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元是这么忙,除出蜜月期间,恐怕以后没有什么空闲会与我完全单独相处,所以这将会是个很长的蜜月……
婚后他会好好的照顾我,我是他的小妻子,一切都不用担心,他甚至会顾及我的母亲与姐姐。
我温馨的想:我竟是这么幸运,难怪姐要妒忌。
在这一刻,我原谅了所有的人。
“想什么?”振元微笑的问:“很陶醉的样子。”
我说:“想我们的将来。”
“我会好好的照顾你。”
“我知道。”
我简单的收拾一下,便搬了出来。
我最大的财产不过是衣服。
而衣服很快就过时。我迫不及待的在置冬装,不见得会再穿去年的夏装。
那时候的品味比现在的又差许多。
妆扮这件事需要大量的金钱支持,振元立刻替我办好一张金色信用卡,任我喜欢怎么用。
开头一个月我花得很疯,几乎像灰姑娘突然得到奇遇,买得失去控制,随后镇静下来。
在这期间,振元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对我的容忍力是无限的。
我隔一日向母亲报到谈话。
她并不特别担心我。但注意到我的穿戴与以前有些不同。
她叹口气,“如今接受男朋友的馈赠,也不算得什么,不过当心场面做大之后,下不了台。”
我偷偷给她一个电话号码,“别告诉大姐。”
“得了。”她说。
“我与振元大概明年会结婚。”
“多些了解会好些,”她吸烟!“不到结婚那一日,不要宣扬出来,结婚又不是中奖券,那么兴奋做什么?婚后还有几十年的日子,看你怎度应付,做得好才叫做成功。刘振元的生活很复杂,做他的妻子不是易事。”
“咦妈妈,你这番话说得充满哲理,我不欣赏了,怎么以前根少听见你说这些?”
“去你的。”母亲居然露出一丝笑容。
我取出一叠钞票塞在她口袋里。
她问:“现在还上班吗?”
“上,朝十晚十,振元教我做生意。”
“嗯。”
这时候姐开门自外回来。
我假装看另一方向。她并没有放过我,上下打量我一下,嘴里喃喃说:“有本事飞上枝头去站着,一辈子不要来。”
母亲咳嗽一声,“大妹,你话太多了。”
姐冷笑一声,“如果我也有那么多钱,母亲就不会嫌我话多吧?”
母亲说:“大妹,你老是觉得错在别人,这是不对的。”
姐说:“这个家,住不下去了,看样子我也要搬出去。”
母亲说:“你最好一个人住在孤岛上。”
我忍不住笑。
大姐把自己锁在房内。
“我担心她。”我说。
母亲说:“不必,她只是情绪不稳定,没有风险,倒是你,在外头一个人大起大落,自己当心。”她又默起一枝烟。
“我走了。”
落得楼来,一眼看见小朱站在对面杂货店门口等。是大姐向他通风报信来。这个人,也不用上班,一天到晚鬼魅似的钉着我。
大姐为什么要害我?即使略略引起我的不安,也是好的。
我抬头看向楼上,大姐的影子在窗口一闪,隐在窗帘后。
司机把车驶过来,我拉开车门。
小朱奔过来,“小妹,小妹。”
“你有什么话说?”我很温和的问。
他更憔悴,更旁徨,嚅儒的不知说什么才好,根本不像从前的小朱,我很难过。
“我姐姐是个很愚昧的女人,小朱,你怎么会听她的摆布?你要是有话说,明天下午三时我在大酒店咖啡室,你可以说个清楚。现在回去休息。”
小朱怔怔的肴着我。
“明天见。”我说完上车。
系铃人是我,解铃人也须是我。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成为姐姐的工具。
我没有同振元提出我约见小朱,我想见完他,看看有什么结果,再说未迟。
小朱打扮得较为整齐。
我穿得很普通,相信不会使人眼前一亮。
我坐下来,他抬头向我苦笑。
我温言说:“小朱,以我们的交清,实在什么都可以说,我不是来敷衍,亦不是来解释,我只是想问一句.!有什么可以帮你呢?”
他不响。
我以为他会质问我为何贪慕虚荣之类。但他没有。
他说:“以前我没有珍惜你,小妹。”
“可是我有我的乐趣。”我耸耸眉。
“那时候你是爱我的,对吗?”
“对得很。不然怎么两个人散步到天明?”我微笑。
“为什么变了?”
“也许长大了,需要不一样,小朱,希望你明白,人是有变的权利的。”
“是。但我要失去你了。”他激动起来。
“失去任何有用的东西都会引起不快,除非是面庖、老茧这些无用之物,我明白。”
他被我引得笑起来。
“小妹,我会想念你至死,谁还会在我意志消沉的时候逗我笑?!”
“电视长篇喜剧。”我说。
他又忍不住笑。
这次与他见面,比我想像中愉快。
“是姐叫你来跟住我的吧?”
他点点头,“她恨死了你,你要当心。”
“为什么要恨我?我们由同一父母亲所生。”
“因为你什么都有,她什么都没有。”
“胡说。”
“我觉得你应该劝她。”小朱说。
我说:“我才没有那个工夫,你别以为我劝你,也就会去劝她,我不是她的救世主。”
小朱犹疑一刻说:“以前你写过信及卡片给我。”
“是,”我微笑,“那些肉麻的句子。”
“我给了她。”
“什么?”
“我太气,气你反脸不认人,所以都给了她。还有那些宝丽美照片。”
“小朱!”
“对不起。”
“你这人。”我摇头。
“我知道,活该你鄙视我。”
我很镇静,“你知道她会给什么人,是不是?”
“是,刘振元。”
“如果刘振元丢了我,你们两个人,到底会有什么益处?”
他低下头,“心头大快。”
“真的?一定要旁人比你更不幸,才会心头大快?”
他不敢出声。
我叹口气,“我是你一度的爱人,我是她亲妹妹,喂,请告诉我,真的恶之欲其死?”
他笑不出来。
“别以为你受委屈,我也有冤情。”
“对不起。”小朱看样子很后悔。
我又欢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
“就算我离开刘振元,我也不会与你在一起,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你放心,我以后会自动消失。”
“你早该消失了!”我生气。
“你以前发脾气的时候,老这样骂我。”他苦笑。
我摇摇头,“我要走了。”
“多谢出来见我。”
“好好的工作,好好的生活,我保证你将来的女友比我好一百倍。”
他有默惭愧,“你不恨我?”
“不根,”我说:“觉得你蠢,无端做了一个妒忌女人的烂头蟀,这样对你的名誉也不好,宣扬出去,谁还敢同你来往?”
“小妹──”
“算了。”我摆摆手。
才站起来,就看到振元在转角处。
我迎上去。
“我来接你。”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问。
“你大姐通知我的。”
我微笑,“说我与前度刘郎约会?”
振元不说什么。
我说:“真丢脸,有这么一个姐姐。”
“我怕他对你有什么不轨,因此赶了来,我过虑了,看样子你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是,他到底不是一个瘪三,他答应不再骚扰我。”
“也许早应该与他面谈,越避他越恨你,非要毁了你才甘心。”振元说。
我不响。可是那时我不想见他,很厌恶他,情愿由得他去恨。
上得车来,振元交一包东西给我。
“是基么?”
振元看我一眼,“是你姐姐交给我的,说是你的私人信件与照片。”
我一震,“你看过了?”
“拆也没拆开来,我压根儿不感兴趣,但是又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来──她叫我看,我不看,仿佛这点面子都不给她似的,只得收下来。”
我惊讶说:“你对我的过去,不表示兴趣吗?”
他歉意的说:“真的没有。我会补偿你,将来我会对你好。”
我的双眼濡湿。
也许有人会认定我与振元在一起是为了钱的缘故,但我知道我为的是什么。
我低头看那个牛皮纸大信封,上面有大小的字迹注着:信三十封,照片七十张,各式卡片二十张。
是姐姐的笔迹。
信封没有拆开过。
“你姐姐真的很恨你。”振元说。
我不出声。
他说:“你要检讨一下自己,是否平时有过份之处。”
我默不作声,过很久我说:“也许是,也许我有点嚣张。我的性格比较开朗,朋友与约会都较多,所以看起来一切都比她顺利些,说话又不避忌,没轻没重,她恨我不止一两日了。但她若以为可以杀了我,那未免太痴心妄想,我也活了这么些年,凭她的能力,还不能够。”
“你做了些什么,令她认为要毁你才甘心?”
“我不知道,也许因为要嫁你吧,也许因我买了只金表,而她买不起,谁知道。”
“如果是个不相干的人,你也不必去研究原因,更不必理会公道是否在人心头,但她是你的姐姐,如不设法挽救这一段感情,未免可惜。”
我说:“得失自有前定,我不觉得可惜。”
“不在乎?”
“怎么在乎呢?这么病态可怜的一个女人,世上可恨的事那么多,战争、强权、吃人者的思量、贫贱的老人,她都视若无睹,偏偏那么自我中心,认为我是她天字第一号敌人,发起神经,把所有时间用来恨我。奇怪,戴安娜王妃比我更幸运,她为什么不去恨她?”
“你离她比较近,她认为她没有一处不如你,偏偏你运气那么好。”
我无奈。
“恨她?”
“才不,我的恨要用在比较值得的事与人身上。”
“你会恨我?”振元笑问。
“也许。”我想一想,“如果你把这个信封里的内容全部看过,一桩桩来追究,我会恨你愚蠢,但我不会解释,这么浅白的事何须解释?为这种事计较的笨人,又怎么值得为他浪费唇舌?”
振元送我返公寓。
我把那只大信封顺手丢入垃圾桶。
真可怜,姐会以为振元因此而抛弃我。
她对于人性的认识太原始肤浅,她生活在广东爱情戏的情节中,甚至更坏,她以为每个男人都会似“碧玉簪”中之疑心鬼,一旦觉得妻子不贞,便要折磨她。
姐自己没有能力使我痛苦,便假手小朱,发觉小朱能力有限,便假手振元。
现在最后一下绝招已经拿出来,她尚有什么法宝?
她自己。
她会不会扑上来咬死我?
我滑稽的想:也许我该练咏春拳来保护自己。
我不怕死,只怕出丑。她一无所有,不要紧,我还得顾往颜面,不为自己,也为振元。
我简直不是她的对手,唯一可以做的!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无动于中。
她一心等着我炸起来。
我脾气不好,她知道。我没有涵养,她也知道。
但是她低估了我的智慧。
我如常地回家探望母亲,如常地谈论结婚的计划,并不是故意露一手,但她也足以知道,并没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在我身上。
这令她加倍难过。
她以为我会同她大吵大闹,我没有。
任何人都会想到这是因为我觉得她不值得的缘故。
她更恨我。
我与振元说:“我们不能在香港注册结婚,我怕她搞鬼。”
“不会,她早已筋疲力尽。”
这是很新鲜的说法。
“很你这个麻木的人,实在划不来。”振元笑。
“我麻木?是,很多人没想到我还有这一面。只字不提,使老姐以为她发了一场恶梦,她一手发起的噩梦,自己充一次主角,可是因为没有重要的配角,这场戏做不成,她白白化了个舞台剧浓妆,在台上干等了半天。”
我大笑起来,自觉残忍得要死,真不是个好人,但有什么办法?我总得保护自己。
过没多久,振元买下房子,作为新居,我带母亲去参观。
我不怕姐会来放炸弹,她要是有这种胆色,早成为一个办大事的人。
我竟在街上碰见小朱。
他拖着一个女孩子。
我心一高兴,立刻主动上前去打照呼,向他眨眨眼。
那女孩子很清秀漂亮,一看就知道是个纯情姑娘,比我更一百倍地适合小朱。
小未见是我,一改以往的恨意,很愉快的为我们介绍。
人就是这样。
得到更好的,前头车就不计较了,淡忘。
以后遇见唠叨的男女,一天到晚挂住谁谁谁十五年前对不起他,马上可以知道,这个人目前过得实在不怎么样,他的口角出卖了他自己的不如意。
我过马路时转头向这一对摆手。
如果姐也有个好归宿,就不会有精力来对付我。
但愿所有的怨妇都找到如意郎君,天下太平。
一直这样的盼望,一边又要防着老姐尚有什么更厉害的招数,又得筹备婚礼,忙着忙着,人就瘦了下来。
一同去买睡衣,在精品店看到老姐在一角。
她?
她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她是国货睡衣的信徒。我简直不会相信她会考虑穿薄纱的睡袍。
我暗暗注视她。
她在挑睡炮,先看价钱牌子,再看款式,磨了很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我一直在一角,她没发觉,我用一本杂志遮住了面孔。
待她走了以后,我吩咐女店员把她看过的几件衣服都取到我面前,我挑了三件好的,买下来。
我知道她公司的地址,叫店员送去。
我走出精品店去喝咖啡,嘿,更令我诧异的事还在后头。
对,老姐和一位男士在吃茶。
我立刻躲在一大棵植物后面,叫杯咖啡。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偷窥得我多了,现在怕也轮到我好好的看她有什么秘密。
她们并不是普通朋友,态度很亲热。
况且我知道大姐连普通的男朋友都没有。我很意外,这会是谁呢?这么登样的一个人。
看上去年纪很轻,一定比振元小。也难怪,振元已四十七。这位先生约四十左右,跟大姐配起来刚好。
大姐今天穿得很大方,一件宽身的旗袍,颜色素雅。我早说过,女人不知道该穿什么的时候,最好做一打半旗袍,解决难题。
她表情也很柔和,并没有对看我一股脑儿地恨那种模样,我许久没好好地注视她,咱们是敌人,不是吗?大半年来第一次看清楚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很秀丽的一个女人。
真奇怪为什么早些时她没有找到男朋友。
希望她这次成功。
我们中间有过一些淘气的做法。
我站起来,缓缓的向他们走过去。
姐老远就看见了我,吓得面无人色。
她怕我报复,我知道,我只消把一杯水淋在她的身上,她便已经够累,不是个个男人如振元,什么都不计较,破坏她与新结交男朋友的关系,易如反掌,所以她怕。
我也知道她会怕,所以忍不住不吓她一下,前些时候,她实在太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