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们不是冷酷,而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当然也有人表示“不关我事”,可是大部份愿意轮流抽出牛膳时间去探望程君。
秀文为他们排时间表,届时再提醒他们前往医院,一看,在两个星期内都会有热心的同事前往探访。
秀文放心了。
秀文的上司奥哈拉说:“让我也出一份力。”他亲自到人事部施压力促使成立紧急福利金。
稍后他问:“秀文,你是这件事的发起人?”
秀文一怔,“不,不是我。”
“是谁,那个好心人是谁?”
秀文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我不知道。”她在电脑萤幕上看到消息,没留意署名是谁。
下班后她问齐迈:“你有没有留意由谁发起这件好事?”
谁知细心的齐迈也呆一呆说:“我没留意。”
“不管了,”秀文爽朗的笑,“我们去探程可明吧。”
齐迈心中一股暖流自顶流至踵,“我们”,她说“我们”,齐迈笑了。
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三五天不见程君,他病情大有起色,身上管子拆掉一半,正与宣传部的小陆下象棋。
秀文惊喜地说:“你太好了。”
程君一见她,即时泪盈于睫,“谢谢你,谢谢你。”
病房摆满鲜花时果小小礼物以及闪候卡,现在每天中午有人送营养汤上来给程君。
“不客气,好同事嘛。”
秀文顺手剥开一个柚子给程君吃。
程太太来了,脸上有笑意,精神好许多,孩子也打扮整齐,一见秀文,居然认得,伸手要抱。
程太太忙着要还钱,给秀文按住。
她与齐迈很快告辞,走之前与医生谈过。
医生说:“程先生患急性肺炎并发脑膜炎,不知恁地,拖了这些日子,幸亏一大群同事日日赶来看他,他顿时振作起来,奇迹般驱走病魔,人是心理动物,信焉。”
那天晚上,秀文对齐迈说:“施比受有福,信焉。”
齐迈凝视秀文,“原先,我只以为你是一张漂亮的面孔。”
秀文拍拍他的肩膀。
经过这件事,他俩开始时时约会。
秀文越来越发现齐迈的优点。
他不但弹得一手好钢琴,且是烹饪专家。
噫,秀文想,好心有好报。
那是另一个晴朗的清晨,秀文回到公司,按亮了电脑,读过新闻之后,忽然看到另一段启事。
它说:“会计部郑容美乳癌入院割治,情绪低落,望诸同事如支持程可明般支持她,谢谢。”
秀文霍一声站起来,谁,这好心人是谁?
正在这个时候,齐迈在她房门口出现。
他也问:“这会是谁呢?”
他也在案头电脑上看到了。
秀文说:“那真是一个最可爱的好事之徒。”
“谁说不是。”
他们刚想坐下研究这一次该怎么做,同事安娜进来说:“秀文,这次采访郑容美的工作,由我主持如何?”
“好极了。”秀文拍手说。
秀文已经把温情成功地传出去。
中午秀文与齐迈共同选了一件漂亮的丝浴衣给郑容美,另加一只干花瓣枕头,好让病人心情好些。
“我们以往真的太粗心,只愿看到自己的需要。”
“现在我们比较懂得体谅别人。”
郑容美见到他们,开头不住哭泣,经过劝慰,慢慢平静。
秀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安慰她,只是把她楼在怀中。
郑容美比程可明更需要他们的支持,她的病要长期抗战。
不幸中的万幸,郑女家庭环境小康,她可以放心疗养。
“你们会一直陪我说话?”她问。
“会,”秀文肯定的说:“直到你痊愈。”
“你们抽得出时间?”
“我们轮流来,每个人每隔数星期总抽得出一小时。”
“秀文,太感激你了。”
秀文看齐迈一眼,但是,这项善举的主催者另有一人,有待现身。
离开医院的时候,一位看护追上来。
秀文转身问:“找我?”
白衣天便笑,“正是。”
“什么事?”
“从没见过你们这样热心友爱的公司同事,可否为我们雪中送炭?”
“请讲。”
“医院六楼是育婴室,有若干弃婴急需温情,他们生活没有问题,但是护理人员工作繁忙,无暇拥抱及与他们说话,你们抽得出时间吗?”
秀文立刻答:“可以。”
“太好了。”看护松口气。
齐迈叹曰:“世间不幸人何其多。”
回到办公室,秀文很含蓄地在公司电脑发出告示,征求同事到医院做义工。
刚在担心上头也许会反对,谁知她老板说:“嗨,宇宙公司也跟我们学习呢,他们也举行了温情行动。”
“是吗?”
“好像比我们更彻底,他们成立了福利组,并且毫不讳言,灵感来自敌对公司。”
秀文笑开了颜。
“秀文,你此举对公司形象有好大帮助,该记一功,不过,助人为快乐之本,我明日将去看望有需要的同事。"
秀文笑说:“会不会有人说敞公司温情泛滥得有点肉麻?"
上司亦笑。
“查到谁是主催没有?"
“还没有。”
很快很快,同事间互助已成了他们办公室生活一部份。
何乐而不为呢,每个月只须抽出一两个小时,即可帮到别人。
而齐迈与秀文已经公开成为一对。
安娜同秀文说:“真替齐迈高兴,他喜欢你已经有一段日子。”
秀文笑笑。
安娜说下去:“他进公司来第一天就打听那个穿白衣白裙的女孩子是谁。”
秀文呵地一声。
“齐迈就是在外型上略为吃亏。”
秀文忍不住帮他说话,“当然,他长得不像电影明星,不过总还算端正。”
安娜笑容渐浓,“谁说不是。”
“我不知道他留意我。”
“我们旁观者清。”
“他有许多优点有待发掘,”秀文说:“有些人的性格似宝藏,认识他越久,得到也越多,又有一些人,所有好处已写在一张卡片上,除出若干衔头,一无所有。”
“秀文,你真会形容。”
秀文暗暗地查探好事的发起人。
她问电脑:“三月十七日发出的启事由何部门发放?请予来源。”
电脑回忆:“请稍候,搜查资料须时。”
秀文等候片刻。
答案来了:“由机械工程部电脑提供资料。”
秀文笑,原来那位善长在工程部门。
“请问,是哪一位仁兄?”
电脑又查资料。
“对不起,不知名,启事由工程部总电脑发出。”
秀文一怔。
每一个部门只得一架总电脑,管的是大事,文件必须由总管审阅批准后才能经过电脑发放。
秀文踌躇了。
她终于到工程部查询。
那边的同事十分合作。
“让我来帮你查一查,啊,噫,三月十七日果然有一则启事发出,关于程可明君患病的消息,奇怪,这则新闻无人签署,照说无法通过电脑。”
他也觉得跷蹊了。
“我来替你追溯来源。”
他是电脑专家,立刻按动键钮,半晌,抬起头,向秀文说:“原来消息不是我们这边发出去的,整段启事由人事部电脑直接输入。”
秀文抬起头。
呵,原来好心人是人事部同事。
当然,只有人事部才知道谁请病假,谁申请福利金。
秀文恍然大悟,“我到人事部去查。”
同事说:“秀文,也许,那位先生不想人知道他是谁?”
说得很是。
“恭敬不如从命,他要逸名,便随他逸名好了。”
秀文又坐下来。
照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她稍后同齐迈商量:“大家都以为发起人是我,我不敢掠美呢。”
齐迈十分了解女友性格,笑答:“况且,谁没有好奇心?”
秀文也笑。
“这样好了,”齐迈说:“查管查,查到了,我们别声张。”
“好好好。”
隔两日,秀文找到人事部去。
人事部电脑管理员笑道:“我们从来没有发布过这样的启事。”
“可不可以再核对一下?”
“当然可以。”
她查了半晌,“三月十七日有关程可明那段无记录,四月一日关于郑容美的亦无记录,可是电脑带上却明明有这两段启事,奇怪。”
秀文大惑不解。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非不经人手,否则我们一定有纪录。”
不经人手?怎么可能?
“我们的手续严格,不可能有不署名启事漏网。”
看来那位无名氏神通广大。
无论他是谁,肯定是位电脑专家。
只有专家才能突破种种手续发放消息。
秀文隐隐觉得不妥,那人刻意隐瞒身份,那,就随他去吧。
到此为止算了。
星期一通常最忙。
秀文选择吃一只苹果当午餐。
安娜过来找她闲谈:“容美出了院。”
“听说了。”
“人却已经残废。”安娜唏嘘。
“真爱她的人,必不会计较。”
安娜笑笑,“话是这么说,可是这年头,又叫人到什么地方去寻找真爱。”
“如果是真爱,不必寻找。”
安娜说:“自己会找上门来,可是这样?”
秀文也笑了。
她已决定与齐迈订婚。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她几乎失去认识齐迈的机会。
是一段启事把他俩拉在一起。
这就是俗语说的所谓缘份了。
齐迈陪她去挑选指环。
秀文是那种一向知道她要的是什么的女孩子,走进蒲昔拉蒂,不消廿分钟,便选好戒指。
她喜欢学英国人,订婚与结婚指环一套地戴在手上,订婚戒指镶宝石,配纯金结婚指环。
付帐时秀文说:“我这里有。”
齐迈瞪她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不客气,也是最后一次。
“登一段启事吧。”
“在公司电脑里发出去好了,外人不认得我们,没有必要通知他们。”
“好。”齐迈唯命是从。
启事登出当天下午,同事们已经送上礼物。
秀文按着电脑,看到这一段:“恭喜齐迈与秀文这一对热爱生命热爱工作热爱邻居的伴侣,祝你们永远愉快地生活在一起。”
这口气像足一个人。
是,是秀文一直在寻的那个人。
齐迈敲敲秀文的房门进来,他说:“这次连我都忍不住了,非要找到他不可。”
秀文把追踪的最后一段过程告诉齐迈。
齐迈沉吟:“这么说,那个人,分明匿藏在人事部。”
“不该用匿藏这两个字。”
“对,似乎有点不敬,他肯定在电脑部工作。”
“去找他?”
“去找他!”
电脑部的主管见到他俩,笑嘻嘻说:“一对壁人,有何贵干?”
齐迈老实不客气地说:“借电脑一用。”
秀文笑,“别害怕,把重要档案先锁起来。”
齐迈坐下来,神色凝重,看牢电脑莹幕。
秀文到这个时候才发觉他是电脑控制能手。
齐迈飞快地按动键钮。
“欲查询一件小事。”
电脑答:“请输入密码。”
齐迈报上他在公司的工作证号码。
“查实无误,”电脑答:“但恕我不能泄露人事部机密。”
“不,我不会要求你那么做。”
“欲知何事?”
齐迈抬起头来,神情更加严肃,这时的他,五官虽然普通,但有一种持重的美态。
他转头向主管说:“我想与电脑独处。”
主管笑,“那我尽管回避一下。”
秀文问:“我要不要走开?”
齐迈说:“你请过来。”
主管笑意更浓,“我三十分钟后才回来。”
秀文坐到齐迈身边。
她看到齐迈打出三个字问电脑:“你是谁?”
秀文大奇。
可是电脑的回答令她更觉诡秘:“你已知道了,齐迈。”
齐迈又问:“你是如何发动这件事的?”
电脑回答:“我每日处理人事部档案,时间久了,十分唏嘘,今日你来,明日他去,有人升上去,有人降下来,有人请病假,以后不再复职……大机构内人事变迁,一一都记录在我脑海,上千个职员的动向,我了如指掌……”
秀文读到这里,手足冰凉,目瞪口呆,活过来了,电脑活过来了。
只见它继续说下去:“你们每日在同一大厦内工作超过八小时,却那样冷漠,不理他人死活,于是我想,可否策动温情,使你们团结起来?”
秀文实在忍不住,“啊”地一声,站了起来。
电脑,是一具电脑使得他们关怀比他们不幸的人。
秀文与齐迈面面相觑。
“于是,我发出告示,果然,你们没有令我失望,你们团结起来,组成力量,现在,本公司同人已不是一盘只顾个人利益的散沙。”
秀文忍不住在键盘上按:“你只是一具电脑,你竟比我们更具人性!”
电脑回答:“是秀文吧,世事往往令你出奇,因为你阅世不深,人尚天真。”
秀文顿时词穷。
齐迈告诉它:“我们会替你保守秘密。”
“谢谢你,不过我装置有自动清洗系统,不久我会把这件事在记录中完全剔除,我不会承认有这件事发生过。”
齐迈答:“我明白。”
“再见,齐君,再见,秀文。”
齐迈按熄电脑,缓缓站起来,有点晕眩。
他紧紧握住秀文的手,走出电脑室。
他们一直走到有阳光之处,才肯定刚才的事不是一场梦。
隔很久很久,齐迈才说:“真没想到电脑会发动温情。”
秀文只觉羞愧。
“可惜我们时间精力有限,否则真应多多帮助他人。”
秀文仍然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齐迈拉一拉她的手,“我们要筹备婚礼了。”
秀文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来,我们先去陪退了休的林伯喝下午茶,问问他可适应悠闲生活,然后到保良局去办助养孤儿手续。”
要做的事太多了。
安娜迎上来,“喂,你俩还在卿卿我我?公司五十五周年庆典,推举你俩搞活动呢!”
秀文大叫,“我没空,我要结婚。”
安娜说:“小姐,行行好,时间还不都是挤出来的。”
齐迈说:“不行,我们实在没空。”
安娜悻悻说:“真没人情味。”
也许她说得对,但是安娜永远不会知道,大公司内最有人情味的,会是人事部的一具电脑。
齐迈与秀文会保守这个秘密。
无缘
桂芝一直冷眼旁观。
但见回俊不停的喝。
在人家的婚礼上,趁着人多、热闹,借故喝得酩酊,大抵比较容易原谅自己。
新娘子轻轻对桂芝说:“你替我们看着回俊。”
桂芝替新娘拉好裙裾,牵牵嘴角,“怎么看?那么大一个人,要是醉倒,谁扶得动他。”
“叫他少喝些。”
“最讨厌的女人,是站在男人背后叫他少喝点的女人,就算身为妻子也不可以那样,人各有志。”
“桂芝,”新娘凝视她,“你会是个好妻子。”
桂芝挪揄新娘:“你才是超级太座。”
新娘的父母不算富有,小康而已,但是这次嫁女儿,妆奁丰厚,一层两房两厅地段高尚的公寓,一部轿跑车,以及这次喜宴的费用。
新娘子特地跑到名设计师处挑礼服,家长拍胸口,“没问题”,连新郎西装金表也送过去,还没口价说“女婿是娇客,重话说不得。”
桂芝生母一早与她父亲离异,母女合不来,同后母太客气,根本没有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