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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与十二月 page 2 作者:亦舒

  「有几个女孩子像你这么懂事?」他问。

  「我不是女孩子,我笑,「我是个姑婆。」

  「你有很多男朋友?」

  我温和的笑:「张先生,你想知道什么?假如你想为莱斯李找继母,那人不是我,我只为恋爱而结婚。」

  他苦笑,「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觉得你很好,很关心莱斯李,难道男女之间没有友谊?」

  「可以,像我们这样淡如水是可以的。」

  「进一步呢?」他问。

  「不必了。」我说。

  考试过后,莱斯李的英文全班第一,中文不及格。

  他母亲是土生华人,根本不懂中文,也没打算教莱斯李中文,是以孩子连个中文名字也没有。他们在美国住了五年,相安无事,回到香港,马上立竿见影,毛病百出,我很替他们可惜。

  张振辉说:人在外国是很容易寂寞的,结婚是唯一的出路,所以他也结了婚。双方其实没有什么了解,热情过后,鸿沟顿生,离婚就离婚,两个字那么简单。

  年底的时候,莱斯李的母亲只身回美国去了,她是办妥离婚手续才走的,带走张的一半财产。她没有带走莱斯李。

  过没多久,张振辉向我求婚。

  我坦白的说:「很多女人会觉得你是个归宿,可是我不爱你,不爱你就无法嫁你。」

  他沉默一会儿。

  我问他:「你爱我吗?」

  他困惑的问:「什么是爱情?」

  「你没看见我的时候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把我放在第一位?有没有打算照顾我一辈子?」

  「我喜欢跟你在一起,也希望做你终身伴侣。」他说。

  我不出声。

  他叹口气。圣诞的时候他带着莱斯李到迪斯尼乐园去渡假。

  他们两父子一走,我忽然静了下来,连公寓里都有回音。呵,寂寞的沙漠,原来他们对我如此重要。

  算算日子,他们还需两个星期才回来。

  我有他们旅馆的名字与电话,我忍了三日,终于拨通到美国给菜斯李。

  他嚷:「你来一次好不好!这里很好玩,我们都想念你。」

  「我来?」

  「当然你可以来。」

  「我没有护照。

  」你可以去申请。」

  「我试试看,申请难批准,领事馆都怕单身女子会赴美结婚。」

  「你答应我试试?」

  「好。」我挂了电话。

  我心想,如果有缘份,那么就让我申请成功吧。我到美国领事馆去排队,结果倒顺利批了下来,我马上去买飞机票,同时发出电报通知他们俩父子。

  在飞机上的廿多小时是我最难熬的时刻,我心跳口干,紧张之极,说不出的难受。

  我叹口气。这大概就是爱情吧。

  我并没有睡觉,一路在飞机上便思想我的过去未来。或者张振辉是我最后归宿。

  飞机到机场的时候我已经累得倒下来,匆匆取了行李与衣物步出机场。

  一出去便看见张在那里向我挥手。我呆着作不了声,心中很冲动,想哭,眼泪还没赶得及流下来,莱斯李已经冲过来抱住我的腰。

  「张!」我走过去。

  莱斯李像猴子似的挂在我身上。

  张说:「多高兴看见你。」

  「我也是。」

  「我知道你的心事,不然你不会来,是不是?」

  我点点头。

  莱斯李在一边跳着叫着。

  我们一行三人一起离开飞机场。张租了一辆车,我们直往旅馆驶去。

  在车上,张紧紧的握着我的手。

  他说.「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可是,或者你应当考虑考虑,我是有诚意的。」

  我说:「我也不是没有缺点的,真相可能会吓你一跳。」

  张振辉问我:「这是不是意味着你答应我的求婚?」

  我笑,点点头。

  「我们可以结婚?」

  莱斯李忽然插嘴说:「爸,你离婚还不足一个月。」

  我说:「时间到了,我们再去结婚,目前先做做朋友。」我挤挤眼。

  在迪士尼乐园中,我们找到了生命的真谛,我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真正的轻松休息过,一向我的生活便如打仗一般,只晓得往前冲刺,以弥补心灵上的不足,现在我不需要这么做了,现在我有张振辉,还有他儿子莱斯李。

  哥哥与丹薇

  父亲与母亲吵得不得了。

  妈妈坚决不肯离婚。

  父亲说:「你不跟我离婚也没有用,我天天不回来,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妈妈说:「我不会放过你!」

  父亲说:「别叫女儿看着难过,你的理智什么地方去了?」

  妈妈对牢他摔东西,哭,叫。

  后来父亲便不回冢,偶然放下家用,跟我说几句话,都是打听到母亲不在的时候才出现。

  我问:「你真要与母亲分手?」

  「是的。」

  「另外有个女人?」我问。

  「是。」

  「她逼你离婚?」我问。

  「没有。」

  「那么稍迟你还是可以回来的,何必离婚,很多男人都这么做。」我说。

  「都是你妈妈不好,首先叫私家侦探查我,又守住人家门口,抓住人家大叫大吵,不但她没有下台的机会,连人家都骑虎难下了。」「人家」必然是那个女子。

  我很感慨。「这根本不是她的脾气,恐怕是被你激疯了。」

  父亲说:「我完全不知道她目的何在,开头的时候是她要跟我离婚。你听过,女儿,晚晚吃饭的时候她都要离婚,周末我坐在家中迁就她,她骂完之后,还是要离婚,等到我忍无可忍,跑到律师楼去办妥手续,她又不肯,我不明白她。」

  「我过了圣诞便要动身到美国,」我说:「你们怎么办?」

  「你少理我们。」爸爸说。

  「很久之前,你们是否相爱?」我问。

  他不回答。

  我说:「爱情变酸,快过乳酪,我很害怕。」

  父亲仍然维持沉默。

  我说:「我们这一代必需有心理准备,没有什么事是永恒的了。」

  母亲木着一张睑,茶饭不思。

  我问她:「你打算怎么样?」

  「怎么样?我不见得会死,我的收入不下于他,我就是气。」

  「你把事情弄糟了,你以为一闹爸就会怕,怕就会回来认错,是不是?他口头上说句错,你就原谅他?」

  「他本来一向怕我。」母亲说。

  「哥哥早说过,」我责备母亲,「你是太凶了,爸爸不见得怕你,怕什么?他又不向你借,他尊重你而已,他跟女秘书去喝杯咖啡你也吵半天,看现在!」

  母亲不响。

  「反正感情已经破裂,」我说:「你就答应他离婚吧。」

  母亲说:「不用你多嘴,你放完假回去念书,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我早说过不放过他!」

  她为这件事生我的气,不去送我飞机,父亲却到了。

  我对他们没有话说。这年头,父母的事,儿女管不着,儿女的事父母也管不着。

  在飞机上遇到一个叫丹薇的女孩子,跟我差不多大,是三藩市大学新生。

  我们两人同校,因此攀谈起来,我告诉她许多学校中的趣事。

  她长得相当漂亮,不过很沉默。

  哥哥来接飞机,我把她也叫上车子,免得她人地生疏。

  哥哥对她印象很好。

  我帮丹薇找宿舍,买日常用品,自己也说不出来,对她竟有说不出的好感。

  我有第六感,哥哥与她会有不寻常的发展。

  哥哥问起父母的事,我据实告诉他,他摇头叹息。

  哥说:「我记得他们是很恩爱的,每次结婚周年,都会得再度蜜月旅行,真没想到。」

  我看他一眼,「总还是女人吃亏,很少听说四五十岁的太太还有机会走桃花运的。」

  哥苦笑。

  他与丹薇却真的走动起来。

  丹薇与我不同系,不过常见而,哥哥本来接我上学,现在忙着接丹薇,也不理我了。

  我很有点生气。

  父亲生日那天,我去打电报订花,在城里百货公司碰见丹薇。

  我在选领带,打算寄回去。

  丹薇说:「对,你父亲今天生日嘛。」

  我反问:「你怎么知道?」

  她一怔,连忙笑道:「你哥哥说的。」

  我直接觉得她在掩饰什么,可是又说不上来。

  「哥哥好吗,我几天没看见他。」我问她。

  「好。」她脸一红。

  我见到如此情形,心便软了,未来的嫂子,不可与她有争执。

  我说:「到哥家煮饭吃,来。」

  丹薇煮得一手好菜,我们在哥那里吃得酒醉饭饱。

  九点钟,哥哥送她回去,她说要在家等长途电话。

  丹薇没有什么缺点,可是几个月下来,我们对她的认识还是少得不能再少,等于零。

  她从来不把家里的事告诉我们。

  每个人性格不一样,我健谈,但不能逼着她也坦白。

  放假丹薇打算回香港,家里已给她寄了飞机票来。

  我与哥哥商量:「回不回去?」我问他:「你陪丹薇走一趟也好。」

  「回去看看父母是真,我老觉得丹薇在香港是有男朋友的,陪她才犯不着。」哥哥说。

  我说:「公平竞争嘛,现在的男人都懒,又没风度,巴不得女孩子带着钞票送上门来。」

  「那么回去吧,你也一起走,」哥哥说:「看爸妈到底打算怎么样,或许把妈妈接了来住。」

  我们特意把飞机票与丹薇订在一起,她颇意外,但照例维持静默。

  我说:「哥哥想拜见伯父伯母。」

  丹薇说:「我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姊姊。」

  这是第一次听到她家里的事。

  父亲亲自开车来接我们飞机。

  他说:「有什么事慢慢说,我先把你们安顿好再说。」

  「我与哥哥住妈妈那边,这是我同学丹薇,」我说:「劳驾你送一送她。」

  妈妈一见到我,照例骂父亲,令我与哥哥很尴尬。

  妈妈把最新消息提供给我。

  「我把他查得一清二楚」她开始。

  我插嘴,「你将来退休可以去中央情报局一展才能。」

  「他的情人年纪很轻,是个舞女,只有一个妹妹,他把小的送到外国读书去了,多伟大,帮她作育英才呢,」妈妈气,「我一辈子也不会呢——」

  我打断她:「慢着,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哥哥也觉得了,他一脸的恐惧。

  「叫周萍姬,只比你大三岁,父母去世,两姊妹相依为命,你爸就是会同情人,觉得她们可怜,如今打算好好栽培那妹妹,你说荒谬不?」

  哥哥的面色转为苍白。

  父亲的诡计,我不会原谅他,设计叫子女去照顾情人的亲戚。

  而丹薇的城府也太深了,毫无廉耻的利用我与哥哥,特别是无辜的哥哥。

  我可以原谅冲动与奢侈的感情,但不能饶恕卑鄙的阴谋。

  我第一次为这件事生气发怒。

  我「霍」地站起来,「我去找父亲!」我说。

  哥哥说:「我跟你同去。」

  妈妈并不知道内情,她说:「幸亏我有子女,我知道你们迟早是会站在我这边的。」

  父亲自会议室出来见我们。

  我铁青着脸责问他:「我与哥哥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利用我们去照顾周丹薇?」

  父亲心虚,他说:「你们的同情心什么地方去了?这个女孩子又没错,就算我与她的姊姊有错——」

  我厌恶的说:「这是你与她们之间的事,美国有三千多间大学,为什么偏偏要与我们一起?你的一切与我们无关,不要把我与哥哥也牵涉在里面,你是一个肮脏的人,我真以你为耻!」

  父亲求救似的看着哥哥,哥哥紧闭着嘴唇,不发一言,显然同意我的话,我想到哥哥在过去半年内为周丹薇付出的心血,不顾一切的发作。

  我咬牙切齿的对父亲说:「你不是要哥哥娶了周丹薇才会甘心吧?」

  「我是你的父亲,」他拍着桌子说:「你不可如此对我说话!」

  我以更大的声音嚷:「你的所作所为不似一个父亲,你试扪心自问,你敢说你不惭愧?」

  哥哥说:「我们走,多说干什么呢。」

  我跟父亲说:「你可以止付我们的学费,我与哥哥都不会介意,我想你不会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

  哥哥说:「走吧。」

  爸爸在我们身后叫,「你们两个听我解释——」

  我们连那句话都没有听完。

  我问哥哥:「你打算怎么做?」

  「你呢?」

  「转校。」我说:「越快越好,我无法忍受与周丹薇同校。」

  「你会失掉分数。」他说。

  「失掉头都不理了,」我说:「难道我还没有失去父亲吗?」

  「你们并不同系,又不同级,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哥哥说:「何必因为这个影响你的学业?早点毕业出来独立,早点可以脱离父亲。」

  「我并不想脱离他,他养我出来,就得对我负责到底,我才不会放过他!」

  「这句话听来耳熟,」哥哥说:「妈妈常说的。」

  我笑不出来。

  我说:「哥哥,你不会跟周丹薇继续来往了吧?」

  他说:「不会。」

  「你知道就好。」我说:「你想想这事情多离谱——爸跟她姊姊,你跟她!」

  「不会的。」

  「妈妈已经够伤心了,你不可再轻举妄动。」我说。

  这件事,在我心中良久,我终于把丹薇约了出来。

  她见到我怯怯地,不敢出声。

  我气苦,忽然鼻子一酸,流下眼泪,我说:「如果我不喜欢你,丹薇,我不会生气。」

  「我知道对不起你们。」她低头也落泪,「全是我姊姊不好,逼着姊夫要他给我最好的待遇,跟他子女一样的教育,我根本做梦也没想过。」

  「你现在预备怎么做?」我责问她:「你知道哥哥对你——为什么不早把真相告诉他?」

  她眼泪急急的流,「我不敢,我对他有感情,我怕他离开我。」

  「现在什么都完了。」我说:「你真异想天开,我不信你还希望哥哥娶你。」

  丹薇泪流满面的抬起头来,「如果他爱我,有什么不可?你们看不起我,不外是因为我姊姊的关系,你们根本不给穷人一个机会。」

  我喝问:「你还不认错?」

  她反问:「我什么地方错了,你们不容分辨,早已把我打入狐狸精类,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不论你是哪一种人,现在你必需退出远离我哥哥。」我坚决的说。

  「为什么?」她倔强的问。

  「你——你应当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贱人?我不配?除了你哥哥之外,谁也没资格说我不配,如果他要我,你们之间,没有一个人阻止得了。」

  「他不会要你的!」我说。

  「我要亲身听见他亲口告诉我,才会相信。」

  「你这个人,」我的心又软下来,「你真的爱上了他?」

  「他是唯一待我以诚的男人。」丹薇说。

  「我父亲也待你不错。」我说。

  「你父亲待我好,是因为我姊姊的身体。」她说得很明白,「他得到他要的,姊姊也得到她要的一切,是一项简单的交易。」

  「丹薇,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你多保重。」我说。

  我没有就在香港,赌气之下,我匆匆回到美国,考虑周详之后,我转了校。

  经过一番忙碌,我心里却舒服得多,花把劲买安宁,还是值得的。

  我要离他们远远的,这班疯子。

  自三藩市到纽约,不要说别的,光是严冬就得受折磨,过了年,母亲说哥哥仍然与丹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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