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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人天气 page 9 作者:亦舒

  但是有时候我会羡慕阿清,阿清却永远不会羡慕我。

  分别就在这里,但是很多人不知道,我又何必说呢。

  至于这个刘天威,不过是阿清许多追求者之一罢了。

  我最好当他是普通朋友,否则的话,自讨没趣而已。

  那天他开看那辆小车子送我回家,我在门口向他道别。

  他问我,“阿洁,下次我可否约你出去玩呢?”

  我有点意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呆在那里。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出去看一场电影之类的。”

  “哦,那样。”

  “如何?”他看看我。

  我原可以大方的答应下来,但是他毕竟是阿清的朋友。

  “好吧。”我说。我不想太小家子气,才应允下来。

  “再见。”他欢愉的说:“我打电话给你。”

  他走了。

  到了家里我就想,阿清如果知道这件事情一定生气。

  不如先与她说明了吧,我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气。

  阿清很早就回来了,她把外套一脱,就瞪着我。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她问:“我到处找你。”

  “我觉得没什么好玩,先回来了。”我冷静的说。

  “谁送你的?”

  “刘天威。”

  “他?”阿清惊异地问:“是他吗?很奇怪。”

  “是的,他请我吃了一顿饭。”我告诉她。

  “是吗?”阿清笑了,“他对你有意思,倒是好。”

  “什么好?”我问她。

  “你别多心,姊姊,我是说:要是他来找你,你也多一个朋友散散心,是不是?”阿清说。

  “你不会介意吧?阿清。”我问她,“他是你的朋友。”

  “噢哟,我像他这样的朋友,多得发昏章第十一!”

  “你不在乎了?”我问阿清,“以后可不准生气。”

  阿清笑,“你放心,姊姊,其实他与我根本是初相识。”

  “初相识?”

  “朋友介绍的,第一次与我出去就说爱我,傻子!”

  “什么?”我黯淡的问:“他第一次见你就说爱你?”

  “可不是,把我吓个半死,以后也不敢见他了。”

  我低下了头。

  “谁在这年头讲爱情呢?叫我剖腹掏心的,我才不干。”阿清还在笑,“大家玩玩罢了。”

  刘天威曾对阿清说过这样的话,他这人就靠不住了。

  “所以,姐姐,姓刘的未必是好人,你要当心。”

  “叫我当心,我有这么些年纪了,”我说:“不用劝我。”

  “我老觉得你是容易受骗的那种人,姊姊。”

  “是吗?”我也笑,“没有这么简单呢,你看好了,”

  阿清说:“我去换衣服,不陪你说话了。”

  “什么?你还要出去?这么晚了呢。”我说。

  “去跳舞,晚一点无所谓,我自己拿锁匙。”

  “穿得暖一点。”我沮丧的说:“不要着了凉。”

  “得了。”

  没到十五分钟,阿清便打扮得蝴蝶似的出去了。

  我靠在床上。这个刘天威,敢情不用睬他。

  他以为追不到阿清,可以用我做代替品,他就错了!

  我不是次货,我只是觉得我还没碰到适合的人而已。

  我再寂寞,也不稀罕二手的感情,我自有我的生活。

  这也好,早早叫我认识了刘天威的真面目,有个提防。

  第一次见面就把“爱”挂在嘴边的男人,有什么好的?

  我的心又渐渐冷下来,找一个对象,谈何容易?

  天下的男女都讲究玩,像阿清就可以如鱼得水。

  我不习惯。

  过了三天,刘天威打电话来了,找的是我。

  我淡淡说没有空。“我要替几个小孩子补习。”

  “每天都没有空?”他问:“真的这么忙?”

  “最近这几个月都不会有时间。”我信口胡说。

  “那太可惜了。”他答:“我刚刚有一星期假期。”

  “哦。”

  “我再与你联络吧,好不好?”他见我不出声。这样问。

  “好得很,改天再说吧。”我飞快的挂上了电话。

  找我填空档?我才不干呢。即使阿清是我的妹妹。

  而且他的电话引起了我极度的不快,我闷了一个下午。

  为什么要阿清踢开的东西,才会轮到我呢?太不公平了。

  我宁可在家里坐,也不要这样的男朋友,就这样了。

  但是永远在家里收拾这样收拾那样的过日子,也不是办法。

  时间不容打发,光看小说,光做家务,还真不行。

  主要是没有什么希望,做事情越来越没有劲了。

  我还有几年的青春呢?这样耽搁下去,不是办法。

  也许认得一个男朋友,这个家还是一样,不过在心情上来说,到底两样点。

  也许结了婚,环境不一定比现在好,夫妻也会吵吵闹闹,但是我一个人,怎么到老呢。

  我坐在椅子上愁。

  耽在这个家里已经太久了,这里的一凳一几,都使我觉得烦腻,天天想脱离,又变不出方法。

  怎么办呢?如果我扔下阿清,她是没问题的。

  但是这个家是两个人维持下来的家,我离不开。

  叫我走到那里去呢?我实在不知道,只好呆下来。

  当我每天都是如此平凡渡过的时候,阿清还是多彩多姿的依然故我。

  那天夜里她兴致勃勃的回来说:“姊姊,我们还有多少钱?”

  “干么?”

  “我想到远一点的地方旅行一次。”她告诉我。

  “哪里有这样的钱?那是上万的,即使有也不舍得。”

  “我们没有积蓄吗?”她问我:“好像有一点吧?”

  “那是等急需时候,才拿出来用的。”我冷冷的说。

  她笑,“这就是急需了,姊,别这么小器好不好?”

  我正容道:“这些钱你也有份赚,但是我们不打算用。”

  “姊,别这样古板好不好?”她呶着嘴来撒娇。

  我早说过,阿清的确是有一套的,她连我都会哄。

  我看看她,作不了声。

  “姐,你想想看,钱可以赚得回来,况且我又没拿光。”

  我想,怎么办呢?阿清想到的事情,是非做不可的。

  “一班朋友都去参加了旅行团,我没得去,太丢脸了。”

  “钱也是你自己赚的,”我说:“我就把你名下的拨还给你好了,怎么用我不管,用光了,别再要。”

  阿清的脸沉了一沉,“既然是我自己的钱,姐,我好声好气的求你,也是尊重你的意思,你怎么就讲这样不客

  气的话呢?”

  我也觉得有点心灰,阿清一下子软一下子硬的,治得我动也动不了,我也不为她好了。

  我摇摇手,“是的,你拿去花吧,我不管了,把存摺给你。”

  阿清这才乐了。

  我知道她花完了之后,回来还是会向我要其他的。

  不过我也不说了,反正她是我妹妹,我有什么法子?

  阿清真的着手筹备起来,要跟那班朋友去旅行。

  跑一跑地方,见识无疑是广了很多,花钱也值得。

  所以我也不十分的阻止她,随她去好了,我想。

  反正这个世界可以令她快乐的事情这么多,也不枉她活得那么起劲了。

  我常觉得阿清无知幼稚任情做作,也许不应该怪她,也许我得了机会比她还坏几百倍。

  只是我从来没有获得过机会,好的机会坏的机会。

  我就这样过一辈子,事情不会有什么进展了吧?

  有空我就坐在一张写字治上,用手撑着头看小说。

  那些小说,一本本的,有些好看,有些不好春。

  何清终于上了飞机,她真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

  我暗暗的佩服她,有几个女人可以像她这样呢?

  她去了以后,我虽然是清静了不少,却也更寂寞了。

  阿清要离开一个月零几天,这些日子,我要单独渡过。

  每天我下了课便把一天的菜带回家去自己弄来吃。

  生活是这样的简单,根本没有什么好求的,得过且过。

  终于有一天,我在街上又碰到了刘天威这个人。

  他叫住了我!“王小姐!”他又叫我王小姐了。

  我苦笑一下,难道叫人称呼我的名字也这么难吗?

  我向他点点头。

  “哪里去?”他有点气呼呼的,彷佛跑了一大段路。

  这时候的路上已经很冷了,又是黄昏,风很大。

  他说:“我们去喝杯咖啡好不好?附近一家不错。”

  “我没有空,”我说:“赶回去有点事情,对不起。”

  “一刻钟。”他说。

  又没有多少男人会来求我,我何必过了份呢?

  我与他到咖啡店坐下,他替我叫了饮料点心。

  他还是很周到的样子,我看着他那张方方的睑。

  “好久不见了,你一直都很忙吧,”他问我。

  “还好。”

  “为什么你好像有点讨厌我?还是我多心?”他问。

  “怎么会呢?”我笑了一笑。

  “我碰了好个软钉子呢。”他说:“不是吗?”

  “我的确是没有。”我说:“你是知道的。”

  “阿清去旅行了吗?”他的消息倒也蛮灵通的。

  “是。”

  “她也不喜欢我,”刘天威说:“不知道我怎么老开罪女孩子,也许我太蠢了。”

  “是吗?”我淡淡的说:“但是你并没有开罪我。”

  “我太爱阿清,不晓得你知不知道,”他忽然说。

  我吓一跳,他怎么会选这样的时间来说这种话?

  “也许爱人爱得死心塌地是傻的,所以她讨厌我。”

  他说得很平静,彷佛那种痛苦,也是一种享受似的。

  我听得有点傻傻的,从来没有见过死心场地的人,今天可见到了。阿清竟然有这样的魅力嘛?

  “但是我觉得爱一个人没有什么羞耻与面子可言。”他又说:“我便是这样毫无自尊的爱着阿清。”

  我轻声的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刘先生。”

  “你是一个很解人的人,”他说:“而且你是她姊姊。”

  “可是我在这个妹妹跟前,不能为你说什么。”

  “不,我没有要你为我做说客,你不要误会,我不会这样想,只要我可以爱她,她不爱我,我也不怪她。”

  “她有什么好处呢?”我问:“你要为她这样牺牲。”

  他笑笑,极之温和,“我也不知道,知道也就好了。”

  “她不会感激你的,也不会欣赏,她只会藉此作弄你。”

  “是,我知道。”他还是笑。

  我惋惜的说:“那又何必呢?她永远不会选你的。”

  “没有关系。”他说:“我只在一旁看看,就行了。”

  “那多傻.”我说。

  “是的,很傻,傻得连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那么──难道没有其他法子吗?”我问他:“你想过没有?”

  “想过了,没有其他法子。”

  “太难了。”我叹口气,“不可以这样一直受委屈。”

  “我也不想叫阿清爱上我,也许时间过去,我会忘掉吧,希望这样。”

  “你彷佛对自己没有太大的信心。”我看着他。

  “没有。我发觉与你谈谈,实在是很不错的。”他说。

  “谢谢你的恭维。”

  “不是客气话,你大概觉得我没有志气,故此不喜欢我?”

  他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但是栽在阿清手里,这是阿清的本事了。

  我不出声。

  “说这些话,会不会太坦白了一点?”他问。

  “没有关系,”我说,“你说过我是她姊姊,不是吗?”

  “幸亏我没看错,找你发了顿牢骚,对不起。”

  “啊,根本没问题,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他很感激,“有人说男女之间没有真正的朋友,想来未必正确,是不是?”

  我微微一笑,叹口气,“更有人说女人与女人不可以做朋友,你相信吗?当然人与人之间的友谊是很难建立的

  。”我的口气变得像文艺小说中的对白。

  此刻我的心忽然之间放松了,也好,就当他是一个朋友。

  一杯咖啡喝了很长的时间,他看看表,要送我回去。

  “我自己走可以了。”

  “反正我空,送你一阵好了。”他一定坚持着。

  散步回家里,那种情形很尴尬,如果他是女子多么好。

  对着一个男人,始终有种紧张的感觉,手足无措。

  要不要请他进屋子里来坐呢?我回家也没事可做。

  开了口,又怕他误会我对他有特殊的意思,更糟。

  我的心念转了好几转,我终于说:“再见,谢谢你。”

  “再见。”他说。

  反正即使他进来坐,过一些时候,还是要走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要冷清索性一直冷清好了。

  他告辞了。

  我开了大门,进去,一个人坐下,脱了外套与鞋子。

  阿清不在,屋子过好几天才需收拾一次,反而显得空。

  那些家具,款式是旧一点,但是一直保养得很好。

  就像我?

  如果有一天结了婚,那又该多好。屋子里便暖烘烘了。

  我对丈夫的挑选绝不严格,他甚至不必负担我生活。

  我只要他诚心诚意对待我,温柔体贴,已经足够。

  我与阿清不同,一个男人长得漂亮风趣潇洒活泼,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男人不需要西装穿得好看,一颗心好看就可以的了。

  但是上哪里去找一个这样的对象呢?我纳闷着。

  我没有急急把自己推销出去的意思,我只是奇怪,为什庆天下各式各样的男人只围着阿清转?

  阿清会不会也有一天遭遇到一点挫折?我真正奇怪了。

  如果我与阿清都在走一条路,那么她走的绝对是歪路。

  但是走歪路的人都显得那么快活与满足。我呢?

  从小母亲就跟我说:做一个女孩子,要冰清玉洁。

  要守身如玉,要与环境对抗,要把持得牢。

  一失足成千古恨,故此做女人是万万错不得的。

  母亲的话一直很有道理,我不敢忘记,一直放在心头。

  但是阿清可死人不理,她完全随心所欲,照她的意思做人,什么礼义道德都不管。

  但是也许我只是没有获得机会罢了,要是有男人追求我,说不定我比她还浪漫得多,但是男人呢?

  我冷笑一声,回到房里躺一会,然后做了晚饭一个人吃。

  看了几个钟头的书,我熄了灯,拉上被子便睡。

  奇怪,这样寂寞的日子,我竟过得这样习惯。

  不可思议。

  没有办法啊,人根本是要向生活低头的,否则又如何。

  第二天清早起床,不想梳洗。

  睡得晚一点,也许是逃避现实的好办法。

  是个假期呢,大多数的人有消遣的好方法吧?

  不过我还是照老样子坐在家里的好。心里很闷。

  刚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

  我拿起听筒,心里有数,八成是来找阿清的。

  “喂?”那边问:“你是阿洁吧?我刘天威。”

  “又是你?”我冲口而出的问。

  对于他,我的感觉的确是有点烦腻了,为什么一直找我?

  “今天是假期,我来接你出去玩玩好吗?”他问。

  “玩?”

  “别就在家里,我来接你好不好?十五分钟后到。”

  我不想与他出去,但是一个人耽在家里干什么呢?

  也没事可做呀,不如出去走走,左右也是散心。

  “好的,不过给我半小时。”我说:“半小时后我在家等。”

  “好好好。”他兴奋的说。

  我挂上了电话,有点怔怔的,我应该是开心呢,还是悲伤?多少年没有接过约会了?

  真是一宗讽刺,阿清扔在一边的男人,忽然之间转眼看上了我?来约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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