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到了那间法国餐馆,我们下车,智子打起了伞,自然,这把伞不是那把伞,但我们在伞下渡过无数的下雨天。甚至星期天,都跑去在公园坐在伞下喂河塘中的白鹅,回忆全回来了。
我接过她的伞。
“你全湿了。”我关心的说。
“没关系,裙脚而已。”她说:“一会儿就干了。怎么,请我吃饭?”
“是。”我说。
一顿饭的时候,她把一切都告诉我。她此刻在一间建筑公司做,待遇不是很好,巧遇经济衰退,没话好说,但希望一切从头开始。
她租了一层小公寓。“两只手臂一伸,便是客厅的宽度,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她笑。
“你要不要来看我的家?”我也形容,“没有浴缸,只有莲蓬头沐浴,刚够一个人转侧。”
两人大笑一顿。
我真的快乐,喝光了两瓶白酒,都不肯放她回家。
“智子,我们明天再见。”我说。
“好的。”她答应。
“你的家人还是对你那么冷淡?”我想起来问。
“不要紧。”她说:“我是在这里长大的,人对我再冷淡也不妨。”
“好!”我竖起大拇指。
“勇男,你还是那么戏剧化。”
我们在门口告别。
我吹着口哨到妈妈那里去。
电话铃响,我去接听的时候,几乎忘了有美美这个人。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在那边顿足。
从那一刻起,我已决定疏远她,我并不打算隐瞒她什么。
我说:“碰到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大家去吃饭喝酒,畅谈四方。”语调愉快。
“啊。”美美没有问下去。
“我要睡了。”我说:“明天再通消息。”
“明天爸爸请吃饭,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
“明天我刚好没空。”
“真是的!”她不高兴。
我接过她的伞。
“你全湿了。”我关心的说。
“没关系,裙脚而已。”她说:“一会儿就干了。怎么,请我吃饭?”
“是。”我说。
一顿饭的时候,她把一切都告诉我。她此刻在一间建筑公司做,待遇不是很好,巧遇经济衰退,没话好说,但希望一切从头开始。
她租了一层小公寓。“两只手臂一伸,便是客厅的宽度,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她笑。
“你要不要来看我的家?”我也形容,“没有浴缸,只有莲蓬头沐浴,刚够一个人转侧。”
两人大笑一顿。
我真的快乐,喝光了两瓶白酒,都不肯放她回家。
“智子,我们明天再见。”我说。
“好的。”她答应。
“你的家人还是对你那么冷淡?”我想起来问。
“不要紧。”她说:“我是在这里长大的,人对我再冷淡也不妨。”
“好!”我竖起大拇指。
“勇男,你还是那么戏剧化。”
我们在门口告别。
我吹着口哨到妈妈那里去。
电话铃响,我去接听的时候,几乎忘了有美美这个人。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在那边顿足。
从那一刻起,我已决定疏远她,我并不打算隐瞒她什么。
我说:“碰到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大家去吃饭喝酒,畅谈四方。”语调愉快。
“啊。”美美没有问下去。
“我要睡了。”我说:“明天再通消息。”
“明天爸爸请吃饭,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
“明天我刚好没空。”
“真是的!”她不高兴。
“美美,你不能叫全世界迁就你。”
“全世界关我甚磨事?我要你迁就我!”迹近无理取闹。
平时我会指出她的错误,但是今天不知怎地,我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喂喂?”她以为我挂了电话。
我没有。我说:“明天再说吧。”我放下话筒。
“是美美?”妈妈问。
“是。”
妈妈说:“美美呢,人才是一流的。”欲语还休。
“可是齐大非偶。”我笑看接下去。
妈妈说:“大呢!也不见得大到哪个地步,她家跟我们也差不多,只是被宠坏了,有些人家喜欢关起门来做皇帝,把子女纵得一塌糊涂,你爹又不同,他不主张奢侈,你知道他,从来不肯翻转荷包给人知道他的底细,他是很含蓄的。”
我说:“财不露帛。”
“是了。但美美家刚相反。”
“香港嘛!”我说:“香港人喜欢作大,社会风气不好,一收敛,人家把你当死人,问你受不受得了。”
我们家很朴素。
妈妈直言她的恐惧,“我怕我跟她处不来。”
“美美?”我问。
“媳妇嘛!即使不同住,也希望常常见面,话不投机,可是遗憾。”
我微笑,“妈妈说到哪里去了?我与美美,八字还没一撇呢!”
妈妈扬起一条眉毛。
“还不是在吃饭看戏阶段,”我说:“现在男女社交,很普通的。”
“什么?”妈妈不以为然,“你们来往也有一两年,人家可不这样想。”
“人家怎么想我理不了那么多。妈妈,明天晚上我同一位朋友回来吃饭。”
妈妈瞪着我,“新女朋友是不是?你当心,美美是非常刁蛮的一个人。”
“是以前在英国的女同学。”
我翻出旧照片蹲,设法找智子的相片出来,但是很惭愧,只在群体照有她一个头出现,根本看不清楚。
“她比美美好?”妈妈问。
“根本不同型。”
“你们也在吃饭看戏阶段?”妈妈很讽刺。
我笑,“明天我请她回来,你看过她会喜欢。”
智子说不大好,她没有心理准备见伯母。
我央求她,“同学嘛─.见伯母有什么大不了?她早知有你这么一个人,有什么稀奇?照片都看过了。”
智子笑,“勇男,你说话一向很夸张。”
不过最后她还是随我回家。那日她穿一件白色针织上衣,深蓝半裙,清爽得令人难以置信,虽然乌天黑地的下雨,见到她也不禁精神一振。
母亲一见她,便一呆,随即堆满笑容。她对美美也很客气,但就没有这份诚意,我看得出来。
我知道这样的女孩子合他们胃口,那还用说:美丽、能干、有内涵、脾气深藏成熟。尤其是父亲,如果他还在生,见到智子,一定把文定都取出来。
智子很大方文雅的与我们相处了两小时,我送她回家,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题。
我甚至问:“记得公园里的河塘?结冰后那些鸭子少了个好去处。对了,那三只鹅还在不在?”
“我走的时候还在,那只公鹅还是那么馋,一看到有人便盯着讨食,直追上来。”
我们俩哈哈大笑。
“彼得好吗?功夫更好吗?师傅好吗?老王到底毕业没有?阿母与小陈有否结婚?”我不停的问:“还有,法兰蒂大厦拆掉没有?电脑科有没有与大学合并?去年建筑系成绩如何,多少人直升?”
智子不知从何开始回答。
我说:“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目前没有男朋友吧?”
“我倒知道你有女朋友。”她忽然说。
我静下来。
谁告诉她的?真多嘴。
我说:“走得比较近,可不是女朋友。你别听人乱说?我跟那位小姐,从来没有拥抱接吻,你应当知我这个人守旧得不得了。”
智子忽然面红,“你说什么来着?”
我急道:“这都是真的,同学四年,怎么还不知道我为人?”
智子恢复镇定,“你这个人,跟五年前一点分别也没有,还是那么孩子气。”
“我很阴沉的呢,”我赌气,“别以为我对人人都来不及关心。”
智子打个哈哈解围。
“明天我来接你下班。”
“天天见面?”她问。
“除非你不愿意。”
“哪里有这种事,老同学了。”
“可不是,那时天天早上,我们都一起步行上学。”
智子看看天空,“也是这样的雨。”
“有时雨更大一点,除了在湖区,我没见过太阳。”
“要不要请我上楼喝咖啡?”我问。
“请来参观。”
她的公寓作蓝白两色。小小的一百平方米地方,没有间隔,一目了然,小得可怜、小得可爱,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问:“你家什么颜色?”
“黑与红。”
“哗,这么强烈。”
“所以一星期要回家两次与母亲住,一则让眼睛休息,二则陪陪老人家。”我说:“比你这里还小,熨衣服的时候半个客厅就不见用。”
喝完咖啡之后我打道回府去听母亲的口风。
妈妈还没有睡,她说:“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我夸奖她:“成熟。”
“适才美美下了十二道金牌来找你。”妈妈说。
“我决定疏远她。”
“你自己想想清楚,跟美美在一起,也有好处,她家人多势众好办事,将来做生意什么的都方便,智子呢,却能包你有个舒适温暖的家,要选就快点选。”
我笑:“我的头脑可没有那么清楚,我只知道与智子在一起投机得多,有说不尽的话,而且不用迁就她。”
“看你自己怎么做吧。”妈妈叹叹气。
美美第二天就来找我。
下大雨她也顾不得了,不切实际地穿着双??皮高跟鞋,踩过一条马路,鞋子就毁掉了。
我笑问:“不是说下雨不上街吗?”
“有要紧事找你。”
我自己也是刚到家,正在解领带。
“什么事?”我心中有一、两分明白。
“这两天你在什么地方?”
“跟老同学在一起。”
“老同学是位小姐吧?”她冷冷的问。
谁说的?真该死,这么多人多嘴。
我不出声。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叫我当着她的面,怎么说呢?我一时没有声音。
“你说呀!”她逼我。
我只好老老实实的说:“此刻我还没决定跟谁结婚。”
美美气结,“你的意思是,要在我们两个人当中挑一个?”
是,我想说,但又怕美美提刀杀我,只好维持沉默。
美美说:“我不会静坐供人挑选,凌秀男,你猪油蒙了心窍,你在做梦,我限你十天内作出决定,要不然订婚,要不各走各路,我没有时间跟你耙。”
“美美,我们一向是好朋友……”
“今天十七号,廿七号我会跟你联络。”她站起来。
“美美,”我问她:“你认为我们感情已经成熟到订婚阶段了?”
她一呆。
“我知道你也还有其他的朋友,”我坦白的说:“你的心也未曾走下来,美美,何必为争一时的意气?为什么不睁大眼睛仔细的看看清楚?”
她低头想一想,“我不管。”
“美美,大事上不可糊涂,匆匆忙忙的,即使我顺你的意订婚,到时你再回头就难了。”
“廿七号!”她提醒我。
“美美,你像一头牛。”
她冷笑,“为什么不说我是猪?”
“你要怎么样?你说,我帮你下台,”我拉住她,“什么都可以,我们仍是朋友。”
她甩掉我的手,开门就走。
我留不住她,没有法子。
美美就是这点不好,自己的男朋友一大堆,拼命的玩,跟这个出去,跟那个出去,在心中比来比去,但她放火可以,我点点灯,她就吃醋不已。
当然,我自己也要负责,为什么跟她混得那么熟?唯她的命是从,她父亲三番四次暗示婚事的时候,我都不置可否?我也有罪,我暗示她我们是有可能性的。
直到此刻为止,我的确没想过结婚。婚是一定要结的,但不是现在,隔一两年吧!
我觉得烦恼。
一般人以为被两女夹在当中,其乐无穷,但事实不是这样的。我实在怕智子误会,我知道她最怕男女纠纷。在这方面,我不帮美美,她生活无聊,巴不得闹点事来消遣一下。两个女人,唉!
我约智子出来。
她说:“天天往外跑,家里有许多事要做,我不出来了。”
“让我到你家里来,看着你做。”
“勇男,我认识那么多人,数你最怕寂寞。”她笑,“一刻不停的要人陪,不行,我要写几封信,需要全神贯注,你别打扰我。”
“我什么时候可以来?”
“明天再说吧!”她干脆挂了电话。
我很彷徨,为了智子得罪美美,现在智子又不睬我……这种事迟早要发生的吧,结果两个人都跑掉,我一个也得不到,受了贪心所累。
我坐在家中,外边一片大雾,玻璃窗看出去是乳白的世界。效什么好?我取出一叠小说,放在枕边。
平日可以去找美美……现在仍可以找她,但一个电话过去,等于答应与她订婚。智子得对,我太怕寂寞,一个人不知如何打发时间,于是才会与美美进行到这种地步。
其实我是适应婚姻生活的,妻子和几个孩子,日日夜夜伴着我,令我舒舒服服,安全稳当的过日子。
周末没有约会,太没意思了。
我低下头来,搓着双手。
不如到妈妈家去,我告诉自己,独自在冢真无聊。
我又想不出有什么是可以同母亲说的,整个人忽然之间有头丧得像是被炸弹炸过一般。
我真的需要一个长时间伴侣,我真的需要。
看样子我是到了结婚的年纪,但与智子重逢才数日,我难道开口向她求婚不成?没有这种可能。
这些女孩子,要不结婚,要不连朋友也没得做,太难了。
我用手撑着头,问了半晌,终于打把伞上街。
我在街上漫步,不知不觉,向智子的家走去,直走到她们口,走了一个多小时。雨并不大,但步行这么久,裤管就湿了。
我不想上楼去,只是在楼下向上张望。
这种现代的高楼大厦,只看到一个个窗口,数半天,认半晌,也不知道哪家是哪家。
我叹日气,做罗蜜欧不容易哪。
雨忽然密了。
我不知所措,在这里站下去固然没意思,但回家又不甘心,忽然我辛酸起来,转头便欲走开。
“勇男!”有人叫我。
我转头,是智子,她手中提着杂物,显然是由超级市场回来,见我呆瓜瓜的站着,便叫住我。
我看见她,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并不是求婚来的,也不是来表示爱意。我只是想见她,她说得对,我是一个非常冲动兼夹幼稚的人。
“你干嘛站在这里?”她问我。
我答不出来,涨红着脸。
“下这么大雨,你不怕湿气?”
我说:“不怕。”
“你是不是来找我?”
“是。”我说。
“为什么不上来?”
“怕你不喜欢。”
“你这个傻子!”她说:“快上来。”
我随她上楼,一路觉得很难为情,真不该叫她看见。现在智子又要误会了,我真困惑,女孩子总爱堕入情网,而男孩子总爱令她们以为已经堕入情网。
我的裤管全湿。
她说:“真糟糕。”
我说:“借条裙子我换。”
她大笑。
“为什么不让我上来?”我问。
“为什么要天天见面?”
“我寂寞。”我躺在她沙发上,看着天花板。
“你这个家伙,我不是专职替你解除寂寞的。”
“除非结婚,是不是?”
“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家没事,硬要推我,什么意思?”
“勇男,你占有欲这么强,做人这么自私兼孩子气,”她笑:“真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