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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 page 3 作者:亦舒

  倩志讪笑人类的痴心。

  失意无聊的时候,仿佛有点领悟,不消片刻,精神来了,又去趁热闹,拼个你死我活。

  洗完澡她裹一条毛巾在客厅抽香烟。

  电话铃响了。

  那边说:「抱歉我没有送你回家。」

  倩志看看话筒,「我认识你吗?」

  「认识。我是你的盲约。」

  「呵对。」

  「安素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你找我有事?」

  「有,我很想再见到你。」

  倩志微笑,这已是最好的恭维。

  「我知道有个地方吃海鲜妙不可言,届时我带一瓶皇室敬礼去送你。」

  倩志还是不出声。

  「我没有送你回家是因为安素说你不喜男性过份激进。」

  倩志心中最后一个疑点也告释。

  看样子这是一个很活泼很会享受的男人。

  但。

  越是这样的人,星期一二三四五六日的午晚两顿饭都不同女伴,无论他条件多么优越,倩志都没有兴趣去客串十四分之一的角色。

  只听得他沉吟一下,「星期六怎么样?」

  倩志莞尔,没把她安排在星期一,算是重视她的了。

  但这还是不够。

  如果这样随便的约会都去,倩志怕她会吃撑。

  对方见她不好相与,也随机应变,「我们吃完中饭去坐船如何?」

  唷,一整天都牺牲了。

  倩志不忍逼人太甚,到底有安素做保人,此君底子不会太差,她便说:「吃中饭好了,天热,不想出海。」

  她最不喜欢坐船,因在小小空间中,惨过上班。

  「好,我来接你。」

  「不用了,约好地方不就行了。」

  「我坚持。」

  倩志诧异,咦,这个人,有点意思。

  许久许久都没有人管接管送了。倩志的表姐说,在六十年代,男生统共不敢叫女生到指定的地方去等,一定要上门来过伯母那一关。

  呵真是流金岁月。

  他们携带花束糖果,先喝一杯茶,聊几句闲话,才一起出门,都开看女孩子喜欢的小跑车……

  「好,」倩志终于说:「星期六,中午十二点。」

  「我会准时,谢谢你。」

  「谢?」

  「谢你赏光。」

  倩志笑了。

  放下电话,她才想起,本来要见德宜。这样吧,约他星期天好了,反正天天有空。

  倩志打开衣柜,星期六,中午,穿什么好?

  她又自嘲,还是少女第一次约会乎,硬是想在别人心目中留一个好印象。

  别太暴露才好,还有,长裤不适合,这样吧,套件棉织长松身裙,半跟凉鞋,不穿丝袜。

  考虑好几天,十分困惑,又讶异还有这样的兴致,活脱似水浒传中那打不死的李逵。可见她低估了自己的生命力。

  星期六,客人来,手中捧著一只花盆,盆里开著好几朵雪白的兰花,芬芳扑鼻。

  他的笑容比上次更开朗。

  倩志有点感动,请他坐,让他听唱片,斟出冰冻啤酒,连杯子都是冷藏过的。

  看得出,双方都很满意。

  他打量四周:「打算搬家?」

  「是,下星期。」

  「要不要帮手?」

  「不用客气。」

  他问:「饭后有什麽打算?」

  倩志意外,「你没有别的节目?」「节目?我已经五个月没有约会,搜索枯肠,也不外是看场电影逛半日街之类。」

  倩志骇笑,「发生了什么事?」

  「安素没告诉你?女朋友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啊真不幸,对不起,太不好意思。」

  他耸耸肩,「对方有护照,在彼邦有别墅式洋房,条件好得多。」

  「你复原没有?」

  「九成,像是在大海飘流久了,上岸之后,感觉上心神仍然有点荡漾。」

  倩志点点头,「余波还在。」

  「是的,希望很快可以平息下来。」

  倩志微笑,一定会的,给他一点点时间,脑海水平如镜,指日可待。

  他们闲聊起来,像是有许多话要说,结果,迟了一小时才出门去。

  饭店都快休息了,结果要在咖啡厅吃中饭,他十分过意不去,一叠声道歉。

  至少他认为女性还需珍惜呵护,真是难得。

  喝咖啡的时候,倩志一抬头,这次是她眼尖,看见王德宜与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在另一头坐下。

  噫,你不仁我不义,倩志不由得会心地笑起来。

  小王对女伴十分殷勤,那女孩有精致的小圆睑,天真而可爱。

  王德宜终于找到了。

  也没有花他很多时间。

  倩志放下了心,现在,投影在他波心,引起涟漪的,恐怕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天气暑热,最佳享受是打中觉。」

  「那我先送你回去,晚上再接你出来。」

  「也好。」她笑了。

  他们站起来。

  王德宜全神灌注在女伴身上,仍然没有注意四周围的情况。

  真好,倩志想,各适其适。

  余波已了,两人都可以从头开始。

  她与新朋友悄悄离开那个地方。

  到处睡的男人

  眉眉答应表妹借出公寓的时候,再三叮嘱:不准开性派对,不准打烂东西,不准弄脏地毯。

  表妹陪着笑说:「表姐太小觑我了。」

  再苛刻的条件,也速速应允,为求达到目的,这是人的天性,但往往在到手之后,又把一切诺言丢在脑後,并且一点也不惭愧。

  眉眉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正等于每个男人在求婚的时候,都答应让爱妻过幸福生活,那是一定的。

  眉眉离开家,是出差到亚姆斯特丹,公司总部在荷兰,眉眉代表远东最大的代理商。

  该处天气非常冷,男士非常热情,两者皆使眉眉吃不消,大学毕业之后,她对旅行心痛极恶,每次步下长途飞机她都觉得老了十年,酒店的暖气太干燥,当地食物不合肠胃,同时,家中的音响设备也不能随身携带。

  归途中她充满希望二小时一小时地倒数,盼望回到家中,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它整整十个小时。

  好不容易拎著行李捱到家里,一开门,眉眉呆在当地。

  说好的,表妹必需在她回来之前一天撤退,并且把公寓收拾干净。

  眉眉没有预料表妹会做得到洁净部份,但,最低限度,人应该已经离开。

  但没有。

  她躺在沙发上,好梦正甜。

  眉眉看看钟数,已是下午一时三十分。这人昨夜莫非去了做贼。

  她叹口气,悔不当初是没有用的,幸亏这恶客不是睡在房中,至少把床留给主人,还算有点良心。走到厨房,眉眉看到杯子一叠书堆在那里,也不生气,打开橱柜,取出纸杯,泡了杯普洱喝。

  她太息一声,脱了外套,打算洗一个热水澡,上床会周公。

  明天便是农历年三十夜,眉眉略有感触,女佣早就放假去也,三餐只得到酒店的咖啡厅去解决。

  她推开房门,大吃一惊。

  床上躺著一个人。

  男人。

  眉眉的忍耐力到了极限,冲破沸点,大喝一声,响若春雷:「起来!」

  那年轻的男子和衣跃起,两眼还未完全睁得开来,看见床头站著一个叉着腰板着险的女子,不由得问:「你是谁?」

  「他妈的,」眉眉骂:「你问我,我是谁?」

  那年轻男子完全不明所以然,只知无故捱骂,不由得没好气起来,「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而且,有话好说,不必动粗。」

  「好,」眉眉说:「好,闯入我家侮辱我,我这就报警。」

  她才取过床头的电话,表妹已经跑进来,「什么事,什么事。」

  眉眉瞪著她,「问你自己!」

  表妹鉴毛辨色,知道得罪了表姐,连忙解释哄撮:「这完全是误会——」

  「我不管,我不要听,你叫他马上走。」

  那男子已经穿上外套,向大门走去,表妹急急迫在他身后。

  眉眉把床上被褥一股脑儿扯下,踢到一角。

  表妹送走男友,回来看见,不禁说:「人家又不是麻疯病人,不过和衣憩了一会儿,你这是何苦呢。」

  眉眉指着表妹,「你,你也给我滚。」

  「我不滚,我还得将功赎罪。」

  表妹说得出做得到,连忙取出新床单替眉眉换上,又替她放洗澡水,然后驻在厨房洗杯碟。

  眉眉气难下意难平,一点睡意都没有,在房中踏步。

  表妹说:「我们不过借你的地方开会,那位还是我的营业经理,并不是坏人,你看我们之间并无暧昧,大家分头休息,我知道你有洁癖——」

  眉眉打断她,「我累了,你请回吧。」

  「表姐。」

  眉眉已过去拉开大门。

  表妹知道她脾气,再说下去姐妹之情怕都要报销,只得离去。

  在门口她再说声「对不起」。

  眉眉大力拍上门。

  开会为什么不在公司开?

  大把酒店可以租房间用,何必跑到人家闺房来。

  表妹固然太不自重,那个男人也恁地无赖,胡乱在别人家中就睡起来,可恶。

  眉眉捧看一杯茶,喝了整个下午,终于坐在沙发上盹着。

  每次下飞机都时空大兜乱,需要三两天休息。

  过了一个顶冷清的年初一,初二那日,旧同学玲玲来叫,眉眉也就出去赴约。

  玲玲嫁得很好,家里富丽堂皇,把过年当一件大事来做,一株红艳艳的桃花插在古董瓶子里,摆在大门入口,客厅里另置各式年花。

  眉眉心想,这已是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粮了。

  眉眉同老佣人熟,一进门便说要吃上海炒年糕,玲玲笑着迎出来,「你们这些独身客,平时风流快活,过年可真折堕,来,我同你介绍,这是我表哥姜礼和,同是天涯沦落人。」

  眉眉并不期望有单身男客,已是意外,等看清那姜礼和的面孔,更是大吃一惊。

  是那人。

  是那倒处睡觉的男人。

  姜先生也不致于忘记两天之前发生的事,呆在那要不动。

  这一对年轻男女全没想到事情有这么凑巧。

  而富泰的玲玲天真地沾沾自喜,以为他们相见恨晚,过电如雷殛。

  谁知眉眉回过神来,把女主人拉下一旁说:「我胃气痛,立刻要走。」

  玲玲诧异,「我这里有药,你一定是饿了,我让佣人马上弄吃的出来。」

  玲玲把她按在沙发里。

  茶几上恰恰放着一盘水仙,幽香扑鼻,镇静了眉眉的神经,况且她肚子也真的十分饿,不想无谓牺牲,于是便坐着不动。

  她不与小姜说话,小姜便顺手拣起书报细看,他本来心中忐忑,怕对方当场说出不愉快经验,稍后发觉眉眉神色庄重,倒是放下心来。

  备好食物,玲玲来唤眉眉入席。

  眉眉见是白粥与数碟精致小菜,胃口大开。

  玲玲陪她坐着,一边问:「你看我这表兄如何?」

  眉眉立刻皱上眉头。

  玲玲悄悄说:「怎么,不合你意?人家一表人才,又有高尚职业,先做一个朋友再说。」

  眉眉感激她的好意,守口如瓶,只是摇头,饱餐一顿,即时告辞。

  玲玲问:「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约了人玩桥牌。」

  玲玲恼,「年初二,鬼同你玩桥牌。」

  眉眉一边擦嘴一边说:「可不就是洋鬼子,人家才不过中国年。」

  一于开溜。

  玲玲只得放她走,回来向表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姜小生如何答得出来,这位眉目清秀的小姐肯定恼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无奈兼无聊的打个呵欠。

  玲玲问:「要不要眠一眠?」

  姜礼和吃过亏学了乖,把手乱摇,「不不不,我也告辞了。」

  玲玲只觉得今日两个客人都神经病兮兮的,白做了一桌菜想拉拢他俩,谁知甫见面不但没好感,反而落荒而逃。

  姜礼和驶著小车子离开亲戚家往斜路下驶,却看见较他十分钟走的眉眉还站着等截计程车。

  他本想别转面孔匆匆驶过,但这时偏下起毛毛雨来,计程车势必更加吃香,说不定这倔强的女子要等到黄昏。

  姜礼和心软了,毕竟不是陌牛人,他上过她家,在她床上打过中觉,就差没做一个粉红色的梦。

  那日四个同事上去聚头,商量计策,预备过完年就发动新攻势,干通宵之后,两人告辞,留下眉眉的表妹与他,本来还强撑著,是她先在沙发上盹著,他只得转到睡房去息一息。

  ——他错了,他应当立刻走。

  姜礼和轻轻按车号。

  眉眉看到是他,没有表情。

  小姜推开车门,「请上车。」

  眉眉犹疑一刻。

  好汉不吃眼前亏,出来做事这么多年,她早已学会转弯,这样站在雨中,似个难民,不知还要等多久,不如先上了车再说,这小子如有什么不规行动,一于向玲玲投诉。

  眉眉身手敏捷地跳上车去。

  姜礼和松下一口气。

  他不敢待慢,聚精会神地把车子驶回眉眉家。

  下雨,交通挤塞,一寸一寸地驶,他怕这位小姐不耐烦,但是没有,她把头转过去,看窗外的风景。

  这程本来十分钟可以走完的路,竟走足一个小时。

  眉眉一句话都没话过。

  姜礼和心想,这种女人最适合做伙伴,因为没有话。

  到了门口,眉眉推开车门卜车,向小姜点点头。

  她上去了,小姜有点怅惘。

  这一分手,两人都落了单,玲玲说得对,单身人平时风流潇洒,遇到大节当前,即时败下阵来。

  眉眉回到家里,发一阵子呆,翻一会儿书,打了几个电话,人家都在忙,敷衍几句,又得回去搓麻将,招呼客人,或是管理孩子。

  眉眉巴不得马上开工,跑到写字间,在岗位坐下,发号施令,才有归属感。

  白噜嗦了这么久,她抬头一看,才过了二十五分钟,要命,几时捱到天黑。

  犹疑一下,她咬咬牙,万分不愿意把电话打到阿姨家去。

  表妹听到她声音,倒是十分欢喜,「都在等你呢,快来呀,是不是才睡醒?电话没人接。」

  姐妹俩误会冰释,况且,寂寞的人没有资格骄傲。

  「等你晚饭,别迟过八点钟。」

  眉眉取过外套穿上,下得楼来,雨更急了,华灯初上,她住在地势略高之处,此刻往山脚看去,倒真有些灯火阑珊的感觉,但,眉眉问:那人呢,时与景都对上了,那人呢。

  有点冷,她依然没有带伞,大学生一贯邋遢的脾气突然发作,她用外套罩住头。

  就在这时,有人问:「小姐,要车?」

  眉眉本能地答:「要。」

  一回头,看到那姜礼和坐在小轿车内,探出头来,看看她笑呢。

  他没有走!

  他难道一直在附近兜圈子?半个小时了,这个无聊的人,难道没有去处?

  眉眉忽然想到自己,噫,她又何尝有去处,不禁笑了。

  姜礼和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绽出笑容,这个女子,笑起来这么好看,却吝啬笑脸,他呆住了。

  他放下眉眉,本想把车驶走,谁知这附近改道,一大堆单程路,兜了两次还没出到大路,第三次摸清道路,一眼看到眉眉站在路边。

  姜礼和不相信运气这么好,冒着得罪她之险,上前搭讪。

  谁知她不以为忤,小姜似中了奖券似高兴。

  注定他们要在这年假中相遇,避都避不开。

  小姜想,可惜她已见过他最丑的一而,不过因此他亦毋需伪装,最坏的已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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