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简单地说:“我後悔了,我决定退出。”
何子超噤声。
那天晚上巧儿想,或许她们前妻也有一个会所,把丈夫的後妻视作狐精。
可是大部分前妻是胜利者,她们占取了一个男人最好的岁月,馀生又可收赡养费过活。
也许,她们开会的时候会凄厉地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
深夜,何子超去敲书房门,发觉巧儿已在长沙发上睡著,他只得一个人返回寝室。
她不满已经很久,但是他分身乏术,不但子女追住他,老父老母也盼望他多多出现陪伴他们。
长期盼望巧儿谅解是不切实际的事。
第二次聚会地点是一间著名的会所。
一位胡女士幽幽地说出她的苦衷。
“丈夫须付出大量赡养费,现在,他前妻不用工作,并且雇有保姆,可是我得一直做下去,不知道几时才有勇气怀孕。”
巧儿举手。“我的情况一模一样。”
有人说:“可是你们一早知道情况会这样坏。”
胡女士与巧儿异口同声说:“才没想到会如此糟糕。”
胡女士说:“最离谱的是,他前妻还有同居男朋友。”
大家忍不住笑起来。
真是一笔糊涂账。
“那一边生活优悠,我这一边早出晚归,忙得见面时间也无,每月薪水自动转账到那边去。”
另一位女士说:“假如他对你好,那也算了。”
有人冷笑一声。
大家眼光连忙转到声音那边去。
“连结婚都得悄悄地在外国举行,怕有人来闹,是我第一次结婚呢,一点场面也无。”
大家忙问:“谁会来闹?”
“还有谁,该人冒充富家千金,实则是某种职业女性,後来学做小生意,交际网广阔,忽然生下子女,寻求自我去了,可是听到前夫要结婚,又吵闹起来。”
巧儿发表意见。“从前,一个女子生活中最难应付的荆棘是家姑与妯娌,现在却是丈夫的前妻。”
大家起立鼓掌。
临别之际她们彼此叮嘱要好好照顾自己。
刘瑛琪过来问候。“好吗?”
“不大好。”巧儿据实回答。
“以你的聪明才智,烦事当可迎刃而解。”
“我想恢复独身。”
刘瑛琪笑了。“那我们可留你不住,你会变成前妻,得去参加前妻俱乐部了。”
巧儿苦笑。
刘瑛琪十分了解。“他已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
巧儿答:“我也变太多,现在我精明老练,我不打算把时间与金钱继续投资在他身上。”
刘瑛琪想一想。“金钱还可以,时间才最宝贵。”
这已经是给了巧儿忠告。
那天回到家里,发觉何子超在房里睡觉,他的女儿敏敏在客厅里做功课,一身香气,分明擅自借用了继母的香水。
巧儿假装不知道,客气地问:“要吃点心吗?”
那小女孩十分难侍候,只是冷淡地应一声。
巧儿暗暗好笑,如此装腔作势,分明不是聪明人,她也懒得与小孩计较。
她做了热巧克力,切开奶油蛋糕,敏敏吃得特别多。
何子超听见声响醒来,讪讪道:“我实在累了,又想不到有什麽地方可去,只得把她带回来。”
一开头便说好,她这裹不招呼孩子,何子超多次毁约。
巧儿觉得他也可怜。
何子超说:“敏敏外婆有事,她母亲过去帮忙。”
他还是她们家的好女婿,真奇怪,如此长情,实属少有。
“不知敏敏可否在此住几天?”
巧儿轻轻说:“我搬到玉琴家去暂住如何?”
“巧儿,如果你爱我的话——”
巧儿截止他。“何子超,那也不表示你可以无止境得寸进尺,我有底线,我不擅照顾孩子,你的负担,你自己背。”
“夫妻应分担忧虑。”
“这不是我们共同的忧虑,我不认识你前任岳母,我不关心她家的事。”
“丘巧儿,你太不体谅我了。”
那小女孩忽然哭泣。
巧儿叹口气,取过外套,离家出走。
她到玉琴家去,一进门便躺下。“有人找我,只说我已经死了。”
玉琴什麽都没问。
第二天是星期日。
玉琴斟一大杯橘子汁给好友。“要不要回去讲和?”
巧儿扬扬手。“星期天他上午见父母,下午见子女,我没分。”
“这就不对了,你也只得一个星期天。”
“是我自己不好,我太过妥协,我走了多好,敏敏可以在我家小住。”
玉琴挺幽默。“可是,你走了,谁付房租呢?他们父女又住何处呢?”
“真是,最近一连四个月都是我付租,不吭一声,是我够笨。”
“你们房子并非自置?”玉琴大吃一惊。
“三万五一个月,连家具,租了一年了。”
“这样每个月把租金丢下实在不值,不如分期付款买一层。”
“我也想过。”
“只是高不成低不就,可是这样?”
巧儿苦笑。
“巧儿,人没几年好光景,钱花清了不一定赚得回来,你我不是有妆奁的女子,凡事要自己小、心打算。”
“玉琴,我想分手,他那边是个无底洞,我不能帮他白填限。”
“他对你怎麽样?”人不能事事讲钱。
“十分普通。”
“你必须知道,一旦离婚,你的身价大不如前。”
巧儿嗤一声笑。“我当我自己是个无价宝不就行了。”
玉琴叹息。“後妻不好做。”
巧儿不语。
玉琴问:“当初他什麽地方吸引你?”
巧儿不愿再提,反问:“有什麽地方可去?”
“陪老板娘打牌,你肯不肯?”
怪不得你升得比谁都快。”
巧儿跟了去。
屈太太手戴翡翠马鞍戒指,正叫佣人斟冰糖燕窝出来招呼客人,看到两个年轻女子,十分高兴。
“搭子来了。”她欢呼。
她们打的是长途赛,当中有哪位太太累了,想去补妆、打电话,甚至小睡,便由玉琴或巧儿补上代打一会儿,输赢自然不关替手的事。不过,说也奇怪,太太们打得很小,搓一日一夜不过千把元上落。
看样子是纯消遣,子女大了,各有家庭,丈夫仍然忙事业,除出牌桌,没有事可以安慰她们。
“巧儿,过来,坐我背後,看我自摸满贯。”
巧儿笑嘻嘻过去。
“你们两个真乖,这年头独身女不乌搞的真不多。”
“屈太太,”玉琴连忙说。“巧儿已经正式结婚。”
屈太太颔首。“那更好,样样要正式,你说是不是,名不正言不顺是邪魔妖怪。”
其馀三位太太掩嘴笑起来。“屈太太,又在指桑骂槐。”
屈太太叹声气。“你打开那些娱乐杂志看看,一个个穿得古灵精怪暴露肉酸,连上了年纪的人也模仿呢,看上去只觉像倩女幽魂戏里的姥姥。”
巧儿骇笑。
屈太太作出结论。“那些人神经有问题。”
巧儿走到长窗前去看风景。
只见一辆白色的欧洲跑车驶到门前停下,一个年轻人下车来,发觉有人在露台上看他,抬起头,咧齿笑了笑。
巧儿一怔,从没见过那样漂亮的面孔、那般灿烂的笑容,只有无忧无虑、前程在握、享受人生的人才有那样阳光般的笑脸,这一定是其中一位小屈先生。
巧儿自叹弗如,结婚,本来想找个伴分担生活上压力,现在才发觉烦恼加倍,都在她一人身上。
玉琴看到巧儿表情落寞,过来陪她。
屈太太说:“觉得闷呢,到室内泳池游两圈,要不到花园走走。”
“巧儿有点不舒服,我先陪她回去。”
“那你赶快回来。”
“那自然。”玉琴大声答应。
玉琴在车上向巧儿笑笑。“回家去吧,你与何子超缘分未尽。”
“你也信这套?”
“怎麽不信,一旦缘尽,毫不考虑,头也不回就走,这种例子我见得多。”
“他这人没什麽优点。”
“巧儿,人再优秀,倘若不爱你,又有什麽用?”
“他爱我吗?”巧儿反问。
玉琴答:“假使你在路上跌倒,他可会来扶你?”
巧儿答:“废话,陌生人都会见义勇为啦。”
玉琴冷笑。“陌生人,你倒想。”
车子返回王家,她们看到何子超站在停车场等。
玉琴轻轻说:“这是世上唯一肯扶你的人。”
巧儿问好友:“你呢,你不帮我?”
玉琴至坦白。“我自顾不暇,吃顿饭,送件礼,那是可以的,多则免谈。”她把车驶走。
巧儿觉得荒凉,根本是事实。
她下了车,何子超向她走来,笑嘻嘻,一副赔罪的样子。
巧儿问:“你怎麽会有空?”
“都用不著我。”
“於是才轮到我。”
何子超仍然赔笑。“我们不如到海滩逛逛。”
“家里如果没人,我想回去打个盹才真。”
“敏敏早就走了,她去姑母家暂住。”
巧儿僵住。“可别说由我把她逼走。”
“你也没有留她。”
巧儿愠道:“何子超,你就让我在口舌上占点便宜可好?委屈一点,你也不痛不痒。”
“是我不会做人,对不起。”
巧儿沈默
他把车驶到沙滩,买一个冰淇淋,自己吃起来,似自言自语:“我早警告过你,有过去的男人不好相处。”
巧儿叹口气。是,他曾叫她考虑清楚,因为无论如何,他必须支付两个孩子的学费与生活开销,直到他们大学毕业。
是她丘巧儿心甘情愿应允。
“最近,”何子超说。“我参加了一个会所。”
巧儿讶异。“是什麽性质的会,打桥牌还是玩扑克?”
何子超笑笑。“去过一次,只觉精神爽利。”
巧儿起了疑心。“是冶游会?”
“不不,朋友中有心理医生,这个会,由他主办,叫做《应有此报会》。”
巧儿不由得笑出来。“什麽?”
“结婚两次以上的男人才有资格参加,大家喝杯啤酒诉诉苦,玩两手牌打一局桌球,别担心,十分健康。”
他们也有这种会!
“根本一个人结两次婚是自讨苦吃。”
巧儿问:“你後悔?”
“不,我怕有人後悔。”
巧儿不作表示。
“会员中有一位会计师,他建议我们慎重分配时间,以免任何一方不高兴。”
“他建议由谁得到最多?”
“孩子比大人重要。”
巧儿点点头。
“後妻比前妻重要。”
说得也好。
“同时,也有人劝喻大家尽量忍耐,否则再来一个第三春,那真是要老命。”
巧儿骇笑。“谁那麽幽默?”
有“空介绍你认识邓律师,他正在办第二次离婚手续,据说神经几乎错乱。”
巧儿笑得流泪,原来男人也有苦经。
“巧儿,我们再努力一下如何?”
巧儿吁出一口气。
“孩子们很快长大,到时,请他们来住也不屑,求他们陪我们也不耐烦,克难时期一过,一切好办,忍耐一下好不好?”
巧儿看着远方。
“还有,邓律师忠告,千万别控诉後妻与前妻子女争风喝醋,这是头项戒条。”
巧儿看著大海,嘴角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她取笑她自己,恐怕迟早有资格出任後妻会会长。
对手
他们是敌人。
呵,或许用敌人两字太过严重,这样吧,温和一点,说他们是对手吧!
可是刘毓琛会反对呢,她会说:“朱振民是我死敌。”
这个梁子,在两人入行那一日已经结上,她在宇宙,他在环球,两间公司有血海深仇,彼此斗争超过半个世纪,高层工作人员绝少来往,唯恐一时不察,泄漏公司机密。
偶然在公众场所碰头,也很少交谈。
他们都知道敌对公司有这麽一个精明能干的年轻才俊,需要小心提防,道听涂说,结论是对方厉害非凡,敬而远之是最佳方法。
一年后,他们在一个宴会上碰头,那时,两人均已升了两级。
朱振民一时不知那俏丽的可人儿是谁,拉住一个长辈问:“那一身灰紫的丽人是谁?”
那人讶异说:“你不认得宇宙的刘毓琛?”
像是说他有眼不识泰山一样。
朱振民一惊,手中的酒略微溅出一点。
是刘毓琛。
真没想到她容貌如此秀丽,他更加警惕。
行走江湖的美女是最危险的人物,因为人人不防她们的杀手锏,故容易栽在她们手上。
已经有两单过亿的生意被刘毓琛那一组人抢去。
朱振民深深吸一口气。
趁著他在明,她在暗,他好好地打量她起来。
真看不出这样一个秀丽人儿手段会如此狠辣。
真想不到对头是个美人,听说,她开除人的时候,仍然维持笑容,客气得一如请客吃饭。
他正偷偷仔细地观察她,忽然之间,她也抬起头来,双眼看向他。
哗,那双妙目,炯炯有神,黑白分明,如电光般向他射来。
朱振民心折了,单看这眼神,已经知道她不是个易相与人物。
怎麽,她也发现了他?
只见她婀娜地缓步向他走来,朱振民勇敢地微笑。
她距离他约一公尺站住,他发觉她肌肤如雪,秀发如云,不禁呆住。
“朱振民先生?我是刘毓琛。”
她已伸出手来。
朱振民与她握手。
他咳嗽一声。“久仰大名,如雷灌耳。”
“不敢当,将来,大家也许有合作机会。”
朱振民笑。“我打算在环球做一辈子。”
刘毓琛也微笑。“永不说永不。”
朱振民刚想说什麽,那边已经有人叫她,她欠欠身,说声“失陪”,翩然而去。
叫她的是推广科同事林中美。
“毓琛,那是朱振民。”像说什麽洪水猛兽似。
毓琛答:“我知道。”
“很英俊可是?”
毓琛不语,从没见过那样漂亮而仍然有男子气概的异性。
“而且,人家不靠面孔吃饭。”
他穿得如此低调,深蓝色西装、白衬衫、条子领带、牛津鞋,毓琛最怕男人一身花衣像皮条客。
她顺口问:“他开什麽车?”
“比你有品味,是一辆六O年爱斯特马田。”
毓琛笑笑。“我用朋驰是因为不用时时维修。”
“庸俗的人总会找藉口。”
毓琛不出声。
“那一天我才与YS说,你们俩是何等相似。”
“谁?我同他?没可能。”
“且听我分析分析。”
“啐,背後讲我是非。”
两人均出身优秀家庭,他父母是建筑师,你家里自祖父起都是会计师;他自剑桥出来在康乃尔读硕士,你在史蔑夫毕业往哈佛读管理科。还有,两人均是独生儿,喜欢的运动都是游泳。”
毓琛吃一惊。“竟调查得那样清楚。”
“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又要打仗了吗?”
“嗯,你也听说了吧?”
“是,宇宙与环球同时想并吞金星。”
“双方都看到金星有现成的科技泉源,收购方便及经济过培养人才。”
毓琛说:“不过,那是至高层的事了。”
“别泄漏任何消息。”
毓琛奇问:“为何警告我?”
“你的身体语言出卖了你,毓琛,你对他有兴趣。”
毓琛气结。
中美叹口气。“别不高兴,没有女子不给朱振民吸引,只是,并非每个女子也能吸引他,”隔一会儿。“你是例外。”
毓琛笑笑,她那天早走。
宇宙很快选定刘毓琛为金星争夺战的发言人,由这样一个可人儿面对记者自然占尽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