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祖心念一动,这是谁,面孔却是陌生的呢,他走近她,一晃眼,不见了她的影子,不禁有点惆怅,可是一转身,又在另一角落看到了她,又有了意外的惊喜。
成家过去打招呼,冒昧地说:“你的眼神有点熟悉。”
“我叫娄家敏,是主人家表妹。”
成祖侧着头,“我们从前可有见过?”
那位娄小姐笑,“肯定没有。”
他们自那天开始约会。
成祖简单地把过去告诉家敏,他在六年前结婚,妻子因车祸去世。
家敏懂事而沉着,一个问题也没有,何需问,从成祖双目中已可看到他对亡妻深切的怀念。
接着一段日子里,成祖处处表现他已有能力从头投入感情。
他十分喜欢家敏,说也奇怪,她与云生有许多相似之处,两个人都爱笑,都不拘小节,象云生一样,家敏也喜欢凝视他。
成祖暗暗感喟:先是被云生热烈的目光宠坏了,接着又是家敏,陈成祖何其幸运。
深夜,他在家中默祷,抬起头,看到一轮明月,云生,他说,是你派家敏前来陪我的吧。
第二天,他静静对家敏说:“我俩从此以后在一起生活你说如何?”
家敏笑了,迫切而爱怜地看着他,“我一时间分不清你是想同居还是想结婚。”
成祖看着她眼睛,“我想余生与这双眸子渡过。”
“呵,那肯定只有结婚一途。”
“大概这算是答应了。”
“感情这回事,要猜来猜去才有意思,一旦落实,就没有味道了。”
话是这么说,——家敏可是从来没有作弄过成祖。
婚礼非常简单,婚后生活十分愉快。
某星期六下午,成祖在书房整理私人文件,家敏捧着茶点进来,他顺口同她说:“护照,结婚证书,大学文凭全在这里,呵,还有,这是我的器官捐赠卡。”
家敏略觉意外,“你愿意捐赠器官?”
成祖笑,“届时也许会衰老不堪,器官早已失去功能。”
家敏缓缓走近说:“我十六岁那年因意外左目失明,如无善心人捐出角膜移植,至今不能视物。”
成祖怔住。
家敏说:“所以我与你志同道合……”
“慢着,那是几时的事?”
“六年前的八月八日,我还请医生破例把那位好心人的名字告诉我,好让我纪念她。”
“她叫什么?”
“她叫谢云生。”
成祖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家敏凝视他,成祖在该刹那泪盈于睫。
请按
事情不知道是从几时开始的,江世平有一日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询问父母乘搭的飞机何时由温哥华抵港,就听到了以下的讯息。
“多谢你致电华东航空公司,假如你想知道今日班机抵港时间,请按四三○,假如你想知道班机离境号码,请按七四○,假如你想订票,请按九九三,假如你想与职员谈话,请按二二八……”
世平用的正是按钮号码,她把这个录音讯息听到一半已经忘记抵港班机时间该按什么号码,只得重听一次,才按四三○,她听到录音带说:“自温哥华抵港第八三八班机抵港时间为十三○○,自多伦多──”
世平挂断电话,真好,以后人与人不必再打交道,只需布置一架机器,省却人工,既方便又实惠,反正答案是固定的,错不了。
过一阵子,这种作风渐渐流行。
世平订阅的一本杂志没收到,故拨电追究,电话接通,也是录音带声音:“这是宇宙杂志社,如果你找的是发行部,请按二二三,如果找编辑部,请按二二五,如果找订阅部,请按二二六──”
世平按二二六。
“请将你的电话号码及讯息留下,我们会尽快覆你。”
世平连忙说:“我的电话是一三四四八,我没收到九月份的宇宙杂志,请补寄。”
当日下午,宇宙杂志由专人送上。
同许多人相反,世平不介意与机器说话,她是一个办事的人,很多时候不动感情,也谈不上喜恶,只要可迅速达到目的,一切细节都不计较。
与录音机谈话简单扼要,省却寒暄问候,口不对心的虚伪。
近日几乎每间公司都设有这种服务,特别是在周末或是公众假期,当值的通常是机器。
世平没想到私人住宅电话也会这样趣致。
完全是偶然,世平拨电给好友丘珠英,可是一时错手,按错一个号码,她听到录音机说:“这是五五五七三──”
珠英的号码是五五五七六,世平刚想挂断,忽然听得录音机说:“假如你找余仁邦,请按一,假如你找余仁杰,请按二,假如你打错号码,请按三。”
世平笑出来,太幽默了,她尽管试试,按下三字。
录音机里的男声愉快地说:“其实、心理学家说,打错电话是因为心急想与同伴交通,可见你是一个寂寞的人,如果我说对了,请按四,我说错的话,请按五。”
世平讶异,这余家两兄弟好不趣怪,竟想出这种游戏来。
她按五,“啊,你不寂寞?好极了,那是信心的表现,恰才问题涉及私隐,你仍肯作答,可见你活泼大方……”
世平听到这里,忽觉突兀,挂断电话。
真的,陌生人的电话录音问她是否寂寞,她居然作答,太轻率了。
她终于找到了丘珠英,但是珠英不在家,只得到“请留下电话号码与口讯,我会尽快覆你”标准答案。
傍晚覆重来了,世平的电话设有示踪器,那意思是,电话铃一响一个小小荧光屏会显示来电者何人,以及他的电话号码,那么,世平可以选择听与不听。
世平觉得单身女子需要这样的设备。
见是珠英,便取起听筒,与她谈了几句。
珠英说:“生活沉闷极了,对前途十分旁徨,渴望爱人与被爱。”
又道:“昨夜做梦,有急事,在马路边用公众电话,三四具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无人接,惊惶极了,终于徒步跑回家,有人忽然拉住我,说愿意帮我忙,我感激流涕。”
世平问:“那人是你男友区和平吗?”
“不,他哪里有作为,梦中救我的是陌生人。”
“珠英,你还是与区某分手吧,梦境已说明一切。”
珠英长长叹一口气,“唉,谈何容易,我最怕寂寞。”
世平心一动。
你是一个寂寞的人吗,如果我说对了,请按四。
对方也可能有追踪器,早已记录了她的电话号码及登记电话的姓名。
她固然知道他们是余氏兄弟,他们也许亦知道她叫江世平。
“世平,世平,你还在那一头吗?”珠英直叫她。
“在,在,”世平如梦初醒,“最近精神不大好。”
“不是疲倦,我们都给枯燥的生活害得奄奄一息。”
世平同意,她挂了电话。
她独自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忽然身不由主,重拨五五五七三。
电话录音并没有从头开始,录音这样说:“你是江世平小姐吧,欢迎你致电余宅,假如你想多聊几句,请按六,如果只是好奇,请按七。”
世平按六。“你想谈何种题材?假如要讲中东局势,请按八,美国股票走势,请按九,人类感情问题,请按十──”
世平按十。“很好很好,有关父母与子女问题,请按十一,有关男女感情,请按十二──”
世平按十二。“啊,我们开始谈到私人问题了,如果你觉得过份,请按十三,如不,请按十四。”
世平又鼓起勇气按十四。“如果你想摆脱一段感情,请按十五,如果你渴望爱人与被爱,请按十六。”
世平迷惑了,这余氏兄弟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竟设计了如此精密的录音设备,世平忍不住按下十六号。
“假如你目前已有爱人,请按十七,无,则按十八。”
世平按十八,因是通过电话与录音机器谈话,世平不觉得危险,唏,有什么事,最多更换电话号码好了,此刻她真需要有人陪她聊聊。
“如果你愿意约会我余仁邦,请按十九,如果你选择我弟弟余仁杰,请按二十,如果你不愿与任何一人见面,请按二十一。”
世平笑了,她轻轻按十九。
认人
问到李蓉,她喜欢麦建文什么,她答:“第一次见到他,就被他眼睛吸引,那双眸子不但精神,且热情扬溢,似会说话。”
真没想到那么斯文的麦建文会有一对如此吸引异性的眼睛,接着,李蓉又加上一句:“仿佛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恋爱中男女总愿意相信所有姻缘是前世注定的。
李蓉与麦建文的相遇过程其实十分普通,在一个洪姓朋友后花园的泳池派对里,她正坐着享受蓝天白云,忽然之间,看到麦建文向她走来。
麦建文的神情十分兴奋,又带着点讶异,像是要说:“怎么会在这里看见你?”
世界上的人多如恒河沙数,这看似平凡的偶遇,机会率最多只有千万分之一,李蓉与麦建文的确有缘分。
李蓉见他注视她,便向他微笑,她心中想,这双眼睛,在何处见过,好不熟悉。
麦落已经过来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麦建文。”
他们就是这样开始约会。
渐渐发掘对方更多优点,像他是专业人士,在法庭办事,煮得一手好菜,爱摄影,而且这种嗜好直接使李蓉得益,每个周末,她不愁没家常小菜吃,并且,终于拍到她理想中的人像照片。麦建文也发觉李蓉乐观、爽朗、有正义感,呵,还有一点不知重不重要,她颇有妆奁,名下有五间公寓收租,不过,她照样在杂志社担任编辑一职。
他俩恋爱过程十分顺利,到二人觉得约会后分手各自返家是一件颇为痛苦的事之际,麦君向李蓉求婚。
钻石指环放在小小丝绒盒子里,李蓉欣喜地取出套在左手无名指上,麦建文松口气。
这时,小麦咳嗽一声。
李蓉笑容满面,“你有话要说?”
小麦也微笑:“是。”
“你想向我坦白过去的污点?”
小麦超近些,“不,我是纯洁的,你是我头一个女朋友。”
李蓉笑不可抑。
小麦看着她,李蓉注视他双目,仍然觉得她以前见过这双眼睛。
麦建文说:“你不是一直说,你在洪妙华家泳池边正式认识我之前,仿佛已经见过我?”
李蓉摆摆手,“那不过是潜意识。”
“不,我们的确见过面。”
李蓉跳起来,“你说什么?”
麦建文清清楚楚地说:“我们见过。”
“什么时候?什么场合?”
麦建文笑:“你不记得了。”
李蓉讶然,不可能,麦建文身段样貌均十分出众,她若见过他,断然不会忘记。
麦建文又笑着重复,“你不记得了。”
李蓉不服气,“给我一天时间,只要真的见过,我一定会有印象。”
“好,那就考考你的记性。”
那一天,李蓉就没睡好,躺在床上,缓缓地搜索记忆,自小学一年级开始,他会是她的小同学吗,抑或是邻居?她在中一参加过天象班,他也是会员吗,大学里肯定无他,他一直在英国求学……
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次车子在郊区与人轻微碰撞,对方车上乘客有他这个人吗,幸亏那次她一直维持风度,会是旧同事吗,会是四表舅母娘家亲戚吗,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李蓉无论如何想不到。
她的记忆力一向非常好,这次失败令她不服气。
但是李蓉知道麦建文说的是真话,因为她一直觉得他那双眼睛熟悉。
一天过去,李蓉咳嗽,恳求麦建文:“给点提示。”
麦建文笑,“好,一.是在办公的地方,二:那地方有许多人在,三:此事发生不出一年。”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提示了,几乎把线索送到李蓉面前,可是李蓉仍然没有答案。
她甚至把认识麦君之前一年的记事本逐页查阅,她所有约会都记录在里边,可是照样不得要领。
唏,李蓉抓破头皮。
终于厚着脸皮说:“我找不到答案。”
麦建文板脸,“你没好好想。”
“我有啦。”
“你这没心肝的人,我要惩罚你。”
“是该赔偿,不过,你得先把答案告诉我。”
“不,我要你一生不得要领。”
“千万别!”李蓉魂不附体,“太可怕了,把答案告诉我吧,什么条件都可以。”
麦建文叹口气,“我也不忍心叫你一辈子心挂挂,我们到底是夫妻了。”停一停,“这样吧,你从眼睛想起。”
眼睛……公众场所……一年前……
要命,还是想不起来。
麦建文既好气又好笑,“是件大事哪,你因此得到一枚好市民勋章。”
李蓉诧异:“那件事?蒙面劫匪抢劫银行之际我刚好在场,事后到警局认人,我认出他手背上飞鹰纹身,此事与你何关,当时,你也在银行?”
“不,我不在银行,我在警局。”
“不,警局里没有你。”
“有啦,认人之时,站在你面前共有五人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李蓉叫起来,“你客串疑匪!”
“可不是,该案起码有三十名目击证人,只有你挺身而出,英勇作证,令匪徒绳之于法,我十分欣赏钦佩,几乎在该刹那就爱上你。”
怪不得,那双眼睛,那天,她的确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凝视她。
“在洪妙华家再遇,喜出望外,还怎么肯放过。”
“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原来你认人本事稀松平常。”
搜画
夏雪贞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大约最十六七岁。
之后,她每隔三五天就做同样的梦,直至今日。
她看过心理医生,向医生详细忆述梦境。
雪贞已是一个颇有名气的记者,表达能力十分强,由她形容一个简单的梦境,那真是详尽得不得了。
她如此对医生说:“梦一开始,我已经站在房门口,推开白色的房门,来到一间铺着米白色地毯的房间,那房间面积约一百平方米左右,十分宽敞,光线柔和,空气清新,却只有三件家具。”
心理医生问:“房内没有人吗?”
雪贞答:“除我之外,并无其他任何人,而那三件家具,是一台电视机,放电视机的茶几,以及一张非常舒服的安乐椅。”
“房间有窗户吗?”
“没有,四面都是墙壁。”
心理医生沉思,“嗯,你是一个内向的人,你不想与外人沟通,可是你独处之际却又自得其乐,并不寂寞。”
雪贞看过好几个心理医生,他们都是那么说。
只有一位女医生比较细心,她问雪贞:“电视能收到节目吗?”
雪贞真的高兴她那样问,“可以。”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节目?歌舞、肥皂剧,抑或是新闻时事节目?”
“都不是,医生,”雪贞说:“每次我走进房间,都会在那张安乐椅上坐下来,枕着头,取起电视机遥控器,按着它,观看电视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