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他是通通不相信。
范上俊性格活泼豪爽,从不信邪。
约会异性,看到某小姐腕上若缠有红绳之类,必定放弃,他至怕人迷信。
一并连气功也反对。
一位功夫师傅循循善诱:“范先生,人体内有气──”。
被他一句话打断:“人当然有气,若果无气,即系断气,怎么活得下去。”
人家只好僵在那里。
范上俊一生不看中医,他说:“尤其反对孩子吃中药,脑膜炎之类急症非立时三刻送医院急症室会有性命之虞。”
亲友同他说:“许多癌症病人都在研究中药。”
这次轮到范上俊不去与他们争辩。
一日下班,同事们窃窃私语,看到范上俊,不约而同噤声。
范上俊笑问:“在说何人是非?”
大家答:“你。”
“我有什么不妥?”
“你大概不会跟我们去算一算前程。”
范上俊心中有气,“年轻人,前程靠双手努力。”
同事们大笑,“他真信勤有功戏无益,满招损谦受益。”
范上俊气结,“也好,与你们同流合污一次。”
那个算命的地方并不如他想像中那般肮脏阴森,那是一家中药店后堂,摆着一张酸枝桔子,几张西式椅子。
一旁有人在煎中药,香闻十里。
范上俊觉得很舒服,他选比较远的一张椅子坐下。
不消片刻,一位中年女子从走廊走出来,众同事都露出尊重恭敬的样子来,说道:“五姑娘,有事请教。”
范上俊、心中暗暗好笑,这大抵是什么半仙了,自称通灵,能知过去未来。
女子皮肤白曾,衣服整齐,相貌普通,可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抬眼之间,目光扫遍全场,范上俊一凛。
同事们纷纷出声请教前途,都得到中肯的答覆,十分满意。
轮到范上俊,他不语,只轻轻咳嗽一声。
那五姑娘稍带寒意的目光又扫到他脸上。
她看他半晌,轻轻说:“这位先生不用看。”
范上俊忍不住问:“为什么?”
她站起来,“我就说这么多。”
同事们不在意,纷纷付出相金。
待他们都踏出店堂,过了马路,范上俊忽然说:“我回去买包陈皮梅。”
同事拉住他,“一起去喝啤酒吧。”
“你们先去,我随后跟来。”
“我们在牛与熊酒馆。”
范上俊与他们摆摆手,匆匆忙忙过马路,他心不在焉,没有看清交通灯号,一辆红色小跑车刹车不及,险些撞到他身上。
他可以听到途人的尖叫声,电光石火间范上俊避过那辆车,不敢迟疑,直向那间药房奔去。
他喘着气,呼,好险。
抬起头,认清招牌,拉了拉外套衣襟,他走进后堂去找五姑娘。
他须把话问清楚。
五姑娘还在后堂,正收拾桌面上的笔与纸。
他的语气不大友善,问道:“为什么我不用问前程?”
五姑娘抬起头,看见是他,不以为忤,“范先生既然不相信,何必再问。”
“我没有前程?”
五姑娘额首。
“危言耸听,怪力乱神。”
五姑娘收敛笑容,“范先生,宇宙间充满奇异力量,人类实践科学知识有限,你缘何执着?”
范上俊冷笑,咄咄逼人,“你真可判生死阴阳?”
五姑娘无惧,“是。”
“大言不惭,你到说说,我何时生,我何时死?”
那五姑娘双目露出极其怜悯的神色来,“范先生,你真糊涂。”
范上俊一怔,“我不明白你说些什么。”
五姑娘走到窗前,将百叶帘拉开,“范先生,请看。”
范上俊走近,往街上看去,只见途人围成一堆,正在看热闹,救护车呜呜驶抵,一辆红色小跑车的司机正受警察盘问。
范上俊奇问:“这是什么事?”
五姑娘回答:“车祸。”
“有人受伤吗?”
五姑娘忽然微微笑,“你还没看清楚?”
只见护理人员把伤者抬到担架上放下,那年轻男子穿着灰色西装,好不眼熟,然后,范上俊看到他那灰白色毫无生气的脸庞,不禁惊怖地嚎叫起来,他看到了自己。
那是他,那是范上俊!他原来根本没能避开那辆跑车。
这时,五姑娘转过头来,温柔地说:“我若不能通灵,又焉能与阴灵说话。”
吻盗
深夜,酒吧,灯红酒绿,人挤人,到这种地方来通常只有两个目的:一,买醉,二,希望有艳遇。
李汝敦,男,四十四岁,身形维持得还可以,只是前额头发略为稀疏,他抱着第二个目的,在酒吧里已独自坐了近两个小时。
前几天有年轻的同事告诉他,在这里被两个金发女郎同时看中,度过了十分愉快的一夜云云,李汝敦觉得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故此到此守株待兔。
女孩子不是没有,他也不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李汝敦贪婪,他希望挑一个绝顶漂亮的。
花点钱无所谓,至要紧物有所值,是不是。
他金睛火眼那样打量来往的女客,虽然已经深夜,却毫不气馁。
每隔半小时,他叫一杯混合酒,却又喝不完,一排那样放在小桌子忽然之间,李汝敦眼前一亮,一个高佻丰满的身形出现,在他对面台子坐下。
那女郎十分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长头发呈波浪形,遮住半只眼睛,穿件银色吊带窄裙,端的风情万种。
哎唷,她朝着他笑呢。
李汝敦不由得转过身去看看身后还有什么人。
没有,她的确是对他笑。
接着,她自手袋取出一支香烟,却找不到打火机,作无奈状,看着李汝敦打出求助讯号。
李汝敦在等待的一刻终于来临,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子,骤眼看简直像某位女明星,她行头打扮均十分时鲜,可见环境不错,也许,可以不讲钱?
李汝敦连忙过去替她点火。
女郎笑了,“我并不抽烟,我只是想认识你。”
李汝数听了,十万八千个毛孔都舒服熨贴无比,为这种老掉了牙的勾搭词颠倒不已。
他问:“为什么是我?”
女郎笑笑,“你成熟、老练、稳重、智慧,是那种会得爱护及保护女性的人,我最喜欢这种男土。”
“是是是。”李汝敦知道他终于等到了。
女郎笑说:“我叫红颜。”
李汝敦一怔,“也只有你配叫这样的名字。”
红颜说:“谢谢你,来,让我请你喝一杯。”
“你请我?”
“为什么不?”她笑着到柜台前去买酒。
季汝教看到她那曲线分明的背影,十分兴奋,今晚真是走运!
红颜取着酒回来,把椅子拉得很近坐下,李汝敦可以闻到她身上清幽的香水味。
“来,”红颜说:“告诉我关于你。”
李汝敦清清喉咙,“我做成衣生意,是个商人,已婚,有两个孩子。”
他留意红颜反应,女郎毫不介意,“会跳舞吧?”
“会,我的交际舞跳得不错。”
“那还等什么,还不带我去示范一番?”
李汝敦迟疑”下,“舞厅夜总会都快打烊了。”
“是吗,”红颜嫣然一笑,“你有什么好主意?”
李汝敦鼓起勇气说:“我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到温哥华去了,家里只有我一人,我有副上佳的音响器材,……你说怎么样?”
女郎大眼睛眨了眨,考虑半刻,李汝敦紧张地等待她答覆。
女郎喝尽杯中的酒,“好吧。”
李汝敦大喜过望,几乎有一阵晕眩,匆匆拉看红颜离开酒吧。
他驾驶一部德国房车,把她载回近郊家中。
红颜进门坐在沙发上娇慵地说:“好地方,有无美酒?”
“有有有。”李汝敦立刻去张罗。
接着,他又播放了悠扬的跳舞音乐。
“来,”女郎踢掉了鞋子,“陪我跳舞。”
李汝敦神魂颠倒地拥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女郎细腻的脸颊渐渐贴近,李汝敦只盼望如此良辰美景可以永留不去。
他的脚如踏在九重天上,女郎轻轻在他耳畔哼曲子,她的朱唇就在他耳边摩挲,忽然间,那柔软麻痒的感觉移到他唇上,这是名副其实的一个香吻啊,李汝敦眼前发黑,突然失去知觉。
第二天。李汝教想了又想,还是报了案。
派出所两位警员慎重地帮他落口供,并且传来绘图员帮他拚出疑犯的样子。
两位警员走到一角商议此案。
“四十多岁的生意人,怎么好像昨天才出一”样,竟会相信年轻貌美的艳女会无故向他投怀送抱。”
“唉,一觉醒来,发觉全身上下财物不翼而飞,还有,家中财物几乎搬个精光,连电脑及音响设备都不能幸免。”
“那艳女显然有同党。”
“是呀,他以为他钓人,其实人钓他。”
“艳女已经不是第一次出动了,这是有组织罪行,专门利用漂亮的女子四出物色羊牯,行家叫她们吻盗。”
“真是,在香吻中把麻药传到受害人身上,待他们失去知觉,里应外合,予取予携。”
“受害者?他不是求仁得七吗,艳福不浅呀。”
“据他说,都不知道怎么向妻儿交待才好,还有,连卧室中收藏隐蔽的一只小夹万也被抬走,里头有五只钻表及一套百余枚罕有金币。”
“代价不少啊。”
李汝敦总算完成口供,在表格上面签了名。
不知怎地,在阳光下看去,他比昨夜老了十年不止,头顶上头发更为稀薄,脸容憔悴,精血像被什么妖怪吸尽了似。
也许,他失去的不只是财物,吻盗偷去最名贵之物,是他的自信。
误会
单身人酒吧。
张海欣与罗国才正在物色有可能性的对象,目光炯炯,扫到每一个角落。
所谓单身,即今晚尚无伴侣,寂寞的心忐忑不安,趁着夜未央,来到展销处,叫一杯饮料,细细打量,看到适合的人儿,好上前搭讪。
世风日下?不不不,古时的庙会、元宵节,说穿了其实也是类似场合,你以为唐寅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秋香的?
小张已经喝到第三杯威士忌了,他有点惆怅,“今晚没有机缘。”
小罗安慰他:“时间还早。”
两位男生都年轻,也算得上英俊,为着炫耀身段,穿着白色薄棉衬衫,一有汗气,那布料就贴在身上,健康身形展露无遗。
也有长辈劝他们:“那种地方哪里有好女孩。”
笑得张海欣打跌,可是,他们要找的,并非好女孩子,一日已经完结,工作了十多小时,他们需要松弛,需要娱乐,来到此地,毫无心理负担,不用再记得学历、业绩,在这里,只要合眼缘便可。
与白天的冷酷理智世界完全相反。
小张几乎肯定了,“没有,今晚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有只手搭过来,小张抬头一看,是位打扮入时的女子,正在喝黑咖啡,可惜年纪略大,脸容有点憔悴,可能有心事要倾诉。
罗国才一见这种情形,连忙把小张拉开,他们走到一张小圆台坐下,小罗笑,“在这里,单讲肉体,不讲灵魂,我不打算听故事。”挤挤眼。
酒吧气氛很热闹,琴师奏出一首古老流行曲《当烟雾迷了你的眼睛》,忽然之间,小罗说“看。”
张海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修长女郎,走进来,她先摘下头上的帽子,再脱下外套,到柜抬前,叫了一杯饮料坐下。
远远看去,她有细腰长腿,侧脸只见挺直的一管鼻子,喝了一大口啤酒,她脱下鞋子,抖开了长发,长长吁出一口气。
“看上去好像十分疲倦。”
“嗳!好,疲倦的人意志力特别薄弱。”
两个年轻男子不怀好意地笑。
“她是一间航空公司的空中侍应生,刚下班,身上还穿着制服。”
小张运用他的眼光,“是北欧维勤航空公司。”
“哗,北欧,”小罗眉飞色舞,“够开放。”
“你去,”小张说:“我让你。”
“你太慷慨了,谢谢你,且让她喝完这杯回回气再说。”
“好漂亮的人儿。”
是的,那女郎用手托着头,自有一股风韵,忽然之间,张海欣觉得惋惜,如此佳人,缘何跑到单身酒吧来。
“这样好不好,我同你一起过去打招呼,然后各安天命,看她喜欢谁。”
“也可以。”但是脚并没有动。
罗国才拿起酒杯主动走向女郎,小张只得紧跟。
他走到女郎背后,咳嗽一声,女郎转过头来,俏脸不出所料十分秀丽,且和颜悦色看着他们。
小罗为艳色所慑,先要清一清喉咙,“我是彼得,他是保罗,请问尊姓大名?”
那女郎笑笑,“我叫玛莉。”
张海欣觉得她很有幽默感。
“等人?”
“是,”玛莉当然不是她的真名字,“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间酒吧,听说是个很时髦的地方。”
张海欣正想塔讪,玛莉忽然抬起头说:“来了。”
呵,真是意外。
只见一个高大硕健的金发美人儿朝他们走来,正向玛莉微笑呢,这下子好了,不用争,一人一个,刚刚好。
罗国才喜出望外,单人酒吧内不乏怨女痴男,很少见到如此神采飞扬的美女,今晚是走了运了,他决定施出浑身解数。
“我们不如一起坐。”他建议,“今天由我请客。”
玛莉笑,“我们不打算久留。”
“不要紧,我们随时听你俩吩咐。”
一行四人立刻搬到较大的台子去。
罗国才问那后来的可人儿,“我怎么称呼你?”
“我叫奥尔嘉。”
罗国才一怔,这可能是真名字,“你是挪威人?”
“不,瑞典,不过我家在巴黎。”
她似有私人话说,轻轻在玛莉身畔讲了片刻。
张海欣听得出那是德语,他可听懂三成法语,对德文一窍不通。
只见玛莉也答了几句,然后两个人一起笑了,玛莉像是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似,适才疲怠的神情一扫而空。
罗国才大声说:“女士们,我有个建议”
玛莉却打断地,“彼得,我们很有缘份,适才我进酒吧来时,心情沮丧,不料刚刚却自奥尔嘉口中听得一个最好的消息,碰巧你与保罗都在座,不如与我们分享这个喜讯。”
小罗先是一愕,随即笑起来,只要情况对他有利,管那是甚喜讯。
倒是张海欣看出瞄头不对,按住亢奋的罗国才,问玛莉:“是什么好消息呢?”
奥尔嘉笑了,“双方父母终于批准我俩结婚。”
罗国才眼睛瞪得似铜铃大,看着奥尔嘉情深歇歇注视玛莉,玛莉则紧紧握住伴侣的手。
小张与小罗半晌才能够恢复神智,结结巴巴,找个籍口,二人一齐溜出酒吧。
街外寒风凛凛,正在下雨,呵气成雾,空气倒是十分清新。
小张仍然抱怨:“今日又泡汤了。”
小罗则说:“来,我们到邻街那间去碰碰运气──”
无情
那中年人在店里逗留了有一段时间了,像是对选购什么一筹莫展。
他约莫四十余岁,身段维持得极好,穿着裁剪讲究的西服,他的面孔很熟,曾在报章财经版上出现过无数次,他是个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