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妹恨根地答:“唐僧的肉。”
王立威酒意食欲及色欲忽然全丢到天脚底,“什么,人肉?”
二妹没精打采,“可不是,吃了长生不老呢。”
王立威声音颤抖,“这一顿又吃什么?”
大姐仍然笑眯眯,“吃野味。”
“何种野味?”
大姐笑得耳坠如打秋千,指着他说:“你。“
“我……”王立威魂飞魄散,“我不好吃,我不是唐僧。”
三妹大笑,“不怕不怕,历年来你也进了不少补,我们吃你,即补上加补,再说,我们什么都吃,猪八戒也不妨。”
意外
门铃一响,阮绮娜亲自去开门,门外正是朱胜律师,她脸色一沉,问道:“陈启宗在什么地方?”
朱胜拎着公事包进门来,神情有点尴尬,“他十分钟后即来。”
阮绮娜冷笑一声,“今日是他最后一次机会,这次如果谈不拢,你叫他乖乖等五年吧。”
朱胜坐下来,掏出手帕抹了扶汗,“绮娜,已经七年的夫妻关系,大家留些余地。”
阮绮娜气愤道:“是他逼虎跳墙。”
朱胜不由得苦笑,“他也是这么说,他说是你赶狗入穷巷。”
“他穷?你倒是相信他。”
朱胜把文件摊开来,“绮娜,你们是我的朋友,贤伉俪结婚时,我还是证婚人──”
“多可笑,多讽刺。”
朱胜松了松领带,“绮娜,他的帐目,你最清楚,房子已经归你,首饰他不打算讨还,车子是已出之物,现款方面,他说他实在没有那么多。”
绮娜恼怒地斥责朱律师:“你们男人说到底还是帮男人。”
“没有的事,我是实事求是,这样拖下去,对大家都不好,离婚切忌拖泥带水,搞得双方形象大坏,以后不好见面。”
“对不起,我并不打算再与他见面。”
“绮娜,他女友已经怀孕,他渴望婴儿出生时有个名份。”
“恩情已断,叫他爽快付钞。”
“绮娜,我知道你非常生气。”
阮绮娜一听,反而静下来,她坐在朱律师对面,叹口气,“我心已死,没有感觉,以后吃粥吃饭,看的是这笔赡养费,我能不争取吗。”
朱胜这时抬起头来,他额角都是汗珠,“绮娜,请给我一杯冰水。”
阮绮娜有点警惕,“你觉得热?要不要脱掉外套?”
她到厨房去倒冰水,兼捧出水果盘来。
她苦笑说:“实在不能减价了,这不是街市买菜,讨价还价。”
阮绮娜抬起头,发觉朱律师整个人伏在桌子上,”动不动。
她连忙放下手上的杯碟,过去看他,“朱胜,你怎么了?”
她推了推他,他的手跌下来,只见朱律师双目微睁,嘴巴张开,可是,脸色灰蓝,”点生气都没有。
绮娜大惊,连忙撇下他去拨三条九。
才拿起电话,门铃响了,她只得先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她前夫陈启宗,刹那间她浑忘他俩之间的恩怨,气急败坏地说:“启宗,你来得正好,朱胜突然之间晕厥,我刚要叫救护车。”
陈启宗大惊失色,一个箭步枪进,“人在哪里?”
他一探老友鼻息,头顶如浇了一盆冰水,“绮娜,他已经死了。”
阮绮娜浑身颤抖,连忙拨通紧急号码,可是情急间未能清楚交待事实,陈启宗在她手中取过电话把情况报告一次。
“是,是,明白,我们会逗留在现场直到警方抵达。”
阮绮娜问:“需要多长时间?”
“约五分钟左右。”
绮娜忽然说些毫不相干的话:“效率真高。”
陈启宗则问:“他倒下来之前有痛苦吗?”
绮娜迷茫地答:“一切如常,他正劝我放你一马。”
“看情形是心脏病发。”
绮娜歇斯底里地笑,“那多好,一点痛苦也没有,这样畅快便离开这个世界,是我梦寐以求。”
陈启宗忽然也笑,“室内三个人,一死两伤。”
阮绮娜觉得滑稽到极点,神经反而松弛下来。
陈启宗喝着原先斟给朱胜的冰水。
“记得吗,我们叫他未胜律师,朱同未只差一撇,字形差不多。”
绮娜颔首,“他是个好好先生。”
“好人早死,我都不知怎样向他家人交待。”
“早上好端端出来上班,晚上没能回去。”
绮娜轻轻把手放在朱胜肩膀上。
“警方叫我们别碰他。”
绮娜缩回手。
陈启宗对他说:“临死之前一刻还在为我争取,朱胜,我感激你。”
绮娜轻轻说:“朱胜,抱歉这场离婚官司叫你头痛不已。”
“他不止一次说过难为左右袒。”
绮娜抬起头来,想了一想,“他一直担心我俩终于会撕破脸。”
“绮娜,我希望你成全我。”
阮绮娜看着朱胜律师蓝灰色的面孔,他微张着嘴像是在尽最后努力劝说:“绮娜,不要蹉跎你自己宝贵时间。”
绮娜悄悄流下眼泪,祸福竟是如此不测,眼看朱胜活生生踏进她家门,有说有笑,刹那间伏倒,失去知觉,离开人间。
经此一役,还有什么好看不开的。
阮绮娜此时淡然一笑,“陈启宗,你拿得出多少就多少好了。”
陈启宗如蒙大赦,“谢谢你,绮娜,我不会亏待你。”
这时,他们听见警车与救护车呜呜赶至。陈启宗连忙去开门。
绮娜路到朱胜面前,低声说:“好朋友,我不打算再争,一饮一食,莫非前定,多谢你给我的启示。”
救护人员已经吆喝着把担架抬进来,警察随即命他们二人到警局录口供。
扰攘大半年的复杂事宜,终于在这五分钟内达成协议。
智慧
年轻貌美的王碧芝在家里看科幻小说。
其中一个短篇深深吸引了她,不,这不是一个科学家遇到外太空美女的故事。
小说的主角是一个十岁大的小男孩。
他生在二○七八年,天性聪颖,性格可爱,是一名独子,父母异常钟爱他。
可是不知怎地,父母老是忧心忡忡,愁容满面。
“孩子就快要去考升中试了。”母亲担心得似乎要落下泪来。
父亲安慰说:“不要怕,他会顺利过关的。”
“可是他自幼异于常儿。”
看到这里,碧芝掩卷,站起来,去斟一杯果汁喝。
她”个人住在十分宽敞的豪华公寓内,客厅似一望无际,布置主色米白,明亮光洁,看上去使人精神愉快,摆设考究精致,看得出下过一番工夫。
王碧芝是富家女吗?不不不,她父亲只是一名中级退休公务员。
王碧芝已嫁入豪门?更不是,她迄今末婚。
那么,她是否能干的现代事业女性,赤手空拳,打出这个局面?
更不对了,她才廿一岁,根本不打算做事业。
王碧芝一边喝果汁一边窝进柔软宽大的皮沙发,继续读小说。
她特别喜欢短篇,即使只有十多廿分钟,也可以看完一篇,不耗时,不挂心。
那小男孩赴试场的日子终于到了。
他懂事地同母亲说:“不要怕,妈妈,我会及格的。”
那母亲忽然掩脸痛哭。
碧芝想,噫,这是一场什么样的考试?考不上又怎么样?她本人中学会考成绩就相当普通,可是,她并不十分在乎,考试是一回事,到社会做人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父亲把小男孩送进试场,分手前与之再三拥抱。
男孩先接受医生检查,然后在电脑前坐下来接受测试。
刚看到紧张关头,家务助理出来说:“王小姐,我下班了。”
碧芝抬起头,“明天见。”
家务助理轻轻离去。
碧芝只用着一个钟点女工,她不希望生活受到太多打扰。
天色渐暗,碧芝去开灯,露台外是著名维多利亚海港的夜色,摧灿迷人,屋内,碧芝在柔和光线掩映下,宛如一幅画家精心绘成的美女读书图。
小男孩的父母回到家中,坐立不安地等考试局通知。
行与不行,迫在眉睫。
他们觉得一颗心仿佛要自喉咙间跃出,终于,电话铃响了。
真凑巧,现实世界的电话铃也响起来。
碧芝去接听。
对方并无称呼,只是笑问:“在干什么?”
碧芝当然知道这是谁,亦娇俏地笑答:“在看时装杂志挑选衣物。”
对方说:“看到喜欢的,告诉我秘书依莲,她会替你电传订购。”
“知道了。”
“我二十分钟后到。”
“今天不出去?”
“说好在家谈天。”
“知道了。”
一挂下电话,碧芝就捧起小说看结尾。
──电话铃终于响了。
那父亲连忙去接听。
“我们是考试局。”
小男孩的父母汗如雨下。
“令郎考试成绩优异,超乎社会需要,不幸政府的策略是消除任何不适用人才,故此,我们已用适当手法处置令郎,请节哀顺变。”
那对父母号啡痛哭,电话摔到地上,故事结束。
小说这个突兀的结尾令碧芝意外与震惊。
她站起来,走进卧室,把小说放到抽屉底部,然后打开衣柜,挑选衣物。
她选了一套紧身红色裙子换上,把头发梳松,在唇上涂好鲜红的胭脂,喷一阵香氛,滴了眼药水,好使双眸看上去闪烁一点。
准备妥当,她回到客厅取出一只小盒子,打开,把里边的东西倒出来,原来是一套麻将牌。
她坐下来等。
可是刚才那篇科幻小说的结尾令她恻然,一般人总以为人不能生存是因为笨,不不不,世界那么大,总养得活几个笨人。
太聪明的人才有危机,尤其是聪明得锋芒毕露,不知在何时收敛的那些人。
这是该篇小说的寓意吧,社会其实装不下那么多聪明人。
门铃响了,碧芝脸上立刻换了一副清甜的笑容,小鸟似飞过去开门。
门外是一位英伟的中年人,王碧芝此刻的男朋友朱伟言,著名地产商人。
他一边脱外套一边问:“怎么一桌子的麻将牌,不是约了人组局吧。”
碧芝笑道:“我只是把牌取出看看,谢谢你替我订制这副麻将,宝兰、淑媛她们不知多喜欢,又轻又小,打起来舒服极了,又是我深爱的浅
紫色,呵对,我替你斟杯拔兰地。”
宋伟言呵呵地笑起来,“明天你到刘律师处签个字,这幢公寓就归你了。”
碧芝闻言拍手,“太好太好。”
假如她知道我们在看她的故事,她会朝我们眨眼。
王碧芝会说:“聪明人的世界里没有逸乐,我不要做聪明人。”
知己
周日新搬进旧屋那百,真是既失意又失望,既失业复失恋。
他垂头丧气,带着两件简单的行李就走进好友吴振智家的祖屋。
那间古老大屋在山顶某处,即将拆卸另建豪宅,一切设施仍然完整,故吴振智在长途电话中同日新说:“你且去住三个月,说不定百日之内会有新发展。”
权且也只得这样,日新已付不出房租,小生意失败之后,亲友面孔日渐孤寡,至令他伤心的是,女友谈彩云又离他而去。
他实在需要静一静,也好韬光养晦。
用锁匙开了门,推门进去,刚好看到一丝金黄色夕阳自露台射进客堂的木板地,非常宁静晶莹,日新马上喜欢这个地方。
大宅里共五间房间,只有一间有简单家具,其余已经搬空,走路有回音,日新便选了这间走廊底的卧室,一床一几一书桌,墙上挂着一份月历,日新趋近去看,只见月历上注着杂货店电话以及圈着某人生日,一看年份,已是廿多年前的月历了,不知怎地,一直没除下来。
月份牌七彩部分画着一个梳辫子的少女手持团扇看着一弯新月正在微笑。
日新叹”口气,躺在小小铁床上,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做。
第了是要找工作,他稍事休息,即到附近报摊买了西报上楼,做了一杯咖啡,坐下用红笔圈住有可能性的聘人广告。
忙得累了,去洗把脸,回来的时候,看到走廊底的大门半开启,有人探进半张脸,用清脆的声音问:“周日新在吗?我是你邻居辛月儿。”
日新大奇,这上下还有谁记得他?他走近答:“我就是,谁叫你来,是振智吗,既然有门匙,想必是熟人,请进。”
女郎走进来,体态轻盈,有一双闪烁的大眼,穿白衣白裙,那笑声使人忘忧:“别焦虑,别担心,凡百从头起,天无绝人之路。”
日新的烦恼,她好像统统知道,其实不过是几句很普通的安慰话,可是听在日新耳中,却无比受用。
她坐下来,翻阅报纸,指着一栏说:“这份工作你忘了圈起来,你应该可以胜任。”
“哪里,呵对,证券业是我老本行。”
女郎笑,“刮个胡须,换上西装,又是一条好汉,嗳?”
她神情娇俏,姿态轻松,很快感染了日新,认为世上没有什么大不了事情,跌倒大可以再次爬起嘛。
她找到一部小小手提打字机,熟练地上好白纸,替日新打求职信。
日新已经把履历整理出来,附在信上,打算明日送出。
女郎很精明地说:“代收信的是一间猎头公司,你一定会得到他们的赏识。”
日新笑了,她竟把事情看得那么容易,不过也很难讲,一个人走起运来,的确事事如意,路路畅通,得心应手。
这时电话铃响了,日新跑去听,是吴振智自温哥华打来,也只有他还记得周日新。
他一开口就说:“日新,《华星西报》上有一份工作你可暂时屈就。”
“是,我知道,宇宙公司代聘证券业人士。”
“试一试如何?”
日新笑,“得了得了,你不是已派了代表前来照顾我吗?”
吴振智反问:“什么代表?”
日新抬起头,听到轻轻关门声,女郎分明已经离去,日新怕好友怪他穷心未尽,色心又起,故只是答:“患难见真情,反正我感激不尽。”
挂上电话追出去,已经芳踪杳杳。
那天晚上是他多月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第二天在银行区跑了一整天,回来已是傍晚,在大门口,看到一个人影,他面有喜色,边脱外套边问:“是你吗?”
那人转出来,“是我。”
日新一怔,没想到是旧女友谈彩云,半晌才问:“有什么事?”
彩云脱口而出:“你怎么潦倒至这种地步?”
日新不知如何回答。
彩云说:“我可以帮你忙吗?”她轻轻递上一张支票。
日新轻轻把她的手推开,“不敢劳驾你,你请回吧。”
彩云却硬把支票塞进他口袋,“这是我昔日欠你的数目。”然后,她轻轻离去。
日新愣愣站在门口,彩云莫非有意重修旧好?
忽然听见背后有银铃似声音:“好得很好得很,日新你终于转运了。”
日新重展笑脸,“是,我得到了那份工作。”
“那多好,”辛月儿走出来,拍着手笑,“月底你就可以搬出去重整旗鼓,扬眉吐气。”
这可爱的小邻居真是周日新的患难知己。
她随即黯然,“不过,你一走,我们再也不是邻居了。”
日新伸手拉拉她的辫子,“我可以来探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