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住,五十万元,明天早上十点钟,红勘火车站内见,只要大钞。”
“喂!喂!”我叫:“我儿子呢?”
了明星,你儿子很好,”嘄嘄冷笑声,“不要报警,五十万只是小数目,你们拿得出来。”电话内传出小明的声音:“妈妈,妈妈!”
我声嘶力歇的叫:“小明──”
电话被截断了。
我红了眼,问更生,“你那份好职业!是不是你的仇家?是不是?”
母亲哭,“在这个时候,你们还要吵!你有完没完?”
“妈!”我悔恨交集,“妈!”
“静,静一下。”更生说:“你扶妈进房先躺一躺。”
我扶妈上床,她低叫:“小明,我的小明。”
我说:“不要紧,妈,他们要钱,我有钱。”
她大哭。
我说:“妈,我要与更生商量商量,你别急。”我取出镇静剂予她服下。
“更生──”
他拉我坐在一角。
“更生,你在这里等电话,我去挪现款。”我说。
“我也有钱。”他说。
“别争了,”我说:“但愿今天快快过去,明天一早接了小明回来。”
“你这想法是不对的,”他说:“你这等于纵容绑匪行劫──随便抓一个孩子,都可以勒索金钱。”
我耐心地说:“更生,我明白你说什么,但是一通知警方,他们就要抓人,小明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可不会投鼠忌器,你明白吗?”
“他们会不会就此顺利放出小明?也许五十万不够,要一百万?”
我疲倦的说:“更生,请你等到明天十点钟。”
门铃响了,更生去开门,来的是好几个小朋友,他们是来参加生日派对的。
“对不起,”更生温柔的解释,“小明病了,派对取消。”
小朋友们起哄,我把桌上准备好的礼物送出,打发他们走,关上门。
我说:“银行就快关门,我要去取钱。”
“我陪你去。”他说。
“不用了。”我说。
“妈妈可以听电话。”
我进房拍拍在啜泣的母亲。“我们出去一会儿,明天,明天小明就会回来。”我说。
更生开车与我到银行,我们顺利的取得现欺,薄薄一小叠,放在一只长信封中。出来的时候车子水拨上夹着告票,更生说:“我的儿子在绑匪手中,他们却尽管车辆违法停泊。”
我苦笑,走不到两步,脚一软,差点摔跤,更生扶住我。我看他一眼。
我们驾车回去时,更生喃喃说:“大钞,便于携带,好办法,要登记号码的话,十元钞票也一样。他们算死我们不会报警。”
我含泪说:“更生,求你原谅我这一次,等到明天十点钟。”
他点点头,“你肚子饿吗?”他问:“吃点东西?”
“吃不下。”
“还是吃一点的好,免得明天见到小明,抱他不起。”
我低下头。小明,现在他在什么地方?他们是否会打他?小明嘴巴老三老四的……我汗毛直竖。
我说:“刚刚要是我陪看他上电梯就好了……”
“别自怨自艾,他们要下手,总会下手。”
我说:“我怕。”
“我也怕呀,有什么办法?”他安慰我,“我们得努力熬过这一天。”
“我真希望他们不要节外生枝,”我说,“只要得回小明,我便是全世界最快乐的人。”
他不响,我们赶到家,母亲开门。
“钱准备好了?”她颤声问。
我点点头,“大钞,五十万。”我把信封放桌上。
“五十万只有这么一点点?”母亲问。
我说:“是。”
我看那叠钞票。
我一部片酬便是五十万,赚那么多钱干什么?小明,我要的只是小明,现在我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但我并不懂得珍惜他,连抽多一点时间出来陪伴他都不肯。
啊,我这个天底下最坏的母亲。
我饮泣,我发誓明天一见到小明,马上停止工作,从此退出影坛,没我这个人。我会每天送他上学,接他放学,陪他做功课,与他生活在一起。
小明。
我伏在桌子上。
母亲说:“吃点东西吧,我去煮面给你们吃。”
电话铃又响,更生抢着听。
“是,”他说:“钱准备好了,没有,我们没报警,希望你们遵守诺言,明天早上十点钟,红勘火车站,让我听听儿子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我在一边听得小明的声音,更生很冷静的说:“小明,别怕,晚上睡好一点,明天早上爸爸来接你,要听叔叔的话。”他主动挂上电话。
此刻我不禁佩服更生的镇静与勇气,我好过很多。
母亲端出食物,更生说:“大家都吃一点,来。”
我与母亲食而不知其味,更生说:“妈,你忘了放盐。”
我苦笑,取食盐给他。
更生轻松的说:“小明这个生日可够紧张的,一辈子不会忘记。”
我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悬挂的汽球,心中酸疼,这十多个小时,也是我一生中最难捱的时间,倘若他一辈子不回来了呢?我打个寒噤,不不,我不能这样想。
更生轻声说:“来,振作点,大明星。”
那时候他追求我的时候,也这么叫我,半玩笑半自豪。我们之间好时光不多长;我答应他息影,却一部部拍下去。他觉得很腻,因为家中老见不到女主人,开始朝外发展,我抓住证据,死活要离婚……
我何其任性,一向要风得风,顺利了这些年,凭什么呢?现在只要把小明平安的还我,我就是一个新人,一切从头开始。
更生说;“我去煮点咖啡!看样子谁也不打算睡觉了,不如索性提提神。”
我们恋爱的时候,他也一直煮咖啡给我喝,非常考究的道具,调制得香喷喷,他是个有情趣的男人。
妈妈说:“你看更生,真是临危不乱,可怜我,一颗心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端出了咖啡,还一杯给我,“还在节食?不加糖?”
我没精打采,“节个屁。”加了四粒糖。
他大笑起来。“啊唷,好久没这么笑了。”他说。
“苏更生,亏你笑得出。”
“你放心,我有信心,明天现在,我们再替小明补过生日,除非你要进厂拍戏。”
我大哭,“拍个头,我再也不拍戏了,你不必趁火打劫,说这种摘心掏肺的话!”
“怎么了,怎么了?”他拍我的肩膀,“嘘别吓着妈,算我说错了,我是无意的。”
“我知道我不对,”我眼泪滔滔流下,“我老在片场,老在登台,可是自明天起,我再拍半个镜头,叫我不得好死,通通退订洋,我不干了。”
“何必呢,”妈妈说:“说这种话。”
“我真的不拍了。”我说。
“好,好,”更生说:“不拍就不拍──”
“你少油腔滑调的。”我推开他。
他说:“做人真难。”
电话铃又响,我扑过去听,却是小朋友找小明,我应付了孩子,觉得筋疲力尽。
我打呵欠,一边喃喃说:“奇怪,忽然累了。”
眼皮变得很重,我看见更生看看我,似笑非笑。
“你这鬼,”我拍打他,“你在咖啡里下了重药。”
“我为你好,吃了东西睡一觉,明天起来,小明就在你身旁。”
我含泪:“更生,你很久没有对我这么好了。”
他低声说:“你没有给我机会,你身边有太多的人,孩子出生之后,我们有什么时间见面?”
“更生──”
“就躺在沙发上吧。”
“小明他──”
“别担心。”
“我愿意将我一切所有,换小明回来。”我动作已经很迟滞,安眠药发作了。
“睡吧。”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更生,我们──”
他拍看我的背,我陷入黑甜乡里。
我不能肯定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第一件事是搜集记忆,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大叫“小明”!
更生两眼布满红丝地走过来,“没事,没事,我在这里。”
“几点锺?”
“天快亮了。”他说。
我点点头,“你也睡一觉吧。”
他躺在沙发上,“你妹夫来接了妈妈走,换一班人陪她比较好。”
“谢谢你,更生。”
“老夫老妻,说这些话干什么。”他的手覆住额头。
我在浴室替他放热水洗澡,洒下浴盐,又替他准备好肥皂刮胡髭。
“更生,浸浸热水再睡。”
“唔?”他跳起来,“好。”
我替他准备酸乳酪加果汁,倒在搅拌机内揽匀。
好久没过这样的家庭生活了,今早酋梦重温,却如此凄苦。
我把果汁倒进一只高脚水晶杯子,坐在一角,等他自浴室出来。
他洗完澡,整个人精神很多,头发也洗过,湿漉漉,一边用毛巾使劲的擦。
他坐下喝口果汁,“好味道。”
我取出吹风机替他吹乾头发。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说:“我们很幸福,是不是?”忽然转过身子来拥抱我。
我说:“我现在只要你们两个,丈夫、儿子,过去那数年,我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放心,”更生说:“你要的全在,逃不了。”
“更生,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是我不好,我不该在外头认识奇奇怪怪的女人来气你。”
“我应该息影,不管怎样,我决不再接通告。”
“不必改变你自己。”
“是我自愿的。”我斩钉截铁的说。
“你不必内疚,我也不知以前为什么老逼着你息影,那是不对的,你是那么热爱工作,也许因我欠缺信心,我现在只要你快乐。”
“为什么以前我们不能好好的说话?”我问。
“不知道,我愚蠢。”
“是我。”
“是我,”更生说:“得到了最美丽最出名的女人,却又要她为我变成另一固人。”
“更生!”
“我错得很厉害。”他长长叹息。
“几点了?”我心惊肉跳。
“六点一刻。”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我接听。
那边说:“十点正,记住。”
我冷静的说:“带孩子来,记住。”
“很好,到时见。”电话挂断。
“还可以躺一会儿。”我说。
他点点头。
“没想到这一件事又把我们带在一起。”他说。
“你是否愿意再从头开始?”我问。
“愿意?”他说:“太好了。”
“小明再与我们同住,我一直想开一家古董店,我可以马上物色铺位。”我说。
“你仍然可以拍戏。”
“老太婆了,没有人要看了。”我说。
“胡说。”
六年了,近六年我们没有这样闲聊,现在觉得无限温馨。渐渐天全亮了,人声嘈杂,车子来来往往,喇叭声直响,更生似??着了。他俊秀的面孔有无限的忧虑……希望我俩可以快快突破这个难关,再从头开始走一条光明的路,啊上帝,再给我一个机会。
八点半的时候,我推一推他,“更生,更生,起来。”
他呻吟一声,张开眼睛。
“我怕车挤,你醒醒。”我再叫他。
他紧紧的抱住我,“不要离开我。”
我心中甜丝丝,“我以为你不再爱我。”
“谁说的?”他吻我,“我以为你抛弃了我。”
“出发吧。”我说。
我换一套乾净衣裳,把现款放进手袋,忽然对手上林林总总的手饰表示厌倦,把全部戒子手镯都脱下搁在桌上。
更生笑说:“这里就值五十万。”
“去你的。”我说:“又贫嘴。”
他拉起我的手出门,我开始害怕,冒汗,紧紧靠着他,把他当靠山,要紧关头没有一个男人,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小明,我的儿子,我的心如要在喉咙间跃出,我觉得小明如有意外,我活不下去。
我灰败的跟着他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里没有人,我与更生挑了一个静寂的角落坐下,两人都不发一言。
我暗暗祷告,嘴唇干裂。
我低头看表,九点半了,尚有半小时。大堂中只有几个人缓缓走动,我忍不住要哭。
更生轻声说:“静一下,再忍耐一阵,马上就来了。”
我混身颤抖。
忽然之间一个挑夫模样的人,挑着两只大箩,在我们不远处停下,放下箩与扁坦,向我们走来,我站立,更生拉我坐下,若无其事地看着那个貌不惊人的汉子。那人坐在我们身边,低声问:“钱呢?”
更生问:“孩子?”
“在箩中。”
“什么?”更生急问:“平安吧?”
我吓得要扑过去,更生紧紧抓住我。
“有什么证明孩子平安?”更生问。
“你可以过去看看,”他说:“太太留在这里付钱。”
更生连忙奔到大箩边,只一看一摸,马上暗示我付钱。我把信封通过去,更生已抱出小明,这时忽然扑出七八个警察,把那汉子擒住,他们吆喝看取出手铐,乱成一片。
我过去抱小明,什么都不理了。
更生低声说:“对不起,我不得不报警抓他,这人是我家的远房亲戚,因借债不遂,才下此策,他手法笨拙,我不得不通知警方,请你原谅。”
“小明。”我哭泣,更生抱紧我们。
小明被送到医院救护,他受了惊,也中了迷药,不过很快恢复过来,又讲又哭又闹。
我们通知母亲,她笑看赶到医院,更生筋疲力尽的伏在儿子身边,我们的手牢牢地握在一起。
谢谢上帝,小明回来了,我们永远不再分开。
我会遵守诺言,不再拍戏,做个好妻子好母亲,伴着这两父子,直到永远。
我是一个幸运的女人,我要珍惜这一切一切。我把我的下巴,埋进丈夫的臂弯里。
旅程
我去过欧洲几百次。我根本是在欧洲念的书。因此时时要回欧洲去追求我的旧梦,在香港住上十个月便浑身不舒服,非回欧陆逛一逛,穿件最烂的衣服,坐在美术馆门口抽枝烟,那么回香港以后,又可以从头再上写字楼,委委曲由约继续做人。
我又不能长住在欧洲,因为找不到工作,到唐人餐馆里做工?还是回香港坐办公室好,但是香港……连一个像样的画展都看不到。所以还是得往欧洲跑。做人为了求快乐,真是复杂。
最近上欧洲,多数三加旅行团,飞机票便宜,又不必忙看租酒店。最怕在欧洲订酒店,每个国家说不同的言语,搞半天,电报电话费都不止这数目。
可是旅行团一到欧洲,我整个人就失踪,无论他们在什么地方。我都是在美术馆,他们由他们做游客,我呢,简直像回到家乡似的,乐不可支,直到飞机回香港,我才会重新出现。
通常是没问题的,领队乐得少照顾一个人。飞机票我都自己拿看,又不迟到误点。
可是这一次复活节到欧洲,我遇到了一点麻烦,说来话长,因为同团有一个颇为可恶的男人。
这男人姓陈。我在旅行社遇见他,他就像恨我。他与他妹妹与妹夫一起到欧洲旅行,异想天开,知道我单身旅行,想叫他妹妹与我同房,他与妹夫同房,省下单人房费用。我朝他白白眼睛,并不搭腔。
我跟旅行社的负责人说:“旅行吗,为了开心舒服,如果不痛快,那么还不如不去。我一定要睡单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