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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你 page 4 作者:亦舒

  「以後,每天下班,我都要你陪著我。」

  齐仲一听,不禁啼笑皆非,这岂不是比结婚更惨?此风不可长,不可让东风压倒西风,长风欺压齐仲。

  「长风,我有人身自由。」

  「你不答允?」

  「没有成年人会答应如此苛刻条款。」

  长风出言侗吓:「你可是想分手?」

  齐仲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觉一愕,仔细沉吟,这倒是另一个选择,这样娇纵的女友,如何服侍她一辈子。

  这时,秘书来催齐仲开会:「业主在等呢。」

  「抱歉。」齐仲站起来。

  长风真不会挑时候,偏偏闹到人家办公室来,话没说完已经被打断。

  一小时後,齐仲自会议室出来,长风已经走了。

  秘书同齐仲说:「林小姐说,请你想清楚了答覆她。」

  齐仲啊一声。

  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赶了去道歉赔小心,那天晚上,他工作至深夜。

  累了,蒙头大睡,天未亮起来,神清气朗,淋浴後一个人去酒店吃早餐。

  八时未到,咖啡座没有甚麽人,一眼看到她在角落看报纸吃烟肉蛋。

  理智点,应该即时离去,换别的地方坐,可是齐仲身不由己,双脚自动走到她身边。

  「你好,这么早?」

  女郎抬起只眼,眯成一条线,「咦,真巧。」

  这才看清楚她身上还穿著灰紫色缎裙,分明一夜未寐,可是丝毫没有倦意,脸上仍闪著莹光,真天生该吃这行饭。

  她摺好早报,「请坐。」

  齐仲老实不客气坐下,「怎么老碰到你。」

  「也许,是我紧紧跟著你。」

  齐仲问:「环境好些没有?」

  「托赖,这两天有阔客,我们这种人,早已习惯三更富,五更贫。」

  「总也得有点节蓄。」

  她笑笑,「没想过。」

  齐仲正在踌躇是否要问她拿电话号码,女郎忽然看著他身後说:「唷,不好,

  那可是你的女朋友?面色如墨。」

  齐仲以为她开玩笑,一转头,却看见长风与朋友正站在门口。

  碰上了,真奇怪,像一场独幕剧,重要的角色全部聚集一堂,一决雌雄,在该刹那解决恩怨。

  长风走过来,盯著齐仲,「你还有甚麽话要说!」

  齐仲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女郎却见义勇为,「这位小姐,你别误会,我们不过刚刚碰到。」

  长风怒不可抑,伸出手来,掌掴齐仲。

  齐仲原本可以挡得住,可是怕伤了女友,略一迟疑,脸上已经著了一记,十分响亮清脆啪地一声。

  长风的朋友立刻过来急急把她拉走。

  齐仲颓然坐下。

  女郎调侃:「你女友好凶。」

  齐仲觉得他有必要检讨感情前途。

  女郎又说:「都是我不好。」

  「不关你事。」

  女郎取出一枝笔,在齐仲手背上写下电话号码,「有空我我。」

  她站起来离去。

  齐仲叫结账,侍者过来说:「那位小姐已经付过。」

  「啊?」

  「她住二五○号房。」

  「不不不,」齐仲连忙说:「这一顿由我请。」

  这位杨小姐好像从来没有付账的习惯。

  当众吃了一巴掌,齐仲内心反而释然,已经赎了罪,再也不必解释什么。

  他回公司一直做到深夜。

  没有长风的电话骚扰,工作进行奇快,真不知是悲是喜。

  从前,那娇嗔的声音每隔一会儿便会响起:「还未下班?」「想不想我?」,「躭会可要来吃宵夜」,「一个人无聊死了」,「电视上一个好节目也没有」……

  他总想赶了去陪她,多多少少分心。

  隔了几天,他发觉齐仲与林长风分手的消息已经在亲友间传开。

  他一句话都没说过,那么,一定是长风张扬出去的。

  齐仲的生活经验比长风丰富一点,他知道这种事,越沉默越好,否则女方尤其吃亏。

  呵,还有一件事,那个写在他手背上的电话号码,他即日就洗掉了,他没有那样大胆,敢找上门去。

  年底,长风宣布结婚,没有请客,只在报上登了一则启事。

  齐仲瞪著那段启事很久,恍惚间老是觉得新郎应该是他。

  但是,朋友告诉他,那是富商梅景恒的长子梅立展,与长风堪称门当户对。

  那么快就从头开始,且修成正果,把齐仲丢到脑後。

  不过,齐仲反而松了一口气,喏,是她负他,不是他亏欠她。

  他们在伦敦举行婚礼,齐仲辗转看到了结婚照片,戴著钻冠穿著白缎的林长风犹如公主一般。

  朋友好奇地问:「有无后悔?」

  齐仲十分得体地回答:「我配不起她。」

  那天,假使长风没有迟到……

  还想来干什么,现在,专心一致痴痴等她的,已是另外一个人。

  接著的一年,齐仲在工作上有惊人优异成缜,一连替公司拿了好几个大奖,也赚到奖金。

  他是个低调的人,仍然勤奋办事,不过,总想把喜讯告诉某一个人。

  周末,他时时在人多的下午往大酒店咖啡座喝茶,没有空,也巡一巡,与熟人打个招呼。

  暗暗注意,有没有一双大眼睛。

  终於一日,有人叫住他:「齐仲,怎么一个人?过来一起坐。」

  那桌坐著同事老张夫妇,另外还有不认识的一位小姐。

  「齐仲,我替你介绍,我表妹卓永。」

  那卓小姐大方娴静,只微笑点头,神情可亲,齐仲立刻觉得是可以做好朋友的

  那种女孩。

  他与他们坐在一起,不舍得走,谈了一会儿,建议到一间新开的法国餐厅试菜,由他请客。

  张氏夫妇有点会意,立刻推掉其他的会,含蓄地同表妹说:「法国菜吃不胖人。」

  卓永连忙说:「我喜欢喝冻薯茸汤。」

  张氏夫妇暗暗欢喜。

  那一晚之後,齐仲开始独自的会卓永。

  他发觉她从不迟到,他准时,她只比他晚一步。

  齐仲深深感动,有这样美德的女子实在不多了,况且,她有高尚职业,经济与精神完全独立,有涵养,富幽默感,不爱交际锋头,优点甚多,齐仲保深敬爱欣赏她。

  冬日出差到钮约,他心血来潮,忽然走进第五街铁芬尼珠宝店,选购一枚钻戒,放在胸前口袋,带固家。

  卓永来接他飞机,在停车场,他取出小小淡蓝色盒子,打开来,结结巴巴求婚

  卓永戴上指环,一贯温和地说:「很漂亮,又合尺寸,我极之高兴。」

  他们紧紧拥抱,两个人都喜极而位,世人多如恒河沙数,芸芸众生寻找合适伴侣,谈何容易。

  齐仲与卓永都是化繁为简高手,只打算注册结婚,请亲友观礼。

  找新居才花了一个下午,是朋友介绍的宽敞旧公寓房子,装修齐全,两人看一眼就决定买下来,交装修师布置。

  他们到巴黎蜜月,乐而忘返,一住个月多,成为酒店熟客,房口部天天送酒送花。

  终於到了结账的时候,齐仲一看账单,不禁意外,知道不会便宜,却没想到会这麽贵。

  什么,每天都有一瓶香槟挂在他账上。

  这是谁?

  电光石火之间,他明白了。

  他冲下大堂。

  到了柜抬,他查询会计:「谁天天在咖啡座喝一瓶克鲁格香槟?」

  「齐先生,我立刻替你间领班。」

  领班特地出来见他,「是一位美丽的华裔女郎,说是齐先生的妹妹,挂账。」

  齐仲不怒反笑,「每天什么时候来?」

  「五时左右,齐先生,她是否你妹妹?」

  「是,是,账目没有问题,我现在付清。」

  他一脸欢喜回到房中,卓永纳罕,「甚麽事那样高兴?」

  「今晚几点钟飞机回家?.」

  「十时半,还有时间,九时到飞机场未迟。」

  还可以作最后活动。

  下午五时,卓永到罗浮宫买纪念品,齐仲去咖啡座寻人。

  一眼就看见她。

  头发虽然剪短,身型仍然诱人,正在喝齐仲请客的香槟呢。

  他走向前招呼,「杨小姐你好。」

  女郎笑吟吟抬起头来,「还记得我呢。」

  「一早就知道我在这里,为甚麽不打个招呼?」

  她笑说:「你来度蜜月,太不方便了。」

  「我们算老朋友。」

  「是呀,认识已超过一年。」

  才一年吗,齐仲讶异,发生那么多事,仿佛半生已经过去,怎么只有一年?

  「恭喜你。」

  「谢谢,生活还好吗,可是已在巴黎落脚?」

  她娇慵地答:「还不是老规矩骗吃骗喝。」

  齐仲笑了。

  「你太太狠娴淑,我很替你高兴。」

  「是,她十分成熟懂事,我很幸运。」

  「那打人的娇纵女对你无益,决非良伴。」

  「她嫁了一个条件胜我多多的好人。」

  「咦,每个人都有好归宿,只除出我。」

  「你并没有寻找归宿呀。」

  她朝他眨眨眼,「我有得喝就行,不与你说了,我约了人呢。」

  齐仲问:「喂,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吗?」

  「当心太太生气。」

  「她不是那样的人。」

  「那更不应叫她猜疑。」

  「是是,」齐仲唯唯喏喏,「多谢指教。」

  她似一只蝴蝶般翩然飞出酒店。

  刚巧卓永回来,看见刚才一幕。

  「那是你的朋友?」

  齐仲答:「是。」

  「从未听你提起过,是个美人儿呢。」

  齐仲笑,「所以不敢提呀。已

  卓永也笑,「你得解释一下。」

  「在飞机上我慢慢说你听。」

  卓永又说:「我看过账单,谁在这个多月内天天喝掉一瓶香槟?」

  「放心,我都会告诉你。」

  炫耀

  柏芳在选购时装。

  售货员小姐笑容可掬地说:「粉红色毛线衣配铁灰色百褶裙,你看如何?」柏芳心中想:都快成为都会大学的校服了,每个女人都有一套,她摇摇头。她并不是急用,可是有空的时候选定一两套晚装,免得临时找不到衣裳头痛。多年来她穿著高贵但单调的黑色小小吊带裙,实在腻了。

  「柏芳!」

  谁,谁的声音那麽大?

  一看,是个粗眉大眼的年轻女子,好面熟。

  「柏芳,在挑衣服预备参加下月初的舞会?」

  舞会,甚麽舞会。柏芳茫然,但是她维持礼貌的微笑。

  「一班同学,数你最忙,大家都请不到你来参加聚会,听说还是因为刘仕明的缘故。」

  呵,想起来了,是旧同学张慧殊。

  柏芳立刻陪笑,唯唯喏喏。

  「这次舞会,你一定要来,欢迎携眷参加,你已找到新男朋友了吧,人家刘某都快结婚了。」

  柏芳无言,只是傻笑。

  「对不起,我男友叫我,舞会见。」

  那边真有一个胖胖的年轻人叫她,她速速过去挽著他的手离去。

  柏芳呆半晌,低下头。

  毕业已经两年,大家都还记得她与刘仕明那一笔账,坏事传千里,人们永远只记得他们要记得的事,好事不出门,柏芳是宇宙电子公司升得最快,最获信任的年轻职员,为甚么没有人提起?

  就坚持她是被刘仕明遗弃的女子。

  真不值,柏芳不是计较,亦非耿耿於怀,但是她也是人,不禁越想越气。

  这时售货员过来说:「柏小姐没看中甚麽?」

  柏芳抬起头,「有无性感一点的晚装?」

  售货员一怔,随即笑了,「这边,柏小姐。」

  每一个人都有权改变作风。

  柏芳试一套丝绒镶网纱短外套。

  「哗,危险。」

  旁边有另外一个艳妆的客人听见了转过头来笑,「就是要危险。」

  柏芳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

  售货员赞道:「柏小姐,真没想到你身段那么好。」

  柏芳出去付钞票。

  还没出门就後悔,这套衣服要来何用?

  回到家,看到帖子了,果然,电脑科技系举行旧生舞会,欢迎携春,或伴侣参加。

  去,一定去。

  为甚么不去。

  刘仕明再也不能威胁到她,干嘛要避著他,还要避到几时?

  她立即报名付款。

  不过,先要找个伴,这倒不难,有的是伴游公司,配一副首饰比较要紧。

  她跑到姐姐柏舜家去,噫,谁敢问兄嫂借贷,这就是有姐妹的人的福气。

  姐姐一听柏芳去旧生舞会,就拍著桌子说:「要炫耀,就索性做得好看一点。」

  柏芳连忙说:「我并无此意。」

  柏舜笑,「那是为著甚麽,叙旧?」

  柏芳没有答案。

  「我去年订制了一套晚装,只穿过一次。」

  柏舜把衣服拎出来。

  柏芳大奇,「是套男人西装礼服。」

  「人人穿低胸露背,你当然要与众不同,配大卷发,巨型吊灯钻石耳环,逢人一百公尺外就看见你,刘仕明在内。」

  柏芳泄气,每个人都知道那件事,她颓然道,「我不去了。」

  「找到伴没有?」

  「我不去了。」

  柏舜把那套礼服的外衣脱下,原来里头是一件小小白色背心,非常性感。

  她把那副大耳环也拿出来交在妹妹手上,「两年啦,该有一个了结。

  柏芳低下头。

  「有男伴没有?」

  「没有。」

  「到伴游社找一个最英俊的人。」

  姐妹同心,不禁大笑起来,不过柏芳笑声有点凄凉。

  她到伴游社订人。

  「高大、英俊、会跳舞,懂英语。」

  一小姐,你的信用卡的号码。」

  柏芳报上号码,但不想公布地址,「当晚六时,我在宇宙酒店的咖啡室等人!

  如何认识?

  柏芳忽然笑了,  「胸前一朵白茶花。」多年前,母亲那一代,笔友相认,就是那样。

  当天,柏芳打扮得无瑕可击,姐姐亲自来帮她化妆梳头,事事完美。

  「多漂亮。」

  「谢谢你。」

  「晚会在甚麽地方?」

  「宇宙酒店。」

  「祝你有一个偷快的晚上。」

  到了酒店,柏芳发觉有人举行婚礼,新娘芽著仙子般的礼服,正在楼梯间拍照。

  柏芳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忽然听得有人在她耳畔轻轻说:「真热闹可是。」

  一抬头,先看到那人襟前一朵白茶花。

  呵,已经来了,很准时,柏芳放下一块大石。

  柏芳回答:「我自小喜欢看新娘子。」

  那男子虽无想像中那般高大英俊,胜在浓眉大眼,气质不俗。

  柏芳说:「来,我们走吧。」

  那男子纳罕,「去哪里?」

  「先晚餐,後跳舞。」

  「呵,呵。」

  「记住,看到我的朋友,光是笑,不必说话,对我要殷勤点,千万不可与别人攀谈。」

  那男子看著她不说话。

  「我们到三楼去。」

  「可是,」那男生说:「婚宴在二楼举行。」

  「我们不是去婚礼,我们参加旧生会。」

  「原来如此。」

  柏芳问:「对,你叫甚么名字?」

  「李立兴。」

  柏芳有点意外,他们多数叫阿普阿积,没想到这一位肯以真名示人。

  他一时没有离开之意,双眼仍然看著新娘子。

  她不是美人,但娇俏可爱。

  「你认识她?」柏芳奇问。

  那李立兴点点头,  我的初恋情人。」

  柏芳立刻知道认错人了。

  她掩住嘴喊一声糟糕,马上向後退。

  「喂,」他却不放过她,「站住,往何处去?」

  「对不起,对不起。」

  他似笑非笑,「我们有约,还是你主动的呢。」

  这时,柏芳略为镇定,「我认错了人,抱歉。」

  他摊摊手,「反正你也不认识那个人,有甚麽分别?」

  这倒是真的,都是盲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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