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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 page 1 作者:亦舒

  飞虎

  高少丰对男朋友只有一点不满,她对姐姐少华说:“不知怎的,他为人竟是这样的懦弱。”

  少华微微一笑:“如果只有一个缺点,那真是你的福气。”

  “可是男人懦弱,罪不可恕。”

  “别太挑惕了。”

  少丰抬起头,有点沮丧:“可是交往一年多,我发觉他胆小如属。”

  少华瞪了妹妹一眼:“你太任性了。”

  “我有实例证明。”少丰向姐姐诉苦。

  网球场中,有人逾时不走,占用了他们的时间,周凌宇不愿与人交涉。少丰忍不住:“喂,你们该走了。”

  “是吗?”那个年轻女子掀掀嘴角,“我还以为你们是拾球的。”

  少丰铁青着脸:“小姐,做人公道些。”

  那女子走过少丰身边,故意撞了少丰一下,少丰踉跄后退,周凌宇连忙扶住女友。

  少丰气急:“去向她讲道理啊!”他只是傻笑。少丰气得扔下球拍而去。

  少华说:“也许,他是个君子。除开这一点呢?”

  “样样都好,”少丰神色放缓,“细心,体帖,上进,一切以我为重。”

  “那么,忍耐一点。”

  少丰却越来越烦恼。星期五,她兴高采烈安排节目,周凌宇却说:“我周未没空,对不起。”

  少丰一怔:“那么,下星期五。”

  “接下来这三个月,我都不行。我要主持集训。”

  少丰无言,男友认为工作比休闲重要,她无话可说,叮嘱道:“多打电话来。”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周凌宇不但人影不见,连声音也失踪了。少丰从前最讨厌那种时时抱怨男朋友没时间陪自己的小女人,可现在她也忍不住满腹牢骚。

  少华劝她:“有志气的男人,决不做脂粉奴隶。”

  “他最近只有星期一晚上才和我通电话,声音疲倦到极点,说着说着,半响没回音,原来睡着了。我才知道我会催眠。”

  少华问:“你相信他吗?”少丰点点头。

  少华生活经验比较丰富,她觉得周凌宇有事隐瞒。这个被谈论的男人终于出现了,他的皮肤晒成了金棕色。少丰吓了一跳:“我以为你在办公室苦干,不见天日。”“我要陪客人打高尔夫球。”

  少丰说:“我很想念你。”“我也是。”他们拥抱了一下。

  少丰说:“顾慈家的泳池开放,邀我们去玩。”“我陪你。”

  过了半小时,就发生了不愉快事件。邻居是洋人,嫌他们喧哗,前来警告。不过是下午四点,大白天,有人觉得洋人欺负华人。所有男生都跑去据理力争,少得不亦尔乎,后来连女生也加入了战团。主人家生气,要叫警察来主持公道。

  可是单单不见了周凌宇,少丰四处找他,发觉他在帆布椅子睡着了。少丰像是被淋了一盆冷水,好不失望。这人那么会逃避,将来怎么依靠他?有的男人一生只会躲在女人的背后,难道周凌宇就是这种人?

  少丰伸手去推他。周凌宇醒来:“咦,什么事,连警察都来了?”

  少丰冷冷地看着男友,说:“我们走吧。”少丰心中不是滋味。

  送她到家,周凌宇说:“少丰,我有话想同你说。”

  “我累了,改天吧。”“我有重要的话想同你说。”

  “那么,上来喝杯茶慢慢说吧。”不是想提出分手吧?少丰意兴阑珊,一早说明白也好。

  周凌宇喝过茶,忽然微笑道:“少丰,我向你求婚。”

  少丰楞住了。若是半年前听到他求婚,她会高兴得大跳大叫,可是今天,她有些犹豫。

  周凌宇取出一个首饰盒,打开,少丰看了她一向喜欢的那只钻石戒指。她取出把玩片刻,始终没有往无名指上套。

  周凌宇问:“你需要考虑?”

  少丰点点头:“我奢望一生只结一次婚。”

  “你放心,婚后我一定以家庭为重。”

  三天后的晚上,少丰已经准备休息,门铃响了,是周凌宇,他身穿一身黑衣。少丰不由笑道:“打扮得像飞贼,去哪里?”

  周凌宇凝视着她,把她紧拥入怀。“喂喂喂,干什么?”

  “永远爱你。”

  少丰啼笑皆非:“来,泡一杯咖啡给你,慢慢说。”

  “不,我有急事。”

  少丰不悦:“你一天到晚来去匆匆,到底在搞什么?”

  他的传呼机忽然响起来,他转头就走。少丰顿足:“这人除了懦弱,还添了一丝鬼祟。”她真想把戒指扔回给他。她感慨万千:真没想到找对象比读书、升职都困难百倍,明明以为了解他,忽然之间又变得陌生。少丰落下泪来,摊牌的时候到了。

  那天晚上,少丰辗转反侧。在不安中渐渐入睡。

  铃声一阵接一阵。一定是做梦,闹钟响,这肯定是她一生中最难熬的一夜。少丰睁开双眼,咦,不是闹钟,是门铃。“谁?”

  “是我,少丰,请开门。”

  少丰好生奇怪,看看钟,是清晨五时三十分,离周凌宇上一次来刚刚六小时。她连忙打开门。少丰看到他额角巾着胶布,仿佛受过伤,浑身是泥灰。

  “怎么回事?”“少丰,”他轻轻说,“先给我一杯热咖啡。”

  “然后,你会把一切都告诉我?”他微笑着点头。

  少丰的心定了,她到厨房去泡咖啡,准备听故事,可出来时却发觉周凌宇已睡着了。

  上班的时间快到了,少丰决定请假半天。电话响了,她怜起听筒。

  “少丰,快看电视新闻!”“看新闻?”少丰莫名其妙。

  少华不住催促:“是,快点。”

  少丰只得扭开电视,的确是一宗大新闻。黑暗中只听到枪声卜卜,一队黑衣人迅速扑向一栋旧式大厦。记者紧张旁白说:“本台接获线报,飞虎队采取行动袭击不久前一连串银行抢劫案犯的秘密巢穴……”

  那黑衣黑裤好不熟悉,只不过蒙着头,看不到五官。少华睁大眼,只听大厦里有爆破的声音,火光四射,呼喝声不断,警车呜呜开到。

  忽然,记者大声欢呼:“抓到了,抓到了,前后不过六分钟。”果然,疑犯一个个被押出来。

  少丰疑惑起来,问姐姐:“新闻关我什么事?”

  少华说:“你看下去。”记者继续说:“他们现在收队了,飞虎队屡建奇功,是警方不可缺少的精英部队。平时,他们不轻易暴露身份,有时,连家人都不知道他们担任着这么重要的任务。”

  记者追上去,拦住一个黑衣人,那人蒙着脸,额角渗出血来。

  “队长,对这次英雄式行动有何置评?”

  那队长不出声,礼貌地后退,少华大声问:“看到没有?我在六点半录了下来看了多次,那队长是周凌宇,自己人一看就知。”

  少丰呆若木鸡。

  “少丰,大智若愚。”少丰轻轻接上去:“大勇若怯。”

  少华笑道:“一向被你怪责懦弱无能的原来是飞虎队队长。”

  少丰似有所悟:怪不得他没时间与妇孺争吵,真正的大男人不会在小事上计较。少华说:“好了,真相大白,天下太平。”

  少丰唯唯诺诺。她放下电话,关掉电视,走过去轻轻抚摸周凌宇额角的伤口,周凌宇动了动,少丰连忙缩手。

  她沏上一杯热茶,边喝边想,把存在心底的疑点逐一化去。她到睡房取出首饰盒子,打开,拿出戒指,套在无名指上,细细地欣赏订婚指环,忍不住悄悄笑起来……。

  婚礼记者

  “请看这一边,新娘请笑笑,对,别紧张,好,好极了。”

  刘子蓉是新明日报的纪者。

  说得正确点,她是社交版的见习记者,负责采访社会上喜庆宴会诸如此类活动。

  职责并不重要,照片与文字也不会登在显著的地位,可是,子蓉仍然努力办事,精神奕奕。

  此刻,她在圣保罗教堂门口替一对新人拍照。

  新娘是富商黄乃佑的女儿黄绮云,打扮得犹如小公主一般,头戴钻冠,身穿维拉王设计的婚妙及礼服,使子蓉忍不住多拍了几张照片。

  黄家自有专用的摄影师,可是不介意采访的记者锦上添花。

  拍完了照,子蓉刚想离去,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笑问:“贵报是──”

  子蓉连忙答:“新明日报。”

  “呵!正派的大报纸。”

  中年人自怀中取出一封红包,递到子蓉跟前,“小小意思。”

  子蓉双手乱瑶,“不能收不能收。”

  中年人满面笑容,“这是喜包,你不要欢喜吗?”

  塞进子蓉口袋里,立刻走开。

  子蓉两手都是摄影器材,推都推不掉。

  心想算了,十元八块,不用太拘谨。

  回到报馆,冲出照片,挑了张最满意的照片,配上说明,交给编辑。

  上头一看,没声便赞好,“子蓉,你有摄影天才。”

  照片中新娘娇怯如花,一手掀起裙据,另一手拥着花束,活色生香。

  于蓉但笑不语,既然做,就得做好它。

  希望有一日可以随新闻组出发任摄影。

  过两日,正在工作,同事唤她听电话。

  对方说:“我叫黄绮云。”

  子蓉一时没有领会,“黄小姐,什么事?”

  “贵报社交版前天刊登我的结婚照片。”

  “呵是,”子蓉想起来,“不知黄小姐可满意?”

  “比我所有的照片都好。”

  “我可以把成片送你一套。”

  “真的吗,谢谢你。”

  这位千金小姐甚有礼貌,懂得亲自拨电话过来,太多人只会叫秘书吩咐人家做这个做那个。

  “过两日你可以派人来取。”

  子蓉没想到她亲自上来。

  子蓉顺带招待她参观报馆。

  她赞不绝口:“真没想到设备如此先进。”

  “可惜科技不能帮助报纸质素,还是人才最要紧。”

  于蓉送她出门。

  黄绮云忽然问了一句话:“为什么婚后的他对我不再殷勤?”

  子蓉一怔,“我想,婚姻在乎默契,不应太过重视细节,互相爱护支持才重要,往后还有几十年要过。”

  黄绮云笑了,给子蓉一只信封。

  “这是什么?”

  “你千万别客气。”

  她已经上了司机接载的车子。

  信封内是一张千元美金钞票。

  子蓉忽然想起有一只红包未拆,一看,又是大钞。

  子蓉略觉不安,这不大好吧,外快如此多。

  可是,她也不致于老实得向任何人招供。

  下午,又有一宗婚礼,据说,新郎与新娘在电脑国际网络上认识,等于从前的笔友。

  他们在结婚当日总是状态最佳的一天,几乎每一对新人都即才女貌。

  新娘已不再羞人答答,子蓉见过有人亲自指挥亲友站好拍照,声震屋瓦,惹人讪笑。

  子蓉采访几句,忽然看见一位老太太走过来,手中也拿着红包,她吓得调头便跑。

  老太太扯住她衬衫,“照片请放大一点。”

  她唯唯诺诺。

  “晚上来喝喜酒。”

  子善终于脱身。

  还好,这次红包只有一百大元。

  子蓉征得编辑同意,社交版上添了一栏,叫做钻婚纪念,欢迎结缡超过三十年的夫妇提供当年及今日的合照。

  编辑笑,“这样温馨,不知有无读者。”

  子蓉大惑不解,“为什么把读者视作一群亢奋暴戾灭绝人性嗜黄又冷血的人?”

  编辑一愣。

  “对读者也不公平。”

  出乎意料之外,照片来源不绝,原来城市离婚夫妇虽多,金婚纪念的男女也不少。

  “着,这位老太当年容貌多么秀丽。”

  “在老先生眼中,她美貌”如当年吧。”

  肯定。

  结婚十年以上,才渐入佳境。

  子蓉并不反对离婚,若果认真无法相处,还是分开的好,不过,老掉了牙的话一句:结合之前,双眼宜睁老大,把对方真实面目看清楚。

  因为职业缘故,子蓉几乎没成为婚姻评论专家。

  春天是结婚旺季,周末守在纪念花园,有时可看到六七对新人。

  子蓉忍不住想:都相爱吗,都可以白头偕老吗。

  然后,她在报上看到一则小消息。

  黄请云周建中宣布分居。

  子蓉吓一大跳。

  查查日子,才过了一季多一点。

  那样盛大昂贵轰动的婚礼,子蓉感慨,就此报销,未兔残忍。

  编辑也着到了。

  “子蓉,去采访一下。”

  “我只负责结婚,不管离婚。”

  编辑啼笑皆非,“这是你练习做特写的好机会。”

  子蓉考虑了整个下午,拨电话约黄绮云谈话。

  黄绮云很爽快的答允。

  这出乎子蓉意料之外,是什么令她愿意把私事招供出来?

  黄绮云消瘦了,弱质纤纤,却不减秀丽,她在家中接受访问。

  “谈话方便些。”她说。

  子蓉提醒她:“现在你说的话,全部有可能出现在报章副刊上。”

  “我知道。”

  多么矛盾,怕闲人听见,却不怕公众看到。?

  子蓉不得不开门见山:“可以谈谈婚姻之道吗?”

  黄绮云垂下泪来,“我对婚姻失望。”

  这次访问,历时三小时。

  离开宽大优雅的黄府之际,子蓉有点累。

  把这篇访问整理出来并不容易,可是花足精神时间也不讨好,到底访问名媛比不上采访政府要员,或是小说家音乐家重要。

  子蓉有点气馁。

  回到小小公寓,她翻阅过往拍摄的结婚照片,忽然感慨万千。

  噫,不知几对夫妇仍在一起生活。

  突发奇想:喂,不如看他们离了婚没有。

  有些相片后边注着姓名地址电话,因为当事人曾经要求寄回照片。

  傍晚,回到报馆,子蓉向编辑提意见。

  编辑鼓励:“好得很,做个对比,对年轻男女有警世作用。”

  同事却取笑:“子蓉快成为爱情专家了,这世界天灾人祸,满目疮痍,她都看不到,专管人家离了婚没有。”

  子蓉不出声。

  编辑主持公道,“我们不妨照顾每一个层面的读者。”

  有人问:“黄绮云女士为何离婚?”

  子爱答:“她对婚姻有太多憧憬。”

  “嗯,所以对现实失望。”

  “你呢,子蓉,你对婚姻看法又如何?”

  子蓉不知怎样回答,她正想探讨婚姻幽秘。

  编辑勉励她:“去做好这个特辑。”

  于蓉盘算:访问五位女士已够了。

  她着手处理。

  第一个主角当然是黄绮云。

  接着,她找到了两年半前在纪念花园注册处举行婚礼的李秀雯。

  李秀雯当日穿粉红色套装,半跟鞋,她是事业女性,个性爽朗。

  联络上了,她笑道:“新明日报的刘小姐?当然记得,你拍的照片还在我案上呢,做访问?好呀,只怕我乏善足陈。”

  听到照片会上报,又略为兴奋,她在广告公司任职,不介意出这种锋头。

  “婚姻生活?”李女士笑了。

  看得出还觉得满意。

  她很坦白:“我是个孤女,这是我唯一的家,我很重视珍惜家庭生活,故尽力尽心,当然,我不会委曲求全,真的过不下去,也有能力照顾自己。”

  说得很好。

  “丈夫待我不错,很支持我。”

  “生活中有烦恼吗?”

  “怎么没有,想要个孩子,但是不愿交给保姆带。叫我留在家中,做全职主妇又不是我那杯茶。”

  子蓉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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