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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page 3 作者:亦舒

  母亲说:“嘿!她自养活她母子,我们嫌什么?”

  志学庆幸有如此开通的母亲。

  这是成年后志学与妙姬最接近的一段日子。

  下了班他到她家去一坐便是一整晚:同孩子玩、开车送妙姬去买菜、谈天、到沙滩散步。

  可是越见得多,感情越是升华。

  终于,他们也谈到婚嫁。

  “你总这要嫁人的吧。”

  “有一日,说不定。”

  “这一次必然会小心选择。”

  妙姬本抱着孩子在喂蛋糕吃,听见这话忽然笑了,她抬起头来,轻轻说:“猪哥,你好不天真,这根本不是小不小心的问题,也不是选择的问题。”

  志学颔首说:“我知道,你是想说,一切都由上天注定。”

  “是呀,”妙姬说:“由一只无形的大手,把我们推到何处便是何处,并非我到了今日尚不想对自己的言行负责,而是实在无奈。”

  “可是你的结局不错呀,安定生活,又有可爱孩子。”

  “结局?”妙姬放下孩子伸个懒腰,“这么快说到结局?还有四份三路没走呢。”

  妙姬一直热爱生命,否则不会注入那么多感情。

  “志学,你肯定是我生命中的一朵玫瑰花。”

  志学看着妙姬,“我永远爱你。”

  孩子的父亲定期探访,妙姬不愿在家见他,便叫他到店铺来接孩子。

  一次刚巧碰到志学。

  志学一直以为不能与妻子相处的男人必然是猥琐无能丑陋的。

  可是吴作鑫英俊高大打扮整齐且十分诚恳。

  他握着志学的手,“是李兄吧,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志学大吃一惊。

  这样的人才,打着灯笼没处找,接过名片一看,还是名执业大律师。

  志学困惑地问:“一对璧人,是什么令你俩分手?”

  吴作鑫也不觉唐突,深深叹口气。

  志学问,“可以复合吗?”

  吴作鑫搔搔头皮,“大抵无此可能。”

  “是第三者作祟?”

  “何来第三者?我忙得连与妻儿相聚时间也无,就此激怒妙姬。”

  “应该以家庭为重。”

  “不,李兄,一个没有事业的男人等于什么也无。”

  “是这个功利社会坑人。”

  “李兄,”吴作鑫苦笑,“男人不好做。”

  “是呀,”志学有共鸣,“非要出人头地不可,硬是要为父母妻小争足颜面。”

  “妙姬为人相当难相处。”

  “我觉得你有足够能力迎合她的需要。”

  “她十分挑剔,是个完美主义者,时时为小事大发雷霆,叫我下不了台。”

  有这样的事?

  “性格温柔体贴的女子是极之难得的。”

  志学忽然想起玉娟,内心缓缓牵动。

  “若果有那样的人才,切莫错过。”

  这时妙姬走过来,“你们两人倒是谈得津津有味,说些什么?”

  “男人之苦。”

  妙姬嗤之以鼻,“男人有什么苦?从前还需养家活儿,如今女性均经济独立,男人工夫减半,还愁什么?”

  志学笑,“单是忍受这层气焰就更加辛苦。”

  妙姬把孩子领回怀中。

  说也奇怪,小孩同吴作鑫长得一个印子,可是妙姬视他如珠如宝,可是不能与他父亲相处。

  吴作鑫说:“李兄,有空一齐喝啤酒。”他告辞了。

  那天回家,志学忙着找丁玉娟。

  拨到住宅,电话先是无人接听,然后有陌生人答:“丁小姐搬走了。”

  志学大吃一惊,“什么时候搬的?”

  “有两个多星期了,先生,你不是她的熟朋友吧。”

  志学急出一身冷汗。

  他以为她会一直在那里默默等他回心转意。

  隔几个小时,他打到大学去找她。

  同事答:“丁放长假。”

  “有没有联络电话?”

  “阁下是谁?”

  “是她的亲戚。”

  “她人在湖区,仿佛住在云德米尔。”

  志学不知怎地,一刹时非要找到玉娟不可,忙不迭在电话部内找到云德米尔所有酒店号码,一一查询,可是花了整个上午,不得要领。

  这时才知道他对玉娟一无所知。

  她家在何处,有些什么亲人,朋友在哪方,志学都不清楚。

  那么些年,他忽视她。

  志学深深内疚。

  他想都没想过玉娟会不再等待。

  他再次拨电致大学。

  “请问丁玉娟几时回来?”

  “她下个学期才会出现。”

  “那是几时?”

  “九月十八日。”

  还有整整一个月。

  “我留下姓名与电话号码,请她与我联络。”

  只能做这么多。

  忠学颓然。

  他去找妙姬,同她倾诉。

  “有时一个人连他的心都看不清楚。”

  妙姬正在化妆,用一只宽大排笔把粉往脸上扫,那粉真神奇,马上使妙姬脸庞晶莹玲珑。

  然后她细细描眉。

  “谁?”一边闲闲问:“谁不了解他自己的心?”

  志学问:“你有约会吗?”

  “时间还没到,你可以说下去。”

  “我失去了玉娟的影踪。”

  妙姬要隔一会儿才想起来,“呵是,玉娟姐,你们尚有联络?”

  玉娟就是那样:永远是背景人物,不容易叫人记起来。

  志学有点惭愧,“她其实是个可爱的女子。”

  “她会出现的。”

  妙姬涂上口红,那深紫红的胭脂使她看上去明艳逼人。

  然后她转到屏风后去换衣服。

  半晌出来,只见她穿着一件翡翠绿塔夫绸大蓬裙,头发上夹一只水钻别针,拼出英文DANGCE一字,端的肤光如雪,眉目如画。

  志学看得呆了,“你真美。”

  “谢谢你,猪哥。”

  有人按铃。

  妙姬说:“来接我了。”

  她没叫他等,一早已经准备好。

  看,如果她爱你,不会叫你等,还有,如果你爱她,你也不会叫她等。

  妙姬提着裙子去开门,裙裾悉率作响,门一开,一位高大漂亮的男士走进来。

  他一看妙姬,震荡地说:“多么漂亮!”

  妙姬笑,“来,我介绍我大哥给你认识。”

  寒暄过后,他们三人分道扬镳。

  志学回到家中,一直发呆。

  再等下去也不再有意思。

  ——课室门一打开,小猪囡跳出来,“哥哥,哥哥”,那已是多年多年前的事了。

  不过,志学一直没找到玉娟,也许,在他醒悟的一刻,玉娟也同时醒悟。

  她并没有跟他联络。

  世界那么大,缘份那么飘渺,也许,余生也见不了面。

  不过,李志学自那个时间开始,自我释放,他现在约会异性,不会等得超过二十分钟。

  告诉我

  世事往往那样突然。

  而且,总是不如意的事多。

  风员接到男友文友的电话之际,人在纽约,正陪老板洽谈生意。

  摄氏三五度的初冬,还得穿丝袜高跟鞋,天天跑世界贸易中心,不是不辛苦的。

  上司爱迟到,她每天稳住对方已需费一笔劲,幸好人家倒是了解她的苦衷,十分欣赏她。

  原定五日回去,结果拖多了一个星期,风员苦中作乐,有空跑去看舞台剧,逛美术馆,以及选购时装。

  她接到王文友的电话是在半夜,已经睡了,又被吵醒,自然不悦,旅舍窗外传来呜呜警车声,这是纽约特色。

  “文友,什么事。”

  “可否即刻回来?”

  风员觉得纳罕,“我们后天就可以走,最多差四十多个小时。”

  “我希望你明早订飞机票回来。”

  “文友,到底什么事?我受人二分四,身不由己,你是怎么了?”

  文友忽然转变语气,“对不起,风员,我唐突了,你有你的生活,对不起。”

  他挂了电话。

  风员要到后来才知道,文友这个电话是从医院打出来,那是他进手术室的前一刻,他希望风员回来见他。

  可是他没在电话说清楚。

  生意没谈成功,可是对方的经理同风员说:“陈小姐,几时再到纽约来,请同我联络,敝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风员觉得这已是收获。

  到家,文友已经出院,风员听到消息,张大双眼,无法置信,文友告诉她,在手术室,医生发觉癌症已经扩散,只得重新缝合。

  风员记得她说:“我才去了十天八天。”

  是,一切就在这几天之内发生,一点先兆也无。

  两个月后,王文友在医院辞世。

  人人觉得风员把事情处理得极好,出钱出力,一直陪着男友及他的家人,她告了长假来帮王家奔走,事事尊重他们意见,办完事后,风员瘦了一圈,可是精神尚可。

  王伯母饮泣道:“是我家没福气……”

  王伯伯送了一只金表给风员做纪念,“越快忘记文友越好。”

  一片苦心。

  风员开头也以为复工后日忙夜忙,一定容易忘记。

  她实在高估了自己。

  不久,她发觉睡到清晨三点会自动醒来,而且泪如泉涌,不能控制。

  日间,情绪开始沮丧,事事不起劲。

  头发腻了总不想洗,洗了又不高兴吹干,换季的时间到了也没去添置新装。

  成日她都板着一张脸。

  好友雪丽劝:“或者你应当放假。”

  “我才放过三个星期假。”

  “不,好好走开一段日子。”

  风员叹气,“我并无太多节蓄。”

  “不怕,一张来往飞机票我总筹得出来,到我姐姐家去住一阵子。”

  “你姐姐不是住火奴鲁鲁吗?”

  “正是,她有个五岁的小女孩,最近又立刻要生养,想找个保母,不如你去客串。”

  “我行吗?”

  “保母是纯体力劳动,你的脑袋可乘机休息,你说如何?考虑考虑。”

  “我需要自救。”

  “那么,动身去吧。”

  晚上,风员还是哭了。

  其实她与王文友并未论及婚嫁,两个人的关系如继续下去,恐怕也是没有结果的成数较高,但是此刻文友已不在这个世界上,感觉完全起了变化,风员伤感不已。

  暂时离开这个城市也许是明智之举。

  风员决定到陌生人的家去逃避片刻。

  雪丽的姐夫林威至飞机场接她。

  “拜托了,我要到旧金山出差,劳驾你照顾妻小。”

  雪丽的姐姐美玲已腹大便便。

  那五岁小女孩明显地闹情绪。

  家中有一名家务助理,懒洋洋,一天只做八小时,没有她不行,有她在到底好些。

  风员一看环境,就知道身负重任,一屋子女生,她绝对有用武之地。

  雪丽在电话中说:“本来我要来,可是老板不放人。”

  林家在威基基海滩边的华丽公寓,一出门,过条马路便是那著名的沙滩。

  小女孩叫明明,相貌可爱,但不易相处。

  她说:雪题妈妈,生了弟弟,就不再疼我。”

  “呵,”风员点头,“你已知道是个弟弟。”

  “医生告诉我是两个弟弟。”

  “那多好,”风员露出笑容,“是孪生子。”

  “不,是孖生。”

  风员耐心地劝说:“妈妈对你爱心无限,即使十个弟弟,仍然视你为至宝。”

  “是吗,”明明双眼亮晶晶,“那她为何不再照顾我?”

  “因为她即将生养,甚觉疲倦,体力不足,故找我来帮忙。”

  “你是谁?”

  “我是你保母。”

  每日接送上学放学,替她洗头洗澡,下午送她去学琴学中文。

  睡前说故事,晚上醒了,去安抚她。

  不到一个星期,已经建立了良好关系,小孩因为得到关注,故此情绪渐渐平复。

  风员很快发觉明明聪敏过人,智力比同等年龄孩子高许多,风员可以与她谈比较深入的问题。

  风员不会带孩子,她对幼儿,完全像对大人一样。

  她给孩子许多选择,并且尊重他们意愿,除出基本功课之外,其余任由孩子散漫发展。

  林太太说:“风员,这你应说说明明,她很听你。”

  风员一看,总说:“多吃饼干不要紧。”

  “可是一下吃不下饭。”

  “少吃饭不相干。”

  林太太笑,“太纵容了。”

  风员说:“做人,快乐时光少之又少,也不过只得童年这一段时间可以为所欲为,那也真得有爸妈痛惜才是。”

  明明会得听这番言语,故此与阿姨更加接近。

  一日接她放学,明明希望到海滩散步,风员便陪她前往冰室稍坐,跟着海浴。

  正吃菠萝刨冰的时候。明明忽然说:“我真想念我俩在一起的时间。”

  风员不以为意,嗯地一声。

  明明又轻轻说:“难得你我都喜欢老式冰室。”

  风员怔住,“你说什么?”

  只听得明明又说:“大学堂附近冰室,都有你我足印。”

  风员这一惊非同小可,她错愕间泪流满面,“你说什么,明明,你说什么,是文友借你口与我说话吗?”

  她握住明明小小手臂摇晃,明明却说:“阿姨,可以去沙滩了吗?”

  风员呆了一会儿,抹干眼泪,点头说:“好,我们走吧。”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在沙滩上,风员一直小心留意明明说话,可是明明再也没有说什么,三十分钟后,她们回家去。

  林太太正在收拾衣物。。

  她对风员说:“医生嘱我到医院报到。”

  “呵,有迹象了吗?”

  “孪生子多数早产,需要特别小心。”

  “我驾车送你。”

  “风员,这次多得你。”

  “别客气。”

  风员先让明明淋浴,嘱她与家务助理好好相处,然后送林太太进医院。

  “林先生赶得回来吗?”终于还是问了。

  “今晨找过他,他说公司今日下午签约,明早可望返来。”

  风员松口气。

  今日的妻子都实在太大方,事事随男性逍遥法外,一切自己来,久而久之,男性见无用武之地,渐渐变得毫无责任感。

  进得医院,自然有医生看护前来照呼。

  一切安排妥当,风员说:“稍后我同明明来看你。”

  “你也累了,明日一早来更好。”

  “那我回去陪明明。”

  回到林家,女佣无奈地说:“明明不肯睡觉不愿吃饭也不去卫生间,只是哭泣。”

  风员进卧室去,只见明明窝着被子痛哭,一头是汗。

  风员连忙将她拥在怀中。

  “明明何故这样伤心?妈妈不过是去生弟弟,妈妈又不会离开你,将来弟弟陪你玩,你不愁寂寞,岂非更好?”

  明明渐渐止了哭泣。

  “妈妈爱你不会变,一定跟从前一样,你放心好了,明明。”

  明明呜咽,“其实,我希望你忘记我。”

  风员一凛,来了,这种怪话又来了。

  “你说什么,明明,请再讲一遍。”

  小明明的脸埋在她怀中,明明是孩子的声音,但腔调却似大人,诡异到极点:“但愿你快快找到新的伴侣,成家立室,莫再蹉跎。”

  风员屏息片刻,轻轻问:“你是文友吗,是文友与我说话吗?”

  明明不再出声,一看,小小孩子已经熟睡,风员把她轻轻放床上。

  她转到客厅,佣人已准备下班。

  “你走吧,这里有我。”

  她替明明做了炸鸡腿,又榨了新鲜橘子水,听了雪丽打来的电话。

  “还应付得来吗?”

  “真没想到一个家庭主妇有那么多工作。”

  “所以,谁敢结婚。”

  “想想也是。”

  “姐姐情况如何?”

  “我这就打电话去问。”

  风员拨通医院电话,林太大说:“医生觉得有点问越,建议明早剖腹生产。”

  “我把明明送往学校后马上来。”

  “你不用赶,我自己可以应付。”

  风员笑,“可是,我不想你一人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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