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烈叹口气,「从没见过这麽热衷替儿女拉拢天窗的父母,你知道吗?我有个同学,家
里六兄弟姐妹、父母都不准他们交异性朋友,巴不得他们童男童女到老,好控制他们。」
我说:二这也是心理变态,不值得羡慕。」
「父母对儿女的态度,能不能轻松一点?」
「自己的骨肉,很难轻松得起来。」我说。
没想到敏敏还没回来,文烈已经忍不住把事情泄露出来。
那日我回到冢,父母便说有事要同我商量。
他们的表情很严重。
我问:「什麽事?」
「你还不知道?」妈面孔上的忧虑又多了一层。
我笑,「发生了什麽事?」
「今天文伯伯文伯母来过。」妈妈说。
我问:「文烈有什麽事吗?」
「孩子,你要冷静一点。」
「喂,」我紧张起来, 「告诉我是什麽好不好?」
妈妈非常难开口,「森儿,你可别太难过。」
「不会,你说呀!」我也只当文烈有了什麽意外,非常放心不下。
「文烈另外有了男朋友!」妈妈紧张的盯着我的表情。
我听了一怔,马上松一口气,心中想:她会麽忽然之间告诉文氏两老了?不过也无所谓
啦,我耸耸肩,「这又有什麽稀奇,难道文烈不应该多认识几个男朋友?她早超过廿一岁了,
那个孩子叫戚冢明,是不是?」
「唉呀,森儿,你什麽都知道!你为什麽不早跟我们说?你何必自苦?」妈妈跺足。
「妈妈,我并没有自苦,」我笑,「我趁这个机会同你讲明了,文烈同戚家明走了有大
半年了,我很为他们高兴,至於我--」
爸爸盯著我:「你何必强颜欢笑?」.
「我?」我叫救命,「我几时有?我自己也有女朋友呀!爸爸妈妈,你们难道看不出来,
我与文烈,一直是兄妹感情?」
爸爸颓然说:「森儿,难为你这麽理智,失恋还控制得这麽好,只是我们替你不值。」
「我没有失恋——」
「好好好,」妈妈向父亲便一个眼色,像是说:他的自尊心强,不想承认,你老人家就
别老提着了。
我啼笑皆非,「喂,我真的没有失恋,我的女朋友叫张敏敏——」
「叫她来坐。」妈妈瞪著我,「叫她来给我看看。」
「她目前在美国。」
「有这麽巧?」姜是老的辣,不相信我。
「妈,你见过张敏敏,鼻子高,脸方方的,喜欢穿长裤的那个,忘了吧?」
「不记得了。」妈妈老大的不悦,「别再唬妈妈。」。
秀才遇看兵,有理说不清。我还是太年轻,以为什麽误会可以三言两语的解释清楚,现
在变得说什麽都多馀,还是等敏敏回来再说。
我连忙同文烈通电话,文烈求我原谅。她有她的苦处,原来戚家明送她回家,给文伯母
看到数次,疑心越来越大,终於夜审文烈,文烈和盘托出,文伯母大惊失色,一口咬定女儿
对咱们家不仁不义,几乎没把文烈捆绑起来,送到我们家来治罪。
一方面又与这一边的两老通消息,纸包不住火,文烈「抛弃」罗森另寻新欢的消息轰轰烈烈传开。
我说破了嘴也没有人相信,我与文烈根本没有恋爱过,既未恋爱,何来失恋?
母亲说:「逢人都有自尊心,他索性不承认恋爱过,倒也是一个办法。」
我表现得越愉快,他们越为我担心。
「不要压抑过度,森儿,要生气便生气,要发脾气就发出来,每个人都了解你。」
我手足无措,啼笑皆非。
文烈很同情我,戚家明搔著头皮,大家都想不出有什麽好办法。
我说:「敏敏快回来了,回来之後我把她带回到我们家去就好。」我安慰他们。
「看样子你带敏敏上去也不管用,他们现在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你带女朋友去坐,
他们以为你故意示威。」
「真是,父母与儿女之间还有这种误会。」我浩叹。
好戏还在後头呢,文伯伯文伯母请我吃饭,向我道歉。又逼文烈在一旁坐著。这一顿饭
吃得自背脊骨直落,我很替文烈难过。
文伯母先开始告苦:「这年头,养儿不知儿心肝。」
我连忙说:「不会的不会的,文烈多麽孝顺…」
「唉,森儿!咱们自小就喜欢你,想把女儿配给你,可是这个女儿不识好歹,真叫我们
下不了台。」眼睛都红了。
「文伯母,千万不要这样说,这当中有误会,我和文烈自小一起长大,双方认识得再清楚没有,我们跟兄妹一样,以前是好朋友,将来也是好朋友,过几年文烈有了孩子,与我的孩子也会是好朋友,伯母,你千万别为这个事担心。」我的声调从来没有这麽认真过。
文伯伯长长叹口气:「你这个孩子,待我们真体贴,竟装成没事一样,太识得大体,是
文烈不好,她没这个福份,如果她能嫁你,我们才真能放下一颗心。」
文烈这时候按捺不住,「这样子对戚家明太不公平了!」
她父亲马上把她喝止,「你还有脸开口说话?」
文烈是火爆脾气,她把碗筷一推,站起来,「你们根本不分清红皂白,我说了一千次,
阿森另有女朋友,叫张敏敏,现在美国,过几天就要回来的,根本我与他之间从没考虑过婚
嫁。」
「从没考虑过?」文伯母忍不住,「根本罗家的戒指手饰都已经送了过来,你还称不知
道?」
「这是你们四个人之间的事,阿森从未向我求婚,我从未应允嫁他。这是什麽年头了,
还为这样荒谬的事争吵,真是时光倒流七十年,实行梁祝恨史还是怎么的?」
说完之後,她脸色铁青的走掉。
文伯母饮泣起来。
我真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麽强烈,连连好言安慰。
文伯母说:「阿森,那个姓戚的是广东人,一张面孔又黄又瘦,年纪轻轻,镶看粒金牙
……」
是吗?戚家明镶看金牙,我一直没看出来,文伯母好眼光。
「还有,家中只有两个姐姐,大姐有两个女儿,是离了婚的,母亲又是寡妇,你看看,
文烈是不是自讨苦吃?这一屋子的女人都要那姓戚的照顾,有什麽磨擦,都是文烈的罪,明
明是个火坑,她偏偏往下跳。」文伯母淌眼抹泪。
真的?戚家明的家庭环境那麽差?连我也怔怔的替文烈担起心来。
「他们孵在湾仔区一层小屋子内,那老太太一身衣服怕有一个月没洗了,屋子里地板怕
在过年时刷过一次,文烈怎麽会跟这种人走在一起,现在为她好她不知道,将来维持不下去,
又怪父母不劝她。」文伯母拍桌子,「现在这父母怎麽做呢?」
我说:「文伯母,我仔细研究一下,跟文烈解释。
「真的?阿森,你肯答应?,全交在你手中了。」
文伯伯皱眉头,「阿森已经够烦恼,你别百上加斤。」
我视文烈如妹妹,当然为她好,如果文伯母说的一切属实,我有义务劝她考虑清楚。
我把文烈约出来见面。
我们两个人在公园散步。
「听说戚的家庭背景跟你完全不一样,你能够适应那个气候?」我充满关注,「你可是
千金小姐。」
「定是听了妈妈的哭诉?」文烈笑说:「家境略不如他们便派人家寒酸,上海人是有这
种通病。」
「你们不一定结婚吧?」我担心地问。
「八字都没有一撇呢!」她笑说。
「你有什么重要的决定,千万要关照我一声,我是你大哥,知道吗?」
她很感动,「不明事理的人,还以为你同我藕断丝连呢!!」
「为什么独独对戚家明有好感?」我很烦,「这种家境差、心头高的男孩子特别有自卑
感,自己养不活女人这一笔他是不提的,女人有什麽抱怨,他只会顺理成章的辱骂她爱慕虚
荣,我最怕这种人,缠上了没完没了。你同他走过,他引以为荣,一辈子嘴巴不放过你,津
津乐道,很痛苦的。」
「你怎么知道?」文烈好气又好笑,「你想像力比我父母还要丰富,戚家明又没得罪你!」
「怎么不知道?我有个表姐就是嫁这种人,离了婚十二年,表姐还常给他牵头皮」。」
「什麽叫牵头皮?」
「上海人口中的被他触霉头,处处住坏处提看不放过的意思。」
「我不相信戚冢明是这种人。」
「何必以身试法?」我劝阻她。
「咦,你怎麽了?你管你自己的事好不好?」文烈笑看拍打我。
「不,我是你大哥,我要管这件事。」
「人家不知就里,还以为你吃我的醋。」
「就当是这样好了,谁关心人们怎麽想?」
我趁敏敏尚未归来,就拉著文烈不放。仔细观察戚家明一下,发觉文伯母的担心并不是
多馀的,这个人自尊自大,一般强烈的是自卑,家境很差,他却不去争取,在学校里念的是文科,立志要做诗人,吓得我三魂不见了七魄。我索性夹在他与文烈之中。
文烈骂我,「你疯了,我告诉敏敏去。」
我知道这会引起事情更复杂。果然,文伯母说二阿森呀,你要争取,不但救了我们.
也救了文烈。」
父母亲也向我打气,「对,化悲愤为力量,决一生死。」
全误会了。
我是看出姓戚的不是文烈的佳偶,才要他们疏远而已。
敏敏回来,很是生气,她说:「在这种时候,你更加要避嫌疑。」
「文烈等於我的妹妹,我焉能见死不救。」
「没有这麽严重吧,恐怕是有私心的吧。」她冷笑。
「妇人之见,你根本不明白。」
「我不明白,也许是,我怎麽跟你那青梅竹马的妹子相比?」
「什麽?」
场面完全失却控制。
一方面戚家明也找我谈判。
「最近文烈不肯同我出来。」他瞪著我。
「是吗.」我大喜过望。
「如果我确知从中作梗的人是你,我饱你以老拳。」
我冷笑,「你有什麽资格说这种话?她又不是跟定了你,她有选择的自由。你有什麽轻
举妄动,我马上打九九九。」拂袖而去。
我抓紧了文烈,「你疏远了那个人?」
文烈搔扰头,「是的,你与爸妈都说得对,他真的不适合我,他的母亲已经把我当童养
媳,到他们家吃饭,与他姐姐及外甥女一块儿,大家穿睡衣与塑胶拖鞋,开饭了,主菜是蒸
柚子皮,又臭又乾,全盛在搪瓷碟子里……唉,春见都怕,饭後暗示我洗碗筷,到那个脏厨
房一看,还有用火水炉子,又油又烟又没有热水,我这双手浸下去还有得剩吗?立刻藉口说
不舒服告辞,贪慕虚荣要趁早,我管人怎麽说我。我爹妈供我到大学毕业,不是把我训练成
粤语片中的乖媳妇的,他们家趁早到乡下去找一个。」
我完完全全的放下心,大力呼出一口气。
「你很看低我吧?」文烈自嘲的说。
我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人各有志,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阿戚根本没有
资格认识女朋友,看样子他想钓一条大鱼,失败了。」
「有成功的人吗?」文烈怀疑的问。
「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麽精明,」我苦笑,「我那表姐便糊涂得成为千古恨。穷,有志气,
不要紧,迟早会出人头地,富,没志气,也绝非德配。」
「谢谢你,阿森。」
我很安乐的跑去跟敏敏解释。
我说:「是不是?我早说过,文烈等於是我的妹妹,你偏乱吃醋。」我把事从头到尾说
一次。
敏说:「我始终觉得君子不应干涉别人的感情生活。」
「君子人?谁是君子人?」我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所以君子与否,同我无关。」
当下我们便言归於好,我同她回家见母亲。
大家见面的时候没什麽,待我送完敏敏,再回到家中,父母还开亮了灯没睡,我就觉得
不妥。
「阿森,那女孩子是谁?」
「我的女朋友。」
「你不是与文烈言归於好了吗?」大惊失色。
「妈妈要我说几次?我跟文烈——」
「阿森,文烈与你自助一起长大,你总该明白她的品性,原谅她呀!怎麽可以因这件小
事而移情别恋?」
「妈妈——」我大声叫,「我从来没有跟文烈恋爱过!」
「你怎麽可以说这种话?」
「这是事实。」
「妈妈不喜欢张敏敏。」
「为什麽?」
「太西化,你看她多洋派,第一次见到伯父伯母,也不打招呼,就翘著二郎腿坐下来,
嘿?」
「生活习惯各有不同,现在也很少有小媳妇了。」
「不行,文烈比她好得多。」
「太主观了,文烈是文烈——」
又打断我,文烈不是回心转意了?人家有了新男朋友,你就急得六神无主,把人家拆
散了,你又把人家搁脑後,阿森,你要当心,玩火者终被火焚。」
「有这种事?」我气极反笑,「你们这两对老人冢,说来说去说不清。」
父亲一直缄默,到这个时候也开口:「森儿,如果真的爱文烈,却勿争一时之意气。」
「我当文烈像妹妹一样。」
父亲说:「很少有这麽热心的哥哥。」
「我是例外,好不好?现在她自己也发觉那姓戚的并非她理想中的对象,他们疏远了,
怎麽,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父亲说:「文伯伯他们很感激,既然小波折已经过去,我们
想拉拢你们,别再生事了。」
说破了嘴也不管用,我的头痛。
这对敏敏真不公平。
她也说有种感觉我的父母不喜欢她。
「他们喜欢文烈是不是?」敏敏问:「婚姻前定,看样子在老人家的帮忙之下,迟早成功。」
「别乱讲。」
这一阵子,文烈在家中也很寂寞,我总是把她带在身边,敏敏反对无效,反而同文烈成了朋友,她看清楚我同文烈真好像兄妹,就不用说闲话了。
当然,也有妹妹非常招嫂子妒忌的,但文烈不同,文烈非常懂事,她总是退在配角的地
位,这是明哲保身之道,做人要在适当时候退居配角。
妈妈开始发出「一只脚不许踩两头船」的怨言。
我笑跟文烈说,假如她再找不到男朋友,事情会越来越糟,再说下去,我快享齐人之福
了。
我跟敏敏说.r或者我们可以提前订婚。」
「事事都靠家,不大好吧。」敏敏说:「稍迟再说好不好?等你经济比较好些。」
「那恐怕尚要三年。」我说。
三年很快过,我不大想拿枝牙刷便投到你父母家,像只蛀米寄生虫,大人吃什麽,咱
们就吃什麽,世世代代居住在他们檐下,多麽痛苦。」
「难怪妈妈说你西化。」
「现在开始觉得妈妈的话有道理?」她笑问。
「人家里也望不到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婚後咱们还可以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有
了孩子,交给父母……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