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咪咪慨然答:「我才不怕他。」
我似乎有一半放心。
但是你知道,女人说的话是不能置信的,大多数平日冷静的女人到危急的时候马上崩溃。
所以到了嘉蒂斯那晚,我还是心惊肉跳。那一夜间我起码死掉一倍以上的细胞,太可怕了。
我们先叫好香槟在那里喝,叫家楣结账。
远远我看到家楣走过来,一身黑西装,最好的白条衬衫,风度翩翩,大哥毕竟宝刀未老。
「他来了。」我静静地说。
味咪说:「呵。」她并没有回头望,很具仪态?
我在注意她神情转变,但她没事人一般,好奇怪,女孩子要变心也很快的。
大哥提心吊胆的走近来,我站起,r大哥。」
「家楣。」咪咪叫他。
他看到咪咪的脸,呆住了。「你——」
我说:「请坐。」
大哥震惊,「你——你这小鬼!」他指着咪咪。
「你怎么了?」我责问大哥,「别失态好不好?」
「这不是咪咪!」他顿足,「搞什么鬼?这是毛毛。毛毛,你开什么玩笑?」
我问:「什么?谁?谁?谁是咪咪?什么毛毛?」
味咪说:「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咪咪,是家泰杷我当咪咪。」
我保问:「你是谁?」
家楣说:「这是咪咪的小妹妹,叫毛毛。」
「哦。」我骇然,「我的天!」
家楣问:「味咪呢?」
「她在夏威夷。」毛毛说。
「她为什么没有来?」家楣问。
「味咪与男朋友分不开,她把飞机票送给我了。毛毛说。
「什么?她有男朋友?」家楣几乎没昏过去,「她发电报给我的时候可没有男朋友呀。」
「那是多日之前的事了,」毛毛说:「啥子稀奇?你不也有新女朋友吗?」
我明白了,我是最高兴的,真的,现在社会不会怪我们两兄弟泡同一个女孩子了,哈哈哈。
「哈哈哈!」我笑,「大哥,你才发觉呀,世界没有你,一样继续下去呢。」
大哥至为沮丧。
幸亏蓓莉随后仪态万千的来了。
我大大方方,名正言顺的说:「蓓莉,这是我的女朋友,毛毛。」
「哦,」蓓莉奇问:「我以为她叫咪咪。」
「弄错了,」毛毛抢先答:「发音很近。」
没多久,蓓莉便押着心情欠佳的大哥回去了。
我与毛毛还在喝香槟。
我说:「嗳,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叫妈妈。」
「妈——?」我错愕。
「乖,乖儿子。」她轰然大笑。
「真刁钻。」我骂她。
她住了笑,看着我。
「嗯,」我又担心起来,「你不会像你的姊姊吧?变得这么快,叫人害怕。」
「你呢?你会不会像你哥哥?」她也反问。
「怎么会!」我笑说:「我是我,哥哥是哥哥。」
「是呀,我是我,姊姊是姊姊。」
我用力推她的头,我们把香槟干杯。
呵是了,在送她回酒店的时候,路上,我吻了她的脸。她的眼睛比什么时候都圆。
雪儿
星期日。
昨日滑了一天的水,晒得肩膀开花,今天,一早就被门铃吵醒。住在香港,永无宁日。
我翻一个身,想置之不理,但是门铃震天般响个不停。
终于我起床,穿着内裤去开门,门一开就看到雪儿站在门外,眼睛瞪得老大,翘着嘴唇,不耐烦的看着我。
「天呵,」我叫:「有什么事呀?」
「我暑假自伦敦回来看你,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她一手推开我进屋子。
我说:「我只穿着内裤,正当人家的女孩子,不应该趁男人只穿内裤的时候闯进他的家。」
「时间到了,你可以起床了,昨夜又在什么地方泡?」
「雪儿,今天是星期日,你行行好,先回家去,我晚上再打电话给你。」我说:「你当救救我吧。」
雪儿坐下来,用她的大眼睛看着我,她静默抗议。
我心软了一半。
她静静的说:「但是我飞了八千哩来看你,汤。」
「谢谢你。你圣诞不是刚回来过吗?来来去去,有什么味道?你应该乘机会到欧洲去走走。」
「汤,唐璜也有老的一天。」她说:「你游戏人间,要到几时为止呢?」
我啼笑皆非,我说:「谢谢你!我必须承认你是关心我的,但是雪儿,我三十六,你十八,你大概不会明白我的心意,所以别干涉我的生活方式好不好?」
雪儿说:「等你老了的时候,疲倦得只想休息,你会想起我的,汤,你会想起我。」
「雪儿,你不要再恐吓我好不好?」
我进浴间,用冷水漱口洗脸,刮胡须,淋浴洗头。雪儿坐在客厅放唱片听。「周末狂热」之声大作。
我用毛巾裹着出去,我说:「这就是代沟,请把唱片声音收小一点。」
「我懂。」她说:「我替你做了咖啡。」
「谢谢你。」我坐在早餐桌子上。「才九点半,雪儿,我一共才睡了五个小时。」
她用手撑着头说:「够了。」
我放下报纸。「雪儿,你是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子,我相信城里有很多年龄与你相仿的小男孩子,你为什么不跟他们来往?我相信他们会把你捧为公主。」
「你相信你相信!」她扬手,「但我爱的是你!」
「雪儿,你懂得什么叫爱呢?」我说:「看,雪儿,我不过是一只馋嘴的老猫,腰围已经长出大啤呔,」我让她看,「我不行了,雪儿,我配你不起,你为什么不去找更好的对象?」
她用漆黑的眼睛看住我,过一会儿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你不爱我,所以你今天莉莉,明天美美,后天露露。」
「对,今天轮到茜茜。」我说。
雪儿叹口气,「你会后悔的。」
「给我电话,我要趁早约她,把她在床上拉起来。」
「不要在我面前做这种事。」她恳求。
「雪儿,你是一个小毛头,婴儿在狼窟里冒什么险呢?乖,乖,回家去。」
她并不睬我。我只好打电话给茜茜。茜茜似乎刚回到家,还没开始睡。我说:「茜茜,让你睡八小时,晚上六时我到你处接你。」我挂上电话。
雪儿说:「晚上我也要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见了我,丝毫没有高兴。」
「你不能去。」我说:「带你出去,我有坐赤柱的危险,你看你那样,额角还全是汗毛,嘿,浑身庄生婴儿天身粉味道。」
「你只是不爱我。」她绝望的说。
「对不起,雪儿。」我耸耸肩。
门铃大声响起来。「谁?」雪儿问。
我跳去防盗镜张望一下,吓一跳,「天!」我说:「是莎莎。雪儿,你来开门,告诉她我出差到天不吐去了,三十五年后才回来。」
雪儿疑惑的问:「谁是莎莎?」
「她们其中的一个。」我说:「快!快!」
我躲在一边,雪儿去开门。
门打开,雪儿说:「汤不在,他出差去了。」
那莎莎不让须眉,把门一脚踢开,「叫他滚出来见老娘!他到了天不吐老娘也把他揪出来!」
雪儿陪笑,「他正是去了天不吐。」
「你少帮你哥哥。」莎莎冷笑,她扬声叫:「汤,汤,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只好走出来,连忙笑:「有什么事?」
「你噱我跟丈夫分居,我做到了,你人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她一步步的逼近,「你放心,老娘不愁没人要,老娘这一生如肝油,还喝了你这个小鬼的洗脚水,你站定,不许动!」
「你要怎么样?莎莎,别动粗——」
她迈前一步,姿势美妙,左右左右左右,给了我六记耳光,声音清脆,啪啪啪啪啪啪六下。
「哼!」她一仰头,转身就走。
「喂喂喂,你怎么打他?」雪儿追上去。
「小妹妹,教教你大哥,不然他还迟早叫人砍为几截呢!」莎莎施施然而去。
雪儿关上门,她白我一眼,「真丢脸。」
我脸颊上激辣辣的痛。「丢脸?她要与丈夫离婚,来叫我办手续——看,难道我不是律师吗?结果她缠住我,要我娶她,你说我怕不怕?」
雪儿说:「我却不知道别的律师也有这般烦恼。」
我嚷:「我为甚么要向你解释?没有这种必要!」
雪儿说:「也许你偷偷的爱上了我,而不自觉。」
「我很怀疑这种可能性!」我气道:「雪儿,如果你再骚扰我,我把你赶出去!」
她鼓起腮帮子。
我叹口气:「冰箱里有牙买加霖冰淇淋。」
雪儿欢呼一声,马上钻进厨房。
我换了张唱片,柴可夫斯基的钢琴协奏曲,又再洗一把脸,躺在沙发上,稍觉松弛。
我问:「伦敦如同?」
「老样子。你有很多年没回剑桥了吧?我常跟同学说我的男朋友是剑桥的。」
「雪儿,我不是你的男朋友。」
她改变话题,「那个莎莎,她长得很美,伟大的胸脯。」
「当然,你不知道我是个TITMAN吗?」我说:「我喜欢大胸脯女人。」
「那是因为你还未找到真正的爱情,所以把注意力放在肉体上。」雪儿说。
「谢谢你,心理医生。」
电话铃响,我连忙抢住接。
「汤!」是茜茜。「汤!今夜不行,今夜我未婚夫从德国回来,他刚打电话来。」
我气,「茜茜,但是我约你在先。」
「不过他毕竟是我的未婚夫是不是?意义不一样,」茜茜甜笑,「你当然是明白的,汤,如果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他会揍你,他是德国人,汤,你不会是对手。」
我冷笑,「这么说,你太风流了,你不该瞒着他与我来往。」
「但是汤,他也不见得为我盖贞节牌坊,你知道飞机师,哪个埠没有情人?」她媚笑。
「算了,你以后再也不要约我了!」我说:「我省得烦。」
「哟,生气?」她不在乎,「再见。」挂了电话。
气得我!我倒在沙发上,原来我是填补她空档的人选。我不服输,我不相信今天我会没地方可去。
我拨电话给珍珍。
「是,」她好像刚起床,「哪一位?」
「汤,」我说:「看,你今天有空吗?」
「汤?哪个汤?」
「汤律师。」我已经英雄志短了。
一边雪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更使我尴尬。
「汤律师,」珍珍问:「有什么事没有?」
「今天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出去吃饭好吗?」我已经没了兴趣。
「你问问我男朋友吧。」电话中一个男人声音接上来:「喂!找谁?」
我赶紧挂上电话。
雪儿看着我,一边吃冰淇淋一边问:「那又是一个三十八寸胸脯的性感巨星吗?」
我索性把电话放在膝头上,再拨。
「喂?玲玲,今天有没有空?随你说,去郊外,兜风、跳舞、滑水、游泳、吃饭、看戏,随便你。」
玲玲懒洋洋地说:「我早已约掉了,汤,你这个人,上午约下午,没有点诚意,别人是早在星期一便约我的。」
「得了!」我讽刺她,「玲玲,要不要现在约明年圣诞?」
「汤,」玲玲叹息,「你这个人……」
我又收线。
雪儿说:「今天唐璜的运气不大好。」她摇着头,闪亮笔直的头发两边晃。
「谁说的?还有兰兰,」我说:「还有佩佩,还有丽丽,还有蓓蓓,还有蒂蒂——这种女人香港有六十万个。」
「但是一鸟在手,胜过两鸟在林。」雪儿说:「这些女人,没有一个是属于你的,在你需要她们的时候,她们不会在你的身边。」
我忽然觉得寂寞,是的。我不属于她们,她们也不属于我。在我疲倦的时候,她们不会知道,在我失望的时候,她们不会伸出温暖的手。我与她们不断约会,跳舞的时候无论多么疯狂,喝香槟时多愉快,回来公寓,我还是一个人,即使一夕风流,第二天太阳升起来,大家还是要说再见的。
长久过这种生活,丝毫没有感情的付出,我觉得空虚,但是投入地恋爱,结婚,组织家庭,又非得要偌大的勇气不可,我是懦夫。
我点起一枝烟,缓缓吸一口。
「汤,你为什么不约我今夜陪你?」雪儿问。
「雪儿。」我说:「你是一个小女孩、跟我出去,你的名誉会受影响,我不是一个好男人。」
「我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雪儿说:「而且你有什么不好?汤,至少你没有满口仁义道德,背后男盗女娼。」
我看着雪儿,没想到她倒是我的红颜知己。
她问我:「汤,我又有什么不好?我打十二岁开始就追求你,都快七年了,你连吻都不肯吻我。」
我打量她:白色松身T恤,白色松身裤子,一双KICKERS孩子鞋。她还是小孩,没有性别的那种。我一生中从来没见她穿过高跟鞋。有很多女人不穿高跟鞋也相当具韵味,但是雪儿真的是一个小孩。
她不停在厨房进出,吃我的冰淇淋。
我说:「那罐里有两加仑的冰淇淋,你如果吃光它,准会成为大胖子。」
「我担心什么?我又没男朋友。」她很懊恼。
「雪儿,你不必难过,你迟早会找到你的爱人,时辰还没到呢。我们谈其他的事吧,要不要出去走走?」我问。
「你不是疲倦吗?不是要再睡一觉吗?」她抬起头。
「既然有人从这么远路来看我,也顾不得睡眠了,你要知道,现代世界竞争剧烈,唐璜也不是每天可以碰到纯情小女孩的。」
「真的?汤?真的?」她雀跃的问我。
「当然。」
她忽然冲上来大力吻我的脸。我觉得一阵晕眩。她的身体柔软,嘴唇芬芳。
我停下神来,「去哪里?」
「我们去滑水。」她说:「我知道你有快艇停在西贡。」
「我昨天才去过,很累。」我说:「去别的地方吧,况且你又没带泳衣。」
她用手撑住头,「怎么珍珍佩佩叫你去,你不拒绝?」
「好好好!」我头痛。女人不管大小,都是一个印子印出来的,得寸进尺。
「OK,快点准备,阳光这么好!」
我苦笑。我一定是老了,越活越回去,星期日下午都约不到一个女人,而要与孩子出去。
我送雪儿回去取泳衣,然后开车到海员会所。
雪儿换好泳衣出来,我呆住了。我从来没见过她穿泳衣,可是她真是长大了,身裁发育得很均匀,小圆胸、细腰、腿长得极之好看。
我由衷的吹一下口哨。
她低头看看自己,笑道:「吹什么?我十分知道我不是三十八寸。」
我也笑。
我们出海。她像人鱼般跃进海水里,头发散开来,一脸水珠,我一动心,这便是青春的诱惑?雪儿的皮肤是绷紧的,身裁没有一寸多馀,但多年来我喜欢她是因为我们相处得极好,她待我有一种对大哥哥们的诚恳,我们是无话不谈的。
我的酒肉朋友小姜与小郦驾着快艇过来。
「喂!汤,今天约了谁?」他们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