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对公务员发生兴趣,开玩笑。
我问女秘书:“我是否四方?你看不看得见我的四只角?”我用两只手的食指与拇指装成一个四方形。
女秘书瞪我一眼。她当我中了邪风。
她永远不会明白。当然,我也没有希望她会明白。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我没精打彩地接听。
“喂!”那边说。
“谁?”谁会这么没有礼貌?
“谁?还有谁?你随街每天派卡片叫人家打电话给你的吗?”
我惊喜交集,“你!”我说。
“是我,还有谁?”
“有事吗?我天天有空,有事你尽管提出来。”
见我热心得这样子,她也忍不住笑了。
我把电话筒捏得紧紧的,象抓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紧张得要命,满手是汗。百忙当中我心中怜惜自己:天啊,政府高官爱上了女流氓。
她说;“当然有事找你,有胆子出来,没胆子拉倒。”
我呻吟一声。“什么赴汤蹈火的事?”
“出来斗车。”
我勇敢的维持自己的原则:“我不赞成开快车。”
“大家开福士,再快也快不到什么地方去。”
“你的狄社玛苏呢?”我好奇。
她没好气,“没收了。”
“恭喜。”
“喂!我不跟你废话,你到底出不出来?”
“出来,当然出来。我们喝咖啡?”
“谁跟你喝咖啡?”她说“在浅水湾道口见面,今天六时正。”说完便掉了电话。
至少她想见我。
哈哈哈。我顿时混身轻松起来。批起文件都格外有劲。
六点钟。我想,这个女孩子是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的,不然她一辈子看我不起。我要想法子给她留下印象。我不需要出街买皮夹克换上靴子,或是染头发学吹口哨,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么快,一下子下了班。我开着那部九年车缓缓到浅水湾路,她比我早,叉着腰在那里喝罐头啤酒。
她不见得真的流氓到这种程度,她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我知道,只不过为了证实那一次我对她的侮辱,她现在“报答”我的“知遇之恩”。
我叹口气。
我把车停下来说;“如果真的要有型有款,喝完之后把酒罐子捏扁扔到地下,‘铛’的一声。”
她果然伸手把罐子出力捏得歪歪曲曲,然后扔在地下,一脸嘲弄的笑,看着我。
“维持城市整洁。”我说。
“开车吧,赛到底,着谁赢。”她说。
“你不会是我对手。”我说。
“咱们骑驴着唱本,走着瞧。”她不屑地。
我很镇静:“你会后悔的。”
“上车吧!”她很不耐烦。
我们一起上车。她不是我的对手,我已告诉过她。
两辆福士一齐出发,她抢我先,我丝毫不急,我不想作口述赛车报告员,反正长话短说,我表演最高度技术,危险及惊险兼有之,但是做得比她潇洒漂亮得多。
开快车?我没有告诉这妞,我在未做“四方人”之前,是一个职业赛手五年之久,这一番她是孔夫子面前卖文章,长江面前卖水,鲁班门前弄大斧,大水冲到龙王庙——怪不得我。
我一直领先到达南湾,停好车,转头,才看见她赶到。我怕她恼羞成怒,刚才一显身手,实在是不得已的孤注一掷。
她下车,瞪着我,象是吓着了,半晌作不得声,可是胸口起伏很厉害,喘着气。
我说:“我不赞成开快车,”我撩起衬衫袖子,“看到没有,这里缝了三十针。”
她看着我左手臂上的针痕,瞠目结舌。
我温和的说:“以前我得过大赛车冠军,银杯还在家中。”
她的目光又落在我脸上。
我说:“现在你知道了,明天六点钟,我在写字楼等你,我等到你六点一刻,迟者自误,我们去喝咖啡。”
然后我不待她回答,坐进车子,发动引擎,便开车走了。
回到家狂吞镇静剂,整个人飘飘欲仙,着实镇静了一整个晚上。
她会到我写字楼来?抑或不会?我照照镜子,耸耸肩,我不认为我具有那样的吸引力,征服那种女孩子要有惊人的耐力。
钟上的时针慢慢走过去,一格一格,我呆看着钟,并没有办公,我对我的老板致最大的歉意,恋爱中的男女(不管是单恋、双恋、失恋、狂恋、热恋、哀恋),都应扣百分之四十薪水。他们不可能有心思工作。
时针到六点正的时候我头皮渐渐发麻,整个人在半瘫痪状态,我早已吩咐好女秘书我不接听任何电话,我在等待我的小流氓。
六点十分的时候,我办公室的门轻轻的被人叩了两下。我叹口气,这不会是她,她如果要来,一定穿着长靴子,把大门“碰”地一脚踢开,一定是这样。
这样轻轻敲门的是我女秘书。
我提高声音说:“进来。”
何人进来。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她?
我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因为她是一个淑女,穿着法兰绒裙子与外套,一件桃色毛衣,长发梳成那种流行古典的式样,插着一只美丽的梳子。
她是那么秀气美丽。两手放在背后,微微地笑,一副愿赌服输的样子,可是笑容中还有一两分调皮。
她站着四周打量一番。“很漂亮的办公室。”
我连忙说:“请坐请坐。”
“不是说去喝咖啡吗?”她转身问。
“是呀。”我说:“你要现在去,还是坐一会儿?”
她笑笑,“随便。”
我的女秘书进来,看见她,马上一呆,女秘书从来不知道我有女朋友。我马上咳嗽一声,在她拿进来的文件上匆匆签上名字,女秘书留恋地看她数眼,然后推开门出去了。
她微笑问我:“我们还没自我介绍过,是不是?”
“我姓宋,叫宋家明,你知道,卡片上有的。”我说。
“我知道。”她还是笑,双手一直放背后。
“你呢?喂!轮到你把姓名告诉我了。”我说。
“我叫玫瑰,我姓黄,黄玫瑰。”
我取过外套。我的心完全在它应该在的地方,舒舒服服。我对玫瑰说:“还等什么?再等天就黑了,走吧。”
“是。”她笑。
“别笑得这么调皮。我完全知道你的心里想些什么。”我警告她。
“我没开车来。”她说:“我那辆福士都被充公了。
“活该!”我说。
她把手自然地伸进我的臂弯,她说:“我有种感觉,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凶。”她看着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