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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失猫 page 7 作者:亦舒

  连璧一愣。

  “不怕,我喜欢这首歌。”

  连璧只得清唱两句。

  甘绮丽鼓掌,“就唱这首,我喜欢你声音中隐隐无奈之意。”

  连璧说:“这歌不适合在婚礼上唱。”

  “为什么?”

  连璧微笑,“有时,我们总得随俗。”

  “那么唱‘爱你在心口难开’。”

  连璧讶异,“这也是一首惆怅的歌。”

  “我已经决定了,第二首是‘当时光逝去’。”

  连璧不出声。

  “第三首是‘如果爱你是错’。”

  “甘小姐,前两首还勉强可以,这首万万不可。”

  甘绮丽不悦,“是我的婚礼。”

  “可是人家会以为歌手发疯,以后我什么地方都不用去。”

  “你好俗气。”

  连璧失笑,“本来就是。”

  越豪华越铺张的婚礼越是庸俗,不过连璧没有说出口罢了。

  甘小姐说,“你这个人很有趣。”

  连璧回敬一句:“你也是。”

  “第三首唱什么?”

  连璧答;“十二个永不。”

  “也好,—直至十二个水不,我仍然深爱你。”

  连璧凝视这个美丽的新娘子。

  不知怎地,连璧觉得闪烁的钻冠及晶莹南洋珠装饰下的甘绮丽并不快乐。

  怎么可能,一定是她多心了。

  连璧轻轻唱出指定的三首歌。

  甘小姐赞叹:“好嗓子。”

  “谢谢。”

  “应当大红大紫。”

  连璧微笑,“可以生活已经满足。”

  “是怎么样开始唱歌的?”

  连璧很坦白,“家贫,来不及读书,急于找一门生计,碰巧表姐在乐团工作,由她介绍。”

  “啊,生活浪漫吗?”

  “我不是一个潇洒的人。”

  甘绮题说:“请到花园来喝一杯茶。”

  她脱下礼服,原来里头穿着T恤短裤。

  这个新娘子真特别。

  花园里搭着鸽灰色大帐篷,工作人员正在摆放台椅及布置花束。

  甘绮丽轻轻说:“明天就结婚了。”

  “恭喜。”

  不料新娘反问:“喜从何来?”

  连璧怔住,不敢搭腔。

  甘绮丽挑张椅子坐下,斟茶给连璧。

  连璧四顾说:“舞台在那边,背光。”

  甘绮丽说:“这是一宗买卖婚姻。”

  什么,百就银行的千金还需寻求买主?

  连璧不相信双耳,于是瞪大眼睛。

  甘绮题忽然笑了,“你我萍水相逢,无牵无挂,有话不妨直说,我也乐得出一口气,实不相瞒,我虽然姓甘,却是庶出,换句话说,我母亲不是大太太。”

  连璧轻轻说:“你仍是甘小姐。”

  “是二等小姐,上头还有两个姐姐。”

  呵一家有一家的难处。

  “她们金睛火眼那样留意我的一举一动。”

  “真是生活中的荆棘。”

  甘绮丽笑了“你很了解。”

  没想到如此锦衣美食的人儿也有烦恼。

  她的声音低下去:“所以我母亲一定要我争口气,非要我嫁到高家不可。”

  连璧点点头。

  嫁得好不纯是虚荣,日后生活省却多少辛劳,世上每个女子,不论丑妍年纪,都盼望拥有一位具经济能力,强壮的男伴。

  “母亲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你很孝顺。”

  “一半也是为自己,自幼看惯了白眼,一直想扬眉吐气,出人头地。”

  连璧微笑,“那多好。”

  “可是,”甘小姐忽然用悲痛的语气说:“我爱的是另外一个人。”

  “什么?”

  “我不爱高松基。”

  连璧发呆。

  “我爱的人叫宁子杉。”

  连璧看着新娘子,不知如何回答。

  花圃里有成群的蜜蜂嗡嗡地扑来扑去采蜜,不,甘绮丽不爱任何人,她最爱自己。

  她低下了头,“我不开心。”

  “那么,听从你的心。”

  “我的心早遭摘除,被名利取代。”

  连璧轻轻说:“那也没有什么好怨的了。”

  她也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正在这时,有位太太走了过来,一看就知道是绮丽的母亲。

  她长得与女儿一模一样,只似大十来岁,化妆亮丽,衣饰名贵,身段保养一流。

  她客气地打过招呼走开。

  “我妈妈请了三百名客人。”

  “你今晚记得早点睡,养足精神应付客人。”

  甘绮丽却笑,“我今晚约了人呢。”

  连璧看看表,“我要走了。”

  “明天请准时。”

  “一定,请放心。”

  “下午我会把你的礼服送去。”

  连璧颔首。

  她驾着小车子离去。

  什么人都有烦恼,连璧并不特别同情甘小姐。

  论社会地位,她高她十倍,在世人眼中,一个是千金小姐,另一个是小歌女,势利人心里高下立分。

  可是,连璧心中感喟,娶到这种没有贞节观的富家女,也不知是幸是不幸。

  她的工作只是明日把歌唱好。

  不但新娘要趁早休息,歌手亦需有职业道德,脸容枯槁,精神不振,令人望之生厌,对生计大有影响。

  下午,礼服由管家送来了。

  打开大盒子一看,连鞋子都在内,因是芭蕾舞鞋式样,大些小些无所谓,纱裙尺寸则刚刚好。

  有钱好办事。

  颜色式样划一比较好看,免得你红他绿,眼花瞭乱。

  她不爱他还有什么关系?这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婚礼。

  白色纱裙略带一丝淡紫,十分留神才看得出来,连璧把裙子挂起,一早睡觉。

  经理人时常调侃她:“哪里有那么早睡的歌星。”

  所以红不起来,连璧喜欢挪揄自己。

  近年来收入其实不错,也薄有节蓄,她想上岸,结婚生子。

  不致于不自量力到要找一个毫无缺点的对象,只要人品高尚,对她好,那便可以。

  也有追求的人,她还在观望,连璧不能同不相爱的人结婚,然后在婚礼前夕对陌生人抱怨。

  第二天七时正她就起来了。

  甘家的社交秘书打电话来:“请早点来,我们会补车马费,太太紧张得不得了。”

  “我明白。”

  “谢谢你。”

  她梳洗完毕,换上礼服,便驾车出门。

  呵,一夜之间,婚礼场所已经准备好。

  那么华丽动人,四处都是鲜花,香气扑鼻,十多尺的结婚蛋糕,香槟酒成箱拾进来,乐队正在演习,连璧立刻走到岗位上去。

  领班与她一早认识,笑着说:“连璧,你也似新娘。”

  连璧笑,“差远了。”

  “是,你更美丽善良。”

  调准了音乐,连璧唱起来。

  看到有几个孩子跑来跑去,连璧叫他们上台,排成一行。

  “来,帮姐姐伴唱。”

  她教他们晃动右手食指,指点着唱:“你必需要记住这个:一个吻只是一个吻,一声叹息只是一声叹息,一切都留不住,因时光飞逝。”

  小孩们获得重用,乐不可支,唱完之后,要求再来。

  连璧再教他们款摆身体,煞有介事,客人都笑了。

  有人大力鼓掌。

  连璧一看,就知道是新郎。

  他英俊高大,穿黑色礼服,襟前别一朵白色茶花。

  连璧含笑招呼:“是高先生吧。”

  他递一杯香槟给她。

  连璧说:“现在不宜喝酒。”

  他笑了,“喝香槟不论钟数。”

  连璧坐下,“新娘呢。”

  他耸耸肩,“可能已经起来,可能还没有。”

  连璧心想: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完全不关心,多自由,多自在。

  他做新郎,比做客人还轻松。

  管家前来说:“连壁小姐请你进来。”

  连璧进屋子里去。

  图画室里放着一张长桌,上面密密麻麻搁着亲友送的礼物,毫无顾忌地陈列展览,连名贵的珠宝都打开盒子任人参观。

  连璧啧啧称奇。

  新娘子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请过来看这个。”

  她已经穿戴妥当。

  “哗,你真美。”连璧由衷地说。

  “谢谢你。”她手中拿着一只丝绒首饰盒。

  连璧过去一看,只见盒内是一串翡翠珠子,粒粒直径几达一寸,晶莹通透,像薄荷糖。

  “高家送给我的,好不好看?”

  连璧数一数,一共十八颗,她赞不绝口,“拥有一粒也够了。”

  “你喜欢吗?”

  “只道翡翠是老太太的首饰,没想到这样好看。”

  “来,送你一颗,拿去镶坠子。”

  “什么?”

  甘绮题不知自什么地方取来一把小剪刀,一下子剪断翡翠珠练,拣出一颗,交给连璧。

  连璧双手乱摇,没想到她那么任性,“不,不可,这珠子价值连城。”

  可是甘绮丽把珠子塞在她手中,合上首饰盒,任意丢在桌上。

  “世上只有真爱是无价宝,这种东西,扔到保险箱里,一年也不戴一次,我会叫人重新串过。”

  连璧坚持不收。

  “你太拘谨了。”

  “对不起。”

  管家过来,“小姐,牧师己到。”

  新娘挽起裙裾,“来,我们结婚去。”

  连璧骇笑。

  宾客已经差不多到齐,宴会正式开始,这还不是晚宴,只是午餐茶聚,别出心裁,更加热闹。

  连璧上台去唱歌。

  一班年轻人热烈鼓掌。

  连璧一时高兴,又唱了几首,大赠送。

  礼成后,交换戒指,新娘子与新郎翩翩起舞,双方家长露出极之满意的神情。

  他们知道新娘爱的是另外一个人吗?

  连璧肚子饿了,在丰富的自助餐桌子上挑了蔬菜吃。

  她找到一个静寂角落坐下。

  一抬头,看到还有人。

  “对不起,”体贴的她立刻站起,“打扰了。”

  “不不,请坐。”

  那年轻男子极富书卷气,斯文有礼。

  连璧笑问:“为什么不去跳舞?”

  “我快走了。”

  “宴会才开始。”

  他双手插在口袋中,但笑不语。

  电光石火之间,连璧知道他是谁了。

  “你是宁子彬!”

  他讶异,“我们见过面?”

  果然不差,他才是新娘的爱人,气质胜新郎百倍。

  “你看绮丽今天多美。”

  “她一向是个美人。”

  连璧冒昧地问:“为什么不留住她?”

  年轻人又一怔,“留不住。”

  “你没有尽力吧?”

  “她们母女并没有把感情放首位。”

  这句话说得很好。

  “我要走了。”

  连璧说:“很高兴认识你。”

  他说:“刚才你唱的‘十二个永不’,那真是一首好歌。”

  “谢谢你。”

  他悄悄离去。

  背影潇洒而寂寞。

  宴会气氛更趋热闹,新郎与新娘跳起新学的爱尔兰舞来,步伐急促,充满节奏,大家跟着上。

  这哪里象婚礼,这是个舞会。

  连璧感应了宁子彬的寂寥,站在一角不出声。

  她啜喝着香槟。

  伴娘过来同她说:“我在夏季也要结婚了。”

  “恭喜你。”

  “想找你在婚礼上主唱呢。”

  “是我的荣幸。”

  “到时一定要抽时间给我。”

  连璧笑,“先向你道谢。”

  跑江湖,未开口先要笑,张开嘴,没口价道谢称是,一切没问题,什么都做得到,万事好商量。

  日子久了,累得想长眠不起。

  还得懂事地想:找得到生活,还想怎么样,多少行家讨饭呢,免费唱也没人要。

  连璧长长叹口气。

  新郎走到她身边。

  连璧似有预感,全神贯注看着他。

  新郎问:“今晚可有空?”

  连璧张大眼睛。

  “别紧张,吃顿饭而已。”

  连壁很自然地反问:“你不用陪新娘?”

  “她另外有节目。”

  “喂,你们为何结婚?”

  连璧满以为他会词穷,谁知他笑笑,且毫不尴尬地说:“为着满足双方家长呀。”

  连璧为之气结。

  “放心,我不是想追求你。”

  连璧瞪着他。

  “我女友是你行家。”

  连璧好奇,“是哪一位?”

  “她一向很敬佩你,说行内只有一个好人,那就是连璧。”

  好话人人爱听,连璧不出声。

  “她叫王燕,听过吗?”

  “呵,”连璧恍然大悟,“是已经很出名的一位新进歌星。”

  “几时有空一起吃顿饭。”

  连璧没有回答。

  “她有几首歌老是唱不好。”

  连璧笑笑。

  有几个歌星会唱歌?会唱的都沦落得天天唱,不会唱的才是大明星。

  “她想请教你。”

  “不敢当。”

  “我叫她亲自约你。”

  “好呀。”

  “她很迁就我,不介意我举行婚礼,仍然维持老关系。”

  连璧唯唯喏喏。

  “我给她换了房子与车子。”

  “你告诉我太多的私事,高先生。”

  他笑笑,“竟把你当作半个自己人了。”

  他也寂寞。

  婚宴快散了。

  “来,连璧,再给我们唱一首歌。”

  连璧上台去,轻轻唱:“当情人们呢喃,他们仍然说我爱你,记忆无法挽留,当时光逝去……”

  大家都喝得半醉。

  连璧叹口气,悄悄离去。

  当然,不是每个婚礼如此。

  其他婚礼泰半很有诚意。

  过两天,她收到额外酬劳,打电话过去道谢,秘书接听。

  “小姐到大溪地去了。”

  “姑爷呢?”

  “姑爷在巴黎。”

  “说连璧谢谢他们。”

  “不客气。”

  一个星期后,连璧又收到高家司机送来的礼物,打开盒子一看,正是那颗硕大碧绿的翡翠珠,已经镶好,两头都衬着金珠,非常秀丽,连璧爱不释手,不打算退回。

  再拨电话去道谢,秘书笑,“小姐现在伦敦。”

  看样子缘份尽于此了。

  连璧仍是最受欢迎的婚礼歌手。

  不过,现在她对婚礼的看法也大大不同了。

  以前她向往婚礼,现在知道那不过是一项仪式。

  她轻轻地哼:“当情人呢喃,他们仍然说我爱你,可是你必需记住,一个吻只是一个吻,一声叹息只是一声叹息,记忆无法挽留,当时光逝去……”

  失宝

  已经是凌晨三时了,周公馆却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不住传出对话声脚步声,车来车往。

  这一列都是小洋房,独门独户,可是如此喧哗,到底也吵醒了邻居赵氏夫妇。

  “什么事?”

  “开舞会吧,周某习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不,”赵先生起来探视,“不象,没有乐声。”

  “上次被洋人报警干涉,他还敢把扩音器拉到花园通宵广播?”

  “喂,你来看,停满了警车。”

  赵太太好奇地走近露台。

  赵先生肯定,“出了事。”

  “不会是情杀案吧。”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个男人在五年内换了四任女伴,其中两名,还正式注册,发生纠纷,也是意料中事吧。”

  赵先生嗯地一声。

  “别管闲事,睡吧。”

  “姓周的同我差不多年纪——”

  “羡慕他的艳福?”

  “不不不,谁敢。”

  赵太太没好气,“把灯熄掉,明日一早还要去飞机场接大弟呢。”

  “是是是。”

  周宅却一直没有静下来。

  邻居口中的周某穿着西装铁青面孔坐在大厅中央,制服人员正为他录口供。

  “周先生,屋内一共几个人住?”

  “六个人,我,仙妃亚罗宾逊,两个女佣人,一名司机,还有一个厨师。”

  “嗯,四个人服侍两个人。”

  “不错。”

  “这位罗宾逊小姐是你什么人?”

  “女友。”

  “保险箱号码有多少人知道?”

  “我一个人。”

  “请把今晚的情况说一说。”

  “今夜十二时半我饮宴返来,一进房门,就发觉保险箱已被打开,里边的几套珠宝不翼而飞。”

  “什么样的珠宝?”

  周康年把彩色照片交给警探。

  “价约多少?”

  “近亿。”

  “有无保险?”

  “当然有,但是你们的责任是惩罚不法之徒,我告诉你,我同警务署长王思棋是私人朋友,我的律师明日一早会同他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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