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忧无虑的地方。」
「定方,真对不起你——」
「嘘,别再提以前的事。」
在手术室中,助手忽然说:「余医生,病人血压起变化。」
余宝珊著急,在病人耳边说:「以淇,孩子们等你出去,以淇,振作。」以淇双目紧闭。
「伤势并不严重,但是病人似无意志。」
「注射针药抢救。」
以淇并不知道手术室情况危始。
「定方,告诉我,跑车撞毁,是怎么一回事。」
「我喝多了酒,与人争路,是宗意外。」
以淇内心好过一点,又问:「为甚么狂饮?」
「朋友生日,斗酒。 以淇点点头,「是女友吗?」
「才认识没多久的一个女孩子。」
以淇伸手去摸他面颊,「你就是那么任性。」
他握住以淇的手。
「定方,看,现在我比你大这许多,你像我小兄弟。」
「不,以淇,你永远年轻。」
「再过几年,我又老又丑,更与你不配。」
「以淇,我爱你。」
以淇流泪,「我有孩子要照顾。”
「他们抢走了你,我不能与他们争你,你真想清楚了?」
「冠珠十分懦弱,我从未试过离开她超过数小时,她会害怕饮泣,咦,我彷佛听到她叫妈妈的声音。」
张定方的面孔渐渐苍白,「以淇,你已不属于我。」
以淇拥抱他,「你可明白母亲的心?」
他摇摇头,颓然放开以淇。
以淇微笑,泪如泉涌。
「以淇,再一次与你说再见。」
他低头转身离去,正如上一次,背影无限寂寥。
她竟又一次拒绝了他,上一次是为父亲,这一次,是为孩子。
不不,以淇忽然同自己说:不是为别人,而是在内心深处,她明白无法与张定方长久相处,这是她的选择,虽然痛苦,与人无允。
在手术室中,看护报告:「医生,病人流泪。」
「立刻抹干。」
「医生,病人血压恢复正常。」
余医生松一口气,「手术顺利完成,缝合。」
医生背脊已被汗湿透。
她走出手术室,甘家荣迎上来。
她讽刺地说:「咦,你有空?居然在这里等?」
甘家荣不敢出声,看样子他天良未泯。
「手术成功。」
他松口气。
「以淇这次情况甚怪,一点小事,却十分反复,刚才在手术室,我们几乎失去她,彷佛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怪异力量,把她往另一头吸去,我们需要苦苦拉锯。」
甘家乐静静聆听。
「甘先生,珍惜身边人,即使感情无法挽回,也公平给她一个交待。」
甘家荣低下头。
「快接孩子们来见她,她苏醒之际,子女在身边,有助康复。」
甘家荣说:「我立刻叫司机去接他们。」
余医生点点头,「我去看看她。」
以淇醒来,看到孩子们站在她身边。
不顾自身痛苦,她先笑起来。
冠球看著母亲:「妈妈,你头发少了一块。」
「别怕,很快会长出来。」
冠珠轻轻问:「妈妈,医生说你就会痊愈。」
「医生说得一点不错。」
以淇两手握住子女小手,无限宽慰。
她没注意到甘家荣站在一旁。
他轻轻咳嗽一声,她却仍然不想抬头看他,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试过深情凝视他,也从未想紧紧拥抱他,她也有错。
终於,甘家荣说:「你想吃什么,我吩咐他们做。」
以淇不回答,甘家荣只得朝门口走去,他忽然听见她在他背后说:「上次吃过的清鸡汤面很好,还有,请帮我买束姜兰」,他松了口气,妻子又与他说话了,他的双肩颤动。
孩子们又问了一些问题,以淇累了,沉沉睡去。
她再也没有看到张定方。
这次,她见到父亲,不知怎地,梦中的她才得冠珠那么大,伏到父亲膝上,「爸爸。」父亲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她头发,然后,梦醒了。
一个星期后甘家荣带著孩子与工人来接她出院,司机开来一辆七座位客货车,刚够坐,甘家荣要周到起来,的确十分体贴。
以淇康复得比较慢,但是进屋不算差,她剪了短发,听医生说,多做运动,多参予社交。
她到社区中心去学电脑动画,发掘到兴趣,与同学们合作摄制了一出十分钟卡通,丰常有满足感。
以淇精神获得释放,找到机会,她正式向丈夫提出分手。
甘家荣问她:「不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以淇不出声。
「再牺牲一年时间如何?」
「不能说是牺牲,在你家,我与子女在物质上得到最好的照顾,很感激你。」
「我知道我的错误,以后,会尽量改正。」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吧。」
甘家荣苦笑,「你肯同我说话,已经很好。」
以淇无限歉意。
每个星期三,她仍然到私人会所游泳,初春,有点凉,她在门口,又看到那辆红色小跑车。
她走过去,站在跑车旁边,凝视那熟悉车牌。
管理员向她招呼:「甘太太,我查到这辆车属於智杰集团的公子姚祖权,刚自美国回来,极英俊的一个年轻人。」
以淇点点头。
「咦,他来了,那就是他。」管理员伸手一指。
以淇顺看手指看过去,不禁呆了。
高大、硕健、微褐色皮肤,白衬衫、卡其裤,与张定方简宜一个模子里印出来。
他也看到有人看他,微笑点头,一双眼睛似会说话。
竟有这么相像的人。
他刚要向以淇走过来,忽然有一个长发少女截住他说话。
少女美丽热情,握住他的手,直看到他眼里去,一条花裙衬得她似一只蝴蝶似,咦,这不是当年的以淇吗,逃学去跳舞,恋爱当生活。
那年轻人再也无暇理会别人,与少女絮絮细语。
以淇识趣地找到司机,上车回家。
她的头靠住车窗,不愿长大可不是优点,生活在回忆中是一种逃避。
司机问:「太太,去什么地方?」
「放学时间到了没有?」
「还早,不过,可以先去替他们买冰淇淋。」
以淇说:「那么好,就去办吃的。」
「甘先生说下午同孩子们去科学馆,太太,要否同去?」
「啊,他有空?」以淇一怔。
司机的语气有点宽慰,「甘先生叫我也抽空陪陪孩子们。」
「好,我也去逛逛科学馆。」
「是,太太。」
以淇闭目养神,把思潮拨向将来。
蜜月酒吧
朱挑来到这幢旧楼,几乎没掩着鼻子,梯间、走廊,都洋溢着异味,不知是人的气息还是动物的排泄,她已经穿得比较朴素,可是还是惹人注目,这一带少有那么整齐的女子。
看准了门牌,她按钤,有老妇人走出来,隔着铁闸诧异地上下打量她,“找谁?」
「姚子珍。」
「呵,找姚姑娘。」老妇打开了铁闸。
原来子珍只租一间房间住,环境这样窘迫,比想像中更差。
「你是姚姑娘朋友?」
朱桃点点头。
「她欠了半年租你可知道?我们做包租也有苦衷,人人欠租,血本无归。」朱桃连忙问:「多少?」
老妇斜眼看看朱桃:「二千七一个月。」
朱桃一止刻打开手袋,她有备而来,数了现款给老妇。
老妇喜出望外,「原来是贵客,姚姑娘住尾房。」
朱桃连忙穿过走廊去找子珍。
她们初出道之际,这种房间不过租三四百一间,可知物价飞涨,真正厉害。房门虚掩,未桃轻轻推开,「子珍,子珍?」
她听见沙哑的声音:「谁?」
「是我,朱桃。」
那声音的主人恍若隔世,「你是朱桃?」
「是。」朱桃走近。
小房间内杂乱无章,脏衣服丢得一地,到处是吃剩的食物,像个狗窝。
呵,一不小心,子珍竟沦落到这种地步。
她蓬着头,燃起一支香烟,「你来看我?」
「听说你有病。」
「是,会传染的肺病。」
「今日的特效药很容易治好肺结核,只不过六个月期间需耐心服药。」
「人客一听就怕,我丢了工作。」
朱挑不出声,有点坐立不安,以前,子珍是行内美女,皮肤白,轮廓分明,长腿,蜂腰,三两年不见,今天又憔悴又苍老,都几乎不认得了。
子珍援一搔干燥的,一半染黄,一半焦黑的头发,「朱桃,多谢你来看我。」
「我听到消息很挂住你。」
「你近况如何。」
朱桃答:「我结了婚。」
子珍问:“同谁?」黑暗的小房间里,她的双眼却发光。
未桃自手袋内取出厚厚一叠钞票,「子珍,别推辞,给你养病。」
姚于珍自然不会拒绝,她立刻把钞票抓在手中,幽幽叹口气,「朱桃,姐妹当中,就你一个人长情。」
朱桃低声说:「我还有事,你自己小心。」
「谢谢你。」
朱桃点点头,转身就走。
她实在不便久留,也不能把地址电话告诉旧时同伴,丈夫知道了一定不高兴。
她匆匆走回街上,松了一口气。
司机看到她,立刻把车驶近。
她上了黑色大房车,吩咐司机驶回家中。
往山上的路整洁宽敞,同道才的环境有天渊之别,朱桃的背脊爬满冷汗,只差一点点,朱桃就是姚子珍。
故事,得从三年前说起。
朱桃才十八岁,家贫,母病,弟弟需读书,父亲早已弃家不顾,她不得不出来找工作。
经人介绍,来到一间中下级夜总会附设的酒吧做侍应生。
工作制服包括短裙、小背心、高跟鞋,必需化妆。
酒吧叫蜜月,在行内颇有点小名气。
每日下午五至七时的快乐时光洒价减半,很受白领欢迎,他们给小费相当疏爽,女侍态度限著热情。
在蜜月酒吧,朱桃认识了姚子珍。
子珍是个美女,做女招待是暴珍天物,她比朱桃还小一岁,可是思想成熟,比朱桃聪明十倍。
她手下有一班熟客,天天来捧场,子珍陪他们唱歌猜拳,收人很好。
她见朱桃新来生涩,时时照顾她,带她出场。
「朱桃,挺胸,收腹,微笑,别怕羞。」
朱桃一宜感激子珍,可惜她在这方面资质欠佳,收人同子珍比,差一大截,能支付母女生活费,于愿已足。
但是,她有她的好处,她从不欺场失场,像个白颌女,上下班非常认真。
一日下午,朱桃进休息室扑粉,「来,朱桃,我们一起去坐格子。」
她拉著朱挑出去。
外头坐著一桌客人,一共五六个男人,年龄由廿多至四十多不等,正在聊天说笑。
朱桃一听坐始于三字就打冷颤,她是侍应生,不是舞女,她还想维持最低限度尊严。
可是客人已经拉开椅子,「请坐,两位小姐,这边来。」
原来,他们都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同事。
于珍笑嘻嘻地问:「谁是老板,谁是伙计?」
一个中年人立刻说:「我们全是夥计。」
那是一个身型略为粗壮但是不失爽朗叫周会达的男人。
朱桃立刻发觉他对子珍有极大好感。
谁没有呢,朱桃暗笑,一样的制服,穿在子珍身上,就是不一样。
坐一会儿,朱桃推事忙,站起来,去酒吧取酒给客人。
酒保阿刘笑说:「朱桃你手段不如子珍。」
朱桃点头,”一班人当中,就她最出色。」
「下个月她要参加香江小姐选举,说不定飞上枝头,接着嫁人豪门。」
朱桃笑:「艳色天下重嘛。」
阿刘说:「你倒是不妒忌。」
朱桃轻轻答:「各有前因莫羡人,各人修来各人福。」
阿刘点点头,「你很好,你会有福气。」
朱桃去递酒的时候,发觉子珍对周会达一点兴趣也无,她只缠着年轻英俊的王国才猜拳。
那天晚上,下班时候,子珍同朱桃说:「我约了小王。」
朱桃点点头。
「你呢?」
「我回家陪母亲。」
「你这样死板板,做到几时?」
朱桃类然,「不知道。」
「朱桃,你要利用机会挣点钱。」
「我不懂。」
子珍跺脚,「你这块老木头,有机会我教你。」
「好,好。」
「你要听我的才是。」
“一定一定。」
子珍换过衣服走了。
怎么样赚钱呢,不是已经在支薪了吗,比一般初入行做信差或办公室助理的收人已经好很多。
酒保阿刘看著子珍婀娜的背影说:「那样聪敏的狐狸女也有致命伤。」
朱桃好奇问:「是吗,那是甚么?」
「她的死穴叫小白脸。」
朱桃笑了。
回到家里,发觉母亲身体较早些时爽健,她心头宽慰。
再检查弟弟功课,发觉科科一百分,更觉辛苦有代价。
那晚,睡在小床上,她想:都会中不知有多少像她那样的贫女,正挣扎求全,内心十分凄惶,可是因为年轻,不久,也睡着了。
蜜月酒吧生意照常非常的好。
子珍与那王国才走得非常密切,不过,不必替她担心,她不会全心全意对待任何一个男人,同时约会的,还有电视台编导小甘,以及银行经理阿余,都长得一表人才。
朱桃省吃省用,半年内节储了一笔小款子,心里略安。
在这种地方,做三两年,再不跳出去,她不会原谅自己。
一日下午,合该有事,朱桃早到,子珍随后也来了。
一进休息室便皱著眉头税:「讨厌。」
朱桃转过头来,「是说谁?」
“那个阿叔。」
朱桃笑,「谁?」
「那个周会达。」
「呵他,他很好呀,给小费很疏爽。」
于珍坐下来,「真俗,连名字都说,他就快会发达。」
朱桃笑,「你真挑剔。」
「阿叔在外头等我陪酒呢。」
「还不去?」
「我不喜欢阿叔阿伯,年纪大了,身上有股味道。」
朱挑不语。
「未桃,这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小王说,这个周会达是他们广告公司的老板,朱桃,你去应酬他。」
朱桃一怔,「不是说一班人全是伙计吗?」
「他不想认,伯有人敲竹杠吧,其实是老板,生意进账不错,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吃过苦,挣扎到今日,手头松了,想寻找娱乐,我把他交给你了。」
朱桃愕然,「什么,你为甚么要放弃这好机会?」
子珍冷笑」声,「本市不知有多少这种中小型老板,哪里应酬得那么多,况且,他长得丑,五短身材,四四方方一个大头,还有老婆及四个小孩,不算肥肉。」
朱桃笑了。
子珍说:「我自后门溜出去,今日告假,你去应酬他。」
「喂,喂。」
子珍笑说:「下个月我参加香江小姐选举,得了第一名,请你吃鱼翅。」
她抓起手袋,一溜烟似自后门走了。
朱桃并没有把周会达当傻瓜,她出去招呼他:「你好,周光生,喝什么,我替你做。」
周会达见是她,便问:「子珍呢?」
「她忽然觉得头痛,回家休息去了,女孩子有周期性病,盼你原谅。」
「嗯。」
他不是个笨人,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脸色一沉,但是很快又开颜,真是,出来玩是寻开心,何必计较。
朱桃觉得他器量大,被人作弄,而不动气,算是难得。
「我喝威士忌加冰。」
「我陪你。」
「朱桃,你比子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