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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背面 page 11 作者:亦舒

  陈朝光霍一声站起来,打开门就走。

  珍妮并没有叫住他。

  他们俩不知谁已经受够了谁。

  陈朝光发誓他再也不会踏足这幢公寓,当然亦会即时止付所有经济上援助。

  她竟敢挪揄他,她以为她是谁?他来买笑,她负责卖笑,她居然嘲笑他。

  陈朝光气冲冲回家,车子连冲了三盏黄灯。

  用锁匙开了门,王妈迎出来。

  “先生,快看太太上电视。”

  陈朝光忍不住坐下来,“太太呢?”

  “太太出去开记者招待会,这是昨天录映的节目,你看太太多么漂亮。”

  怪不得黄妈赞叹,萤幕上的李宇恒穿一袭简单的珠灰色衣裙,雍容秀丽,忽然像是听到一个不该听到的问题,笑了,露出雪白牙齿。

  陈朝光不由得吩咐:“声音扭高些。”

  王妈开大了电视声线。

  陈朝光听见宇恒答节目主持人:“小说当然纯属虚构。”

  “有意再接再厉吗?”

  “第二部小说已在构思中。”

  “太好了,我会等看看那精彩的故事。”

  “谢谢你。”

  那真是宇恒吗,陈朝光迷糊了,他对她开始产生敬畏,噫,没想到她有这般能耐,叫万千读者为她着迷,现在传播媒介把她视作宠儿,而他,他是最接近这颗新星的人。

  陈朝光略觉飘飘然。

  这时访问已经结束,王妈听见声响,站起来说:“太太回来了。”

  陈朝光不由得也向大门迎出去。

  只见宇恒精神焕发地开门进来,她换了个新发型,配着副新耳环,端的神采飞扬,看得陈朝光发兽。

  她笑着说:“正在赶印第七版。”

  王妈接过她的外套手袋,“我去斟茶。”

  陈朝光双手插裤袋里,闲闲地说:“要好好庆祝。”

  宇恒一呆,“庆祝?”

  “是呀,亲友们都说值得庆祝。”

  宇恒淡淡说:“太夸张了,我不喜欢高调。”

  多年来陈朝光第一次尝试讨好妻子,却被她一口拒绝。

  他有点手足无措。

  夫妻间永远占上风的地发觉自己已败下阵来。

  “明日出版社有个酒会,你要来吗?”

  “酒会?”

  “为我举行的一个小小私人酒会,你若有空──”

  “不,我没有兴趣。”

  宇恒耸耸肩,并没有再恳求,回房间去了。

  陈朝光呆了一会儿,才问自己,你怎么会在家里,外边有的是红的灯,绿的酒,你怎么会被一本小说打乱了阵脚?

  半晌他问王妈:“开饭没有?”

  “先生,你在家里吃?”王妈一惊,“我没备菜。”

  “太太怎么吃?”

  “太太在房里吃碗鸡粥即行。”

  “我也吃粥吧。”

  好不容易两夫妻都在家,又不愿一起吃饭。

  连王妈都不知道该如何侍候他,也难怪,他有时一星期也不回来一次。

  李宇恒已经出名了。

  对她,他不能再掉以轻心。

  第二天早上,他问她,“你那个酒会,在什么地方举行?”

  “在四季酒店春雨轩,下午五时。”

  陈朝光嗯地一声,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宇恒早已习惯,信不信由你,她同他,有时十天八天也不交换意见。

  他注意到她脖子上的钻石项链,“这是我的订婚礼物吗?”

  “是,你还记得。”

  “怎么忘得了,不知挑多久,不是嫌钻石大小不对,就是颜色不好。”

  宇恒不语,真不能置信,他俩曾经深爱过。

  “预备在酒会中佩戴?”

  “是,出版社的形象指导吩咐我打扮得隆重些。”

  陈朝光点点头,“应该的。”

  真没想到还有专人负责女作家的形象,社会真的进步了。

  那日,他在公司坐到五点,终于忍不住,往四季酒店走过去。

  幸亏是自己的生意,这几天行动如此失常,才不致于影响饭碗。

  陈朝光满以为是一个小小的私人酒会,廿来三十人,可是到了现场,发觉人头涌涌,起码已有百来人聚集,且陆续有来。

  他张大了嘴,这样隆重的场面。

  而李宇恒是今晚的主角!

  接待员问他要请帖。

  “我没有请帖。”

  “先生,我们的规矩是凭请帖入场。”

  “我是李宇恒的丈夫。”

  到此,他不得不把李宇恒三个字抛出去,这真是破天荒第一次,陈朝光做梦也想不到有一日他会借宇恒的牌头。

  那接待员”听,马上挂出笑脸,“原来是陈先生,为什么不早说,李小姐一早吩咐过了。”

  什么,她知道他会来?

  现在,她又在什么地方?

  这种场合在都会中并不少见,每间大酒店的宴会厅都座无虚设,不过陈朝光没想到居然有出版社为宇恒举行这样的盛会。

  他取过一杯香槟,喝了一口。

  他看到宇恒了。

  她那含蓄的品味终于派到用场,宇恒穿着一件毫无装饰的黑色吊带裙,简单大方,头发挽上去,化妆亮丽,脖子上戴着那串钻石项链,此外,就是左手无名指上订婚与结婚指环。

  陈朝光从一个距离看过去,哗,真的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这些年来,他怎么会冷落了她?

  比起她,他只不过是个庸俗的小生意人。

  去年,听了某医院某总理劝导,捐了笔七位数字款子,名字也不过只在报尾巴上出现过一次,现在,李宇恒不费分文,不不,还有大笔版税可收,已经名扬全城。

  只见记者上前去替宇恒拍照。

  宇恒接受得真好,一点也没有对镜头矫揉做作,搔首弄姿,一贯大大方方,拍完照后还说声谢谢。

  陈朝光身后站着两位客人,议论纷纷。

  “长得真美。”

  “没想到文笔好,相貌更好。”

  “可见上天有时颇为偏心。”

  “出版社这次可掘到金矿了,如今肯执笔的人少,借写作出锋头的人多。”

  “听说她第二本小说已经动笔,出版社派了一名秘书及一名资料理集员给她用,怕她分心。”

  陈朝光听在耳朵里,啧啧称奇。

  他们把她当明星一样。

  或许,宇恒已经是一颗明星。

  陈朝光又见到几位男女演员跟着进场。

  “小说要改编电影了。”

  “意料中事耳。”

  李宇恒的社交圈子,一夜之间扩大了千万倍。

  陈朝光没有上前与妻子打招呼,他悄悄退出去。

  缓缓地走回停车场,取过车子,静静驶回家。

  他坐在书房沉思。

  土别三日,刮目相看,宇恒已非吴下阿蒙。

  下一步她会怎么做?

  陈朝光有点不安。

  她会不会报复这些日子来他对她的冷淡?

  她会不会同他离婚?

  陈朝光从来没想过离婚,还能到什么地方去找这样理想的妻子?妆奁丰盛,给他绝对自由,通情达理,现在,又有名气。

  他得留住她。

  可是,又不能做得太露痕迹。

  怕只怕她发觉他在乎她,会得刻意为难。

  他斟了一杯酒慢慢喝,一直坐到宇恒回家。

  宇恒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同行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想必是出版社工作人员,与她在客厅里又议了一会事,才道别出门。

  这时陈朝光才出来。

  他说:“酒会很热闹。”

  宇恒看他一眼,诧异地问:“你来过了?”

  “我没打扰你。”

  “太见外了,他们都很随和。”

  “累不累?”

  “还好,我的鞋子舒服。”

  宇恒一向不愿穿高跟鞋,陈朝光曾多次不耐烦地告诉她,女人的鞋跟越高越漂亮,今日,他可不敢再吭声。

  这时宇恒也发觉了,“最近公司生意如何,不需要应酬日本客人?”

  “说实在的,我也累了,”陈朝光咳嗽一声,“我打算叫亨利欧多做些。”欧是他的排档伙伴。

  “那也好。”

  语气平淡,可见并不关心。

  陈朝光说:“公司里──”

  宇恒索性打断他,“下了班就别再挂住公司了,你说对不对?”

  她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去关上门。

  陈朝光低低骂一声,不,他骂的是他自己。

  亡羊补牢,这个牢恐怕不容易补。

  不过,宇恒对他,也没有比往日更不耐烦,这已经是好现象。

  陈朝光讪笑,什么,阁下在试图挽救这段婚姻?

  那夜,他在书房逗留到天亮。

  一早起来,意外地发觉宇恒在厨房里喝咖啡看报纸。

  两夫妻异床异梦已有多年。

  这还是多年来第一次交谈。

  “昨天酒会的消息全登出来了?”

  宇恒笑道:“报尾巴上一点点。”

  “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

  宇恒意外,“你不反对?”

  “我支持你,”不支持也不行,落得大方,“你应该有自己的兴趣。”

  “我已经觉得压力了。”

  “工作当然有台压力,放、心去做,别把销路放心中,自由自在,才会写得好。”

  宇恒颔首,“谢谢你的忠告。”

  陈朝光看看钟,“我要上班了,对,中午有空吗,一起吃顿饭如何?”

  “中午我约了新光日报编辑见面。”

  “在什么地方,或许,你可以介绍他们给我认识。”

  宇恒讲了地点时间。

  “中午见。”

  从现在开始,他要谨慎地做李宇恒的丈夫。

  列扭公案之前,他先到书店去,买了那本小说,打算尽快把它看完。

  陈朝光,瞧你的了。

  秘书见到他,立刻说:“陈先生,珍妮小姐找。”

  陈朝光想一想,“说我出了埠。”

  秘书笑,“多久才回来?”

  陈朝光答:“半年吧。”

  “她会相信吗?”

  “替她多付一年房租好了。”

  “是陈先生。”

  陈朝光忽忽掩上办公室门,打开那本小说,读将起来。

  小说一开头这样写:“我结婚已经五年了,时常觉得寂寞,时常渴望被爱护的感觉……”

  月亮背面

  都几乎深秋了,天气仍然那般燠热。

  李少强用手帕抹了抹汗,叹口气,继续等下去。

  挂在脖子上的照相机仿佛越来越重,他摸摸自己酸轻的肩膀,噫,这简直是非人生活嘛,直在这里守候了三日三夜,猎物尚未出现。

  不不,李少强不是私家侦探,他替一本杂志做娱乐新闻记者,那种职务,简称娱记。

  他这次出击目的是徐思薇。

  徐思薇是谁?她当然是此刻银幕上最红的一张面孔,否则李少强怎么夙夜匪懈地守在这里。

  前些日子,在会议室中,总编辑一进来,就朝李少强开炮。

  “少强兄,你不是最著名会泡制独家新闻吗?怎么跳槽到了我们这边,久无新猷,变得人云亦云呢?太令人失望了。”

  李少强喉咙发痒,可是说不出话。

  各同事多多少少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老编又说:“少强兄,加把力好不好,大家都看你的了,也给我们立一个榜样呀。”

  李少强要到这个时候,才发觉人类的一张嘴,才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器。

  老编似笑非笑,“怎么样,少强兄,有什么好主意?”

  李少强清清喉咙,“我在想──”

  不知是谁,落井下石,嗤一声笑出来。

  大家跟看也笑了。

  李少强此刻反而心平气和,大不了知难而退,辞工不做,反正寡母尚余些许节蓄,不需他供奉。

  他轻轻说:“我想做一个专辑,大约十三集左右,每周一次,登三个月,反应好,大可再来一辑,专辑叫做月亮的背面。”

  老编点点头,“说下去。”

  “很多人不知道,我们在地球上看月亮,永远只能看到正面,背面是何情况,完全陌生,科学家要放出资料卫星绕到背后去拍摄照片,传返地球,才获得些少端倪。”

  老编不住颔首,“你打算做那只资料卫星?”

  “是。”

  “很好,谁是月亮?”

  “当然是广大读者最有兴趣的人物。”

  同事们听到这里,对李少强又发生了新的兴趣,议论纷纷。

  老编笑吟吟,“好,你去办吧,我们翘首以待。”

  散会。

  这就是李少强守在徐思薇家门口的原因。

  月亮背面已经写到第五辑了,反应不错,口碑甚佳,最近老编走过李少强的桌子,会顺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少强图文并茂地介绍名人生活另一面,其实事先得到他们允许,所谓背面,不过是另一角度看正面,谁真会把、心底最黑暗的私事告诉一个陌生的记者。

  不过今人讲话比前人坦率,少强颇得到了些独家资料。

  访问了半退休身家丰厚的名歌星罗碧珊,谈到她的财产,她笑道:“何必提到钱,不过,已经是九位数字了。”

  又首次说到两段失败的婚姻,一点都不介怀,笑吟吟地说:“都嫌我不够好,我受到变相鼓励,不得不努力做得更好,不负所望。”

  妙人妙言。

  连挑剔的老编都说:“罗碧珊真出尽一口乌气,甩掉她的人此刻在小餐厅里做龙套。”

  成功是最佳报复。

  李少强去拍摄了那两个人的生活近况,登在同一期,不知怎地,只见罗碧珊艳光四射,那两位先生万分憔悴。

  玩笑开大了,少强收到恐吓电话。

  “你当、心你那只右手!”

  可是杂志社有录音设备,马上通知警方依法处理。

  李少强一洗颓气,变为公司新宠儿。

  可是要求访问徐思薇之际,却遭受滑铁卢。

  一次又一次,她拒绝与记者接触,只托经理人推工作忙。经理人笑道:“少强,她怕你那支笔。”

  “她是公众人物,不能干涉人家怎么写她,太过份,大可诉之公堂,我不会令任何人下不了台。”

  “访问可否让她先过目才刊登?”

  李少强嘿一声,“不可以,我不是替她宣传的公关主任,我是一个记者。”

  “那,少强兄,改天我请喝酒。”

  记者都有点蜡烛脾气,你越是不给,他越是想要。

  于是便出现了这种三更半夜守门口的现象。

  徐思薇的住宅在近郊,雪白的一幢小洋房,她收入虽丰,据说还不是自己买的,李少强又累又渴,气馁中不禁想,做女人真好,尤其是年轻漂亮会点手段的女人,十七岁出道,廿五岁好退休了。

  男人,男人可真得捱足一辈子,贱拘一样。

  守了三夜,徐思薇终于驾著名贵跑车回来了。

  李少强看到车头灯,连忙迎上去。

  车里只得徐小姐一个人,一见到生面人,立刻绷紧了脸,俏丽浓妆的面孔隐隐现着煞气。

  “你是谁?”她喝问。

  “皇牌杂志记者李少强。”

  徐思薇一听,立刻说:“我没空,你杯葛我好了。”

  李少强说:“徐小姐,我们之间,是否有某些误会存在?”

  徐思薇冷笑一声,“没有误会,贵杂志的作风下流,我十分不齿,无商量余地。”

  她按响车号。

  护卫员闻声赶来。

  李少强不甘心,“我们作风正派,并无不当。”

  徐思薇哼一声,“不择手段,揭人隐私,至为卑鄙,你这种记者,为虎作伥,是为烂脚,毫无人格。”

  李少强一生从来没被人这样毒骂过,不禁呆在当地,作不得声。

  此时护卫员也赶至,“徐小姐,什么事?”

  她大声说:“报警!说有来历不明人物鬼头鬼脑作彩盘状。”

  李少强这下子可真生气了,拿起照相机,咔嚓卡噤,拍了多张照片。

  护卫员把他拉到一边,徐思薇的跑车呼啸而过。

  “先生,你快点走吧,徐小姐的脾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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