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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请你原谅我 page 4 作者:亦舒

  “当初讲好。”

  巧儿简单地说:“我後悔了,我决定退出。”

  何子超噤声。

  那天晚上巧儿想,或许她们前妻也有一个会所,把丈夫的後妻视作狐精。

  可是大部分前妻是胜利者,她们占取了一个男人最好的岁月,馀生又可收赡养费过活。

  也许,她们开会的时候会凄厉地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

  深夜,何子超去敲书房门,发觉巧儿已在长沙发上睡著,他只得一个人返回寝室。

  她不满已经很久,但是他分身乏术,不但子女追住他,老父老母也盼望他多多出现陪伴他们。

  长期盼望巧儿谅解是不切实际的事。

  第二次聚会地点是一间著名的会所。

  一位胡女士幽幽地说出她的苦衷。

  “丈夫须付出大量赡养费,现在,他前妻不用工作,并且雇有保姆,可是我得一直做下去,不知道几时才有勇气怀孕。”

  巧儿举手。“我的情况一模一样。”

  有人说:“可是你们一早知道情况会这样坏。”

  胡女士与巧儿异口同声说:“才没想到会如此糟糕。”

  胡女士说:“最离谱的是,他前妻还有同居男朋友。”

  大家忍不住笑起来。

  真是一笔糊涂账。

  “那一边生活优悠,我这一边早出晚归,忙得见面时间也无,每月薪水自动转账到那边去。”

  另一位女士说:“假如他对你好,那也算了。”

  有人冷笑一声。

  大家眼光连忙转到声音那边去。

  “连结婚都得悄悄地在外国举行,怕有人来闹,是我第一次结婚呢,一点场面也无。”

  大家忙问:“谁会来闹?”

  “还有谁,该人冒充富家千金,实则是某种职业女性,後来学做小生意,交际网广阔,忽然生下子女,寻求自我去了,可是听到前夫要结婚,又吵闹起来。”

  巧儿发表意见。“从前,一个女子生活中最难应付的荆棘是家姑与妯娌,现在却是丈夫的前妻。”

  大家起立鼓掌。

  临别之际她们彼此叮嘱要好好照顾自己。

  刘瑛琪过来问候。“好吗?”

  “不大好。”巧儿据实回答。

  “以你的聪明才智,烦事当可迎刃而解。”

  “我想恢复独身。”

  刘瑛琪笑了。“那我们可留你不住,你会变成前妻,得去参加前妻俱乐部了。”

  巧儿苦笑。

  刘瑛琪十分了解。“他已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

  巧儿答:“我也变太多,现在我精明老练,我不打算把时间与金钱继续投资在他身上。”

  刘瑛琪想一想。“金钱还可以,时间才最宝贵。”

  这已经是给了巧儿忠告。

  那天回到家里,发觉何子超在房里睡觉,他的女儿敏敏在客厅里做功课,一身香气,分明擅自借用了继母的香水。

  巧儿假装不知道,客气地问:“要吃点心吗?”

  那小女孩十分难侍候,只是冷淡地应一声。

  巧儿暗暗好笑,如此装腔作势,分明不是聪明人,她也懒得与小孩计较。

  她做了热巧克力,切开奶油蛋糕,敏敏吃得特别多。

  何子超听见声响醒来,讪讪道:“我实在累了,又想不到有什麽地方可去,只得把她带回来。”

  一开头便说好,她这裹不招呼孩子,何子超多次毁约。

  巧儿觉得他也可怜。

  何子超说:“敏敏外婆有事,她母亲过去帮忙。”

  他还是她们家的好女婿,真奇怪,如此长情,实属少有。

  “不知敏敏可否在此住几天?”

  巧儿轻轻说:“我搬到玉琴家去暂住如何?”

  “巧儿,如果你爱我的话——”

  巧儿截止他。“何子超,那也不表示你可以无止境得寸进尺,我有底线,我不擅照顾孩子,你的负担,你自己背。”

  “夫妻应分担忧虑。”

  “这不是我们共同的忧虑,我不认识你前任岳母,我不关心她家的事。”

  “丘巧儿,你太不体谅我了。”

  那小女孩忽然哭泣。

  巧儿叹口气,取过外套,离家出走。

  她到玉琴家去,一进门便躺下。“有人找我,只说我已经死了。”

  玉琴什麽都没问。

  第二天是星期日。

  玉琴斟一大杯橘子汁给好友。“要不要回去讲和?”

  巧儿扬扬手。“星期天他上午见父母,下午见子女,我没分。”

  “这就不对了,你也只得一个星期天。”

  “是我自己不好,我太过妥协,我走了多好,敏敏可以在我家小住。”

  玉琴挺幽默。“可是,你走了,谁付房租呢?他们父女又住何处呢?”

  “真是,最近一连四个月都是我付租,不吭一声,是我够笨。”

  “你们房子并非自置?”玉琴大吃一惊。

  “三万五一个月,连家具,租了一年了。”

  “这样每个月把租金丢下实在不值,不如分期付款买一层。”

  “我也想过。”

  “只是高不成低不就,可是这样?”

  巧儿苦笑。

  “巧儿,人没几年好光景,钱花清了不一定赚得回来,你我不是有妆奁的女子,凡事要自己小、心打算。”

  “玉琴,我想分手,他那边是个无底洞,我不能帮他白填限。”

  “他对你怎麽样?”人不能事事讲钱。

  “十分普通。”

  “你必须知道,一旦离婚,你的身价大不如前。”

  巧儿嗤一声笑。“我当我自己是个无价宝不就行了。”

  玉琴叹息。“後妻不好做。”

  巧儿不语。

  玉琴问:“当初他什麽地方吸引你?”

  巧儿不愿再提,反问:“有什麽地方可去?”

  “陪老板娘打牌,你肯不肯?”

  怪不得你升得比谁都快。”

  巧儿跟了去。

  屈太太手戴翡翠马鞍戒指,正叫佣人斟冰糖燕窝出来招呼客人,看到两个年轻女子,十分高兴。

  “搭子来了。”她欢呼。

  她们打的是长途赛,当中有哪位太太累了,想去补妆、打电话,甚至小睡,便由玉琴或巧儿补上代打一会儿,输赢自然不关替手的事。不过,说也奇怪,太太们打得很小,搓一日一夜不过千把元上落。

  看样子是纯消遣,子女大了,各有家庭,丈夫仍然忙事业,除出牌桌,没有事可以安慰她们。

  “巧儿,过来,坐我背後,看我自摸满贯。”

  巧儿笑嘻嘻过去。

  “你们两个真乖,这年头独身女不乌搞的真不多。”

  “屈太太,”玉琴连忙说。“巧儿已经正式结婚。”

  屈太太颔首。“那更好,样样要正式,你说是不是,名不正言不顺是邪魔妖怪。”

  其馀三位太太掩嘴笑起来。“屈太太,又在指桑骂槐。”

  屈太太叹声气。“你打开那些娱乐杂志看看,一个个穿得古灵精怪暴露肉酸,连上了年纪的人也模仿呢,看上去只觉像倩女幽魂戏里的姥姥。”

  巧儿骇笑。

  屈太太作出结论。“那些人神经有问题。”

  巧儿走到长窗前去看风景。

  只见一辆白色的欧洲跑车驶到门前停下,一个年轻人下车来,发觉有人在露台上看他,抬起头,咧齿笑了笑。

  巧儿一怔,从没见过那样漂亮的面孔、那般灿烂的笑容,只有无忧无虑、前程在握、享受人生的人才有那样阳光般的笑脸,这一定是其中一位小屈先生。

  巧儿自叹弗如,结婚,本来想找个伴分担生活上压力,现在才发觉烦恼加倍,都在她一人身上。

  玉琴看到巧儿表情落寞,过来陪她。

  屈太太说:“觉得闷呢,到室内泳池游两圈,要不到花园走走。”

  “巧儿有点不舒服,我先陪她回去。”

  “那你赶快回来。”

  “那自然。”玉琴大声答应。

  玉琴在车上向巧儿笑笑。“回家去吧,你与何子超缘分未尽。”

  “你也信这套?”

  “怎麽不信,一旦缘尽,毫不考虑,头也不回就走,这种例子我见得多。”

  “他这人没什麽优点。”

  “巧儿,人再优秀,倘若不爱你,又有什麽用?”

  “他爱我吗?”巧儿反问。

  玉琴答:“假使你在路上跌倒,他可会来扶你?”

  巧儿答:“废话,陌生人都会见义勇为啦。”

  玉琴冷笑。“陌生人,你倒想。”

  车子返回王家,她们看到何子超站在停车场等。

  玉琴轻轻说:“这是世上唯一肯扶你的人。”

  巧儿问好友:“你呢,你不帮我?”

  玉琴至坦白。“我自顾不暇,吃顿饭,送件礼,那是可以的,多则免谈。”她把车驶走。

  巧儿觉得荒凉,根本是事实。

  她下了车,何子超向她走来,笑嘻嘻,一副赔罪的样子。

  巧儿问:“你怎麽会有空?”

  “都用不著我。”

  “於是才轮到我。”

  何子超仍然赔笑。“我们不如到海滩逛逛。”

  “家里如果没人,我想回去打个盹才真。”

  “敏敏早就走了,她去姑母家暂住。”

  巧儿僵住。“可别说由我把她逼走。”

  “你也没有留她。”

  巧儿愠道:“何子超,你就让我在口舌上占点便宜可好?委屈一点,你也不痛不痒。”

  “是我不会做人,对不起。”

  巧儿沈默

  他把车驶到沙滩,买一个冰淇淋,自己吃起来,似自言自语:“我早警告过你,有过去的男人不好相处。”

  巧儿叹口气。是,他曾叫她考虑清楚,因为无论如何,他必须支付两个孩子的学费与生活开销,直到他们大学毕业。

  是她丘巧儿心甘情愿应允。

  “最近,”何子超说。“我参加了一个会所。”

  巧儿讶异。“是什麽性质的会,打桥牌还是玩扑克?”

  何子超笑笑。“去过一次,只觉精神爽利。”

  巧儿起了疑心。“是冶游会?”

  “不不,朋友中有心理医生,这个会,由他主办,叫做《应有此报会》。”

  巧儿不由得笑出来。“什麽?”

  “结婚两次以上的男人才有资格参加,大家喝杯啤酒诉诉苦,玩两手牌打一局桌球,别担心,十分健康。”

  他们也有这种会!

  “根本一个人结两次婚是自讨苦吃。”

  巧儿问:“你後悔?”

  “不,我怕有人後悔。”

  巧儿不作表示。

  “会员中有一位会计师,他建议我们慎重分配时间,以免任何一方不高兴。”

  “他建议由谁得到最多?”

  “孩子比大人重要。”

  巧儿点点头。

  “後妻比前妻重要。”

  说得也好。

  “同时,也有人劝喻大家尽量忍耐,否则再来一个第三春,那真是要老命。”

  巧儿骇笑。“谁那麽幽默?”

  有“空介绍你认识邓律师,他正在办第二次离婚手续,据说神经几乎错乱。”

  巧儿笑得流泪,原来男人也有苦经。

  “巧儿,我们再努力一下如何?”

  巧儿吁出一口气。

  “孩子们很快长大,到时,请他们来住也不屑,求他们陪我们也不耐烦,克难时期一过,一切好办,忍耐一下好不好?”

  巧儿看着远方。

  “还有,邓律师忠告,千万别控诉後妻与前妻子女争风喝醋,这是头项戒条。”

  巧儿看著大海,嘴角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她取笑她自己,恐怕迟早有资格出任後妻会会长。

  对手

  他们是敌人。

  呵,或许用敌人两字太过严重,这样吧,温和一点,说他们是对手吧!

  可是刘毓琛会反对呢,她会说:“朱振民是我死敌。”

  这个梁子,在两人入行那一日已经结上,她在宇宙,他在环球,两间公司有血海深仇,彼此斗争超过半个世纪,高层工作人员绝少来往,唯恐一时不察,泄漏公司机密。

  偶然在公众场所碰头,也很少交谈。

  他们都知道敌对公司有这麽一个精明能干的年轻才俊,需要小心提防,道听涂说,结论是对方厉害非凡,敬而远之是最佳方法。

  一年后,他们在一个宴会上碰头,那时,两人均已升了两级。

  朱振民一时不知那俏丽的可人儿是谁,拉住一个长辈问:“那一身灰紫的丽人是谁?”

  那人讶异说:“你不认得宇宙的刘毓琛?”

  像是说他有眼不识泰山一样。

  朱振民一惊,手中的酒略微溅出一点。

  是刘毓琛。

  真没想到她容貌如此秀丽,他更加警惕。

  行走江湖的美女是最危险的人物,因为人人不防她们的杀手锏,故容易栽在她们手上。

  已经有两单过亿的生意被刘毓琛那一组人抢去。

  朱振民深深吸一口气。

  趁著他在明,她在暗,他好好地打量她起来。

  真看不出这样一个秀丽人儿手段会如此狠辣。

  真想不到对头是个美人,听说,她开除人的时候,仍然维持笑容,客气得一如请客吃饭。

  他正偷偷仔细地观察她,忽然之间,她也抬起头来,双眼看向他。

  哗,那双妙目,炯炯有神,黑白分明,如电光般向他射来。

  朱振民心折了,单看这眼神,已经知道她不是个易相与人物。

  怎麽,她也发现了他?

  只见她婀娜地缓步向他走来,朱振民勇敢地微笑。

  她距离他约一公尺站住,他发觉她肌肤如雪,秀发如云,不禁呆住。

  “朱振民先生?我是刘毓琛。”

  她已伸出手来。

  朱振民与她握手。

  他咳嗽一声。“久仰大名,如雷灌耳。”

  “不敢当,将来,大家也许有合作机会。”

  朱振民笑。“我打算在环球做一辈子。”

  刘毓琛也微笑。“永不说永不。”

  朱振民刚想说什麽,那边已经有人叫她,她欠欠身,说声“失陪”,翩然而去。

  叫她的是推广科同事林中美。

  “毓琛,那是朱振民。”像说什麽洪水猛兽似。

  毓琛答:“我知道。”

  “很英俊可是?”

  毓琛不语,从没见过那样漂亮而仍然有男子气概的异性。

  “而且,人家不靠面孔吃饭。”

  他穿得如此低调,深蓝色西装、白衬衫、条子领带、牛津鞋,毓琛最怕男人一身花衣像皮条客。

  她顺口问:“他开什麽车?”

  “比你有品味,是一辆六O年爱斯特马田。”

  毓琛笑笑。“我用朋驰是因为不用时时维修。”

  “庸俗的人总会找藉口。”

  毓琛不出声。

  “那一天我才与YS说,你们俩是何等相似。”

  “谁?我同他?没可能。”

  “且听我分析分析。”

  “啐,背後讲我是非。”

  两人均出身优秀家庭,他父母是建筑师,你家里自祖父起都是会计师;他自剑桥出来在康乃尔读硕士,你在史蔑夫毕业往哈佛读管理科。还有,两人均是独生儿,喜欢的运动都是游泳。”

  毓琛吃一惊。“竟调查得那样清楚。”

  “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又要打仗了吗?”

  “嗯,你也听说了吧?”

  “是,宇宙与环球同时想并吞金星。”

  “双方都看到金星有现成的科技泉源,收购方便及经济过培养人才。”

  毓琛说:“不过,那是至高层的事了。”

  “别泄漏任何消息。”

  毓琛奇问:“为何警告我?”

  “你的身体语言出卖了你,毓琛,你对他有兴趣。”

  毓琛气结。

  中美叹口气。“别不高兴,没有女子不给朱振民吸引,只是,并非每个女子也能吸引他,”隔一会儿。“你是例外。”

  毓琛笑笑,她那天早走。

  宇宙很快选定刘毓琛为金星争夺战的发言人,由这样一个可人儿面对记者自然占尽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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