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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界 page 11 作者:亦舒

  都过去了。

  新生令她想到他。

  新生的沉默忍耐,也只能维持到某一个阶段。

  一个早上,他在公司附近的快餐店排队轮候,买一客三明治,前面站着两个女孩子,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不只是女人利用两性关系在公司裹往上爬。”

  “什么意思?”

  “我们那里,有位副经理,巴结女上司,很有一手。”

  新生一震。

  前面的女孩说下去:“替老板挽手袋,陪老板喝酒,就差没一直陪到房间去。”

  “你怎么知道没有?”

  嘻哈起来。

  新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仔细看了看那个侮辱他的女孩子,他不认识她,不知她是哪个部门的职员,从来没见过她,但是,她却言之凿凿地讲他的故事,彷佛亲眼目睹。

  新生心灰意冷,买了三明治便回办公室,一声不响,坐下沉思。

  他不打紧,也不在乎。但是,他总得为陈丹着想。

  求调。

  他决定晚上就同陈丹说。

  调回彼得杨那里,在所不计。

  他刚想约陈丹,没想到她先同他说:“下了班,我们去吃顿饭如何?”

  这不过是他俩第二次约会,外头已经传得沸腾,多么不公平。

  “我有话同你讲。”陈丹说。

  “我也是。”新生冲口而出。

  “那好。”陈丹微笑。

  这一天,陈丹穿看一套淡灰色剪裁精致的套装,腰身束得很紧,特别显得婀娜。

  新生想,难怪这么多人要说闲话。

  不知多少人盯着陈丹,要揩点便宜,苦无门路,如今以为给一个小伙子得了去,怎么不吃醋、怎么不气、怎么不发牢骚。

  马嘉烈冷冷看着新生。

  不错,她是谣言发起人,她看不过眼,那个标梅已过的女人,有了事业,居然还妄想追求爱情,不可以!

  下班,新生与陈丹双双离开办公室,马嘉烈立刻取起分机电话叫各人注意。

  到饭店坐下叫了酒,新生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陈丹,大方地问:“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我先说。”

  “好,请。”

  “陈小姐,我想求调。”

  陈丹笑了:“我俩英雄之见略同。”

  新生一怔:“怎么说法?”

  “我已经安排调你职位。”

  新生沉默,低下头。

  “你在彼得杨处做了两年,他推荐你,大老板要我看你的实力,我毫无异议,恭喜你,新生,下个月你正式升任。”

  新生并不见得十分高兴,他觉得还不够,看得也不够。

  他只微笑说:“谢谢你。”

  “同时我也调走马嘉烈。”

  “她也升职?”

  “不,那么爱说话的人,该往公关组,多受训练。”

  由此可知陈丹什么都知道。

  她轻轻问:“你很在乎别人说些什么是不是?”

  新生点点头,又摇摇头,十分矛盾。

  “过些日子,你就不介意了,我在本公司十年,什么样的谣言都听过,多嘴的旁观者想像力不知多么丰富,听听就麻木不仁。”

  新生不出声,这样大方,但名誉就泡汤了。

  “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做事凭实力,名誉不值什么。”

  “真的?”

  “这是一个功利社会,相信我,只要会替老板赚钱,其他不重要。”

  “你这样说,好似有点偏激。”

  “你将来会明白。”

  “是。”新生说。“现在太小,什么都不懂。”

  陈丹又大笑起来。

  新生再也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深深一吻。

  月终他就调升了。

  彼得杨得意洋洋:“小曾,怎么谢我?”

  新生当然懂得怎么应付。

  “我早知你不是池中物。”彼得仍然兴高采烈。

  新生觉得诸位上司待他真正不错,都是真心为他好,心中感动,不住道谢。

  一个月后,新生自己也做了老板,手下有一男一女两位新同事协助他做事业。

  果然不出他所料,发号施令背大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幸亏他人缘好,可以请教陈丹及彼得杨。

  对于陈丹……新生的心温柔地牵动,若不是两个人都控制得好,不知会发生些什么事。

  他对她始终恋恋。这时,他又不介意那些谣言了,至少传言把他们拉在一起。

  最近,他们不再传陈丹同曾新生,而是传曾新生同他的手下马丽。

  “会撒娇到底两样。”

  “看见曾先生,面色完全不同。”

  “你有没有那一手?没有的话,还是乖乖地捱吧。”

  新生决定装聋。

  他约了陈丹喝下午茶。

  成长

  一整天,车少莉都有默心不在焉,坐在桌前尽她所能集中意念工作。

  这美不是她的好日子。

  一起床就觉得心头阴霾密布,一年之中,少不免有十多什天不对劲的时刻,也不能尽怪自己清绪化。推开窗,天气与她心情有得比。

  传来闷郁的一声雷,少莉心想,幸亏开车,不用带伞。

  但是车子令她失望,小跑车美则美矣,却是病西施,时常打不着引擎!少莉只得下车。

  折腾回到公司,稍迟,老板已经坐在她位置上等她,叫她即时出门,去做一项新闻,彼时雨已经下来,少莉即时借把伞,赶出公司。

  功德完满,她打算躅免午餐,赶回去写了那段文字再说,於是买了汉堡包,扬手叫街车。

  在这种天气底下,永远有人比她捷足先登,老实不客气的抢去车子。

  第四辆计程车也并没有停在她的面前。

  少莉并没有徒呼荷荷,这早已是生活的一部份。

  但奇迹出现了,那个人用手招她,示意她过去。

  少莉连忙三步并作两步,钻进车厢,收好雨伞。

  “先生,你也一起吧,也许顺路。”

  那位把空车礼让出来的年轻人说:“我有时间,不急。”

  少莉点点头,不便多说,关上车门就走了。

  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种风度翩翩的好人,真是难得,也许刚自外国小镇返来,不知道什麽叫做抢时间。

  回到公司;咬着面包,立刻开始工作。

  可是老板看她一眼,只是说:“三十分钟把文稿拿进我房来。”

  少莉发了一会子呆,想到去年此时还在大学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由自在,妙不可言,今年却坐在这间小小公关公司里,被人呼来喝去,做牛做马,两种生活简直有天渊之别。

  不由得怅惘起来。

  要费很大很大的劲才能集中精神做她要做的事。

  听师姐们说,新丁全是这样,一下子被情绪控制,为一点点小事茶饭不思。

  十年八年的磨练之後,才会成才,届时百毒不侵,或者至少中毒也不声张出来,以免有人乘虚而入。

  少莉希望有如此道行。

  不过是要下苦功修练的。

  少莉怅惘地想,只怕修成正果之日,早已人老珠黄。

  她打好草稿,把文章亲自拿进去,老板颜面稍霁。,

  工夫到家,还得肯低声下气,不然试用期都过不了。

  到这个时候,少莉看看钟,三点三刻了,才有空做杯茶喝,上洗手间,理一理头发,补点妆。

  要是听母亲的话,乾脆辞去工作,留在父亲的店铺里帮帮手,不知多麽轻松。

  但她不愿意,总得出来试一试武功。

  她又着手打了几个电话,钉子碰尽,好话说尽,才过得了一天。

  气馁的时候真想回家去。

  老板把稿子递出来,少莉朝他敬一个礼。

  他才满意的回房去,孺子可教也,他暗暗说,谁不知那徒儿已经胃溃疡。

  不要说是家人,连车少莉都不相信车少莉可以识大礼,委屈求全,息事宁人,百忍成金。

  母亲说的,小不忍则大乱。

  手头上的琐碎工夫最欺侮人,一抬眼,已经五点十分,说是说下班时分,但真正能站起来,起码已是六点正。

  少莉的时候比别人经用,因为她刚自大学出来,尚未成立社交圈子。

  上班前一天,由姑姑带着出去置行头,转发型,买配件,姑姑像是要少莉向她看齐,一出手就是三套亚曼尼,作为礼物。

  事前姑姑仔细打听过:“上司是不是女性?”

  少莉答:“三个老板都是先生。”

  姑姑才放心地替她选择套装。衣服与上司相同,并不是什麽有趣的事,少莉再少不更事,也懂得处世道理。

  少莉心里咕哝,唉呀,这笔服装费可以走遍大半个欧洲了,要命。

  一上班就知道人要衣妆这句谚语太太太太太有意思,她看上去就是特别精神点。

  一算,竟也九个月了。

  第一次发薪水,买一条丝巾送给母亲,老妈竟感动得回房去哭。

  后来少莉发觉母亲在翻阅她孩提时的照片。

  头上扎两角小辫子,浸在泳池里,抓紧一只小小鸭子浮泡。

  少莉也恻然。时间过得太快太快,连她都不相信十多年弹指就过,小少莉已经成年,经济独立。

  呃……一半独立,虽然仍然住家里吃家里,至少已经毋须滩大手板问拿零用。

  前一阵子车太太说:“孩子一下地,见风就长,真可怕,再过几年小少莉会结婚生于,我想到那里,混身寒毛都竖起来。”

  幸亏流行迟婚。

  少莉取起手袋,打算离开办公室。

  同事问:“去喝一杯?”

  她摇摇头,身上怪粘的,想回家洗澡。

  她一向最乖,同事笑笑送她出门。

  找对象,要谈机缘巧合。

  要碰到,总会碰头,在某一个地方,刚刚、恰恰、偏偏就是见到他。

  少莉在微雨中站了一会儿,霓虹灯初上,凉风吹上来,很有点春季的意思。

  她扬手叫车子。

  “请。”有人说。

  少莉抬起头,咦,又是早上的年轻人。

  他正朝她笑呢,显然也认出了她,再度客套一次。

  “一起吧,”少莉说:“你也在附近上班是不是?”

  但年轻人说:“我不是回家。”

  少莉马上涨红面孔,腼腆地叫司机开车。

  真多嘴,她责怪自己,而且十句话说错九句。

  少莉跟姑姑出去见过几次客,只见她谈笑风生,无论是天文地理,政治经济,皆头头是道,同熟朋友更自嘲嘲人,莫不恰到好处,场面因她而热闹起来。

  这种本事,少莉自问学一辈子都学不会。

  眼看二十三岁了,还幼稚不堪,太不长进。

  一直懊恼到家里。

  那位男生,长得真不错,下雨天也同她一样,穿着白皮鞋,也是个白鞋主义者?

  姑姑来做客人。

  少莉放下公事包迎上去。

  她一打量少莉!“怎么,黑眼圈都捱出来了?”

  车太太嘀咕,“神经病,不知打的什麽算盘,薪水只比家中阿一姐好一点点,天天早出晚归。”

  “很累。”

  车太太说:“日日下班就是这句话。”

  姑姑笑,“成日在家,人很难长大。”

  车太太胜小姑一眼,“别指桑骂槐了,你敢说我没长大过?”

  “你多这个心干吗?”

  “我若真多心就不会说出来。”

  少莉也不知她俩虚实,反正这一位车小姐同那一位车太太,两人过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当下车太太说:“你鼓励她做下去干什麽呢,做到顶尖,月薪不过几万块,还不是自己的事业,老板要裁员,立刻得收拾包袱。”

  少莉只得耐心分析,“妈妈,话不是这样说的,出来做过事,到底明白些人情世故,知道生活中的难处,学会处世,懂得体谅别人。”

  车太太一听这话,不怒反笑,“这不是取笑我不成才吗。”

  “你不同,”少莉连忙说:“你是唯一通情达理的太太。”

  “越描越黑!”

  她进房间去了。

  姑侄两人相视而笑。

  少莉终於说:“时代两样了!有事业的女性才叫人敬重,”她停了一停,“别人怎麽想不要紧,要让男伴看得起才重要。”

  “这麽说来,你打算做下去。”姑姑有点安慰。

  “不然怎样,我对父亲那家绸缎店又没有兴趣。”

  上门做衣服的都是老太太,极琐碎,一耗半日,遂幅料子挑,文的嫌素,花的嫌俗,疙疼得要命。

  店已经开了三代,一直有老伙计侍候,此刻连车太太都不大上去。

  姑姑数口气,“连我都没兴趣,别说你了。”

  少莉微笑。

  “为什麽像有难言之隐?”

  少莉说:“可能是疲倦,不想说话。”

  其实不是,工作辛苦,倒还其次,假期短聊,才寂寞无比。

  说也奇怪,不久之前,少莉还像个大孩子,放下书包,倒在床上,和衣即可憩睡,醒了就拚命的吃,很粗浅的食物,都津津有味,一边尝一边夸奖:“哗,好,一流,美味,没话说,真精采。”

  陪父亲去打网球已算是节目,玩得兴高彩烈,要不就躺沙发上看电视,听音乐,听电话。

  大学堂出来之後,整个人变了,瘦掉三公斤,去尽所有婴儿肥,心中忽然多了许多无以名之的要求,於是沉默下来。

  她盼望有约会。

  这并不难办到,但是要等待适合的男士来约,就还需等待。

  少莉所用各种推搪约会的籍口有时十分难以置信,男同事看着她娇俏的小面孔,不想强她所难,呆半晌,也接受了这些理由。

  像“星期天早上一定要做礼拜我们家是基督徒”,“我祖母自美国回来,这一两个星期都得陪她”,“我在学法文,旷课的话,老师会驾”,当然少不了那千年旧计“我不舒服,想休息”。

  说多了,人家都知难而退。

  像今日这样,邀请人家上车,是绝无仅有之事,却又遭对方推辞。

  姑姑吃完饭之後告辞,少莉在电视机前坐一回儿,闷纳地回房间。

  车先生问太太,“这是怎麽一回事?”

  “工作太辛苦。”

  “不像呢,家有妙龄少女,却不闻电话声,也无人送花与糖果上来,大告而不妙。”

  “你应当开心少莉没有乱来。”

  “只要她开心我便开心。”标准父亲如此说。

  少莉躺在床上,用一只手托住下巴沉思,想到这是少女在烦恼时最常用的姿势,不禁笑出来。

  是老少女了。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已经把她当大姐姐、

  每天清晨,少莉总会在附近山径缓跑,清晨六时半是一天之内最美的时刻,可惜父母亲总要睡到十三点才肯起床。

  少莉跑起来像一头小鹿,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一点。

  她看到一个熟识的背影,不由自主追上去。

  那人听见身後脚步声,也慢下来。

  两人打个照脸,少莉笑一笑。

  正是那个年轻人。

  他不向她报上姓名,她也不会说什么。

  “早。”他说。

  她也说:“早。”

  他不再说什麽,向前跑去,少莉觉得有点僵,索性跑向另外一个方向。

  她知道他住在附近,早有预感会时常碰见他。

  不知怎地,那日少莉就是跑多了几个圈,以致身体失去预算,双腿有点酸痛。

  人家很客气,很礼貌地推却了少莉一而再地提供的机会。

  她回家淋浴换衣服,问父亲借了车子,开出门去。

  没有再碰到什麽人,是她的运气。

  从车子倒後镜看看自己,是不是少了一份性格,所以吸引力大减?

  少莉见过许多性格鲜明的女子,不消片刻,便能使旁人留下深刻印象。

  她喃喃自语:“我就不行,永远模棱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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