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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夜 page 12 作者:亦舒

  语玲当然不是这样就过去,她与宇宙公司的合同非常精密,谈了近月,签署後公司还为她招待记者。

  那日语玲感慨多过快乐。

  终於熬出第一步,从这里开始,当有一番作为。

  林志聪天才横溢,可是至大的缺点是毫无纪律,迟到发脾气是惯例,若不是社会着实迷醉他的才华,这种性格的人早就倒了下来。

  与他合作,对名对利都有极大好处,可是压力也相应增加,精神紧张。

  一日林正试音,因不满自己表现,大发雷霆,工作人员噤若寒蝉。

  语玲站起来,同林志聪说:“你这是干什么?人必自重,然后人重之,同事都是来帮你,不该捱骂,大家的老板是宇宙公司,不是你,有话好好说,才是有教养有涵养的大歌星,各同事情绪不好,无心工作,吃亏的是你,来,音乐,再来一次,志聪,再试一遍。”

  众目睽睽看著林志聪反应如何,看他会不会拂袖而去,不,他没有,过一会,他走到麦克风前边去,大家松了口气,向语玲投去感激一眼。

  事後叶中明捏着一把汗来找语玲,“小姐,你好大胆子,上次有人说他几句,他跑到巴哈马去三个星期都不回来。”

  “都是你们惯成他那样。”

  “灌完这张唱片,才慢慢教训他。”

  “这个行业就是这样,红的时候任你骄横,人人死忍,一旦失去号召力,一脚踢到阴沟,再也不理。”

  叶中明看著语玲,“你也红了,为什麽不见你骄矜?个人修为不够,怎可怪旁人?”

  语玲吓一跳,“我怎么好算红,我只是幕后!”

  叶中明耸耸肩,“看,连红都不承认,多高招。”

  语玲啼笑皆非。

  林志聪肯听吴语玲的话这件事,很快传开。

  行家对语玲开始有一定尊重。

  一夜,语玲正伏案工作,电话铃响。

  “语玲,我是小姿,记得吗?”

  语玲温和地答:“我是一定记得你的,你不必问。”

  “语玲,无事不登三宝殿,问你要林志聪签名照。”

  语玲笑,“有比这更好的,我让他送你一件他穿过的外套,好不好?”

  “哗,我要昏过去了!替我选一件牛仔布的,那我可以天天穿。”

  语玲忽然想起来,“你毕业没有?”

  “还有一年。”

  还没毕业?世上都快千年了,小姿却还似个小孩子,追昔要歌星的照片,真是两不同的世。”

  “毕业後打算干什麽?”

  “也许到父亲公司帮忙。”

  完全没有一幅明确的图画,幸福儿童,个个相同,他们的志愿,就是做幸福儿童。

  “语玲,外套尽快给我寄来。”

  “一定。”

  “同学会羡慕死,哈哈哈哈哈。”

  第二天语玲问林志聪褓姆拿外套。

  那褓姆笑道:“志聪正好整理出一大堆衣服要送人。”

  语玲向她道谢。

  过一会儿,她又说:“其实也不过是个年轻人,一旦被捧作偶像,就神化了他。”

  语玲笑,“你看,我们能够陪伴在神祗左右,还有薪水可拿,真是羡煞旁人。”

  “你那样想吗,我当一份普通工作来做,日後改行,打算做些小生意,我一直想开玩具店。”

  把外套用快速邮递寄出,语玲回到公司,进私人办公室坐下,感觉上毕业后好似已经过了一百年。

  “语玲,光明日报记者要访问你。”

  “不去可以吗?”

  “有时出出锋头也蛮好。”

  “我情愿开通宵,我无话可说。”

  “去吧,已经推掉不少。”

  “要不要拍照?”

  “当然要。”

  “哎呀,这是一种刑罚。”

  叶中明笑了,“你又不丑,标准五官,标准身段,绝对可打七十五分。”

  “是,”语玲略有所悟,“三分颜色开染坊。”

  “语玲,别老气横秋。”

  她终於还是见了记者。

  记者年纪与她相仿,十分精明磊落。

  一坐下来,便问:“吴小姐,你自小志愿是什麽?”

  “我?”语玲据实答:“我想做一个尽忠职守的清道夫。”

  记者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

  语玲茫然。

  其实,她的志愿是在中学毕业後到外国留学,读书看风景,毕业回来,伸伸懒腰,到父执辈的办公室看看有什麽理想对象,谈谈恋爱,选择一个可靠的、有幽默感的、有点家底的人结婚,婚後生两个孩子,最好两个都是女孩,交给褓姆,再看看有什麽好做的事,在丈夫办公室挂单,设一间小房间,借用他的秘书与电话……可是这样的志愿,能说出口吗?

  当下记者又问:“吴小姐,你是怎麽入了这一行的?”

  语玲抖擞精神,“噫,说来话长——”

  她也很懂得见了记者该说些什麽样的话:一定要精神愉快,在任何情形之下,不表示气馁,必需励志,记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语玲用手托着头,轻轻说:“我对目前的成绩很满意,可是容我说一句,今日发展,实在事与愿违。”

  秘密

  茹容均真没想到她会嫁到这个小镇上来。

  她与苏成坤几乎是闪电结婚的,两人在某机构的会议室一见钟情,相处了三个月,便决定结婚。

  婚後才发觉对方薄有资产,持英国护照,是康瓦尔郡华侨。

  他邀请她到索莱镇他家的老屋度假,飞机先抵伦敦,坐火车,再转汽车,驶大半个小时,才到家门。

  因是春天,风光明媚,途中茹容均一点也不闷。

  她与新婚丈夫真正有恋爱的感觉,两人凝视对方,已感到快乐满足。

  到什麽地方度蜜月都一样高兴。

  老屋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地与屋都不算大,可是那红墙绿瓦!那千百种花卉!门口有一只小小亭子,柱上爬满紫藤,清香扑鼻,粉蝶纷纷扰扰打转,容均不禁喊出来:“这不是人间乐园是什麽?”

  苏成坤喜孜孜地问:“你喜欢?那我们索性不回去了。”

  在这里终老?

  为什麽不,推开客厅门,只见窗明几净,陈设家具全部西式,只有一张天津地毯属於东方文物。

  雪白卧室采用许多威尼声纱作装饰,细致、飘逸,这间屋子布置似童话世界。

  在这里与世无争地住上一辈子并非不好的事,可借茹容均凡心甚识,她笑笑说:“三十年后再来长住吧,现在先赚点钱再说。”

  放下行李,容均沐浴,换上新鲜衣物,到厨房做鸡蛋三文治吃。”

  这时她才发觉丈夫不在屋内,许是到花园去了,她调了两杯热可可。

  厨房窗口发出啪一声。

  容均抬起头,看到一个黄头发小女孩在张望,容均笑着招呼:“好吗,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吃一块饼乾?”

  那女孩才六七岁大,好奇地问:“我是美瑾,你又是谁。”

  “我是苏太太。”

  “你新近搬进来?”

  就在此时,苏成坤在身后问:“你同什么人说话?”

  一回头,美瑾已经离去。

  “邻舍小孩。”

  苏成坤把一叠信放在桌子上,“这里从前是夜不闭户的呢。”

  容均笑笑道:“不可思议。”

  “让我们骑脚踏车到处逛逛。”

  容均打一个呵欠,“我有点累,先睡一觉再说。”

  她倒在床上,苏成坤取笑她是睡仙。

  卧室里有股清香,容均找香气来源,发觉床底有只篮子,里边盛满了乾花瓣。

  奇怪,这间屋子打理得如此温馨,简直好似有女主人。

  “我到镇上银行去一次。”

  他一走,容均又不困了,她到厨房看看那一叠是什麽信,一封一封的浏览,忽然看到茹容均女士五个字。

  容均大表意外。

  怎么会有信寄到这里来给她?只得几个同事知道她会到这里度蜜月罢了。

  既然是她的信,她便拆开来读。

  “苏太太,苏先生有无告诉你,你已是第二任苏太太,附上他与第一任苏太太结婚证书副本,请查看,一个关心你的朋友。”

  茹容均瞪大双目,不相信这是真的。

  当地发出的结婚证明文件上写着苏成坤的姓名,新娘叫贝茜庄逊,与他同年,在三年前的一个五月成婚。

  茹容均叫出声来:“这是什麽玩笑!”

  此际,窗外有人问:“现在可以把那块饼乾给我了吗?”

  容均抬起头来,“呵美瑾。”

  她把巧克力饼乾递给女孩。

  那脸上长满雀斑的女孩好奇地问:“你也是苏太太?从前也有一位苏太太住这里,同你一样漂亮,她给的饼乾也非常好吃。”

  容均忍不住问:“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女孩侧头想一想:“去年吧。”

  去年那位女士还住在这间屋子里?

  容均心中塞满一团团疑惑,她看看钟,下午三时半,实在按捺不住,出门,取过脚踏车,往镇上去。

  二十分钟就到了,她找的是政府办公厅,和气的路人为她指点路途。

  她推门进去,小小办公室内已装有电脑设备,茹容均向职员出示副本。

  “我想查一查,它是否真的。”

  她需付五镑手续费。

  半晌,职员抬起头说,“它是真本,不过,当事人已於一年前的今日离婚。”

  容均耳畔嗡一声。

  这麽重要的事苏成坤竟把她瞒在鼓里。

  容均沉默。

  不应该仓猝地决定婚事,应该好好来往年余,对他有深切的了解才是。

  容均心底那丝懊悔油然而生,像一枝迅速生长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房,渐渐勒紧,产生一种楚痛的感觉。

  她骑上自行车回去。

  一路上迎风,把容均的头发直吹往脑後,她觉得她好像在做梦。

  到了家,苏成坤迎出来,焦急地问:“你到什麽地方去了?”

  容均一声不响,把那封信按在他手中。

  他打开来看了,双手颤抖,“我可以解释。”

  容均十分讶异,“为什么不在我们结婚之前解释?”

  苏成坤的五官扭曲,“我怕你不愿意嫁我,我恐惧失去你。”

  “在今日曾经结过婚是很普通的事,没有人会对你有歧见。”

  苏成坤伸手掩往脸,“我太在乎你,我不敢坦日,相信我,那段短暂的婚姻不表示什麽,我与她根本合不来,我俩的结合是一宗错误。”

  “她是本地人吗?”

  “不,她原居伦敦,不要再说她了,容均,我请求你的饶恕与谅解。”

  “谁写这封信?”

  “我不知道。”

  “会是贝茜庄逊吗?”

  “我不知道,我只请求你原谅。”

  容均坐下来,呆呆的看看天花板,轻声说:“我一直以为,人同人之间至要紧是诚实。”

  苏成坤用手槌墙,“如果你像我那麽深爱一个人,你会明白为什麽我会守住这件秘密。”

  容均说:“这种秘密并没有什麽了不起。”

  “你能忘记它吗?”

  “我需要一段时间。”

  苏成坤松下一口气,“容均--”

  容均摆摆手,“别多讲了,大家休息吧。”

  容均没睡着,听见厨房有声响,去查看,发觉一个金头发的女子站在那里。

  “你是谁?”

  “苏太太,你又是谁?”

  “我才是苏太太。”

  醒了,才知道那是一场梦。

  那麽美满的婚姻如今多了一搭脏迹子,且在正中央最惹人注目之处,它会褪色吗,恐怕不能,它会一辈子刺她的眼睛,除非把该段婚姻丢出窗外。

  容均苦笑,难怪有人说:如果一件事美好得不似真的,它大抵不是真的。

  容均用手揉了揉双目,转身再睡,终於熬到天亮。

  从来没有比这一夜更长的晚上了。

  她一起床就收拾行李。

  苏成坤在房门口出现,“容均,既来之则安之。”

  容均苦笑,“我已经没有心情。”

  “我们把行程缩短好了,一个星期後一定走。”

  “我真的想离开这块是非地。”

  “待我拜祭了父母才走好不好。”

  容均又一个意外,原来苏成坤的父母葬在此地。

  她叹口气,“你什麽都没同我说。”

  “慢慢我会逐样告诉你。”

  容均无奈地坐下来,“打现在开始吧,举个例:你懂得烹饪吗?”

  “中西都会,拿手好菜不下十余款。”

  容均苦笑,“这倒是意外之喜。”

  “容均,我会对你好,相信我,我会将功赎罪。”

  “结过一次婚也不算犯罪,瞒住我则有点过份。”

  苏成坤握住她的手,容均深深太息。

  第二天,她陪着丈夫到墓地献花,苏成坤默默流泪。

  容均留意碑上日期,他父母去世已近+年。

  镇上华人不多,可是像任何一个城镇,总开着一间唐人小食店,一定有咕噜肉与炒饭春卷出售,风景如此秀美的小镇自不例外。

  下午,容均坐在窗前,那股紫藤花香似油丝似钻进她四肢百骸,使她懒洋洋不愿起来。

  她会原谅苏成坤吗,毕竟那是他认识她之前的事了,况且,他也没打算瞒她一辈子,到了这个镇上,秘密总有拆穿的一天。

  苏成坤在她身後说:“我在书房里做些笔记。”

  容均转身问:“打算什麽时候吃晚饭?”

  “我已做了一锅肉汤,八点钟吧。”

  书房在地库,他下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揿门铃,容均自藤椅子上起来,走到门口张望。

  没有人,门缝却搁着一封信。

  容均的心一跳,立刻知道这位是冲着她来的,她赶紧拉开门,外头一个人也没有。

  果然,信封上写着茹容均女士。

  要不要拆开来看?如果有足够耐力的话,自然是不拆为佳,原信烧毁为上,可是容均双手颤抖,手指不听使唤,身不由主地撕开那封信。

  她摊开信纸,信上说:“苏太太,容许我明日下午三时来拜访你,让我亲口告诉你,关於我的遭遇,以及我与苏成坤离婚的原因,也许,你会有所警惕,贝茜庄逊。”

  容均跌坐在地上。

  楼梯口转来苏成坤的声音:“是否有人接铃?”

  容均答:“没有,没有人。”

  她把信收好。

  容均决定见一见贝茜庄逊,请这位女士不要再骚扰他们。

  现在茹容均才是苏太太,既然他与她经已分手,就应该让别人好好过日子。

  还有,她也该开始新生活,不应像阴魂似缠住前头人。

  是以必须要见一见。

  那一夜,她一个人睡在主卧室里,整个房间洒满银光,月亮如银盘一样照耀,奇怪,如此良辰美景,容均却心事重重。

  她讶异了,原来茹容均竟是一个那麽狷介的人,小小一点事,便使她郁郁寡欢,耿耿於怀。

  做夫妻需三五十年相处,长期抗战,一定要互相关怀忍让,一上来就打败仗,以後怎麽办呢。

  茹容均,你必须沉得住气。

  第二天下午,她同苏成坤说:“我昨天看到镇上有一间蛋糕店,你替我买些回来吃。”

  “我这就去。”

  “还有,头发那麽长了,理一理发才回来。”

  苏成神只得说:“遵命。”

  他有愧於心,故此千依百顺,言听计从,容均不禁挤出一丝笑意,这倒好,以後就以这个钳挟他。

  他离去没多久,就有汽车驶近的声音。

  容均打开门迎客。

  那一定是贝茜庄逊。

  果然,下车来的是一名娇小娟秀的外国女子,粟色头发,象牙色皮肤,衣着十分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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