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作家列表 > 亦舒 > 白衣女郎 >
繁體中文 上一页  白衣女郎目录  下一页


白衣女郎 page 5 作者:亦舒

  我一怔,头垂得更低,心大力跳动,原来妈妈全部知道。

  “人家是事业有成就的大学教授,怎么会看中你这个黄毛丫头呢?”

  我的眼泪淌了下来。

  “你还年轻,将来难保找不到像庄先生这样的人才,我知道你对男人的欣赏力这么高,我也很高兴,至少你不会跟不三不四的小阿飞来往。”

  我看看窗外。

  “他的未婚妻是着名的女画家!”母亲也沉默了。

  她真是个好母亲,一点也没怪我幼稚,反而温言安慰我,我夫复何求?

  我握住了母亲的手。

  “成长永远是最痛苦的,”母亲说:“女儿,你要努力啊。”

  “是,妈妈。”

  “不要令妈妈失望。”

  “是,妈妈。”

  不久他们就结婚了。

  他们亲自送了糕饼过来!母亲大方的与他们应答。

  我在屏风后偷偷地看着地,眼泪往心里流。

  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比他更动人的男人了,那么潇酒,那么有才学,那么漂亮,微微有点孤傲,举止斯文大方。

  我永永远远不会碰到那么有条件的男人了。

  我竟晚出生了十年,遇见他也等于白遇。

  母亲叫我出去,“小君,小君。”

  但是我躲在屏风后动也不动。

  他们终于告辞了。

  我抹乾眼泪,母亲也没有追究,她真是个好母亲。

  我没精打采地出门闲逛,家附近永远是静寂的散步好环境,不少情侣每个黄昏都在这里出没。

  夏天时,两旁的影树会开满红艳艳的花,我抬起头,现在是冬天,碎碎的黄叶落了一地。

  那辆红色的跑车已经开走,听说他们搬到石澳去住。

  我坐在街沿,用手捧看头,心中一片迷茫,毫无归属。他也知道我眷恋他的事吧,否则怎么送饼来呢?我不怕他笑我,相信他那样的人,也不会取笑一个小女孩,可是我的心……

  他那双浓眉,他那对明亮坚定的眼睛……

  我傻傻的坐着。

  忽然有一辆跑车自小路呼啸而至,把我吓了一跳,它就停在我面前。

  它是鹅黄色的,流线型,最新的欺式。

  车门打开,一个年轻男孩子探头出来,问我:“小姐,我找落阳道三号,迷了路,可否指点我一下?”

  “就在下面一条街。”我说。

  “啊。”他温和地笑,“谢谢。”雪白的牙齿。“那是我舅舅的家,他们新搬来。”

  “啊。”我应他。

  “你也住这里附近吗?”他问。

  “是,前面一号。”

  他点点头,再看我一眼,把车开走了。

  我回家去。

  母亲正在插花。

  她微笑,喃喃说:“红色的跑车去了!有黄色的跑车来。”

  我转头说:“妈!”却忍不住露出笑意。

  我心

  却尔斯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忙,于是说:“我现在没空,你隔一会儿再打来。”

  莉莉伏在我桌前,“你对男人总是这么不客气。”

  我笑笑。

  倒也不是。

  我对有些男人是很客气的,因为好的男人不多,所以态度才转变──劣男人是劣马,保持距离的好。

  十一点半却尔斯打电话来,我对他说:“我要到九龙办事,今天的午餐取销。”挂了电话。

  莉莉问:“那个是谁?”

  “谁是谁?”

  “比却尔斯更好的人。”莉莉说:“所以你推掉却尔斯。”

  “全世界的人都比却尔斯好。”我说。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莉莉问:“他长得高高大大,也顶舍得花钱,收入稳定……项会玩。”

  我哑然失笑。是。可是他一日看多少书?

  我说:“你觉得他很好?我认为他太夸张、浮躁、浅薄、又喜欢吹牛,充阔,一无是处。”

  莉莉说:“我觉得他过得去,如果你不要他,介绍给我。”

  我收拾办公桌上的杂物,但笑不语。

  “怎么,不舍得?”莉莉问。

  “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我说:“也罢,星期一约他吃中饭,你一起来,将来吃了亏别怪我。”

  她说:“绝不怪你,吃亏的不一定是我。”莉莉说。

  狠。

  现在的女孩子就是够劲够狠?

  我开车回家,顺便载莉莉到尖沙咀。

  她问:“你到什么地方去?今天周末。”

  我说:“我昨天买了一本小说。看到半夜两点,今天下午打算把它读完,然后睡个午觉,到妈妈那里去吃红烧鸡,替七岁的侄子补习暑期英文。星期日呢,到哥哥公寓去玩,游泳池里泡泡,不晓得多乐,早点回来睡觉,星期一精神奕奕上班,告诉你,我有一本庚辰本红楼梦,我非好好的享受,慢慢细嚼。”

  “怎么,你以前没看过红楼梦?我倒是看过一次。”

  我笑,不出声。莉莉与邓尔斯很可能是一对儿。至于我,我实在没空陪这种男孩子耗,没一点内涵。

  我说:“你到了。”

  “周末这样子渡过,你不闷?”莉莉问。

  “没有男人就是闷?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都像花痴?”我笑,“我觉得我的周末安排得再丰富没有了。”

  “那么你做一辈子的老站婆?”莉莉问。

  “不,”我说:“等我遇到合适的人再说,。”

  “再见,祝你好运。”莉莉向我扬扬手。

  “好运。”我说。

  星期一,莉莉打扮得特别漂亮,我马上想起答应给她介绍男朋友,打电话到却尔斯那边去,他装模作样的说:“今天……今天,好,我看看能不能推一推大都会广告公司的午餐,我隔一会再打给你。”

  “好。”我暗笑。

  他这种幼稚我已领教多次。以前女孩子喜欢耍这一套:爱慕虚荣,好高骛远,做作矜持,但现在男人都这样子。却尔斯喜欢有点名气的女孩子,照片登过报纸的,职业高贵,绝不是秘书级人马。

  所以莉莉并没有什么机会,只是她不知道,不过有时候男女之间的事是很难说的,也许他们有缘份。

  电话响了,是却尔斯。

  我笑咪咪地问:“怎么?没有空呀?”以退为进。

  “有,有。”他说。

  我带着莉莉一起去,他只看了莉莉一眼。其实莉莉长得很俏,也很活泼。

  可是却尔斯找女朋友,先要问是哪间大学毕业的,浸信会与中文大学的免谈,师范学院嫌寒酸,香港大学尚只马马虎虎。

  第二:看本人能赚多少,最好收入旗鼓相当,如果娘家富足,将来可以帮助女婿的,太理想了。

  第三:要年轻貌美,拿得出去见人,跟朋友有得交待。

  可是以他这样的条件,实在追不到什么好“货色”,莉莉算是上挑的了,他若再嫌,迟早半天吊,到年纪老大,也就是个孤苦无依的腌脏老人。

  所以我好意的点醒却尔斯:“做人呢,千万不要要求太高,最主要是安份守己,否则得不到幸福。”

  却尔斯问我:“你呢,你何尝不是要求高。”

  “我?”我笑,“做朋友应该志同道合,我最大的嗜好是看书与聊天,对于的是高,大舞会,扮得花舞蝶似的到处飞,实在没有兴趣,你不是不知道,所以吃午餐我也不想出来,你不用浪费钞票了。”

  即两期被我这一顿话说得脸色发白。

  莉莉在一边只是笑。

  我说下去:“你们一整班朋友都这个样子,尤其是小陈,个个星期日带条泳裤、半瓶太阳油站在皇后码头揩油搭朋友的游艇去晒太阳,真没出息。男人大丈夫,最重要是‘尽其本份而游于自得之场’。大好的青春,为什么不做些有益身心的事?”

  莉莉笑出声来,“这好像是导师教训小学生。”

  却尔斯也笑。

  他不是坏人,只是个稻草人。。

  那次午餐之后,却尔斯没有再来找我。

  我问莉莉:“喂!却尔斯有没有约会你?”

  她失望的摇摇头。

  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安慰莉莉,“其实却尔斯不是什么好人,听说他今年已向八个女孩子求过婚,其中有电视明星、歌星、大学生、人家的太太……什么都有,我们为什么要做其中第九个?是不是?”

  莉莉不响。

  她说:“我倒觉得却尔斯很风趣。”

  我笑,“真是各适其所,却尔斯这样的人居然还有美女青睐。”

  莉莉显然是不以为然。

  她说:“他可是嫌我不够漂亮?”

  “不会,你够漂亮了,你很好。”我说:“别担心,像却尔斯那种男孩子,香港多得不得了,中环一区就三十万个,你喜欢那种人还愁没机会?”

  莉莉这才展开一个笑容,“这样我又乐观点。”

  我问:“这些日子你跟什么人来往?”。

  “我有个表哥从外国回来,妈妈老叫我与他约会,我们出去过一两次,那人是个小老头子,问得要死,又不跟我说话,我对他的态度已经够冷淡了,谁晓得他对我更差,整个人像是在冰箱里搁过似的,气死我,以后再也不跟他出去,拚着做老站婆也不出去!”

  我笑。

  “却尔斯这么好,你还批评他!你没见过我那阴阳怪气的表哥呢。”莉莉说。

  莉莉今年二十一岁,话特别多,人特别活泼,她与我做同事已经一年多,刚刚进来的时候称我为“老板”,我就老老实实地跟她说:“莉莉,你的职位是秘书,我的职位是经理,我们的老板同是美华企业公司,所以我们是合作人,明白吗?”

  我们相处得很好,平安无事。

  她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孩子气特重,像却尔斯这种男人的真面目,她居然看不清楚。

  过很久却尔斯终于来了电话。

  “嗨!”我以一贯愉快的声线。

  “你那女秘书叫什么名字?”却尔斯问。

  “叫莉莉。”我很乐意作答。

  “分机几号?”他又问。

  “四三三。却尔斯,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噜嗦你几句。”

  “什么?”他问。

  “却尔斯。女人都是一样的,最好是门当户对,丈夫略比妻子强一点。趁早结婚,享受家庭之乐,不要以为你现在年轻,花多眼乱,做只蝴蝶,扑来扑去,仿佛乐趣无穷的样子,其实苦多过乐,每周末约人约得心疲力倦,每日下班回家是冷冷清清的。结婚有结婚的好处,你想想,却尔斯。”

  他不出声。

  “忠言逆耳。”我叹口气,“你去约会莉莉吧,她是个很能干很可爱的女孩子,月薪也近三千五,家庭清白。”

  却尔斯反问:“你呢,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我?”我说:“我?”

  “说来听听。”却尔斯说。

  “中英文比我好一点,钱赚得比我多一点。比我理智比我镇静,比我成熟比我聪明──什么都胜我一筹。”

  “你以为这种人真正有在?”却尔斯问。

  “为什么不?”我笑着反问:“我根本是个最普通的人,比我略胜一筹的人不知有多少。”

  他笑。

  后来他就约莉莉上街,莉莉兴奋得不得了。

  却尔斯并不是坏人,只是老土,喜欢在女人面前夸口。他若真开部金色劳斯莱斯来接我上一百尺长的游艇,我也就听他吹牛,偏偏他又只开一部老爷车。若果他有诚意,别说是老爷车,挤公路车我也干,偏偏他又只想揩油。吃个中午饭什么的,我想来想去,犯不看与这种人在一起抛头露脸的,所以不做这种没前途的事,想必他也明白,所以退一步找莉莉。

  其实莉莉样样胜过我百信:年轻、漂亮、够劲、皮肤油光水滑、绷得紧紧,笑容可掬……诚然,她没念过大学,她不爱看书,但是这有什么关系?与却尔斯真是同类同族人。

  现在却尔斯常与莉莉见面。

  有一日,我拿着文件到外头找莉莉,有事问她。她与一个年轻男人在说话。

  莉莉一见我,连忙撇下他迎上来。

  那男人一侧头,我呆住了,只见他浓眉大眼,薄薄的嘴唇,笔挺鼻子,一副高傲的样子,身上是白衬衫,灰色西装,灰色领带,一双薄底黑皮鞋,浑身上下,让人看着,说不出的舒服。

  我心忽然温柔下来,轻轻放低文件夹子。

  莉莉跟他说:“你走吧,我都知道了,现在我老板找我有事,没空跟你说话。”

  我忙说:“莉莉,我没要紧事,你们谈吧。”

  可是那男人向我点点头,转身就走。他略带点瘦削,手插在裤袋里。

  我问:“他是谁?”

  “谁?他?”莉莉气鼓鼓的说:“他就是我表哥,那个神经病。”

  “什么?”我惊问:“那就是被你形容为木头木脑的小老头子,我不明白!”

  “你说他是不是神经病?大清早跑来教训我。”莉莉气得不得了。

  我说:“别在这里嚷嚷的,到我房来喝杯茶慢慢说。”

  她说:“我妈妈也是的,自己不敢说的话,倒叫外人来教训我。”

  “君子爱人以德,他身为表哥,说你几句也很应该。”

  “你不知道其中因由,他有什么道理干涉我晚上几点锺回家?”莉莉硬是不服气。

  我坐下来,呷一杯茶,心中盘旋着那个人冷峻的嘴角。

  我略为迟疑,问莉莉:“你表哥什么年纪了?在哪里做事?有没有女朋友?”

  “三十五岁,在港大做高级讲师,未婚,没女友。”莉莉撇撇嘴,“谁跟他做朋友?”

  我的心活动起来,“他有什么嗜好?”

  “屁嗜好。整个周末锁在家中不出去,他屋子很大,政府津贴的。有次我想借他家的客厅开派对,他硬是不肯,你说小器不小器?只有妈妈叫他来吃饭,他才来,妈想我跟他走在一起,你猜他怎么说?他说:‘莉莉还小。’我妈说:‘也二十一岁多了。’他说:‘不是年龄,而是心智。’气得我。”

  我抿看嘴笑。

  “你看他那个样子,身上永远长期带孝,只得三个颜色:黑、白、灰,一年四季,单看他的服饰就闷死人。”

  是莉莉不懂欣赏。

  “你怎么了?”莉莉问:“你不是觉得他有可取之处吧?”她透着诧异。

  我叹口气,摊开文件,我说:“你看看这一份电讯的来龙去脉,我根本莫名所以然。”

  “你最近是有点不集中。”莉莉说:“我来替你寻一寻。”

  我说:“老姑婆,没法度。”

  人家未必喜欢我。我想。

  这么个理想的人物,找什么名门闲季找不到?我又叹口气。我这个人很少自作多倩,叫我看得上眼的男人送真不多,所以我一向规规矩矩,没有烦恼,现在倒叫莉莉的表哥引起心中一阵阵涟漪──真文艺起来了。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爱克斯广告公司。”莉莉头也不抬。

  我既好气又好笑,“不是,你表哥。”

  莉莉问:“你为什么要知道他的名字?他叫悦恺,姓谈,谈悦恺,名字都比别人怪一点。”

  我点点头。

  那日下班,忽然寂寞下来。

  一向我都不觉得寂寞,一向我认为孤独不等于寂寞,但是现在我很想身边有个人陪着──当然是情投意合的人,不是张三李四。

  我看看某几上的电话。电话铃多久没响了?不如挤掉它,一个月省下三十余元。
 
 
 
言情小说作家列表: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言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