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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人天气 page 13 作者:亦舒

  “或者你可以去找彼得的父亲,你说打算这么做。”

  “我已经去过了。”她呜呜咽咽的说:“有什么用?”

  “怎么说?”我问:“难道老头一点不心痛骨肉?”

  “这老狐狸给我三千块医药费,叫我把孩子拿掉!”

  “太欺侮人了,这怎么可以?”我气愤的说。

  “我把钱收下来了。”

  “什么?”

  “收了。有什么办法?姊姊,我做错了!”她大哭。

  “你怎么能收他这笔钱呢?收了这钱,等于默认了。”

  “不收也没办法,我又斗不过他们!”阿清泪天泪地的。

  “太没良心!这怎么可以,阿清,我早劝过你……”

  “我也后悔没听你的劝告,姐,已经迟了。”

  在阿清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不容易了。

  我呆呆的看着她,怎么办呢?孩子过几个月,就要养下来了,到时候瞒也瞒不住。

  去动手术把孩子拿掉,这又是不合法的事情,我们也没有相熟的医生,又怕有生命危险。

  看着阿清日哭夜哭,我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我的天,到底怎么办好呢?阿清坚持要把孩子去掉。

  决定必须要下得快,否则的话,日子久了便来不及。

  她真是叫我难做人,这样的心绪,我也不想去上班了。

  索性请了假在家陪她,同事还以为我在筹办婚礼。

  本来好好的婚期,又给阿清这一下子搅了日子。

  天威也天天来我们家,老实说我很不知道他看谁。

  来看看阿清也是应该的,到底是他的小姨呢。

  但是我没告诉阿清有孕的事情,阿清是要面子的。

  有一天买菜回家,阿清叫住了我,“姊,有话跟你说。”

  我放下了菜篮。她的脸色,彷佛有点回转的样子。

  “什么事?”我问。

  她低下了头,“我找到医生了。”她说:“朋友介绍的。”

  “医生?那种医生?”我问。

  “是的。”

  “什么朋友啊?那个医生可靠吗?人命关天的事情。”

  “他说很可靠,做过不少这种手术,药费也不贵。”

  阿清呆呆的说着,我看她的神倩,真的有点可怜。

  “阿清,每个人都会做错,但是要过而能改。”

  她低声的说:“我早知错了,我还会再犯吗?”

  她这一句话说得很有诚意,使我觉得非常安慰。

  “介绍的人是谁呢?”我问:“你怎么认识的?”

  “是以前常常玩的女朋友之一,她也做过这手术。”

  “一直跟这种人在一起,阿清,你真不应该。”

  “我知道错了,我已经说过很多遍。”她麻木的说。

  我又有点不忍,我不该在现在还一直教训她。

  但是我何曾有停止过我的苦口婆心呢?从来没有。

  阿清要是真肯听我一言半语的,那就好了,不会到今天。

  我试探的问:“彼得那里,真的没有一点希望?”

  她摇摇头,“他把我讽刺得一个钱不值,说我设计骗他。”

  “他不相信。”

  “是的,他说舞女歌女的伎俩也比我高明。”阿清说。

  “这样看来,阿清,你当做一场恶梦算了。”

  “将来?我还有将来吗?以后还有人来要我?”

  “你先别担心这个,那个医生,让我陪你去看看好吗?”

  “是的,我打算今天晚上就去。”她不住的点看头。

  阿清近来的确是有点失常了。但是我岂能怪她。

  因为心头上压看一块大石,阿清以前的飞扬跋扈不见了。

  那种趾高气扬也减少了,在我眼中,她反而可爱起来。

  傍晚天威来了,我叫他在家中等我们。“去看医生。”我说。

  “阿清不舒服?”他问:“为什么不回医院检查?”

  “她不愿意去。”我说.“我们有个熟医生的。”

  这样子把天威打发开了,但是我看出他不太相信。

  我与阿清叫了计程车,把地址告诉了司机,叫他驶去。

  到了目的地,我有点惊异,因为那个地方,是住宅。

  一个穿白衣的女佣人来开门,问我们找的是什么人。

  “找医生。”我说。

  女佣人打量了我们一下,叫我们进屋子里去坐下。

  那个客厅布置得很华丽,完全看不出是这种地方。

  女佣人还倒来了两杯茶,阿清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

  我心里害怕,我的手是冰冷的,这种手术,实在太危险。

  多少次,我在报上看到有少女流血不止死亡的新闻。

  现在将进屠房的是我妹妹,我怎么可以不怕?

  阿清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响,脸色青白的坐在那里。

  也许她已经决定把性命拚一拚了,但是我不想她那样做。

  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吗?我问自己,想一想。

  为什么我不可以照顾她几个月,让她把孩子养下来。

  我与天威可以用一个佣人养大这个小孩,我们负担得起。

  或许阿清不愿意怀这个孩子十个月。她恨彼得。

  阿清有阿清的道理,在恨里长大的孩子,不会有幸福。

  况且他又没有父亲,也许不让她生下来是合理的。

  半晌有一个中年妇人走了出来,打量了我们一下。

  “医生?”我问。

  “不是,你们那一位要见医生?”中年妇人问。

  “我妹妹。”我指了指阿清。“手术是保证安全的?”

  她看了看阿清,不回答我。“几个月了?”她问。

  “一两个月。”我说:“手术简单吧?是不是一定安全?”

  中年妇人笑了一笑,还是不出声,她回转房间里去了。

  隔了没多久,她又出来说:“医生说收两千块,先付。”

  我打开手袋,把钞票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面。

  那个妇人收下了钱,“请进来检查一下,医生在等。”

  我把阿清扶起来,跟着这个女人进房间里去。

  一进房间,清形就完全不同了。那是一间手术室。

  一张高高的床,一边的瓷盘上摆满了刀剪叉。我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杀人的地方,我浑身冷汗。一个穿白袍戴

  白帽的男人站在一旁,他还戴着一个大口罩,叫人认不出他的脸来,这是故意的吧。

  “你出去。”中年妇人吩咐我,“在外面等。”

  我抓住了阿清,“阿清,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不。”阿清软弱的说。

  “回去吧,阿清,我害怕,让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我心急慌忙的恳求她,“我们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阿清说:“不关你的事,姊姊,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医生有点不耐烦,问她:“到底怎么样?你们快决定!”

  就在这个时候,女佣人忽然之间推门进来,叫道:“有便衣警察在门口!”

  那个医生马上慌了,立刻说:“带她们往后门走!”

  我听了也害怕,连忙拉住阿清,“后门在哪里?”

  中年妇人便拉开了一道门,把我们俩推出去。

  我拉着阿清急不择路的从狭窄的小楼梯奔下去。

  那道楼梯又窄又脏,非常难走,到了街上,我快快的拦住一部街车,就与阿清上车走了。

  我喘着气,看来那个黑市医生早就有准备,开了后门。

  今天算是幸运,要是给警察抓住的话,怎么做人?

  阿清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闭着眼睛,眼泪不住的掉。

  这样也好,我想,手术动不成功也是好事情。

  回家才慢慢想办法。

  到下车的时候,我才想起,那两千块是白白损失了。

  无论如何,谁还敢去要回来?我暗自叹了一口气。

  到了家,天威替我们开的门,我把阿清扶到床上去躺下。

  天威问:“怎么搅的?去了一个多钟头,回来倒脸色更坏了,哪有看医生看成这样子的?”

  我晓得他怀疑不只一点时候了,只好把真相告诉他。

  天威听了之后,苦笑连连,“你竟会想出这种法子!”

  “天威!”我站起来说:“这法子可不是我想的。”

  “那你干什么要陪阿清去?”他问:“这种地方!”

  “你去问阿清好了,难道是我迫她去的?”我急了。

  天威看着我,叹了一口气,改变了语气,“她真是!”

  “我怎么会叫她去堕胎呢?难道我是专家不成?”

  “好了,好了,我们别吵了,先想个法子吧。”他说。

  “我根本没要吵架,但是你的语气太难听了。”

  “算我不对好了。”

  我们俩僵在那里,气氛有点尴尬,两个都不出声。

  天威的偏心,已经偏得太明显了,他把什么错处都赖在我的头上,阿清倒一点过失都没有。

  我奔波了这些日子,花了这么多精神,连他都不了解。

  我觉得心灰,天威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我与他在一起这么久,处处倒要我迁就着他。

  他对我,何尝有对阿清的一半体贴忍耐?我看得出。

  这时候阿清慢慢的走出来,“算了,不要为我吵架。”

  天威看见阿清出来,神情马上不同,关注起来。

  “你出来干什么?快点回去,你身体不好呢。”他说。

  阿清摇摇头,“一切都是我不好,姊姊已经尽了力。”

  我看见阿清这种蓬头垢面的情形,只好去扶住她。

  “你们别管我!”她低着头,“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阿清,别乱讲话了!”

  阿清惨笑:“大不了找他去拚了命,没有关系。”

  “阿清!”天威大惊!“你这又是何苦呢!老天。”

  “阿清!你还可以好好的过几十年,何必这样。”

  “阿清,”我说:“你把孩子养下来吧,我与天威替你带。”

  阿凑看着天威一脸哀求的神色。

  “好的。”天威说:“就这样好了,我们会把他当自己的孩子。”

  阿清哭起来,“我真太对不起你们了,”她说。

  “没有关系。”天威说:“我们愿意这样子做。”

  “事情就这样了,阿清,你可别再胡思乱想的了。”

  阿清又低了头。

  现在她一直有点楚楚可怜的神情,叫人同情。

  这样子过了几天,阿清无可奈何的安静下来。

  她的精神好了很多,我要等她恢复过来,才可以结婚。

  但是天威却是常常来看她的,他有点奇怪。

  一当我说起结婚,他就支支吾吾的,说延迟一阵子。

  也许他的心绪不宁吧,我忐忑的想:还是因为什么呢?

  有一天当我买完菜回来,用锁匙开了门,还没放下菜篮,就看见阿清的手在天威的手里。

  我呆呆的看着他们,阿清连忙回到房里去了。

  天威别转了脸,不出声,事情我也明白了几分。

  但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阿清会这样子对我。

  我也不相信天威会分不出好歹,做这种无耻的事。

  我并不是一共伟大的人,但是我忍耐得成了习惯。

  我把这件事也忍了下来,装做没有看见的样子。

  那天我照旧做了饭,大家一块儿吃,我更加注意他们。

  天威一直与阿清眉来眼去,倒是阿清,一声不响。

  阿清而且面有愧色,我也不去追问她,冷眼旁观。

  天威却是太下流了,这样的男人,趁早看穿他也好。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我还是心如刀割的,晚上又失眠。

  我还是与阿清睡一个房间,一切都与以前一样。

  我辗转反侧的时候,阿清有时候也会咳嗽一两声。

  她也睡不着。

  不管怎么样,我是付出感情的人,付出很多。

  而阿清与天威,他们却是在一旁享清福的人。

  我满以为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我好,谁知道却得到这样的报酬,我还有什么办法去相信人。

  一个是我的未婚夫,一个是我的亲生妹妹,唉。

  我心里太难过了,一股气闷在心头,话都说不出来。

  我情愿他们向我摊牌算了,免得我夜夜心痛。

  终于在一个晚上,阿清半夜叫了一声:“姊姊。”

  我翻了一个身,“什么事?”我的声音是冷冷的。

  我已有好几天没有与她正式说话了,我恨她。

  “姊。我想我也瞒你不过了,还是照实说了吧。”

  “说吧。”

  “姐,天威向我求婚。”阿清的声音是颤抖的。

  “是吗?”我镇静的反问一声,我冷得出奇。

  “姐,我对不起你……他说他依然爱我。”阿清说。

  “啊。”

  “他说无论孩子是谁的,无论我做错什么,他爱我。”

  我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但愿阿清没看见我哭。

  “我想为了孩子,为了我以后,我……”她说不下去。

  我不出声。

  我躺在床上,黑暗一下子包住了我,我不出声。“我答应了,他叫我告诉你,姊姊,我对不起你。”

  “他真的不介意。”阿清说:“只要是我,他便爱。”

  “他很伟大。”

  “姊姊!你一定会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阿清哭了起来,“因为你人太好了,我对不起你。”

  “没有关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没有关系。”

  “姊姊。”

  “一切都现成,屋子租好了,家私也买好了,天威又如愿得偿,你又得到归宿,太好了。”

  “姊姊,我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样的滋味。”她说。

  “没有什么,我无所谓,只要你们说好便行。”

  “我太惭愧了,我做了这么多令你伤心的事。”

  我又停了口。

  难道阿清还想我倒转来安慰她不成?让她去惭愧好了。

  我哭了一个晚上。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哭。

  天没亮,阿清问我,“姊姊,你是答应了……?”

  “叫天威来与我说,我要听听他怎讲。”我说。

  “好的,”阿清低下了头,“他今天会来的。”

  阿清”早便起来了,弄了早饭,叫我起身吃。

  我怎么吃得下,我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一辈子我都行规步矩的做人,没有走错过一步。

  为了阿清,我受多少委屈,忍耐了多少,现在落得什么好结果呢?

  从小我听母亲的话,便决定要好好的做人,正正经经的生活,过了这么多年,我发觉一切都太不值得。

  我对天威,是真诚相待,一辈子只有他一个男人。

  他与我订了婚,却又去转向阿清那边去了。

  阿清玩弄他,欺骗他,他一点也不见怪不生气。

  见到了阿清,他愿意不计较的牺牲一切去就她。

  我呢,他却视我的真诚为渣未,这样子对我。

  我真怀疑这世界上还有没有真心这一回事。

  我是彷徨的,我靠在沙发上一语不发,我太伤心了。

  看看天威怎么说吧,我真替他难过,他错过了很多。

  我要看看他怎么开口把这件事情说清楚,我一定要看。

  阿清问:“你要喝茶吗?姐姐?”她小心的问我。

  我笑了,“阿清,这一辈子,你大概第一次倒茶给我喝。”

  “你恨我吧?”

  “有一阵子恨,今天反而没有这种感觉了。”

  “我情愿你恨我,姊姊。”她低头坐在一边。

  “恨你,你的心里就好过一点是不是?”我问:“最好永远不见你们,你们就更得偿所愿了是不是?”

  “姊姊!”阿清大哭起来,“我不会这样对你的!”

  “哼!”

  “我知道错了,但是我现在这种情形,是没有选择的。”

  她总是很会找理由来解释的,阿清有这个办法。

  “我根本不爱天威!我这一辈子也不会爱他!但是我有什么办法?我肚子会大起来,除了他,谁也不要我,我只好嫁他!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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