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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吻 page 9 作者:亦舒

  早上闹钟响的时候,他没有动,我洗睑淋浴做早餐他忽然在我身后吻我脖子,我早忘了昨夜的不快。

  吃完早餐,他送我去上班。

  中午我到医务所主,护士微笑若说:“恭喜你太太,你有孕了。”

  我转动看手指上的白金戒,高兴得很。书房可以变为婴儿房,我们必须请一个女佣来照顾婴儿,平时生活节省些,况且尊有的是升职的机会。

  尊接我下班的时候,我把这个好消息宣怖出来。

  尊一呆,把车子猛地停在一边,后面的车号计成一片。

  “阿利路亚!”他欢呼把我紧紧拥抱。

  我说:“快开车吧,交通警察要来了。”

  回到家中,尊一直忙个不停,计划把书房改造,计划替孩子买小床!如果生个女儿,叫什么名字,如果生儿子,又该叫什么名字。

  直兴奋了半夜。

  我觉得尊是个好丈夫,他爱护我,他负责任,无论经济上与精神上都可以倚靠他。为他生孩子,孩子不会吃苦也可以得到优秀的遗传。

  我不懂得为什么君平看不起尊。

  我说:“每个人都做父亲,就是你特别紧张。”

  尊笑。

  我觉得我们的婚姻是再愉快也没有的。

  君平的要求实在太离谱,她个性太自我中心,我认为她跟任何人在一起都不会愉快。她不会晓得“自己活,让别人也活”的道理。

  尊淡淡的答:“她一向很会打扮,人也长得好看。”

  我很高兴我不愿意尊心中有恨。

  可是他接下去说:“但看人不能看外表。”

  不过尊还是有进步,至少他现在可以客观地提到君平。

  他对我说:“只有你,里子与面子一样好看。”

  “别肉麻。”我白他一眼。

  “句句是真,找若有半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我的腹部逐渐隆起,尊说怀胎十月是让做父母的有十个月的时间慢慢计划。

  我们有时也出外吃顿饭看场戏。

  秋天到了,我说我想吃大闸蟹。

  章纳罕,“你一向不贪嘴,怎么今天会想起这个?”

  “人家说孕妇专门挖空心思想吃奇怪的东西。”

  “既然如此,我们出去吃一顿,不过别吃太多这种蟹对皮肤无益。”

  “知道了。”

  我们在吃蟹的店里又碰到君平。

  真是无巧不成书,她与一群朋友在一起本来是蛮开心的,见到我们,面色一沉。

  我马上跟尊说:“我们去别家。”

  尊奇问:“为什么?这店又不是她包下的,我们这么避开她,仿佛心亏似的不好。”

  这也说得对。

  我们又坐下来。

  我说:“君平今天很漂亮。”

  “嘘,吃蟹!无端端发什么咒!”

  他笑了。

  尊与我在一起,眉宇间的阴霾一日少似一日。

  君平却跑过来我们这桌,手中拿着酒杯晃着说:“来来,我敬你们一杯。”

  尊淡淡的抬起头来,“请坐,不必客气。”

  君平坐下来。

  尊终于肯跟言平说话了,人家说恨一个人手要比爱更大的力量,尊一直恨君平,到今日他能心平气和的对待她,由此可见她在他心目中已经不再重要,所以我反而心安理得起来。

  君平很意外,但是她终于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她脖子上的钻石闪闪生光。

  我想听尊与她说些什么。

  尊恳切的开口:“君平,我们分手已有三年了,我求求你,你就饶了我吧,这个人在你眼中,还有什么价值呢?骂,我被你骂过,打,也打够了,侮辱更是家常便饭,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是不是你觉得你自己是太阳与空气,我离开你就非气绝不可?可是我没有死,相反地我活得很好,所以你就处处再跟我过不去,找麻烦?你这个人也未免太过份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不妨说个清楚。”

  君平的脸色由红转到白,由白转到青。

  尊说:“我不想再与你讲道理我只想求你饶我。但凡人做事,总有个目的,你的目的何在?是否要让我一辈子不得超生?是否想与我重修旧好?是否嫉妒我与现在的妻子过得很快乐?抑或想我再离婚。”

  君平不出声。

  “你自己不快乐,就非把全世界的人也整得不快乐,我实在不明白,不过我并不想研究你的心理状况,我只希望你不要随意意对我们加以白眼,随意走到我们面前胡闹,因为你没有这个特权,我决定先恳求你,如果你不接受,我就再采取强硬态度。”

  君平无言,取起酒杯走开。

  我说:“你又对她凶了。”

  “她这样子没完没了的下去,谁也受不了。”

  “或者她——还爱你?”我试探。

  “不,她只是妒忌。来,吃蟹,别让蟹都泠了。”

  我笑笑,已没了胃口。

  尊问:“为什么不吃?”他的胃口像是好得不得了。

  我们很快离开那间饭店。

  结果君平在那夜又自杀了。

  君平的家人打电话来,我说:“不关我们的事,再见。”

  尊说:“明天到电话公司去转个号码,省得烦。”

  我说是。

  君平自然没死。

  我很纳罕她在这三年中竟没有找到好的男朋友。如果她有男朋友,我们这边就可以省下不少事。

  孩子出生后我与尊的关系更巩固更融洽,一切过得顺利而平凡。

  很久没听到君平的消自。没有新闻便是好新闻。

  尊说:“这么久没自杀……怪想念她的。”

  “真刻薄。”我说。

  “希望儿子不像我。”他说。

  儿子是他的命根,都让他宠坏了。

  生孩子的过程,现在想起来,简直不寒而栗阵痛、挣扎、手术室,都像恶梦,孩子出生时却把整个局势扭转过来,看看婴儿还粘着血块的脸,忽然感动上帝制造生命的微妙,喜极而泣。

  我发觉我是真正活看的。

  尊说:“做一个普通人是最最快乐的。”

  我问:“以前你的生活那么豪华……你可有想念?游艇、劳斯莱斯、乡村俱乐部、英美同学会……”

  “我不过是别人家中的一个长工。”他淡然说:“有车时做车夫,上游艇做船夫,要不就服侍少爷小姐们吃喝,宁为鸡口,莫为牛后,我为什么下做自己的主人?”

  我又放下一层心。

  他忽然说:“好了,我警告你,你对我的试探也已绖够了,我无法再忍受你对我不信任,要是你的态度再不改良,小心我揍你!”

  我不出声。

  他问我:“是不是因我是个二手货?”

  “是,”我答:“因你不是处男。”

  他笑得不得了。

  我们的生活就像一般小夫妻的生活平淡中乐趣无穷。

  “一天早上看报纸,”尊忽然跳起说:“看看,君平找到买主了。”他扬着报纸。

  “是吗?什么意思?”我问。

  “君平访婚的启事。”他说。

  我接过报纸,一看,果然,君平宣布订婚了,到象是个洋人,英文名字。

  我说:“很好,我替她高兴。”

  尊笑:“如今我可脱苦海了。”

  君平发请帖给我们,我们送了礼,由我出去买的礼物——一对手刻水晶的蜡台。但是我们没有出席订婚宴。这也是体贴她。

  后来她就再婚了。

  我在街上碰见地。她的态度很好,她恢复了信心,打扮还是那么优雅。她对我客客气气。

  “孩子好吗?”她问。

  “我们都老样子,你呢,你好不好?”我问。

  “还好,”她侧侧头,“我现在的思想搞通了。”

  我笑,“这话怎么说。”

  “我与尊不怕对看你说,我实在是很爱他的,当初为了脱离家庭牺牲,跟着他捱苦,心又不甘……落得如此下场。”

  我温和的说:“门当户对是很有道理的。齐大非偶,尊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不应该纯恋爱,他应该想到适应生活的困难。”

  “你倒是总帮我说话。”

  “打算要孩子吗?”我问。

  她摇摇头。

  “孩子是可爱的,将来你会回心转意。”

  她不响,我们就此告别。

  我没有告诉尊我碰见君平。我知道他们是相爱的,只是他们不懂得克服生活上的困难。

  我当然知道我的一切条件比不上君平,正因如此,所以我懂得容忍,我懂得迁就,所以尊在我这里得到的幸福远比在君平那里为多。

  如今君平又结了婚,我胸中一块大石才落了地。

  幸亏君平与他没有孩子,断开了就爽爽快快的各走各路,而我的精神压力到今天为止,也告终止,可以好好的松一口气。

  妻子与情人

  我换好了衣服。

  先是打算穿T恤牛仔裤的,那是我的常服,后来一想。不好,太随便了,又换了袭裙子,裙子是通花麻纱的料子,其实白天也可以穿,但是我又换了下来。我坐在床沿半天!不知道该穿什么才好,终于取出一件真丝的云头唐装短打,又觉流气,尤其是那五粒金叶子的套钮……我想了半天,竟没有半件可以见客的衣裳,一柜子一柜子的衣服,全是用来看电影逛街的!我又不大出去看电影逛街,我的工作是画画与做陶瓷,卖给一家画廊维生,平常只穿一件T恤与短裤。

  终于我拣了一件两百年没穿过的衬衫,蓝白花的,配一条淡蓝白裤子。凉鞋倒是新买的,一点点金色。我想化妆。但是我这个人有一张奇怪的险,一化妆就艳,不化财就像个童子军,对于我自己的相貌,我是非常自卑的,老觉得任何在街上走过的女人都要比我漂亮。

  从小到大只有一个男孩子说过我好看。那一日我坐在他床上看着他说笑话,我也跟着笑了,他忽然说:“微微,你真是越看越好看,有修养的人就是这样。”我听了并不高兴,我不知道他第一眼看我的时候觉得我有多丑,但是他所认为的漂亮女人在我眼中都像是小舞厅里半红不黑的舞女。人各有志,大家的欣赏能力不一样。

  所以我一直寂寞,我一直坐在屋子画画,以及做我的花瓶。我的花瓶也比不上人家的漂亮,但是销路却很好,我不知道谁是买主.但是我感激他们,我生活得很好,但是我的约会少了一点。

  今天我赴约,是去见我情人的妻子。

  实际来说,孙根本不是我的情人。应该怎么说呢?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我们在白天很少见面,他有时候来电话,有时候不来。有时候我们去看电影,我请他,有时候他也请我。他并不是一个好伴,他长得不帅,很有点脾气,为了我一句重话,常常三天不见面,他就是个那样子的人。但是人是有感情的,他有一个优点,在我们约会第三次的时候,他便说:“薇薇,我妻子不肯跟我离婚,所以我只能与你维持朋友关系。”

  我点点头。他有没有太太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打算嫁给他。

  但是日子久了,事情变得很奇怪,我开始依赖他,一两天见不到他,我会想念他,想念他平凡的发型,平凡的衣服,平凡的一切。

  我不能够用想像我的女朋友们见了孙会怎么想,这么普通的一个男人。而我呢,我的肥皂都是自己做的,做肥皂并不困难,各式各样的形状,各式各样的香味。而他……那么普通。

  但是最不普通的人在夜间还是寂寞的,他在夜间陪我说话,多数是听我说话,他说他喜欢听。我告诉他毕加索有个女儿叫柏隆玛,西班牙文“鸽子”的意思,毕加索画过很多很多的鸽子。他仿佛喜欢听。去了东京回来,我告诉他关于语言不通的笑话,从巴里岛回来,我又告诉他土人织的布有多么美丽,他也都仿佛喜欢听。

  他只是一个听众,他不大疲倦,他是一个失败的商人,自从生意失败之后,他妻子开始对他冷言冷语,并且上街打麻将通宵不回,他就有了离婚的念头。他说得并不多,但是把这一句那一句凑起来,也就离事实不远了。他自然是一个心肠硬而且不能负责任到底的男人,否则字典里不会有“离婚”两字。

  而我,我说过,我不过需要一个听众,而熟的听众永远比陌生的听众好。孙对我很迁就,或是说不大关心,他认为艺术家的本质原该如此。而我是不是艺术家呢?我很怀疑。但是为了孙,我会推掉女朋友的约会而等他的电话,而那些女朋友又都是相当要好的女明友。我推说我的工作忙,她们都相信了。她们不知道有孙这个人,即使知道了她们也不会相信,因为他长得实在是普通。他根本不是我们这一条线上的人。他也并不懂得我。

  但是找们在一起相处得很好,有时候他不愿意出来,还是我恳求他的——“出来吧。”“我要写几封信。”“不见得要写到晚上十二点吧?”“那么十一点打电话给我。”“我有点累,你家住在浅水湾。我的车子又卖掉了,而且你坚持一切客人必须要在两点钟之前离开。”我笑,他有时候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无缘无故的被宠坏了,而且大概是第一次,故此无限度的利用着这个机会。

  有时候他电话来了,说是累,还真累,我就会大方的说:“那好,你休息吧,明天见。”有时候明天也不一定见得到,可是也就这么敷衍看,我从来不告诉他,我心里面其实很想见到他。这种朋友,有没有妻子,那是不重要的,到了现在这种时代,一个男人要是自爱,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可以自爱,要是不自爱,那祖宗十八代也管不了他.不要说是妻子。女人也一样,人都一样。

  但是他的妻子不那么想,他的妻子认为只要天下间像我这种坏女人都死光了的话,那么他们的家庭还是幸福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不晓得从什么地方找来了我的电话,硬是要约我见面。

  我不大会吵架也不大会安慰人。她一道问:“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声音是沙哑的,也就是那种传统上泼妇的声音。

  但是我不认为她是个泼妇,我说:“假如我是你,我马上离婚,这种丈夫要来干什么呢?”

  “既然如比,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她凶巴巴的问。

  我说:“我没有把他当丈夫呀,他是我认识的人。”

  她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然后就开始诉说她对丈夫如何的好,她的丈夫如何没有心肝,我都很膈膜的听着,非常的礼貌。对于人家的家事,我是不十分感兴趣的,我说过,我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听众,这个年头找,一个听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假如孙先生愿意做下去,我没有理由拒绝,他要是不来了,我也不会去找他。

  最后她说:“我要见你。”

  我淡然说:“我长得丑,而且没有什么好见的。”

  “请你出来让我见见你,我丈夫以前也有女朋友,后来我们也成了好朋友。”

  我说:“我不大喜欢这么复杂的关系,而且我长得丑。”

  “让我见见你,那么我可以知道我错在那里。”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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