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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客 page 13 作者:亦舒

  我有点气,“姑姑不是这样的,你如果早几年认得她……反正她不是一个造作的人。”

  “你不要紧张,我怎么敢得罪她?”他向我欠欠腰,“女人要是不造作一点,也不是女人了。”

  要是别人说这种话,我一定听不进去,可是他的语气是非常温和的,他有一种成熟男人的温找,很容易接近的。我仍然毫无风度美态可言的坐在他身边。

  我说:“我姑姑是一个很好的女人,你可以娶她,你结了婚没有?可以离婚。”

  “我早已离婚了。”他说。

  “哦。”我说:“那更没有问题了,你有没有想过要跟她结婚?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我看过了,也只有你配得起,你可以孝忠一下。”

  他微笑,“我一定考忠,多承你看得起我。”

  我自他一眼,“我发觉你说话没有诚意。”

  “来,小四,我们跳个舞,跳完舞就回家。”

  我跟他下舞池,老实说,跳这种舞简直要我的命,什么狐步、华尔滋,我是一窍不通的,只好跟他一步步的走,只希望没踩到他脚趾。

  他跳舞跳得很好。男人到他这个年龄,如果有钱有势,一定是很可爱的,年轻时的轻挑与不负责任全部不见了,现在是体贴与了解。

  我说:“如果你娶了我姑姑,我可以叫你姑丈。”我实在想姑姑嫁个人,长年地吊儿郎当算什么?大大小小的事又乏人照顾,表面上看来好,静下来的时候,那痛苦也只有她一个人晓得。

  张叔叔答我:“结婚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他停了一停,“你们小孩子看来,真是简单得很,其实两个人共同生活……”

  “告诉你,错过这机会,打亮了灯笼没处寻去。”我无意地一脚踏了上去,“对不起。”

  他还是微笑,“你有男朋友吗?”

  我想到麦伦。他也算吗?人家的男朋友出钱出力,他独出一张嘴,整天听他说话都烦死了,所以我摇摇头,反正把麦伦抬出来,也不过是惹笑。

  “没有?一定有的。”张叔叔像看穿了我的心事。

  “马马虎虎,算不得数的,暂时叫他陪陪,找到更好的他就完蛋,那决不是可以过一辈子的人,有时见得多了都烦,不过差他做做小事情,还是方便的。”

  张叔叔笑,“看现在的女孩子有多坏!”

  “坏?实际才真,你以为世上人都像我姑姑?我们这一代,打定了主意,非得好好的替女人出一口气才罢。”

  他笑了,忽然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我不出声。在这个时候,那首音乐也就完了。

  他说:“我们走吧。”

  他替我穿好了大衣,扶着我离去。找到了车子,又替我拉开车门。我心想,这种待遇,也只有在中年人身上可以享受得到。年纪轻的男人一味只晓得霸占拥有,最好不花半点气力便把女人弄到

  床上去。男女是不能平等的;男女平等,女人便糟糕了。

  在车子里,我嗅着他身上剃须水的味道,十分的陶醉,有这么一个姑丈,走出去,一定够面子,有味道。我承认我是一个不成熟的人,幼稚而虚荣。

  到了酒店,他把我送到姑姑房门口,说:“一会儿我就过来。”他回自己房去了。

  我推门进去,姑姑依然靠在床上看小说,见到我回来,笑问:“好玩吗?”

  我答:“玩是一点也不好玩,不过张叔叔实在是个很可爱的男人,我想做他太太一定是不错的。”

  姑姑冷笑,“说你小,是不错,越可爱的男人,越不能做丈夫,这一点你也不明白?”

  “是不错,可是总不能特地嫁个苗头呀!”“这年头,苗头也靠不住!”“那怎么办?”我反问。“不要嫁。”姑姑说。

  “他实在是不错的呢。”

  “那自然,”姑姑笑道:“他还不至于引诱良家少女。”

  我不以为然。我觉得张是可以做丈夫的。我把姑姑的衣服换下挂好,穿回自己的毛衣长裤,坐在地上看画报。

  姑姑忽然说:“你想我们能结婚吗?”

  “当然可以!|”

  姑姑摇摇头,“不可能。我或者会结婚,对象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你想想,他是一个身经百战的人,我又有多少往事,两个人凑在一起,他不说话,我都知道他想什么,根本一点好奇与神秘都没有,也根本不需要矫情做作,我们是现炒现卖的。”

  “那也好,干脆点。”我说。

  “好是好,可是恋爱不是这样的吧?男人没问题,我们女人,有个毛病,到了八十岁,还是想恋爱,想想真恐怖,心都寒了起来。”姑姑笑了。但是那笑里一点笑意也没有。

  我不出声,我比姑姑开心,因为我还有时间可以浪费,目前我是不担心的。

  但是我觉得姑姑如果放胆子把真心拿出来,情形会两样,现在两个人像捉迷藏,弄到几时去呢?这是他们成人的游戏。我不懂。

  没多久张叔叔便过来了,他带上来一束花。姑姑仍然装着很高兴的样子,又埋怨着她的病,说了很多好听、不着边际、客气的话。

  张叔叔坐在沙发上微笑。我看着电视。

  然后他说:“明天要是好一点了,我们去骑马。”

  姑姑说:“最多不过是可以上街喝杯茶罢了,骑马怎么骑得动?你找小四吧,她什么都行,马球她都行。”

  张叔叔转头问我,“真的?”他有点诧异。

  “你们不见我肩膀有多宽?我已经练得像女泰山了。”我说。

  他们都笑。张叔叔边笑没摇头。

  姑姑说:“明天你们去吧。”

  我说:“姑姑,你怎么搞的?走到那里病到那里,你让把身体调养好才是啊。”

  “我已经在吃苦了,你还来埋怨我!”姑姑笑。

  “你来陪我看电视如何?”我问:猛然想起,“喂,你们鬼鬼祟祟,是不是有要累的话要说?我回避一下如何?”

  姑姑连忙说:“没的事——-”

  我已经跳起来拉开门走了。

  到街上吸了口新鲜空气,一路散着步。有两个男人在酒吧门口拥吻,我眼角带过,便走得远远的。一个叫化子躺在地上,再躺一个月就该冻死了。一个妓女站在路灯下,她们专拣路灯站,彷佛是一种默契,妓女永远看得出是妓女。色情书店这么晚还没有关门。小食档都是中国人开的。

  谁说伦敦不寂寞呢?与香港一般的寂寞。我踢起一块石子,因为人根本是寂寞的。

  仰起头,一个好月亮,是十五,是十六?外国人不讲究这些,外国人从不咏月亮。

  且不管以前怎么样,姑姑是应该结婚的,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即使我,也还是要结婚的。

  我走得很远很远,等到我觉得危险的时候,人笨钟在敲一点钟。

  我叫了街车回去。

  张叔叔在酒店大堂内破步,一脸焦急,见到我,他跳起来——-“你这孩子:真正急死人了!再不回来,要叫警察了,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多危险?”

  我笑笑。

  他把我拥在怀里,“快上楼去见你姑姑!”

  姑姑说:“下次不准了!”

  张叔叔看着我笑,“小孩子就这样,永远猜不透他们下一分钟会做些什么事出来,虽然提心吊胆,可是也很刺激。”

  姑姑看了他一眼,很深长的说:“自然不比咱们,年纪大了,翻不出花样来。”

  张叔叔有点尴尬,但是他淡淡的说:“你太多心了。”

  姑姑一笑就没再说下去。

  他们并不快乐吧,两个人都善于伪装。大人就是这样,好好的事,简单不过的事,一定要弄得很复杂不可。我不明白。这次我是不该来的,夹在他们两个人当中,但是又的确是姑姑叫我来的。

  当夜我与姑姑睡了,我没有说话,好让她多休息一下。

  第二天一早,张叔叔真的近来问我们要不要骑马。我便牵了张叔叔的马,还没骑过这么高的马呢,我略为一夹腿,马便奔了出去,那种速度比起开快车,又是一番滋味,风打在脸上火辣辣的,又夹着雨丝,跑道的呢松而且换,一股泥土芳香。

  做人要做有钱人,特地来英国骑马,多棒。

  下马时张叔叔扶我,我一身汗,他连忙把大衣披在我身上,防我着凉。

  我笑,“浑身臭了。”

  姑姑说:“可证你出了风头,到处有人问这东方小妞是谁呢。”她笑着。

  “有没有伯爵亲王问起?”我也笑。

  “今晚我们一起吃饭。”姑姑说:“你去买一套衣服,叫张叔叔陪你。”

  姑姑为什么一直叫张叔叔陪我?她为什么要装得不在乎?

  我转头看张。

  “我们这就去,”他很爽快的答应了,“你呢?”他问姑姑。

  “我到古董店去一下子。”她说。

  “好,中午见。”张叔叔说。

  姑姑叫了车子走了。

  我与张叔叔到李琴街看衣服,一迭闲谈着。这些时装店都有模特儿穿出来看的。我一身臭,但是只要身边有钱,就可以吧?

  我与张叔叔坐在沙发上,说着话。

  “……是的,我们家是这个样子,女孩子什么都学,姑姑也是。现在她变了,不活泼,不过再活泼人家也会笑她,做女人是很难的……这件白的不错,要这件吧,再看下去不得了,太贵。什么?这件红的也要?”我笑了。

  结果买了两件。

  回到旅馆,姑姑并没有回来。

  我淋了一个浴,用了姑姑的“哉”香水,用一条大毛巾里在身上,躺在床上休息。

  有人敲门,我以为是姑姑,应了一声,却不知道是张叔叔。我马上说:“对不起,你坐一下,我换件衣服。”我把刚才真的衣服拿到浴室里,换上了他挑的那件红的。

  他待我再出去的时候就一直道歉。

  我笑说:“真不要紧。”

  姑姑还是没回来,他请我到酒店下面去吃茶,我就去了,。心里感觉得出来,我不是笨人,他对我很好,而且把我当一个女人,没把我当一个孩子。我没有意思要抢姑姑的男朋友,男人都是一样的。我还年轻,要什么没有?所以找与他客客气气的。

  照说他是一个理想的对象,不过他对年轻的女孩子不含有诚意,顶多把我们当小猫小狗,他这样的男人,只有姑姑才罩得住。

  我微笑着,他想怎样呢?

  喝茶喝到一半,他取出一只花纸包的盒子,递给我。

  哦,遂我礼?我的笑意更浓了,男人都是一样的,再出色也还只是男人。

  他很大方的说:“你快廿一岁了,这算是我的见面礼,也是你的生日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还用若对晚辈的口气,他真是一个不错的男人。

  我把盒子打开了,是一只白金项圈,刚刚扣住脖子的那一种,半月型,红若小钻石,非常漂亮,穿什么衣服都用得上,挑一件饰物都这么棒,不愧是老手。

  我说:“太好看了。现在就可以戴。”

  他很高兴,帮我戴上,我对镜子照了一照,由衷的说:“谢谢你。”

  “客气作什么?”他说:“有什么比一个女孩子的笑更漂亮的呢?”

  我只好笑了。他说话没有一点点漏洞。

  姑姑回来后,看到也说漂亮,她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而且她说什么也不会为一个男人吃侄女儿的酷,当夜我换了那件白色衣服,跟他们出去吃饭,很愉快。

  吃完饭我说要开夜车回剑桥,假期满了。姑姑不反对,张叔叔颇有留我的意思,但是我决定要走,他也没法子,很有点悯怅。

  我问姑姑:“他是真留我还是假留我?”

  姑姑说:“他犯不着假,他是真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我笑问。“我有什么好?”

  “青春,你去照照镜子,你那种活力逼人而来,他到底是个中年人了,难免有种迟暮的感觉,见了你,自然开心,想借你的生命力一用,男人都是这样,你明白了?”

  “你既然这么了解他,可以跟他结婚。”

  姑姑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太了解男人了。”

  “那么你几时再带多几个男朋友来,好叫我收收名贵的见面礼?”我问。

  我们姑侄俩笑倒在床上。

  我开车走了。回到剑桥,自然还是见着麦伦,做着功课,过着平常的日子。

  姑姑是后我三天走的。

  她并没有嫁给张,张大概是地无数男朋友中的一个,她大概也是张无数女朋友中的一个。姑姑以后来信都没有再提起他。

  不过那只白金碎钻项圈:却天天戴在我的脖子上,很令同学侧目的。我顶喜欢张,他是一个有风度的男人,他有他的好处。我有时侯奇怪他是否有再婚,娶得又是什么样的女人。

  至于姑姑,因为太了解男人的缘故,所以始终没有嫁。

  (完)

  女学生

  她是我的学生,所以我不能约会她,不能与她说话,不能对她笑,我只可以待她如一个学生。

  这样的压抑,我觉得很困难,因为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而我只是一个男人。可是这是学校里的规则,教授不得与女学生有任何不适当的行为,我不能害她,我最多去了工作不干,她的学业却很重要。

  事情是这朴的,我因读书读得早,甘五岁半拿的博士,再做了一年研究院工作,不过是快廿七岁。因为亲戚有孩子来读寄宿学校,请我照顾,我乐得在这里找一份工作,算是拿个经验,将来找正式的工作,比较容易,碰巧这间小大学请低级讲师,我便来应征,没想到居然录取了,年薪是低得不能再低,但坦白的说,我并不在乎,仍然住若父母买的房子,开着我的小跑车上学。

  这间小大学只分开几个系罢了,但凡是小大学,那些科目都是千奇百怪的,既不实际又没有用,不外是室内装修,服装设计这一类,学费高,订起来轻松,凡是家里有几个钱的孩子们,都进来胡闹几年,拿张文凭。大学里女生多过男生。

  我教建筑。室内装修多多少少牵连到一点建筑上的问题,我那土木工程的博士就如此糟塌了,说起来,真有种杀鸡用了牛刀的感觉。

  我是大学里唯一的中国讲师,那些外国的女学生是很大胆的,对中国男人大表兴致,常常借故问东问西,我讲课,她们一手拿着笔,一手托着腮,蓝蓝绿绿的眼珠瞪着我,我转到东,她们跟到东,我转到西,她们的目光跟到西,又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我有种被她们目光强奸了的感觉,实在受不了。

  我有时侯跟妹妹发牢骚,妹妹常常提醒我“人必自侮,然后人悔之”。“你别穿牛仔裤,别举止轻挑,别跟人家挤眉弄眼,我不相信那些女学生会把你吃掉!”她骂我。

  唉呀,我的天。我日日穿套西装,一条领带,头发也剪短了。皮鞋只穿黑色的,简直像老僧人定一般,她还这么取笑我,叫我做人难。

  妹夫说:“你别讲,洋女孩子很放肆的,不好怪家明,他又长得秀气,不能怪他的女学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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