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铃哼一声。“你知道什么,回厂是极之潦倒的一件事,只有次货才被人丢回厂里,美的、好的机械人全部从一而终。”
“这样思想落后了。”李正明不动声色,真没想到它们的世界也有歧视。
曼铃冷笑。“你别当我如你前妻那样好说话。”
李正明省悟,是,电脑里有档案。
“她真豁达大方,什么都不要,就愿意离开你,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知道了,像你那样的人,有什么好留恋呢!”
“那么,”李正明涎着脸。“肯走吗?”
“不,我是机械人,我不受时间影响,我没青春可以浪费,我毫无损失。”
而且,她不用休息,她不会累。
李正明终于打了败仗。
最坏的是,曼铃开始自暴自弃,她不再打理家务,也不修饰外表,终日坐在电视机前看肥皂刻。
李正明自食其果,有家归不得。
真没想到会适得其反,本来以为机械人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瘦了许多,脸容憔悴,仿佛有病。
在电梯中又碰到了芳邻冯贞。
她端详他。“你不舒服?”
李正明不知怎么样回答才好。
“请到舍下喝杯咖啡。”
李正明十分愿意到她家里作客。
冯贞开了一瓶香槟,捧出奶油与草莓做点心。
“有心事,不妨告诉我。”
李正明感动了,所谓红颜知己,就该是这个模样。
他欲语还休。
冯贞笑。“有烦恼吧?”
喝了半瓶香槟,他渐渐松弛,不禁把一0叁七号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冯贞。
冯贞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李正明沮丧地说:“不会相信吧,我竟会受一个机械人控制,身不由己,多么荒谬。”
冯贞唔了一声。
“她甚至有我银行账户号码,随时可以封锁我经济。”
冯贞沈吟。
李正明叹口气。“我得回去了,不然,她会大吵大闹,家里家具已全部被她打烂摔坏。”
冯贞忽然说:“不怕。”
李正明抬起头。“说什么?”
“不怕,我有办法。”
李正明不置信。“弱不禁风,如何与她角力?”
“我是一个电脑程式工程师。”
李正明仿佛看到一丝希望。
“我可以帮你。”
他又坐下来。
“你说一0叁七号的线路已经搭上你的私人电脑?”
“是。”
“那就有机可乘了。”
“怎么样?”
“自电脑打入程式,摧毁她的机能。”
“啊!”
“除非,你不舍得。”
“不会不会,我怕她已到极点。”
“不过,这件事,要趁她不在家才能做。”
李正明马上说:“我带她出去,把门匙交给,让在电脑上做工夫。”
“这是好办法,几时实行?”
“越快越好,明晚吧!”
冯贞看着他。“你好像极度讨厌她。”
李正明无法解释,他也不明白喜新厌旧的毛病从何而来。
回到家,他地与一0叁七号说:“明晚有个酒会,我想与一起出席。”
一0叁七号转过头来。“什么?”充满狐疑。
“不是一直希望出外走走吗?”
她踌躇了。
“去不去随。”
“你──真愿带我出去?”
“好好打扮一下,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到底只是机械人,居然露出喜色。
真笨,李正明想,只有人类才知道,勉强无幸福,还有,知难而退,是最高艺术。
第二天,他把门匙交给冯贞。
“两个小时够吗?”
“工作顺利的话,十分钟已够。”
李正明十分佩服。“电脑工程中,专门修哪一科?”
冯贞一笑。“我专攻电脑病毒。”
“对。”李正明一拍桌子。“一0叁七号是一种病毒。”
“她的野心太大了,出厂之际,不过是一个女伴身分,到了你家之后,却妄想得到更多,最劣级的行为,便是威胁恐吓,造成人类对机械人不良印象。”
冯贞完全站在他这边。
李正明实在太感激。
“今晚,我将找到密码,进入她的记忆系统,将她摧毁。”
李正明发呆。“不是制伏她后,再把她送返实验室吗?”
冯贞扬起一道眉。“实验室才不回收这种废物。”
李正明有点不忍。
冯贞似笑非笑看着他。“怎么样?”
李正明不出声。
“这不过如丢一架洗衣机罢了,今日家庭用品都附送小型操作电脑。”
李正明不语。
“你等待好消息吧!”
李正明一早返家。
一0叁七号已经打扮好了,外表亮丽如昔,可是不知怎地,李正明有点害怕,不敢正眼看她,死亡的感情无法挽回。
一0叁七号轻轻说:“你好久没有叫我曼铃了。”
他却道:“我们先去音乐会,然后,参加一个生日宴,我会介绍给朋友。”
一0叁七号说:“真意外,没想到你会回心转意。”
他向朋友借来包厢,让一0叁七号坐下。
音乐会在上半场快结束时,她忽然觉得有异样,扬起一只手,姿势奇突,甜美的声线霎时变得沙哑,眼光落在男伴身上。
她问:“你……做了什么手脚?”
李正明十分佩服冯贞的手腕,当下,他冷冷说:“我不知说什么,我坐在身边,如何下手?”
一0叁七号怨毒地说:“有人闯入的的终端机,这是你的主意吧?”她的四肢已不能动弹。
李正明觉得无比轻松。
“李正明,你欺骗我,然后遗弃我!”
她仍然以为她是一个人。
李正明不出声。
台上,柴可夫斯基的钢琴协奏曲正进入高潮,听众如痴如醉,根本没有人留意到包厢一角发生什么事。
一0叁七号渐渐失去声线,她喉咙中发出卡卡的声音,终于,一动也不动了。
李正明站起来,扶着她,离开音乐厅。
与真人不同的是,她的体重只有二十多公斤。
李正明摺叠她,塞进车厢中。
他把车子驶到郊区的悬崖,把一0叁七号丢下大海。
机械人之恋从此结束。
他把车驶回家去。
一开门,就听见悠扬的音乐声。
冯贞并没有离去。
她看见李正明进来,嫣然一笑。“你怎么谢我?”
李正明答:“我不知道,说呢?
屋里放满了各式仪器,看样子,对付一0叁七号也并不简单,只有她这个专家才做得到。
冯贞逐一收拾,把电线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入箱中。
小巧玲珑的她体态柔丽,实在是个美人。
可是,李正明说不出的疲倦,倒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不想再提到她。”
冯贞点头。“她已成为废物,我已把她的记录系统全部取出。”
李正明不语。
冯贞开了一瓶香槟,斟出一杯,递给他。
她轻轻问:“今晚,我不走了,你说好不好?”
李明喝了一口酒,觉得好过不少。
他说:“我同干杯。”
冯贞笑。“不,我不喝酒。”
“对,还没告诉我,一0叁七号的记忆系统呢?”
冯贞依然微笑。“回到你私人电脑中。”
李正明摆摆手。“把它洗掉吧!”
冯贞讶异。“你没有吩咐我那样做。”
“那么,把电脑丢掉。”
“太迟了。”
“什么?”
冯贞答:“我已把它的记忆收归己用。”
李正明双眼瞪得似铜铃大。
冯贞格格笑。“我得设法多多了解你呀,你说是不是?”
李正明全身僵硬,电光石火间,他明白了,指着冯贞。“你,──”
冯贞腻声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冯贞腻声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是谁?”
“我的编号是叁0四叁。”
狂想
办公室里,两位装扮入时,精明能干的年轻女性正在谈话。
她俩声音压得相当低,可见是谈私事,不过那一定是个相当有趣的题目,因为一人笑脸盈盈。
王德仑先问:“结婚两年,感觉如何?”
周绮绵答:“很好,时间过得很快,不觉闷。”
“你运气好,刘振尉仿佛没有什么缺点。”
“有,”绮绵说,“他睡觉打鼾。”
“那多好,那够性感。”德仑咕咕笑。
每件事,都看当事人如何演绎。
绮棉承认。“振尉的确够阳刚。”
德仑吁出一口气。“有时我也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华女要跑去嫁洋人。”
绮绵接上去:“因为少有胡髭,有胸毛,而且不会与妇孺争计程车。”
德仑又笑了。“问你一个问题。”
绮绵把手抱在胸前,看着好友。“你表情如此鬼祟,狗口一定长不出象牙。”
果然,德仑问:“那方面满意吗?”
绮绵索性爽朗的答:“不知多理想,”仰一仰头,十分骄傲。“所以我俩现在晚上谢绝应酬。”
王德仑羡慕得眼珠子几乎掉出来。
接着,周绮绵略见腼腆:“下班时间到了。”
是,她又得赶着去过那美好的两人世界了。
绮绵撇下同事,匆匆离开办公室。
自从结婚以后,她变成按章工作的中坚分子,听到加班,头都痛,补多少薪水她都不在乎,世上除了工作以外还有其他享乐。
当下她取过外套就走。
天微微下雨,途人忙着往车站,她却向另一个方向走。
那是酒吧集中地。
周绮绵推开其中一间叫深渊的门。
深渊,多么富想象力的名字:罪恶的深渊,失望的深渊,欲望的深渊……
酒吧内已经有客人。
绮绵找了一个角落座位,脱下外套,把裙子拉高一点,轻轻坐下,接着,她拆散束在脑后的头发,摇了一摇,让头发散在肩膀上。
她在干什么?
她难道约了人?
又不像。
只见她取出纸巾,轻轻拭去浅色的口红,接着,她补上鲜红欲滴,血一般颜色的唇膏。
一抬头,周绮绵象是变了一个人。
她的皮肤突然更白,双目更亮,她叫了一杯酒,一干而尽,空着肚子,不消片刻,酒意便盈盈的悄然而至。
周绮绵笑了。
酒吧内几位单身男客已注意到她。
坦白讲,老实人来酒吧干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绮绵早成为你们猎物之一。
当下,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已经走向她。“小姐,请你喝杯酒如何?”
绮绵抬起头,爱理不理的看着他,牵牵嘴角,神情颇为撩人。
对方得到鼓励,便在她面前坐下。
侍者见惯男女兜搭,立刻斟上两杯新酒。
绮绵说:“干杯。”
年轻人问:“庆祝什么?”
绮绵受酒精影响,咕咕的笑。“百年好合。”
年轻人也举举杯。“国泰民安。”
绮绵笑得更厉害。“福寿康宁。”
年轻人的手已搭到她的肩膀上。
他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绮绵懒洋洋的说:“我家可不行。”
年轻人有点意外。“你与家人一起住?”
绮绵不置可否,唔的一声。
“不是已婚吧!”
绮绵斜眼看年轻人。“你怕?”
年轻人哈哈笑。“谁没有结过婚?这样吧,去我处。”
绮绵说,“我不去破烂的地方。”
“我住在遐想阁。”
绮绵立刻对他改观。“好,我们还在等什么?”
她挽起他的手臂,双双离开。
两个侍者在他们背后发表意见。“总共才十分钟,就钓得美人归。”
“你艳羡?”
“有什么好羡慕,世风日下,道德沦亡。”
“那一男一女外表斯文,看不出如此随便。”
绮绵上了那个年轻人的车子。
车子一直朝山上驶去。
到了目的地,车子停下来。
年轻人带着绮绵走进大厦住宅,掏出钥匙,开了门。
他轻轻一推,绮绵倒在长沙发上。
老实不客气,紧紧的拥抱她。
绮绵这时,忽然哈哈大笑。
年轻人抱怨。“你怎么在这时候笑起来?”
绮绵走到厨房,斟了一杯大大的冰冻果汁,她好像对公寓里的陈设熟悉的不得了。
“人家看见了会怎么想?”
年轻人说:“谁管别人怎么想。”
他一手抱着绮绵,进卧室去。
第二天早上,电话铃不住的响。
年轻人呻吟一声,“天亮得好快。”
他伸手接过电话,听了一下,推一推绮绵,“找你。”
绮绵呵一声,惺怜的接过听筒。“谁?”
“王德仑。”
“早。”醒了一半。
“记住今天八点半开会。”
“知道了。”
王德仑咕咕笑,“别沉迷色欲了。”
“你少管闲事。”
“准时到,这个会议非同小可。”
挂了电话,绮绵一骨碌起床。
年轻人拉住她。“去何处?”
“上班。”
“再温存一下。”
绮绵咯咯笑。“今天不能迟到。”
“把工作辞掉算了。”
“公寓才刚开始付款,怎么辞职?”
年轻人只得放她起床。
绮绵漱口洗脸。
年轻人问:“昨夜够不够精彩?”
绮绵故意说:“老夫老妻了,还有何刺激可言?”
她匆匆换上衣服出门。
是,这公寓正是她的家,而那年轻人是她丈夫刘振尉。
昨晚?呵,生活沉闷,总得寻找娱乐。每隔一段日子,他们总会想出一些新鲜玩艺来调剂生活。
昨晚,佯装是陌生人,添增不少情趣。
赶到公司,立刻准备开会,一个上午下来,耗神到极点,女同事的脸容都有点苍白。
王德仑边补妆边说:“最近流行的黑眼圈妆我抵死不从。”
绮绵笑。“我早上起床就是那个样子。”
大家说说笑笑,回过气来。
“这种办公厅日子,不知还要过多久。”
“对我们来说,当然是一辈子的事。”
“唉,不寒而栗。”
“谁叫你父母没嫁妆给你。”
“长辈的婚姻怎么可能维持那么久?不可思议。”
“他们有土方。”
“什么秘诀?”
“不停的生孩子呀。”
绮绵叹了口气。
“怎么了?”
“有点累。”
“放一次长假,有益身心。”
绮绵苦笑。
“真的,每次作得想自杀,到地中海去一次,回来之后,又可以重新开始。”
绮绵喃喃道:“地中海……”
“会说法语的话,到坦几亚或是尼斯。”
“希腊呢?”
“言语不通,有点危险。”
是,像昨晚。如果真的勾搭陌生人,就太过危险了。
绮绵试探的问:“什么危险?”
德仑慎重的答:“生命危险。”
绮绵笑了。
“你以为我说笑?”
那天下班,绮绵提早回家,倒在床上,不觉睡熟。
片刻醒来,发觉刘振尉尚未回家。
电话录音机上有留言。
“绮绵,我大约九点回来,你先吃饭吧。”
她看看钟,已经十点多。
她在冰箱找到冻肉做三明治吃。
这也是年轻夫妇不愿与父母同住的原因,他们永远三餐不继,厨房不过用来煮煮开水,最怕有人叫他们做四菜一汤,或是作了四菜一汤,逼他们吃下去。
上一代不会明白他们有多忙多累。
不要追求那么多物质?可以吗?整个社会风气会逼上来,谁会去做次百姓。
幸亏有刘振尉一起打这场生活之仗。
门外有杂声,绮绵打开门看。
对面有年轻的一男一女在搬家具进屋。
那男的十分有礼貌,见绮绵出来观察,立刻说,“我们是新邻居,姓周。”
绮绵笑:“原来是周先生,周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