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是难得的事,妈妈,祝福我。”
“我支持你。”
苏西与母亲紧紧拥抱。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在他身上找到什么优点。”
“他富有。”
黄女士嗤一声笑出来。
“他肯结婚。”
“大难得了。"做母亲的声音有点讽刺。
苏西假装听不到,"还有,他十分体贴我,事事以我为重,我觉得安全。”
黄女士不出声。
“那种感觉真好。”
苏西的双臂环绕着自己身体。
黄女士点点头,"自幼这个家没有给你温暖。”
“很多朋友都喜欢年长的男性,与家庭无关。”
“你体谅母亲才会那么说。”
苏西笑了。
“嫁这样一个人,凡事不必娘家操心。”
“你看,妈妈,我眼光上佳。”
黄女士呼出一口气,"凡事都没有十全十美。”
“说得好,人人都有阴暗面,承认了这个事实,以后可舒服地生活,他已是我所见过的男人中最好的一个,我随时随地维护他。”
黄女士凝视苏西,"只要这一刻爱他已经足够。”
“我们将旅行结婚。”
黄女士走到露台去站着,良久没有再回到室内。
苏西知道母亲已回到过去的岁月里去。
是的,黄遥香记得当年苏富来也偕她蜜月旅行,在欧洲逗留了整整一个月。
那真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个月。
每到一地,苏必然说:“我们在这里结婚吧。"但最终没有正式注册。
一直拖到黄遥香人老珠黄,别笑,对一个没有谋生本领的女子来说,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他一走了之。
苏西不想打扰母亲,她悄悄离去。
过一日,她去看潘氏作品的预展会。
为着礼貌,她订购三两幅作品,工作人员立刻贴上"苏西小姐欣赏"字样。
苏西不知那是什么派别的作品,颜色很浊,线条不明朗,构图幼稚,但她必须给苏近面子。
酒会尚未开始,苏近迎出来。
“这边这边。”
她叫苏西进休息室。
苏西微笑着进去,一看室内情况,她呆住了。
那个潘庇文蹲在一张茶几之前,矮几上平放着一面镜子,镜面上的白色粉未排列成一细行一细行。
苏西不是乡下人,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粉未。
她十分震惊,说不出话来。
那个画家抬起头,咧齿而笑,苏西不由得退后两步。
只见他受了麻醉剂影响,脸上露出亢奋之色,眼珠发黄,说不出的吓人。
苏西浑身寒毛竖起,退出斗室之外,才喘一口气。
她生出不祥兆头。
苏近跟出来,同苏西说:“你试过没有?”
苏西连忙摇头。
“你也来试试,精神十足,从此无忧。”
苏西焦急地握住苏近的手,"你千万不可。”
苏近甩开苏西掌握,笑道:“你知道什么,不然何来灵感。”
苏西双手颤抖,"苏近,你要赶快离开这个人。”
苏近像是听不懂,"你说什么?他是我爱人。”
“苏近,跟我走!”
苏西凝视苏近,她双眼分外明亮,嘴唇鲜红欲滴,可是面庞却瘦削枯槁如骷髅,这样奇特对比,正是中毒已深的特征。
苏西急得落下泪来。
这时,那潘氏现形了,他向苏西招手,"过来,过来,你可要快活似神仙?”
苏西突然在刹那间镇定下来,她坚决他说"不。"然后转头离去。
她安慰自己那颗苦恼的心:那不是你的真姐妹,不用发愁到如此地步,况且,你已尽了责任,一个成年人有他的方向,不受人左右。
可是当晚乱梦连连,不受控制。
她尖叫起来,喘气连连。
第二天清早,她淋了冷水浴,出外跑步。
太阳刚出来,晨曦无论在哪个城市都壮观之极,苏西心绪松弛下来。
别太悲观,别把事情想得太坏,各人有各人生活方式。
跑了一公里,停一下,休息,发觉身边多了一个影子。
第十章
苏西狂喜,抬起头,果然是朱立生。
“跟着我多久了?”
朱立生答:“一辈子。”
苏西笑笑,一直向前跑。
朱立生不徐不疾跟在她身边。
半小时后,苏西停下来,一切烦恼像是随汗水流干净。
她要求:“背我回去。”
朱立生笑,"跳到我背上。”
朱宅的司机一直驾车缓缓尾随;看到这种情形,不禁微笑起来。
以前他弄不懂为啥东家会同那样一个年轻女郎较量,这一刻明白了。
她叫他快乐。
一个中年人名同利都有了,见惯世面,乐趣却越来越少,追求快乐是很应该的。
苏西问:“重吗。”
“轻盈如羽毛。”
“可是要背一生一世的。”
“求之不得。”
这时,开始有行人向他们注目。
苏西笑着下地。
他们乘车回去。
稍后,礼服公司一名叫菲腊普的设计师自纽约抵达苏西的家,为她试衣。
那位女士的目光充满赞美,礼服需要改动之处只有一点点。
“依我看,不需要第二次试身。”
“那么,届时我们到纽约取货。”
苏西一时不舍得把婚纱脱下,再照了一会儿镜子。
这件世俗的白色札服可不是人人有机会穿着,有人不过是租来穿,拍完照片归还,像苏西的学士袍,穿后退回,不比一些家境富裕同学,可留下作为纪念。
她招待那位设计师在偏厅用茶点。
芽衣镜中的她宛如仙子一般清丽。
人会老珠会黄,这一刻是所有女子最美好的时光。
忽然听得有人在她身后咳嗽一声。
苏西转过头去。
“启东。”
“可不就是朱启东,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能够开这样的玩笑,对她如此枫怨,可见已无芥蒂,心憎已经相当平复。
“启东,我们从来不是爱人。”
他轻轻坐下欣赏她的丰姿。
“穿上婚纱的你真漂亮。”
苏西笑笑。
他十分秋欧,"给我一点时间的话,我不一定会输。”
“悬壶济世才是你的大事。”
“听说你为了朱家丧失继承权。”
“是。”
“他会补偿你。”
“语气仿佛酸溜溜。”
朱启东伤痛他说:“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启东,永远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
“苏西,我特来辞行。”
“你又到什么地方去?”
“非洲扎伊尔。”
“干什么?”
“该处难民营有十万名孤儿急需义工。”
“你会当心吧。”
朱启东转过头来,勉强地笑笑,伸出手来轻轻拉一拉她的吞发,"别担心我。”
他悄悄离去。
苏西只得回来,她缓缓脱下婚纱。
苏西塔然盘腿独坐在地板上。
过了很久很久,关节酸痛,才重新站起来。
母亲问她:“即将做新娘子,可十分快乐?”
苏西点点头。但心中有一丝悯怅。
母亲试探问:“可是希望他年轻一点?”
苏西摇摇头。
“还有什么美中不足。”
苏西也说不上来。
“是因为少女时代将一去不复回吧。”
苏西迟疑地颔首。
“所以叫你想清楚才嫁人呀。”
苏西又笑了,"不怕,还可以离婚。”
“听听这是什么话!”
“这是生活中必然之事,何必忌讳。”
黄女士说:“与死亡不同,不是人人都离婚。”
“那么,我也有机会白头到老。”
“他的头早已白了。”
“妈,你对他有偏见。”
“对,我是不喜欢他。”
“不能爱屋及乌吗?”
“那么大一只鸟鸦,我家是小庙,哪里装得下。”
黄女士悻悻然。
苏西不想勉强母亲心意,"我会带照片给你看。”
黄女士不出声,她已决定不去参加婚礼。
苏西也无所谓,她是那种天生无可救药的乐观人,绝对拒绝伤春悲秋。
她收拾简单行李预备到纽约结婚。
朱立生给她看客人名单。
厚厚十页纸。
她膛目结舌:“这都是些什么人?”
朱立生轻描淡写:“亲友。”
“一千人。””
“才五百多。”
“为什么邀请那么多人观礼。”
“总得让人知道我娶的是谁,"朱立生叹口气,"赊
出启东与启盈,都来了。”
苏西忍不住,笑道:“你第一次结婚他们也没来。”
朱立生也被她逗笑,他元奈地摊摊手,"一个人不
可能赢得全世界。”
他真想人人知道他娶的是什么人,在全球大都会刊登结婚启事。
老陆接到这宗代理最兴奋,与朱氏的社交秘书忙个不休……
苏西是最空闲舒服的准新娘。
但是黄女士仍然不为所动。
她这样说:“对方经验老到,熟能生巧。”
苏西假装听不见。
她很替朱立主不值,只不过结过一次而已。
黄女士又说:“洋人再婚,通常会找个年龄相若的对象,华人则相反,往往越娶越小,民族劣根性。”
苏西仍然昔昔忍耐。
不过,藉词忙,渐渐少去娘家。
一日,正在花园淋花,女佣人来通报:“苏小姐,有客人找。”
苏西穿着短裤衬衫,不想见客,正想推搪,那人却已走进来,站在一大丛玫瑰花前:“苏西吗,我是启东与启盈的母亲赵树惠。”
她打量她,她也审视她。
今日的中年妇女统统比上一代保养得好十倍,倘若能守妇道,按照年龄智慧出牌,简直立于不败之地。
赵树惠看到的是一个容发标致的年轻女子,完全不化妆,衣着随便,身段姣好,皮肤光洁,笑容和煦,一股青春朝气,逼人而来。
没想到她不带一丝骄矜。
苏西则在想:虽然一般年纪身份,赵女士比母亲富泰华丽,她可以为落落大方下注解。
苏西请她在长凳坐下。
“我替启东与启盈送礼来,这两个孩子,像发疯和尚,无尾飞铭,怪只怪我管教不严。”
苏西微笑,"家母也那样形容我。”
赵女士看着她,"你比启盈大?”
“差不多吧。”
她取出礼物,轻轻放在苏西手上。
“可以打开吗?”
赵女士点点头。
很明显送的是首饰,丝绒盒子内是一副钻石耳环,镶成叶子状,精致美观。”
苏西立刻戴上,"我喜爱极了。”
赵女士端详她,"的确好看。”
语气像煞一位长辈,丝毫没有酸溜溜。
苏西微笑,"我以为你会教我怎么做朱太太。”
这位前任朱太太笑了,"我并元心得,不然不会下堂求去。”
苏西对她甚有好感,许多人都没有自知之明,失败得一塌糊涂尚好为人师,她不同。
看得出赵女士这次来是为子女打关系。
“启东与启盈也许很快会添小弟小妹。”
苏西觉得不妨但白:“此事确在我的计划之内。”
赵女士一愣,觉得言语间造次了,她并不想探人私隐。
于是便顾左右问起花园里各式花卉生长的情况来。
就在这个时候,朱立生匆匆进来。
他听到风声,说他的前妻正在他未婚妻家中攀谈,顿时坐立不安,赶来看一个究竟。
一进门,看到二人面色样和,才放下一颗心。
赵女士当然知道朱立生的心意,她笑笑拾起手袋,"我该告辞了。”
并没有与前夫寒暄,侧身离去。
反而是苏西送她到门口,看着她上车。
苏西回来闲闲问朱立生:“你倒是消息灵通,知道我有客人。”
朱立生讪讪地,"她向我秘书打探你地址。”
苏西说:“她漂亮雍容。”
“你们谈些什么?”
“她坐下才五分钟,你就来了。”
“真的没说什么?”
“我想她已淡忘往事。”
朱立生不出声,像是有点遗憾前妻不再着紧他这个人。
她大吵大闹固然可怕,但是全元表示也叫他失望,人就是这样。
“还送礼来?”
不置信的样子。
“对,和气生财,恭喜你,朱先生,可望五世其昌。”
“没谈论到我的鼻鼾、吝啬,以及其它不良嗜好?”
苏西温柔地看着他,"一切只得待我自己发现了。”
“我是否过分催促婚期?”
苏西在这方面相当成熟,笑说:“再踌躇只有更糟,人人都一头栽进去算数,届时适应,有理性的人则全抱独身。”
说得有理。
“我们的婚姻可会长久?”
苏西肯定地答:“不会比一般人更短。”
因为毫无期望,没有压力,也许可以一生一世。
那日,睡到半夜,电话铃大响。
“喂。”怕是无头电话。
“苏西,我是上官。”
苏西一颗心几乎自胸腔里跳出来,。”什么事广
“苏西,你可认识一位叫苏近的女士?”
苏西如进冰窖,"我马上来。”
苏西在睡衣上套上件大衣就赶出去。
在车上她完全醒了。
不知怎地,有种唇亡齿寒的悲枪,她怔怔落下泪来。
上官在接待处等她。
“人在哪里?”
“请随我来。”
在治疗病房看见苏近,苏西已知大迟,没有希望了。
她的双眼与嘴唇都微微张开一条缝,面孔颜色如蜡像一般。
苏西呆呆地看着她。
上官说:“只来得及讲出你的姓名及电话号码,苏西,她是你什么人。”
“同父异母姐姐。”
“我想,你该赶快知会她母亲。”
“是,"苏西问:“她的情况如何。”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中仪器发出警号,看护急急查视,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医生。
上官说:“你刚见到她最后一面。”
苏西握紧着拳头。她不能接受苏近已经魂归天国。
电话接通,上官刻板无情他说出事实。
很奇怪,李福晋女士没有立刻赶来。
苏西呆等了将近一个小时,神情萎靡不堪。
上官不忍,"苏西,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
“也许,她母亲会需要我。”
上官摇摇头,"我不认为她很关心子女。”
说到这里,她来了。
与大衣内穿睡衣的苏西刚刚相反,她穿戴整齐,化妆得无暇可击,像是去赴宴。
呵,孩子们不需要得体优雅的母亲,他们只需要爱子女的母亲。
苏西真正疲倦了。
“原来你先在这里。”
“是,苏近把我名字告诉医生。”
“为什么是你?"她大惑不解,"我一直在家呀。”
苏西不出声。或者,她想说,苏近一直无法与你沟邀,怕你冷淡,怕你责怪;又或者,你从来没有为她着妞,你设下一套标准,子女无法达到那样高的境界,也只得寓你远去。
医生让她进去看苏近。”
苏西在外头等她。李女士出来了,脚步跟跄,像变魔术一样,她面孔老了十年不止,五官全部挂下来,这时的她,也就是一名老妇。
苏西过去扶住她。
这也是一个厉害坚强的老妇,她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苏西送她上车,着司机把她送回家去。
天蒙蒙亮。
庞大都会已缓缓开动,朱立生一向在黎明时分开始工作,苏西挂电话到他办公室,他亲自来听。
这个号码,专给苏西一个人用。
苏西说出原因。
“可否把婚礼延迟一星期?”
“苏西,那是他们那边的事,如果需要人手帮忙,我这里足有一队兵。”
“不一样。”
“你不欠他们人情。”
“或许是,但在这种关口,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切勿自作多情。”
苏西叹口气,她的确有这个毛病。
苏西觉得她无法如期出发,她轻轻挂上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