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你就快上飞机了,母亲说,她要送她的珍珠给你。”
“叫妈别送我。”我说。
“妈爱你。”妹妹笑。
“我担心死了,”我用手托住头,“这样的时候,她还用这种事情来烦我。”
“她烦吗?”妹妹说,“你到了那边,要多写信。”
“去你的。”我说,“连你自己都烦起来了。”
妹妹笑笑,不出声。
“你越长越漂亮了,今天我碰见的那个男孩子,可以做你的男朋友。”我说。
“谁?”她问。
“我也不晓得。”我说。
“姊,你神经了。”她笑,“怎么介绍啊?”
“很好的男孩子,真的。很有性格。”我说。
“你对他印象深吗?”
“很深。”
“比对国栋哥深吗!”
“嘿,我见了他近三十次,才知道他是谁。”
“没那么惨吧?姊姊,”妹妹笑,不出声。
“真的。”我笑。
“可是你还是嫁给他了,是不是?”妹妹问。
“那也好,印象不深,有印象不深的好处。”
妹妹大笑,“你这话让国栋哥听见了,怎么办?”
“你不说,他听得见吗?”
妹妹又笑,“其实这一次,他应该来接你的。”
“算了,省一张来回机票,有什么不好?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对了,姊,你没嫁出去,就替人家省钱。”
“去你的。”
“那辆车子,几时可以拿出来啊?”
“不晓得,三几天的事。”
“你怎么老是魂不守舍的?姊姊!”
“车子又不是我撞的,人家撞我的!你别理那么多了,还是打算打算,看你怎点布置这房间是真。”
“还有九天,姊,你就得走了。”妹妹说。
“是的,还有九天。”
我看着窗外,天渐渐的暗下未,今天是过去了。
第二天,我在吃饭,喝牛肉汤。
妹妹忽然叫了起来,“咦,姊,你那辆跑车,驶过来了!”
“什么?”我放下碗,冲到窗口去看。
“看,那儿不是吗?”妹妹说,“还拼命在按喇叭呢!”
可不是,我那辆车子还停在楼下。
“我下去一会儿。”我说。
妈在后头说:“喂!你疯啦?整天穿一件破汗衫,牛仔裤,现在嘴也不抹,就下楼去?叫国栋家人看见了──”
我才不理呢。
她的话还没讲完,我就出去了。
我奔到楼下,一撑腰,低头一看,把我的车子驶回来的,果然是那个沈仲明。
“这么快就修好了?”我问,“才一天!”
“我去催他们的。”他笑,“他们就是懒。”
“怎么晓得我的地址?”我问。
“车行里的人有记录。”
“啊。”
他下车,“相当好的车子。”他说。
“比起你那辆,差远了。”我说。
“也不见得。”他客气。
他手上还是戴皮手套,向我微微弯着腰。
我呆着,说什么好呢?谢他吗?还是怎么样?
“你──”他笑了出来,“怎么?”他问。
我也笑,“没什么,我刚在吃饭。”我说。
“对不起。”
“哪里。”我说,“你这么远来,请进来坐坐,好吗?”
“上你家?”
“为什么不可以?我有个很漂亮的妹妹。”
他一呆,笑了。“好!”
我带他上屋子,妹妹早在门边等我了。
“我妹妹。”我说。
他看妹妹一眼,朝我笑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他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我又觉得没关系。
“谁呀,若儿?”妈出来。
“我妈妈。”我又介绍。
沈仲明这孩子马上一鞠躬,妈脸上虽然有点疑惑,但也笑了出来。
我又拿起了饭碗,“随便坐,别客气。我妹妹,她叫婉儿。”我说。
他点点头。妹妹看了他好几眼,我向妹妹眨眨眼。
他脱了手套,女佣人替他倒了茶。他很高兴。“车子修好了,我放下心来。”
“可真的得修好,我要将它交给朋友了。”我说。
“为什么?”他问,“交给朋友?这么好的车子?”
“我姊姊,她要到别处去了。”妹妹在一边说。
“别处?”沈仲明一怔。
“嗯,”我说,“所以车子要让出去了。”
“但是这车子,让不到什么价钱。”他说。
“那当然。”我叹口气。
“妈叫姊姊不要卖的。”婉儿说。
我白婉儿一眼。婉儿笑了。我想婉儿与我有同样的感觉。沈仲明是很容易亲切起来的那种人。
“那么卖给我好了。”
“那怎么可以?”我怀疑的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你至少知道我是沈仲明,你呢。你叫什么?”
我的天,我忘了告诉他我的名字。
“我叫若儿。”我说。
“那还好一点,好了,现在我们两个人已能认得了,你的车子怎么样?”
“我已经答应那个朋友了,对不起。”
他笑笑,不出声了。
“姊还有八天半就要走了。”婉儿说。
“是的。”
他看着我,“多可惜,我们只可以做八天半朋友了。”
“婉儿可不走。”我说。
我很有要将婉儿推销给他的意思。
我想他也看得出来,沈仲明笑了。
我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婉儿白了我一眼。
我低下了头。
沈仲明说:“八天半也好,九天也好。”
他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你不介意,我今天晚上,想请你吃一顿饭。”他说。
“我?”我指着自己。
“是的。”
我笑出来。“为什么?”
“我喜欢你,无论怎么样,还有几天,是不是?”
我听了这活,呆住了,婉儿也呆呆的。
“我要请你吃饭。”他说。
“好,吃饭没关系,”我说,“只是我的衣服,全收拾好了,穿什么去?”
“穿牛仔裤,我不在乎。”他牵牵嘴角。
我又笑了,“那怎么行?”
“也许你可以穿我的衣服。”婉儿说。
“我不去可以吗?”我问他。
“不可以,我这么远来请你,你怎么可以不去?”
“噢你──”
“姊,你可以去吗?为什么不去?”婉儿说。
我笑了,“是的,我似乎应该大方一点。”
“我能去吗?”婉几天真的问。
这个十六岁的孩子。
“我下次请你。”沈仲明马上说。
婉儿耸耸肩,“好吧,你要记得啊。”
“当然。”他站起来,“七点半我开车来接你。”
我点点头,“今天!”
“是的,”他说,“今天。”
他告辞了,我们送他到门口。
“这,”婉儿问,“就是你要介绍我认得的那个男孩子吗?”
“是的。”
“好是很好,不过他好像他对你比较有兴趣一点。”
“胡说。”
“我哪里有胡说了?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我比他大好几岁呢。”
“也许他不晓得。”
“这没可能,我们已经告诉过他,我还有几天就要走了。”我说。
妹妹抿着唇偷偷的笑,“他并不介意。”
“去你的。”
“我可没有乱吹牛,也许他对你一见钟情了。”
“看小说看得大多了,你这个小神经。”
“你今天晚上去不去?”妹妹问,“借衣裳给你。”
“好的。”
她吐吐舌头,“国栋哥知道了,不知道怎么想?”
“笑话,难道他现在就不见女人了吗?”
“说起来好象也有点道理。”妹妹一直在笑。她的笑,笑得人牙痒痒的,讨厌!
我怔怔的想,我应该拒绝这个男孩子的。
妹妹说得对,国栋知道了,会有什么感想呢?
只是出去一次,但是没有必要引起他的疑惑?
他在很远,不错,但这不是我欺骗他的道理。
我在换衣服的时候呆了很久,不晓得如何是好。
去一次好了,当他是朋友。
但是我心里又问自己,果真只是朋友吗?
我的朋友那么多,现在都尽量疏远了。
甚至是一班男孩子来找我,我都避着嫌疑。
这一次是为了什么,我会这么做?我不明白。
我将妹妹的衣服脱下来,躺在床上想。
这孩子似乎有很大的吸引力,我想见他。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想见他呢?为什么?
他有什么地方是特别对劲的呢?不见得。
他也是一个人,甚至不是特别英俊的男孩子。
我怀疑自己不大对劲了,天下有很多怪事,我希望怪事不要发生在我身上。
我躺在床上,一直在想,去还是不去?
看看钟,已经七点多了。
我撩开窗帘,街角上正停着他的黄色车子。
我心里紧张。
他不但准时,而且早到十分钟,我怎么办?
应该下楼去呢?还是不去?我叹了一口气。
下去也好,大方一点。
我匆匆的套上裙子,梳了梳头,便出了房门。
我不住的埋怨自己:反正都是去了,何必多思虑?思虑的结果,不过如此而已!
我来到街角,刚刚准时。
他替我开了车门。
我向他点点头,跨进车子。
他不响,看了我好一会儿。
我脸是什么化妆都没有的,不知道他看了有什么感想。
我只穿了一件借来的裙子,幸亏只比妹妹胖了一点点,不然也套不上去。
我尴尬的想,他在看什么呢?
他开动了车子。
我一定得讲,他的驾驶技术,确是一流的。
“你真的只还有九大就要走了?”他问。
“现在该说只有八天了。”我笑笑的答。
“去哪间学校念书?”他问我。
“我不是去念书。”
“什么?”
“我去嫁人。”
“嫁──”他呆了。
“是的,嫁人。”
“你──?”他笑笑,“你骗人,你还那么小。”
“我不小了,这年头,十六七岁也可以嫁人。”
“可是你──”
“我今年二十一岁了。”我说,“足足二十一岁。”
“不相信。”他说,“你看上去只有十八岁。”
“不由你不信, “一个男人,我们认识得已有四五年了。”
“真的嫁他?”
“是的。”
“不会后悔?”
“唉,我们是相爱的。为什么会后悔?”
“我还是不相信。”沈仲明说。
“怎么会呢?”我说。
“昨天,我的车了撞了你,你出来发现之后,那种手足无措的表情,像一个小女孩子,几乎没有驾驶执照,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去嫁人?”
我笑了,“这很恭维。”
“你看上去很小。”
“是因为我穿了妹妹的裙子?”
“无论你嫁给谁,那个人是不懂得欣赏你的。”
“我没有什么好值得欣赏的。”我说。
“有,你值得欣赏的地方太多太多了,”他笑笑,“我是比较懂的一个。”
我一呆。
“可惜我不想今年就结婚,否则我会叫你留下。”
“这是什么话?”我有点气。
“我心里面的话,你不喜欢人家说假话吧?”
“当然不,但是有时候,生人里面也得隐藏一点。”
“我不喜欢。”
“沈仲明,你说话说得像个孩子。”
“我二十岁了。”他笑笑的说:“你几月出世?”
“十月。”
“看,五月,我是五月生的,你只比我大几个月而已,别老说我是个孩子了,好不好?”
“你别嬉皮笑脸的了。”我说。
“多痛苦,我刚认识你,你就要去嫁人了。也许我真的应该小心驾驶的。”
他苦笑。
我留神他的表情,他好似真的没有吹牛的意思。
“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吃饭?”他问我。
“随你。”
他将车子兜了个圈子,泊好,看看我他说:“到了。”
我与他下车。妹妹的裙子太短,使我觉得难堪。
他看我几眼,“嫁人。”他喃喃地说。
怎么会叫我碰到了这个男孩子的呢?我想。
吃饭的时候他又沉默寡言了,不出声。他的脸,现在有点沉沉的,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就不同了,非常的稚气。
我喜欢他,他可以做一个很好的男朋友,婉儿与他看上去很配对。
吃完饭,他付帐,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比他大,几个月也是大,似乎应该由我付帐。
但是我没与他争,我们毕竟还不太熟。
“你要去看电影?”他问,“去看一场吧。”
天地良心,我是很想去看的,但是我应不出口。
我并不想回家,与他在一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趣,那种感觉,那是我从来没有试过的。
即使与国栋在一起,也是从来没有的,我感觉到心跳,说但白话,我并不愿意回去。
我与他去看了一场电影,戏说什么,我并不清楚,我没有留心的看戏,没有一个女孩子与男朋友去看电影,是真的可以看到那场电影是在说什么的。
我看着他,我觉得他非常漂亮,漂亮是没有什么水准的,我觉得这个人漂亮,这个人在其他眼光里未必便是漂亮了,但我始终觉得他是漂亮的。
他有时转头向我笑笑,使我有大多的不好意思。我暗暗的责怪自己。
这算是什么呢?还有几天的工夫,几天的时间而已,我便要离开这里了,现在还在搅什么鬼?
看电影?与一个陌生的男人看电影?算什么?
国栋如果现在还与一个陌生女人看戏,我会怎么想?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忽然想到了这句很简单的成语,我的天,我怎么可以这样?
我的心担得很重。
看一场戏的快感,并不能代替我这种歉意。
而且这个男孩子,他又会怎么想我呢?
我在他面前,无异的有点贱的,还用说?
他也已经知道我几天后使要去嫁人的,可是现在,今天──依然与陌生人在一起。
我忍不住了。
我站起来。“怎么了?”他问。
“我──不舒服,不想看下去了。”我但白的说。
“好的,反正这场戏不好看。”他也站起来。
我们离开了戏院。
“我想回去了。”我说。
他看着我。“你的态度改变得很突然。”他说。
“是吗?”
“刚才你不是这样的。”
“但是现在我是这样的了。”我说,“对不起。”
“没关系。”他笑笑,“我送你回去好了。”
“谢谢你。”我有点惭愧。
“但是记住,我不是坏人。”他指指自己说。我只好笑了。
“我妹妹,她长得很好看。”我说。
“是的,我看得出来,她的确很好看。”
“她可以与你做朋友吗?”我问,“她今年十七岁。”
“什么意思?”他问我。
“我觉得她应该到结识异性朋友的时间了,我也一直答应替她介绍一个男朋友,你愿意吗?”
“我?”他笑了。
“怎么?”
“我看中的是你!”
“我?”我指着自己问他,“胡说八道。”
“对了,是你。”他说,“我是很但白的。”
我失笑,“仲明,你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但是我说过,我有几天就要去嫁人了。”
“还有八天半,是不是?”他抬起头来问。
“是的。”
“那也该够了。”他说。
“够什么?”我问。
“足够时间叫你为我留下来。”他不假思索的说。
“你,”我结结巴巴的说,“你不是开玩笑吧?”
“开玩笑?我才没有工夫开玩笑呢!”他说。
“这──”
“我说实话。”
“沈先生,我不以为我还会见你。”我说。
“你会的!”
我脸色发青。“不会!”
“如果不会,你今天不会出来,是吗?”
“今天,我承认,是我自己的一个错误!”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