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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裙子 page 4 作者:亦舒

  “他有没有女友?”

  “没有,连我都没有女友,他怎么会有?”我一方面表示自己的清白。

  小乔微笑,“可是忠强,我听人说,你有个绰号,叫中国唐璜。”

  我涨红脸,立刻说谎:“没有,人家陷害冤枉我。”

  小乔但笑不语。

  一顿饭吃得很轻松,五十美元。

  我把车子往宿舍开去,在楼下接待处打电话上房间,久久没有人接听。电话在走廊里,也许大积算准不会有人找他,不出来听。

  我说:“来,小乔,上去吧,反正房间我占一半。”

  可是上得房来,发觉大积已经熟睡。

  这家伙,大头埋在枕头里,录音机使劲地在播,小提琴协奏曲,吵耳得很,他均匀地发出鼻鼾声。

  我对小乔笑道:“你看,多丢脸,睡得像只猪。”

  小乔说:“他真可爱。”

  “谁说不是呢?他似个小孩。一点心事都没有,一倒在  床上便睡。”

  小乔说:“我告辞了。”

  “我送你。”

  小乔与大积无缘,这一点可以肯定。

  我的一颗心却定了下来,因为小乔时刻在我身边。

  大积问:“你跟那妞,进行得如何?”

  “我觉得我们始终在好朋友阶段。”没奈何。

  “与你一贯手段不符。”大积取笑我。

  “她是不同的,“我辩道:“我们是有将来的。”

  大积笑:“你认识每一个女孩子都这么说。”

  我不响,我何必要大积相信我,小乔知道便行。

  “学期考试,老弟,留点神。”

  “得了。”

  “那小妞念书可认真?”

  “昨天她才跟我说,要抽多点时间温习,本星期不约会。”我无奈地说。

  “咦,是个不错的学生哇。”

  “根本就是,你对她有偏见。”

  不久我便发觉小乔爱哭。(她任何习惯都是可爱的。)

  她也不是哗啦哗啦的哭,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她便眼睛水汪汪,随时会落下泪来,但又忍住忍住的样子,端的可爱无比。

  有时女孩子还是柔弱点的好,那才具温柔本色,惹起男人保护她们之心。

  不过我最怕看到女孩子哭。

  女人的美是短暂的,应该在美的时候活得像朵花,令她们伤心落泪的男人都不得善终。

  我要令小乔高兴,这是我的信仰。

  但小乔始终不自觉地露出患得患失的情怀。我追究过她、问她,也观察过,始终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不会是想家,这点我很清楚,现代青年想家顶多想三天。

  她来我们这里都快三个月了,功课业已跟上,大家都知道美术系新来一个标致的女郎,都喜欢她。

  有人问:“忠强,追她嘛?”

  我但笑不语。这次他们错了,追是追,不过是人追我,不是我追人。

  当然我不会到处夸口,说小乔为转校,就是为了接近我,但是心中禁不住得意,将手插在口袋中,吹起口哨来。

  看样子我那中国唐璜的绰号要改一改,我已许久没有看过别的女孩子,我的心思已经全部放在小乔身上。

  我又打算搬出来住,宿舍不方便招呼小乔,如果能够找到一层小公寓,似模似样,形势上强许多。

  我又要说服大积,因为独立负担一层公寓的租金是没有可能的事。

  大积又反对,他无论什么都要拼命反对,我没他那么好气,他的理由可充份呢。

  --“宿舍又省钱又干净,三顿饭在饭堂吃,多方便,离学校又近,有什么理由搬出去?你要走你走,我可不动。”

  “因循。”我骂他。

  “哦?搬到外边,谁同我们洗被单?谁买菜?谁打扫?你?不会是你吧?你少害我,我的时间是用来考试的。”

  “祝你考全国第一。”

  “承你贵言。”

  这个建议只好作罢。

  我俩还是孵在一间小房间内,人穷志短。幸亏每逢小乔来的时候,大积都很识向的避到图书馆去。

  大积,说他是个好人呢,有时候他很别扭!说他是个坏人,他又来得个有宗旨,叫人又敬又恨。

  与大积的争执,我自然一一向小乔报导,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卖乖的机会。

  小乔说:“大积真是有纹有路。”

  我很委曲,“但我是为了你呀。”

  “的确是,”她笑,“但忠强,你真是小题大做。”

  这三个月来,我们的感情始终没有飞跃猛进,反而是第一次往蒙特里尔渡周末的时候,她对我还亲密得多,我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做错了什么?没有哇,这一段日子循规蹈矩,正眼都没瞧过旁的女孩子,问心无愧,甚至乎洋妞来约我,我都不敢出去。

  小乔以功课为重的藉口推搪我,次数越来越多。我彷徨起来。

  我,为一个女孩子彷徨?是的,这一天终于来临。

  一日中午我在房间喝茶做功课,百般无聊,走廊里的公用电话震天价响,我跑去听。

  “是忠强?”大积的声音,气急败坏。

  “是。”

  “小乔在酒馆喝得半醉,你快来。”

  我大急,“你先照顾她,我马上赶来,是哪一家酒馆?”

  “是美术学校转角那家。”

  我三步作两步的飞奔到街上,驾车赶至酒馆。

  还好,她并没有作倒地葫芦,我放下一颗心。

  她依偎在大积肩膀上,大积用一条湿毛巾搭在她额角,皱着眉头。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次小乔喝酒事大,大积训起人来,没完没了,演讲词如黄大娘缠足布,小乔以后没好日子过。

  “怎么回事?”我问。

  “我与尊、大卫、约瑟他们来喝杯啤酒,她已经独个儿喝得差不多了,跑到我们这一桌,问我好不好,我根本记不得她,她说:'我是小乔呀。'就把杯中的老酒喝干,身子摇摇晃晃,我只好赶紧打电话给你求救。”

  “约瑟他们呢?”我问。

  “走了。”

  我蹲下来看小乔:“来,我扶你回去。”

  “你当心她,她看上去很不快乐。”大积说。

  小乔忽然饮泣起来,这次不止眼睛红。

  我说过我怕女孩子哭,立刻哄她,“看看,这又是为了什么?”

  大积说:“忠强,你好生照顾她,我还有一节重要的课,先走一步。”他一阵烟似溜走。

  我扶着小乔说:“才中午哪,白天喝醉酒很辛苦的,你知不知道?”

  她不响。

  我觉得我要开心见诚好好的跟小乔谈一谈。

  我送她回宿舍,冲一杯咖啡,交在她手中。

  “老老实实,小乔,你这几个月来,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她用一本书遮住面孔,说道:“我不敢说。”

  “我们这么好的朋友,”我引导她,“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我已经忍耐了很久很久。”

  “说出来吧,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忠强,假如我心底很爱很爱一个人,应不应公开?”

  “呵。”

  “应不应该?”

  “当然应该。”我连忙说:“现在时代不一样,女孩子可以主动示爱。说出来呀。”

  “会不会招致对方轻蔑?”

  我微笑,我才不会笑她。“不会不会。”

  “真的不会?”

  “我骗你作什么,”我说:“原来你为这件事烦恼?”我提示她,“反正你已经转校,目的也不过是为着接近这个人,谁都知道你的意思,不说也明白。”

  “那么,”她拿开遮住面孔的书,“那么你替我同大积说一声吧。”

  我如五雷轰顶,“大积?”

  小乔的双目闪闪生光,“大积心中可没有我,我如何同他说?你们是好朋友,忠强,你对我那么好,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这个忙。我爱他,他一举一动,都是全世界最动人的。”

  我心头如打翻了五味架,酸甜苦辣一起上来。

  我怔怔的,是大积,不是我,原来她心中挂住的一直只是大积。

  我惨了,怎么会到这种万劫不复的地步?

  我吞一口涎沫,“大积,”喉咙忽然沙哑起来,“大积这人呆头呆脑--”

  “可不是,就是这点可爱,小孩似的,世界小姐对牢他抛媚眼他也看不见,我就是最喜他这一点。”

  小乔爱的是大积。

  为他转校,为他流泪,为他彷徨,为他喝酒。

  唉,凌忠强,枉你活了那么久,竟在阴沟里栽跟斗,输了给大积这傻蛋。

  “忠强,你说怎么办?”小乔盼望地问:“请你告诉我,我实在第一眼在同学会见到,已经爱上他了。”

  银相架中的照片!原来是为了大积,不是我。

  唉,夫复何言,我咳嗽一声,“爱他,当然要给他知道,我替你告诉他。”

  “只怕他知道后更加避开我。”小乔焦急的说。

  “向他说明了就不会。”

  我伤透了心。

  那夜我把事情始末向大积说个一清二楚,那家伙,瞪着大眼,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反正我的任务完毕,便埋头苦睡。

  大积并不是不可救药的书呆子,他与小乔水到渠成,将我打入冷宫。

  我一时想不开,索性放弃唐璜的雅号,收心养性,用功起来。

  现在是大积天天往外跑,转了性似的,借了我的车子管接管送。

  我同伊说:“令尊十万港元一年是花来叫你读书的。”

  他却说:“忠强,你说得对,搬到公寓去住比较方便。”

  我说:“没可能,要搬你自己搬,你别陷害我,快冬天了,电费什么价钱,还有,谁做打扫?谁煮三餐?哼!”

  “对了,”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借一百美金给我,我们今天有好节目……”

  唉!

  花枪夫妇

  表姊与表姊夫最喜欢耍花枪,大家暗地里称他们为花枪夫妇。

  结婚三年来,花样百出,看得我们这群亲戚眼花撩乱。他们几乎天天都吵架,天天都找亲戚麻烦,偶尔一个星期不牵涉到我们家,我们就几乎寂寞至死。

  妈妈是表姐的阿姨,她不但疼她,而且纵容她,简直亲生女儿还没保护得那么周到。我曾经劝过她别太管闲事,她不听,还笑说我吃醋。

  我这个人不懂花枪的艺术,也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我同未婚夫大强说:“吵惯了一张嘴就不停。”

  大强说:“偶尔耍一,两下或许可以增加生活的情趣。”

  我笑,“我是古板人,根本不懂这一套。”

  我怕累。

  星期六下午,大家好端端在家休息,忽然之间表姐夫冲上我们家,气急败坏。

  我一开门,见到他那个样子,便问:“怎么,在吃午饭的时候吵架,她掀碟子走了?对不起,她不在我们家。”

  “不不,”他几乎要哭。“不是今天的事,她到底有没有来过?”

  “没有。”

  妈妈急:“你进来呀,坐下慢慢说个清楚,什么今天明天的。”

  我主持公道:“妈妈,你别死细胞去管他们这种闲事,三日两头上演这种好戏,妈,也就你一人百看不厌。”我打一个哈欠。

  “慢着,小珂,这次不同了--”

  “怎么不同?”我没好气。

  “她昨天就没有回来睡,”表姐夫懊恼地说。“本来我昨天就该打电话来的,但又怕打扰--”

  “算了,你们夫妻俩还怕打扰人?别太客气了。”

  妈妈喝我。“小珂,你让他把话说完好不好?”

  表姐夫感激的看着这个假丈母娘,他说:“我们在星期四吵的价,她威胁我,如果不就范,她就离家出走,星期五早上,我如常上班,下班等到天亮,她还不见人影,我以为她一时生气,到你们这里来睡--”

  “是呀”我说,“她有一张床位在我们这里,还有呢?”

  “谁知今天早上我打电话都她公司去,说她昨天已经没有上班,那意思是,星期五上午她离家出走,到现在已经有两日一夜。”他一额汗。

  我瞪着表姐夫。“不错,已经有足够时间逃往南美洲了。”

  妈妈说:“小珂,你别吓他,芷君逃往南美洲干什么?”

  “跟那里的花枪师傅再学新招术呀!”

  “小珂,你别打趣他。”

  我问:“你们俩为什么吵起来?”

  “忘了。”

  “糊涂。”我咕哝。“现在怎么办?”

  “找她回来,帮帮忙。”

  “来来去去是那几个亲戚朋友,电话都打烂,不是你找她,就是她找你,人家一接电话就说。’又来了。‘你们俩到底累不累?既然对方失踪那么担心,吵架时就该忍一忍。”

  “忍不住。”表姐夫用拳击胸。

  “好,再来一个会合吧。”我在电话旁坐下来。

  老实说,我并不为他俩担心,芷君表姐如果不是在三姨婆家,就是在中学女同学的家,她还有什么地方可去的?就算有,她也不方便躲着,自然是找个方便寻找的地方等表姐夫把她接回去。

  表姐夫也不是好人,有时候故意冷她一,两天,等她焦急,开始转过头来找他,那么他可以施施然下台。

  两个人的表演越来越逼真,演计经过时间磨炼,不可同日而语,有时我们也不知这对夫妇是真是假,究竟还可以维持多久。

  但三年了,他们还在一起,真经得起考验。没事的时候,如胶似漆,还肉麻得很呢。

  我俩逐个电话打,都回说芷君表姐没去过,到小册子里的电话号码全部拨通之后,我都额角冒汗。

  “人呢?”表姐夫问我。

  我跳起来。“你问我要人?岂有此理!”

  妈妈急中生智。“回家看看,说不定已经到家了。”

  表姐夫有恢复生机。“对,我先回去瞧瞧。”他匆匆的离开。

  我有种感觉,表姐这次决定做场大戏。她不会在家。

  果然,半小时后电话铃大做,是表姐夫。

  他叫:“不但人不在,连护照与银行存折都不见了。”几乎没哭出来,不知是为人还是为银行存折。

  妈妈问我:“怎么办才好?有没有到她娘家找过?”

  我说:‘芷君旅行去了。“

  “你怎么知道?“

  “她最近跟我说过,说很闷很疲倦,想出外走走,即使三,两天假期也好。“

  妈妈俯首不语。

  “说实话,谁不闷呢?“我有感而发。”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末顶多看场电影,生生世世便这样过,难怪香港人越来越不想生孩子,泰半因为生活实在没意思。“

  “那她不该一语不发离家出走。“

  “在气头上顾不得这许多。“我说。

  芷君表姐与表姐夫都不应结婚,他们两个人太任性,太自我中心,都希望对方成为自己的影子,结果三年的婚姻生活都在极度不愉快的气氛下度过。

  别人的失败可以借镜,我与大强决定永远不争无谓的意气,真正感情破裂便离婚,何必尔虞我诈。

  表姐一连七天不见人影。

  开头三天表姐夫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第四天他说:“这么大一个人,总会回来的。”

  第五天我们打电话去询问,他说:“我睡了,芷君还没回来。”打着哈欠,已经无所谓。

  我与母亲面面相觑,都觉得表姐这次会得弄巧成拙。

  第六天,我们叫表姐夫来吃饭,他说事先约了人,不想推,向我们道谢。我与妈妈都怀疑他约的是女性朋友。

  一个礼拜很快过去,表姐象是在香港消失,再也找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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