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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都市 page 5 作者:亦舒

  雅子沉默了。

  “还有呢?”立成问。

  “没有了。”

  “你不打算坦白从前的罗曼史?”

  “你是我唯一的爱人。”

  “爱人,快来吃龙虾,冷了味道不好。”

  雅子终于笑了。

  可是她仍不能忘记那封信,不管他是谁,那个人目的已经达到,现在雅子心上有条刺,笑起来会痛。

  饭后,立成与雅子谈论婚后居所问题。

  立成知道雅子名下有一间地点与面积都不错的公寓,是父亲给她的嫁妆,因说:“婚后我们就住那里吧,由我来装修,我付你房租。”

  本来是名正言顺的事。

  可是,此刻雅子想起那封信说:“……他擅长利用女性……”

  她发呆。

  立成看着雅子,“你累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雅子意外,“你还有事?”

  “小张小球他们会来打桥牌。”

  是吗,是真的吗,不是去舞厅吗?

  “不用送了,我自己叫车。”她真的累了。

  说也奇怪,立成也并没有坚持送雅子回家,只忙着安排牌桌。

  雅子微笑,婚后,更应如此,各管各寻找娱乐,否则,天长地久,怎么过?

  雅子吃惊,她用手掩住嘴,不可以这样想,不可对宋立成不公平。

  那晚她辗转反侧,临天亮时做噩梦,在一间不知名的大堂里看到许多年纪与她差不多的女孩子,她们有的冷笑,有的流泪。

  挤上来,向她诉苦:“宋立成欺骗我”,“宋立成是我常客”,“宋立成答应与我结婚”,“你会步我们后尘,方雅子,你会后悔。”……

  雅子惊醒,满头冷汗。

  平日,她实在太高估自己,现在,一封告密信已令她步伐大乱。

  不查个水落石出日后是不可能安枕无忧的。

  那天中午,雅子带着宋立成的照片去见私家侦探小郭。

  小郭一见她,便叹息。

  “你又来了,我并不希望见到你。”

  雅子笑笑,“我这次是正式来委托你。”

  小郭看着她,这个秀丽的女孩子有点憔悴有点彷徨,可是比昨日沉着得多。

  “请你调查宋立成的生活状况。”

  “方小姐,这样公平吗?”

  雅子低下头,“空穴来风,并非无因。”

  “你想清楚了?你已打算牺牲这段感情?”

  雅子看着窗外,苦笑,“郭先生,象我这样经不起考验的人,尚无资格结婚。”

  “我劝你投宋立成信任票。”

  “男人还是帮男人。”雅子微笑。

  小郭又叹口气,“好,我帮你调查他,一星期后你前来听报告吧。”

  这一个星期,雅子与宋立成的感情渐渐疏离,不过,除了她,谁也不知道。

  同事问雅子:“婚礼筹备得如何?”

  雅子心想,是你吗,告密信是你写的吗?

  表面上微笑答:“尚在谈论蜜月地点。”

  “打算到何处?”

  “大溪地或是岜里。”

  “真羡慕得有点嫉妒,象你,前生是做过好事来的吧,不然,今生如何一帆风顺?”

  雅子讶异,“又有什么?”

  “要升你了,没听说?可见根本不在乎,唉,越是这样,越是顺利。”

  雅子不语。

  谁都有不称心之处,人人均有秘密,要是存心去掀,一定找得到阴暗面。

  星期五,立成来接她下班,笑问:“这几天你都似心事重重。”

  雅子笑,“被你看出来了,是婚前忧郁症。”

  立成点头,“畏惧放弃尊贵、自由的小姐身份。”

  “是,说的真好。”

  “放心,我会爱护你。”

  “开头都这么说呢,”雅子感喟,“往后是个未知数。”

  “那当然要靠双方努力。”

  “要努力到什么地步?太辛苦,我吃不消。”

  立成讶异,“雅子,会不会是我多心?你听上去好似气馁。”

  雅子连忙改变话题。

  星期天,雅子到小郭侦探社听休息。

  她的心情矛盾:最好什么都查不到。

  委托了侦探,却希望什么都查不到,心态多么奇怪。

  小郭招呼她:“方小姐,有结果了。”

  雅子的心一沉。

  他给她看照片,一男一女在一间咖啡室里会面,姿势亲昵,男的是宋立成,女方是位年轻漂亮的小姐。

  雅子立刻呆住。

  “还有一卷录音带对白,让你听。”

  录音带声线有点模糊,可是足以辨认男方正是宋立成。

  对话如下。

  --“恭喜恭喜,几时举行婚礼?”

  “快了。”

  “很爱她吧?”

  “是,她是位可爱上进的女孩子,毫无私心地对我好。”

  “是你的福气,相信一定比我更适合你。”

  宋立成不出声。

  (笑)“一定比我更好吧。”

  “人同人比较是不公平的。”

  “当年我们也差点结婚。”

  宋立成改变话题,“祝你往美国升学顺顺利利。”

  “是,还老提过去的事干什么,我所要的,并非一个量入为出的小家庭,我要创业,立成,祝我成功。”

  “愿你心想事成。”

  录音带至此为止。

  雅子一声不响。

  小郭说:“这位野心勃勃的小姐,名叫黎影懿,是宋立成大学里同班同学,他没有同你提起过?”

  雅子摇摇头。

  “他心里早已没有她,故此不提也罢。”

  雅子微笑,这位小郭先生真是好人。

  “除了这件事,宋立成生活很正常,上班下班,回母亲家吃饭,替侄子补习,是位标准青年。”

  雅子忽然问:“依你看,他生活是否沉闷?”

  小郭侦探回答得很技巧,“他循规步矩。”

  “他对事业有无野心?”

  小郭答:“看样子比较安于现状,星期三四五,公司举办经济讲座,他都没有参加,有一天他陪母亲看电影,另一天与你逛公司。”

  雅子有顿悟,“这是黎小姐离开他的原因吧。”

  小郭欠欠身,“我不愿猜测。”

  一定是,不是因为他花天酒地,行为不规,而是因为他太过老实,不思上进。

  这真是个惊人的发现。

  三年或是五年之后,人人升了职,他可能仍然依然故我。

  慢着,廿七岁的宋立成好似从来没有提过升级之事,他好似自毕业后就一直守在那个岗位上。

  雅子呆住了。

  已经论到婚嫁,她对宋立成的性格却尚无真正了解,宋立成英俊、性情好,具生活情趣,但,他却不是一个对事业有野心的人。

  若方雅子甘心,倒也无所谓,快乐与金钱权势其实不挂钩,可是方雅子是个时髦女性,她渴望得到的远不止一个量入为出的小家庭。

  这时小郭说:“方小姐,我们下个星期会继续留意他的行踪。”

  雅子离开侦探社。

  回到家,雅子的思维并没有休息。

  真的,立成有空情愿做几个菜招呼朋友,打一场桥牌,嘻嘻哈哈又一天。

  谁升了,谁离职,谁加薪这些事,从来不使他烦恼,他名下没有物业,也并无太多节蓄,家里小康,毋须他出力,将来,相信还有小数遗产可以承继,生活是不忧的,可是……

  黎小姐也肯定看到了这一点。

  所以才离开可爱的宋立成。

  在现代社会里,一个人光是纯良是不足够的,还得有利用价值才行。

  第二个星期,小郭报告道:“宋立成毫无越轨之处,星期四晚与同事送行,出去喝过啤酒,那位同事调职到伦敦,半年后可望升级,这个机会听说原属于宋立成,他推却了,说要筹备婚礼。”

  雅子发呆。

  小郭先生这时温和地说:“人各有志,各适其适。”

  雅子作不了声。

  小郭先生也不便再说什么。

  过半晌雅子问:“有无法子找到写告密信的人?”

  小郭说:“那人无中生有,目的是要你生活不舒服,换言之,姓名不重要,他是一个不喜欢方雅子的人。”

  “我自问并没有得罪人。”

  “是吗,”小郭微笑,“你得到那么多,在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眼中,毋须牵涉到打骂,你已经得罪了他。”

  过一会雅子说:“我的生活并没有他人想象中那么好。”

  这是真的。

  她嘱咐小郭把帐单寄给她,又郑重道谢。

  回到家中,象是与人打了一场仗似的,疲倦得抬不起头来。

  立成的电话接踵而至。

  雅子有点内疚,错怪了他,她想,并且偷偷派人调查他,但终于,她忍不住问:“立成,听说你本来有一个升级机会。”

  立成反问:“谁告诉你的?”

  “灵通人士。”

  “好事之徒!”

  “那么,是真的了?”

  “要调到伦敦去做半年,我最讨厌那个地方,经年不见天日,冷、湿、脏,又得远离亲友,我推掉了,没想到周至善似拣到宝贝似的立刻动身。”

  雅子从来没与立成谈过工作的事,这次忍不住问:“你不觉可惜?”

  “做人不过求三餐一宿,我什么都不缺,何必劳神。”

  雅子怔住,接着问:“你现在做什么?”

  “听音乐,与电脑弈棋,你要不要过来?”

  雅子回答:“不,我明早要开会,我要早上床。”

  “你最近忙得连见面时间都减少了。”

  是,雅子搁下电话,她并且打算把明年四月的婚期押后。

  第二天,在会议中,上司宣布升级名单,方雅子榜上有名,并且是一个众人羡慕的好职位。

  雅子比往日沉着,只是含蓄地微笑颔首,并无象从前那般,一遇得意事,立即眉开眼笑。

  从前靠小聪明与运气,现在得看真功夫了。

  她看到一双双艳羡的目光,这么多眼睛,她有点紧张,这些人,都有可能是写告密信的人吧。

  --三年后--

  是方雅子先看见他,趁会场里没有什么人,走过去,轻轻唤一声“郭先生”。

  小郭转过头来,微笑说:“方小姐记性真好。”

  做他那个行业,在侦探社以外的地方见到人客,是不便主动打招呼的。

  雅子笑道:“你也对这个画家的作品有兴趣?”

  “是,你看,题材与笔触多么寂寥。”

  雅子点点头。

  小郭细细打量方雅子,她大方、成熟、标致,比三年前瘦了一点,举手投足,有一股老练的雍容,充满自信,然而言行仍带亲切,不见倨傲。

  小郭在心底喝一声采。

  方雅子忽然说:“小郭先生,你可否猜一猜,我有没有成为宋立成太太。”

  小郭不加思索地答:“当然没有。”

  “你怎么知道?”

  小郭笑,“太太有太太的样子,相由心生,主妇少不免分心:今晚吃什么菜、孩子们功课做妥无、洗衣机要换一只新的、婆婆下个月来住两星期该如何招呼……都是烦琐的事,久而久之,眉宇间看得出来。”

  雅子含笑不语。

  小郭补一句:“方小姐,结了婚,你不会有今日的潇洒。”

  雅子说:“我推掉了宋立成的婚约。”

  “是因为调查结果吗?”

  “对。”

  “可是,他并没有外遇,亦无冶游恶习,更没有欺骗你。”

  “正确。”

  小郭扬起一条眉毛。

  “不过,调查报告显示他是一个耽于逸乐,不思上进,游手好闲的人。”

  小郭点点头,“他是一个好好先生。”

  方雅子遗憾地说:“大都会里,这样的人是没有地位的。”

  “都会有许多畸形的事。”

  雅子笑笑,“不过,宋立成已于一年前结婚,他那年轻娴淑的妻子在上月养了一对孪生儿,我去看过,十分可爱。”

  小郭忽然问:“有无后悔?”

  雅子失笑,“没有,怎么会,他人的幸福,不是我的幸福。”

  “你们仍是朋友?”

  “当然。”

  “那也好。”

  “三年内我又升了两次,我已是一个部门的主管。”

  小郭看着她,由衷地说:“你会升至董事。”

  “谢谢你郭先生。”

  小郭与她走到会场门口:“有无查到当年写告密信的是谁?”

  “没有,”雅子说:“重要吗?”

  小郭摇摇头。

  “说真的,我还有点感激那个人呢,他叫我看清楚宋立成,也叫我看清楚自己的需要,没有那封信,也许我已与宋立成结婚,还有,离了婚。”

  小郭沉默一会儿问:“恕我冒昧,方小姐找到对象没有?”

  雅子摇摇头,“是有一两个比较有可能的人,可是都十分精刮,你虞我诈,很难交心。”

  小郭莞尔,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十全十美的事。

  雅子再补充一句:“那时,立成待我,真是全心全意。”语气中不无遗憾。

  他们在门口道别。

  一辆司机驾驶的车停在门口,小郭看着方雅子上车。

  他扬扬手。

  天下雨了。

  监护人

  朱云生刚来得及见好友最后一面。

  谢柏容握住云生的手,已经非常疲倦,她轻轻说:“答应我,把安琪送到温哥华她父亲处。”

  云生忙不迭点头。

  谢柏容笑了一笑,脸容忽然之间变得很年轻很年轻,她久病枯槁的皮肤出乎意料地转为皎洁,然后,她静止不动了。

  云生泪如泉涌,紧握好友之手,直到看护来劝她离去。

  谢柏容是云生中学与小学同学,算起来,还比云生小几个月,她俩一直情同手足。

  谢柏容女儿谢安琪正呆呆坐在长廊木凳上。

  云生抹干眼泪走到那十六岁的少女面前。

  安琪抬起头。

  “她去得相当安逸。”

  安琪不语。

  云生说:“她希望你到温哥华跟你父亲。”

  安琪用倔强的目光看着云生,“我不去。”

  “这是你母亲的遗嘱。”

  “她从来不知自己做些什么,我根本不认识父亲,他已再婚,另外有孩子,早已放弃我,这回子叫我巴巴去跟他作甚?”

  “我会跟他联络。”

  安琪似不甚悲伤,她站起来要走。

  “你往何处?”

  云生忽然觉得从这一刻起,安琪已是她的责任。

  “我到同学家借宿。”

  “你还是回外婆家吧。”

  安琪苦笑,“外婆从来都不喜欢我,她认为我是母亲的负累,若不是我的缘故,母亲早已改嫁,他们都讨厌我,现在母亲已不在人世,我不必再回外婆处。”

  云生不欲与这少年分辨,“那么,你跟我回家。”

  “你的家?”安琪蛮有兴趣。

  “是,我的家,半山,两千多平方尺,背山面海,你会有独立睡房与浴室,如何?”

  “我可自由出入?”

  “依你。”

  “那倒不错。”

  “来吧。”

  车子驶到半途,云生又涔然泪下。

  谢柏容的一生不但短暂且不得意,婚姻不愉快,事业也不理想,还来不及扬眉吐气已经失去健康,堪称郁郁而终。

  半晌,安琪忽然说:“与其久病,不如早日解脱的好。”

  云生细想,亦觉有理,可是仍然止不住眼泪。

  “舅舅他们会替她办身后事。”安琪看着窗外。

  那天深夜,云生惊醒。

  她听见邻房有哭泣声传出。

  那是安琪,真可怜,才十六岁,余生都见不到她的母亲了。

  天地悠悠,以后每见到他人母女相拥细语,她都会心如刀割吧。

  云生没有过去安慰少女,让她哭出来也是好的。

  第二天一早,云生上班之前,轻轻推开客房门看一看,安琪正酣睡,云生吩咐家务助理好好照顾她,出门去了。

  到了公司,把秘书请进,读默一封短信,叫电传到温哥华。

  “梁聪民先生,谢柏容女士已于七月廿五日下午三时病逝,遗嘱希望其女安琪跟父亲生活,请复信,以便安排有关事宜,朱云生谨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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