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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世界 page 9 作者:亦舒

  我们应当好好计划一下,婚后住在什么地方,家作什么布置,又该到什么地方蜜月。

  振元是这么忙,除出蜜月期间,恐怕以后没有什么空闲会与我完全单独相处,所以这将会是个很长的蜜月……

  婚后他会好好的照顾我,我是他的小妻子,一切都不用担心,他甚至会顾及我的母亲与姐姐。

  我温馨的想:我竟是这么幸运,难怪姐要妒忌。

  在这一刻,我原谅了所有的人。

  “想什么?”振元微笑的问:“很陶醉的样子。”

  我说:“想我们的将来。”

  “我会好好的照顾你。”

  “我知道。”

  我简单的收拾一下,便搬了出来。

  我最大的财产不过是衣服。

  而衣服很快就过时。我迫不及待的在置冬装,不见得会再穿去年的夏装。

  那时候的品味比现在的又差许多。

  妆扮这件事需要大量的金钱支持,振元立刻替我办好一张金色信用卡,任我喜欢怎么用。

  开头一个月我花得很疯,几乎像灰姑娘突然得到奇遇,买得失去控制,随后镇静下来。

  在这期间,振元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对我的容忍力是无限的。

  我隔一日向母亲报到谈话。

  她并不特别担心我。但注意到我的穿戴与以前有些不同。

  她叹口气,“如今接受男朋友的馈赠,也不算得什么,不过当心场面做大之后,下不了台。”

  我偷偷给她一个电话号码,“别告诉大姐。”

  “得了。”她说。

  “我与振元大概明年会结婚。”

  “多些了解会好些,”她吸烟!“不到结婚那一日,不要宣扬出来,结婚又不是中奖券,那么兴奋做什么?婚后还有几十年的日子,看你怎度应付,做得好才叫做成功。刘振元的生活很复杂,做他的妻子不是易事。”

  “咦妈妈,你这番话说得充满哲理,我不欣赏了,怎么以前根少听见你说这些?”

  “去你的。”母亲居然露出一丝笑容。

  我取出一叠钞票塞在她口袋里。

  她问:“现在还上班吗?”

  “上,朝十晚十,振元教我做生意。”

  “嗯。”

  这时候姐开门自外回来。

  我假装看另一方向。她并没有放过我,上下打量我一下,嘴里喃喃说:“有本事飞上枝头去站着,一辈子不要来。”

  母亲咳嗽一声,“大妹,你话太多了。”

  姐冷笑一声,“如果我也有那么多钱,母亲就不会嫌我话多吧?”

  母亲说:“大妹,你老是觉得错在别人,这是不对的。”

  姐说:“这个家,住不下去了,看样子我也要搬出去。”

  母亲说:“你最好一个人住在孤岛上。”

  我忍不住笑。

  大姐把自己锁在房内。

  “我担心她。”我说。

  母亲说:“不必,她只是情绪不稳定,没有风险,倒是你,在外头一个人大起大落,自己当心。”她又默起一枝烟。

  “我走了。”

  落得楼来,一眼看见小朱站在对面杂货店门口等。是大姐向他通风报信来。这个人,也不用上班,一天到晚鬼魅似的钉着我。

  大姐为什么要害我?即使略略引起我的不安,也是好的。

  我抬头看向楼上,大姐的影子在窗口一闪,隐在窗帘后。

  司机把车驶过来,我拉开车门。

  小朱奔过来,“小妹,小妹。”

  “你有什么话说?”我很温和的问。

  他更憔悴,更旁徨,嚅儒的不知说什么才好,根本不像从前的小朱,我很难过。

  “我姐姐是个很愚昧的女人,小朱,你怎么会听她的摆布?你要是有话说,明天下午三时我在大酒店咖啡室,你可以说个清楚。现在回去休息。”

  小朱怔怔的肴着我。

  “明天见。”我说完上车。

  系铃人是我,解铃人也须是我。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成为姐姐的工具。

  我没有同振元提出我约见小朱,我想见完他,看看有什么结果,再说未迟。

  小朱打扮得较为整齐。

  我穿得很普通,相信不会使人眼前一亮。

  我坐下来,他抬头向我苦笑。

  我温言说:“小朱,以我们的交清,实在什么都可以说,我不是来敷衍,亦不是来解释,我只是想问一句.!有什么可以帮你呢?”

  他不响。

  我以为他会质问我为何贪慕虚荣之类。但他没有。

  他说:“以前我没有珍惜你,小妹。”

  “可是我有我的乐趣。”我耸耸眉。

  “那时候你是爱我的,对吗?”

  “对得很。不然怎么两个人散步到天明?”我微笑。

  “为什么变了?”

  “也许长大了,需要不一样,小朱,希望你明白,人是有变的权利的。”

  “是。但我要失去你了。”他激动起来。

  “失去任何有用的东西都会引起不快,除非是面庖、老茧这些无用之物,我明白。”

  他被我引得笑起来。

  “小妹,我会想念你至死,谁还会在我意志消沉的时候逗我笑?!”

  “电视长篇喜剧。”我说。

  他又忍不住笑。

  这次与他见面,比我想像中愉快。

  “是姐叫你来跟住我的吧?”

  他点点头,“她恨死了你,你要当心。”

  “为什么要恨我?我们由同一父母亲所生。”

  “因为你什么都有,她什么都没有。”

  “胡说。”

  “我觉得你应该劝她。”小朱说。

  我说:“我才没有那个工夫,你别以为我劝你,也就会去劝她,我不是她的救世主。”

  小朱犹疑一刻说:“以前你写过信及卡片给我。”

  “是,”我微笑,“那些肉麻的句子。”

  “我给了她。”

  “什么?”

  “我太气,气你反脸不认人,所以都给了她。还有那些宝丽美照片。”

  “小朱!”

  “对不起。”

  “你这人。”我摇头。

  “我知道,活该你鄙视我。”

  我很镇静,“你知道她会给什么人,是不是?”

  “是,刘振元。”

  “如果刘振元丢了我,你们两个人,到底会有什么益处?”

  他低下头,“心头大快。”

  “真的?一定要旁人比你更不幸,才会心头大快?”

  他不敢出声。

  我叹口气,“我是你一度的爱人,我是她亲妹妹,喂,请告诉我,真的恶之欲其死?”

  他笑不出来。

  “别以为你受委屈,我也有冤情。”

  “对不起。”小朱看样子很后悔。

  我又欢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

  “就算我离开刘振元,我也不会与你在一起,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你放心,我以后会自动消失。”

  “你早该消失了!”我生气。

  “你以前发脾气的时候,老这样骂我。”他苦笑。

  我摇摇头,“我要走了。”

  “多谢出来见我。”

  “好好的工作,好好的生活,我保证你将来的女友比我好一百倍。”

  他有默惭愧,“你不恨我?”

  “不根,”我说:“觉得你蠢,无端做了一个妒忌女人的烂头蟀,这样对你的名誉也不好,宣扬出去,谁还敢同你来往?”

  “小妹──”

  “算了。”我摆摆手。

  才站起来,就看到振元在转角处。

  我迎上去。

  “我来接你。”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问。

  “你大姐通知我的。”

  我微笑,“说我与前度刘郎约会?”

  振元不说什么。

  我说:“真丢脸,有这么一个姐姐。”

  “我怕他对你有什么不轨,因此赶了来,我过虑了,看样子你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是,他到底不是一个瘪三,他答应不再骚扰我。”

  “也许早应该与他面谈,越避他越恨你,非要毁了你才甘心。”振元说。

  我不响。可是那时我不想见他,很厌恶他,情愿由得他去恨。

  上得车来,振元交一包东西给我。

  “是基么?”

  振元看我一眼,“是你姐姐交给我的,说是你的私人信件与照片。”

  我一震,“你看过了?”

  “拆也没拆开来,我压根儿不感兴趣,但是又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来──她叫我看,我不看,仿佛这点面子都不给她似的,只得收下来。”

  我惊讶说:“你对我的过去,不表示兴趣吗?”

  他歉意的说:“真的没有。我会补偿你,将来我会对你好。”

  我的双眼濡湿。

  也许有人会认定我与振元在一起是为了钱的缘故,但我知道我为的是什么。

  我低头看那个牛皮纸大信封,上面有大小的字迹注着:信三十封,照片七十张,各式卡片二十张。

  是姐姐的笔迹。

  信封没有拆开过。

  “你姐姐真的很恨你。”振元说。

  我不出声。

  他说:“你要检讨一下自己,是否平时有过份之处。”

  我默不作声,过很久我说:“也许是,也许我有点嚣张。我的性格比较开朗,朋友与约会都较多,所以看起来一切都比她顺利些,说话又不避忌,没轻没重,她恨我不止一两日了。但她若以为可以杀了我,那未免太痴心妄想,我也活了这么些年,凭她的能力,还不能够。”

  “你做了些什么,令她认为要毁你才甘心?”

  “我不知道,也许因为要嫁你吧,也许因我买了只金表,而她买不起,谁知道。”

  “如果是个不相干的人,你也不必去研究原因,更不必理会公道是否在人心头,但她是你的姐姐,如不设法挽救这一段感情,未免可惜。”

  我说:“得失自有前定,我不觉得可惜。”

  “不在乎?”

  “怎么在乎呢?这么病态可怜的一个女人,世上可恨的事那么多,战争、强权、吃人者的思量、贫贱的老人,她都视若无睹,偏偏那么自我中心,认为我是她天字第一号敌人,发起神经,把所有时间用来恨我。奇怪,戴安娜王妃比我更幸运,她为什么不去恨她?”

  “你离她比较近,她认为她没有一处不如你,偏偏你运气那么好。”

  我无奈。

  “恨她?”

  “才不,我的恨要用在比较值得的事与人身上。”

  “你会恨我?”振元笑问。

  “也许。”我想一想,“如果你把这个信封里的内容全部看过,一桩桩来追究,我会恨你愚蠢,但我不会解释,这么浅白的事何须解释?为这种事计较的笨人,又怎么值得为他浪费唇舌?”

  振元送我返公寓。

  我把那只大信封顺手丢入垃圾桶。

  真可怜,姐会以为振元因此而抛弃我。

  她对于人性的认识太原始肤浅,她生活在广东爱情戏的情节中,甚至更坏,她以为每个男人都会似“碧玉簪”中之疑心鬼,一旦觉得妻子不贞,便要折磨她。

  姐自己没有能力使我痛苦,便假手小朱,发觉小朱能力有限,便假手振元。

  现在最后一下绝招已经拿出来,她尚有什么法宝?

  她自己。

  她会不会扑上来咬死我?

  我滑稽的想:也许我该练咏春拳来保护自己。

  我不怕死,只怕出丑。她一无所有,不要紧,我还得顾往颜面,不为自己,也为振元。

  我简直不是她的对手,唯一可以做的!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无动于中。

  她一心等着我炸起来。

  我脾气不好,她知道。我没有涵养,她也知道。

  但是她低估了我的智慧。

  我如常地回家探望母亲,如常地谈论结婚的计划,并不是故意露一手,但她也足以知道,并没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在我身上。

  这令她加倍难过。

  她以为我会同她大吵大闹,我没有。

  任何人都会想到这是因为我觉得她不值得的缘故。

  她更恨我。

  我与振元说:“我们不能在香港注册结婚,我怕她搞鬼。”

  “不会,她早已筋疲力尽。”

  这是很新鲜的说法。

  “很你这个麻木的人,实在划不来。”振元笑。

  “我麻木?是,很多人没想到我还有这一面。只字不提,使老姐以为她发了一场恶梦,她一手发起的噩梦,自己充一次主角,可是因为没有重要的配角,这场戏做不成,她白白化了个舞台剧浓妆,在台上干等了半天。”

  我大笑起来,自觉残忍得要死,真不是个好人,但有什么办法?我总得保护自己。

  过没多久,振元买下房子,作为新居,我带母亲去参观。

  我不怕姐会来放炸弹,她要是有这种胆色,早成为一个办大事的人。

  我竟在街上碰见小朱。

  他拖着一个女孩子。

  我心一高兴,立刻主动上前去打照呼,向他眨眨眼。

  那女孩子很清秀漂亮,一看就知道是个纯情姑娘,比我更一百倍地适合小朱。

  小未见是我,一改以往的恨意,很愉快的为我们介绍。

  人就是这样。

  得到更好的,前头车就不计较了,淡忘。

  以后遇见唠叨的男女,一天到晚挂住谁谁谁十五年前对不起他,马上可以知道,这个人目前过得实在不怎么样,他的口角出卖了他自己的不如意。

  我过马路时转头向这一对摆手。

  如果姐也有个好归宿,就不会有精力来对付我。

  但愿所有的怨妇都找到如意郎君,天下太平。

  一直这样的盼望,一边又要防着老姐尚有什么更厉害的招数,又得筹备婚礼,忙着忙着,人就瘦了下来。

  一同去买睡衣,在精品店看到老姐在一角。

  她?

  她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她是国货睡衣的信徒。我简直不会相信她会考虑穿薄纱的睡袍。

  我暗暗注视她。

  她在挑睡炮,先看价钱牌子,再看款式,磨了很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我一直在一角,她没发觉,我用一本杂志遮住了面孔。

  待她走了以后,我吩咐女店员把她看过的几件衣服都取到我面前,我挑了三件好的,买下来。

  我知道她公司的地址,叫店员送去。

  我走出精品店去喝咖啡,嘿,更令我诧异的事还在后头。

  对,老姐和一位男士在吃茶。

  我立刻躲在一大棵植物后面,叫杯咖啡。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偷窥得我多了,现在怕也轮到我好好的看她有什么秘密。

  她们并不是普通朋友,态度很亲热。

  况且我知道大姐连普通的男朋友都没有。我很意外,这会是谁呢?这么登样的一个人。

  看上去年纪很轻,一定比振元小。也难怪,振元已四十七。这位先生约四十左右,跟大姐配起来刚好。

  大姐今天穿得很大方,一件宽身的旗袍,颜色素雅。我早说过,女人不知道该穿什么的时候,最好做一打半旗袍,解决难题。

  她表情也很柔和,并没有对看我一股脑儿地恨那种模样,我许久没好好地注视她,咱们是敌人,不是吗?大半年来第一次看清楚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很秀丽的一个女人。

  真奇怪为什么早些时她没有找到男朋友。

  希望她这次成功。

  我们中间有过一些淘气的做法。

  我站起来,缓缓的向他们走过去。

  姐老远就看见了我,吓得面无人色。

  她怕我报复,我知道,我只消把一杯水淋在她的身上,她便已经够累,不是个个男人如振元,什么都不计较,破坏她与新结交男朋友的关系,易如反掌,所以她怕。

  我也知道她会怕,所以忍不住不吓她一下,前些时候,她实在太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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