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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 page 7 作者:亦舒

  琦琦气馁,“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会推了此案,因为我根本闻不到任何香味,那纯是你们的心理作用。”

  琦琦没好气。

  “还有,你搜查过屋子每一个角落没有?”

  “搜什么?”琦琦瞪着她。

  “证据呀,一股香味不会平白留在公寓内二十五年不散,总有个来源,是不是?”

  一言提醒了琦琦。

  “我陪你走一趟吧。”

  周未,伍光宇不在家,看情形,他大概已找到女朋友,屋子布置得这样漂亮,人只不过深夜回来睡一觉,多么浪费。

  “香味在什么地方最浓郁?”

  “书房。”

  小郭一进书房便逐格地板检查,然后轮到窗帘背后,衣柜角落,书架顶端,他一寸一寸细心察看,花了好些时候。

  忽然问:“这只橱里放些什么?”他敲敲一只花梨角橱。

  “不知道,它一直锁着。”

  “是伍光宇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但伍光宇交给我的一大把锁匙中可能有一条可以开启。”

  “过来试一试。”

  琦琦挑出枚小小铜匙,一打就开。

  里面什么都没有。

  但茉莉花香忽然扑鼻而来。

  琦琦兴奋地说:“在这里了。”

  小郭失望的说:“我仍然什么都没有闻到。”

  琦琦拉开一格抽屉,捧出一只水晶香水瓶,瓶子大而圆,玲珑剔透,在光线下晶莹可爱,香水已经蒸发干沽,只剩下深棕色迹子,不过仍然芬芳扑鼻。

  午夜飞行。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那位女士何尝有回来。

  白叫怀念她的人哀伤欲绝。

  白钩起一段伤神的往事。

  琦琦低下头,“此案已破。”

  小郭接过香水瓶嗅一嗅,“原来是这只瓶子作崇,它一直静静地孤寂地散香味。”

  “谁把它放在那里?”

  “当然是女主人。”

  “二十五年来它一直躺在柜内?”

  “恐怕是。”

  “原来如此。”

  “把这件事告诉伍光宇吧,我们可以下班了。”

  琦琦点点头,推上橱门,把水晶瓶子放在书桌上。

  第二天一早,琦琦告诉伍光宇,屋内那股茉莉花香的来源。在现今这个繁忙的商业社会中,任何事情都依着一定的轨迹发展,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释的。

  伍光宇仿佛不大关心,“书房里的角橱?对,它属于前任住客,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下班我上来把余款付给你们。”

  琦琦几乎不好意思收他的费用。

  伍光宇过了一天才来。

  他身边跟着个女孩子,琦琦看见她简直觉得眼前一亮,她雪白的鹅蛋脸简直似发出莹光来,双眼明亮温柔似两泓水,难怪伍光宇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怕她逃走。

  琦琦还没开口,伍光宇已抢先介绍:“我女朋友朱明明。”双目不愿离开她的倩影。

  琦琦本想招呼她,忽然鼻端接触一股熟悉香味,她非常震惊,凝视朱小姐。

  伍光宇取出支票付给小郭,一边说:“你们找出的香水瓶子,现在属于我,明明看见,不知多喜欢,拿了去用,她说这种古董款式已不多见,是不是,明明?”

  这时小郭叫他:“伍先生,请到这里拿收条。”

  伍光宇走到那里去。

  琦琦乘机问:“朱小姐,你用的是什么香水?”

  “香水?”那女孩子轻快地反问。

  “是呀,茉莉花香味,很适合你。”

  她微笑答:“我从来不用香水。”

  琦琦吃惊,“可是我闻到一股香味。”

  朱明明耸耸肩,“我却什么都没有闻到。”

  琦琦不出声。

  朱明明走到那里,香气传到那里,琦琦不敢再说什么,一定是她多心,处理这件事的时间久了,她不能忘记那股香味。

  她看见小郭暗示她过去说话。

  “琦琦,”他低声问:“你的脸色苍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没事。”琦琦否认。

  “对了,你有没有闻到朱小姐身上的香水味?幽香动人,难怪女性爱用香水。”

  琦琦合不上嘴,“你终于闻到了。”

  “就是这个香味?”小郭问。

  琦琦点点头,脸上露出惊怖的神色来。

  “你肯定?”小郭再问。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种香气。”

  那边伍光宇扬声,“我们要走了,改天喝茶。”

  小郭连忙追上去送客,“这么急,约了人吗!”

  伍光宇答:“去接我弟弟光宙飞机,他自澳洲毕业返来。”

  琦琦一听,好似当头给人淋下一盘冰水。

  她怔怔地怜悯地看着这一对年轻人,不祥的预兆充满她的心胸,她想开口劝阻他们,却不知从什么地方说起,琦琦急得要落下泪来。

  只听朱明明说:“光宇说他弟弟英俊潇洒,真要看过才信。”

  小郭笑,“那你们赶快去吧。”

  伍光宇已经拖着朱明明走了。

  琦琦犹自发呆,忽然觉得香盈满室。

  小郭转过头来,看见琦琦欲哭无泪的样子。

  他缓缓劝道:“也许事情同你想像会有出入。”

  琦琦不语。

  “假如已经注定要这样发生,你我又有什么力量扭转命运?”

  “那股香味……”

  “是,”小郭点点头,“真神秘,它是命运的气息……”

  诱人的黑色跑车

  小为最喜欢黑色、名贵、看上去有点妖异的跑车,两个座位,要蹲着上车那种,引擎轻轻一吼,悄悄滑出,如一只山豹那样,野性难驯,充满着孤独骄傲的气质,最使小为心折。

  她是个喜爱幻想的女孩子,打中学开始就是这样,没有人了解她,比她男朋友王学保更多。

  不明白小为的人,会误会她有点虚荣,甚至牢骚特多,但王学保知道,田小为只不过是敏感而已,她对生活中不平现象,有点感慨。

  她一次说:“你看,才毕业,李开明的父母就把他送到温哥华,一座八十万加币的洋房与一部平治跑车在等着他,他干了些什么好事,上帝要这样报答他?那小子挺讨厌,虽无过犯,面目可憎,我比他可爱得多,我就没有那样的运气。”

  王学保听了笑笑,回答她:“你有我,他没有。”

  小为马上感动,“真的,你说得对,我有你。”

  她与学保都生在家境普通的家庭里,父母当然爱他们,但格于环境,很难有具体的表示。譬如说,他俩年年考第一,却从未获赠奖品奖金,又,同学们在初中开始就频频往外埠旅行,他俩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难怪有时小为会不服气。

  学保一直用那个老办法鼓励她,拉拉她的辫子,说道:“不过你有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

  小为扬起一条眉毛,“全世界?”

  学保由衷地肯定地回答:“绝对是全世界。”

  中学毕业后,小为把辫子剪掉,打扮日趋成熟,但是酷爱跑车的习惯却一点没有改变。

  她与学保同时考进理工学院,第一天上学,约好在大门口等,学保一转眼就不见了她。

  与学保在一起的同学就这样取笑他:“当心呵,这女孩不可靠。”

  学保笑笑,不与人分辩。

  他在对面马路找到小为。

  马路边停着部漆黑乌亮的跑车,小为正迷恋地看着它。

  学保走到她身边说:“你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

  小为笑着抬起头来,故意眯起双眼,痴情地斜斜看向学保。

  学保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小为挽着他的手臂,“这样的车子,许是我俩一生节蓄。”

  学保说:“车子款式会变,我与你的感情不变。”

  “奇怪,”小为笑:“你从来不骂我虚荣。”

  “虚荣是人的天性,我也虚荣:坚持考第一、校服熨得笔挺……女孩子没有不虚荣的,谁不爱华厦大车,然而,君子爱财,取之以德。”

  “你这样纵容我,将来要吃苦。”

  学保不出声。

  过一会儿他才问:“是吗,你会叫我吃苦?”

  小为没听到,她心中嘀咕,这是谁的黑色跑车呢,羡煞旁人。、

  他们俩读书用功,课余忙着替小孩补习,暑假不忘找临时工。

  小为要求学保同她到欧洲去一趟,学保说:“你去,我的手头比较紧。”

  他答应母亲装冷气机。

  “我一个人去没有意思。”

  “你要等我恐怕要到明年方可出发。”

  “明年我都老了。”

  学保忍不住笑出声来。

  “明年的风景不一样。”

  “所以你要今年先去。”

  “那好,”小为没精打采,“我同王菁张华她们商量一下看几时出发。”

  小为在七月赴欧,她没有等学保。

  张华问:“学保会不会生气?”

  小为摇摇头,“我们一早约好,任何一方不作无谓牺牲,不然日子久了,越来越苦涩,有碍养生,我同他能力有限,与其拉拉扯扯,不如潇洒一点,各管各庄敬自强。”

  张华没有在这话里找到任何破绽,但总觉不知什么地方有点不对。

  她没有再提这件事。

  三个星期后小为游览完欧洲七个国家后返来,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手中一大叠彩色照片,她兴奋地同学保说:“每到一个城市,我都留意街道上有无诱人的黑色跑车,你来看我的收获。”

  学保问:“三个星期不见,你可有想念我?”

  小为笑:“别婆妈好不好,”她把照片摊开来,“这是罗马康道蒂大街上的林宾基尼君达跑车,这呢,是巴黎香舍丽榭大路上的法拉利铁斯达路莎,还有,这辆车准能叫你的呼吸停顿一分钟,这是匹克的利圆环,车子是爱斯达马田。”

  一口气说完了,小为伸长双腿,舒一口气。

  学保看着她微笑,“这么说来,你玩得很开心。”

  “真高兴真享受,可惜你不在,我不习惯有一段日子完全没有你,对,你的暑假好不好?”

  “还算不错。”

  “愿闻其详。”

  “我在电脑公司做暑假工,家里安装了冷气,尚有余款替母亲换一架洗衣机。”

  “你也得为自己打算。”

  “我会的。”

  话题渐趋严肃,小为说:“别忘记你父亲才是一家之主,其实你不必喧宾夺主,将来你也要组织家庭。”

  “家父的经济能力好像是略差一点。”学保搔着头皮。

  “任何人都不应该希冀得到个人能力以外的物质享受。”

  学保可以听出小为语气中的不满,他小心翼翼转变话题,“旅途中尚有什么趣事?”

  小为答:“有,每次都想与你分享,每次你都不在。”

  毕业后找到第一份工作,小为就自家中搬出来。

  同学王菁帮她处理行李,同她说:“伯母好似不大高兴。”

  小为说:“她站在自私立场,是应当不高兴。”

  “此话何解?”

  “母亲认为我应当把第一个十年奉献出来,帮她改善目前环境,义助我妹妹升学,我认为那不是我的责任,我的将来更加重要,我要打好基础,为自己着想。”

  王菁刚想说什么,已被小为阻住。

  “不用讲了,”小为笑,“你的处境与我大大不同,你家在三藩市有房子,你妈爱你爱得要死,恭喜你二十一岁便可随时荣升寓公。”

  王菁露出 腆之色,不好意思再发表意见。

  小小豆腐干似公寓是小为分期付款买下来的,学保称赞她能干。

  小为告诉学保:“今天才发觉,我的老板就开一辆我一向憧憬的黑色跑车。”

  学保笑笑,“你那爱车的脾气一直没有改。”

  “我也爱你呀,也一直没有改,我们几时结婚呢。”

  学保有点内疚,“恐怕还得等一会儿。”

  小为笑笑不答,那会是一段长日子,王家刚在学保资助下搬了新居,现在弟妹们都有自己的房间,他完全取代父亲的位置,似乎也觉得是一种享受。

  幸亏时代女性并不急于过早成家立室。

  张华问:“你不怪王学保使拖字诀?”

  “怪来怪去有什么意思,他有他的自由,我若不满,也有离开他的自由。”

  “能够这样文明当然好,可是又不大像爱情了。”张华笑。

  小为取笑老同学,“有几个人能像你同郭京平那样,互相奉献,传为佳话。”

  上班遇着滂沱大雨至没有意思,小为站在路边等计程车已超过二十分钟。

  出来做事已经有三年,升过一次级,老板对她非常满意,好似还有机会再上去,小为的生活大致上还称心,少年时的梦想大部分已经丢下,但她仍然乐观起劲,孜孜不倦的工作以及享乐,小为觉得她属于光明面。

  一辆黑色的矮身跑车缓缓滑停,计程车站上焦急的人都往它看去。

  人龙里一个标致的少女箭步上前,车门打开,她轻盈地跳上车,脱离苦海。

  大家怔怔的看着车子远去。

  当天下午,小为把这件事告诉王学保。

  学保这次沉默。

  小为笑,“你怎么不鼓励我,说呀,说我才华盖世,花容月貌与毋需跑车点缀。”

  学保轻轻的说:“小为,我们都长大了。”

  “真的,你说得对,也许我这个幼稚脾气要改一改。”小为赔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为一向尊重他,从来不与他争吵,她静静等他说下去。

  学保忽尔问:“你会不会拿我去换一辆黑色的跑车?”

  “你?”

  “是,我。”

  “千金不换。”轮到小为给他信心。

  学保紧紧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小为却怀疑了,今年不换,明年呢,明年不换,后年呢,大后年,大大后年,又怎么说。

  她已经不再是十六七岁,渐渐也觉得累,星期天,有时情愿赖在床上也不去找节目。

  学保仍然是她最好的朋友,毫无疑问,没有人会了解她更多,她目前尚珍惜这一份感情。

  过两日,张华生日,她去参加晚会,一到张府,便看见门外停着辆黑色跑车,簇新,骠劲十足,噫,小为想,这是谁?

  小洋房的门打开,张华亲自应门。

  小为向黑车呶呶嘴。

  张华笑,“不是我的客人,我这里今天全女班。”

  “没有男生?”小为故作失望状,“早知不来。”

  张华说:“学保对你那么好,介绍谁给你都不管用。”

  小为不语。

  “千金易得,知己难寻。”张华拍拍她肩膀。

  “你说得对。”小为握紧好友的手。

  二十多个女生,谈笑风生,无拘无束,直玩了一夜。

  小为掀开窗帘,暗暗注视路旁那辆车,她喝多了一点果子酒,心情轻松。

  只听得座上有人说:“……学保与小为才是打风都打不甩的一对。”

  她笑,也许是,但从来没有起过风,不知是否福气。

  张华过来问:“渴睡?要不要到书房里靠一靠。”

  小为点点头。

  躺在沙发上一会儿,小为忽然听到窗上有嘀答声,比下雨稍微大声一些,她睁大眼睛,走到窗前,看到有人伸手轻轻敲窗。

  黑暗中一时看不到那是谁,小为并不害怕,她伸手推开窗。

  有人轻轻说:“小为,跳出来,我同你去兜风。”

  小为问:“那辆黑车属你所有?”

  那人说:“是。”

  小为好想看清楚他的样子,他却一直没有走到亮处来。

  “来,快点。”他催她。

  小为身不由己的跳出窗外,他一把拉住她,奔向车边,打开门,让小为坐上去,他自己上了驾驶位,车子风驰电掣地向前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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