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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四海 page 15 作者:亦舒

  爱华诚恳道:“翠姑,请多多指教。”

  何翠仙得意起来,“世事盛极必衰,否极则泰来,乃一定循环,非趁这种机会,小富才能成中富,中富乃可成大富。”

  爱华如醍醐灌顶,“是,是。”

  罗四海笑,“这不是险着吗?”

  “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翠仙姑说得好。”

  经济一上去,保证翻几番。”

  罗四海说:“你要那么多钱来干什么,总共才一个女儿,已经嫁出去了,你一个人穿也穿不光,吃也吃不光。”

  何翠仙摇头,“爱华,你爹一辈子是只土豹子,且莫论吃同穿,考考自己眼光就不知多有趣。”

  连爱华都心痒,“爸,我们也试试看。”

  罗四海说:“我已经退休,别问我。”

  何翠仙取笑他:“一单食,一瓢饮,罗不改其乐。”

  爱华笑,“爸这个性格是极之难能可贵的。”

  “我才不理那么多,我同你们母亲今春就避到枫树岭的农庄去。”

  那边厢何翠仙仍在循循善诱,“用几个洋人,谈生意时叫他们出面,免得老外一见华人便多事,这个不卖,那个不卖。

  罗氏夫妇只是笑。

  “翠仙姐好兴致。”

  罗四海叹道:“一个寡妇,能有点寄托是好事,应当替她庆幸。”

  年轻时一直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的何翠仙如今却在唐人街办了义学,专教孩子们中文。

  “……香港是冒险家乐园,你们两兄弟有一个应当回去。”

  四海转过头去,“说什么?”

  何翠仙叹口气,“说香港。”

  囚海纵然动容,“呵那里,”

  爱汉蠢蠢欲动,“爸,给我回去看看。”

  谁知他母亲给接上去,“等我不在这世上了,你一定可以为所欲为。”

  “妈。”

  “我只希望有生之年,家人在我身边,好过穿金戴银,呼奴喝婢。”

  何翠仙一听,立刻站起来冷笑,“这话好像是专门说给我一个人听的。”

  罗四海连忙道歉,“翠仙姐,你别多心。”

  何翠仙拂袖而去。

  第十三章

  罗四海说他妻子:“你看你。”

  周翠仙回道:“她专门教唆我孩儿做稀奇古怪之事,我不服这点。”

  “也罢,姑嫂一向不和。”

  周翠仙一句“她又不是亲生”只在嘴边,想到过去情义,立刻吞下肚子。

  爱华陪他的翠姑等车夫把车子驶过来。

  搭讪地讨好问:“翠姑,你身上这件旗袍真好看。”

  何翠仙忿忿道:“谢谢天你不像你妈,这叫美龄装。”

  “呵,什么来历?”

  “不同你讲了,车子来了。”

  第二日,罗四海同华汉堂几个兄弟聊天闲谈。

  “……能把铁路沿途华工骸骨发挖,运返家乡安葬就好了。”

  本来高谈阔论的弟兄们立刻噤声。

  半晌,有人搔着头皮,“无名无姓,无法辨认。”

  “办个公墓。”

  “那是何等样人力物力。”

  “再说,铁路重地,也不能随意挖掘。”

  罗四海说:“每逢大雨过后,近路轨处泥上松卸,总有骸骨露出,真正不忍。”

  众人唏嘘不已。

  “你们同执事商量商量。”

  “海伯这件事最好由你出头。”

  “我已退休,但此事如用得着我,我决不推辞。”

  可是华汉堂一直没有为这件事联络罗四海。

  他于翌年荣升祖父。

  小家伙在雪白的现代化医院内出生,取名希欣。

  罗氏夫妇去看过孙儿,喜悦充满他俩的心。

  医院对面有一座小公园,他们暂时不想返家,便到公园散步,叫车夫在路边等。

  罗四海笑着对妻子说:“我已经心满意足。”

  “我也是。”

  “我没有任何抱怨。”

  周翠仙笑,“也无话要说。”

  他俩一直走进夕阳里去。

  --后记--

  罗绍康对妹妹罗丽莹说:“她说她认得我们先人。”

  丽莹笑,“当心,外国人也很会招摇撞编。”

  “去问爷爷。”

  丽莹看着大哥,“你对这个洋妞有兴趣。”

  绍康笑,“被你看出来了。”

  “她长得很美吧。”

  “沁菲亚,呵是,个子很小,一张面孔真的精致,像瓷脸的娃娃,大眼睛有忧郁的影子。”

  “可是她们年轻时个个如此。”

  “不不,这样讲太不公平了,沁菲亚李奥纳是例外。”

  兄妹俩即使私底下谈话,用的还是英语,对于中文,会听不会说,少量的常用询汇包括“饺子、葱油饼、锅贴”等,全与吃有关。

  “你要让爸知道,爸不喜我们与洋人结交,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绍康懒洋洋说:“自七岁起就懂得了,真奇怪,他事业上的伙伴全是外国人,还有,自一百年前起,咱们罗家大小持的均是加国护照,我的意思是,唏,法律上我们是加拿大人,为何扰攘?”

  “家有家规。”

  “心理上爸无法摆脱他是中国人。”

  “叔叔比他更中国,尽管任职加拿大核能部主管,家里完全中式装修,还有,逼着表弟们学中文,要命。”丽莹咭咭笑。

  “我想介绍你认识沁菲亚李奥纳。”

  “绍康,别太认真。”

  可是罗绍康至少有一点讲对了,沁菲亚李奥纳的确长得美。

  丽莹的块头都比她大,给她一件古装穿上,她就似维多利亚时期的美女。

  真的金发是很罕见的,但沁菲亚一头浓厚的金卷发并无漂染痕迹。

  可以想像她小时候,必定长得似只洋娃娃。

  丽莹好奇问:“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我代表渥太华大学到史丹福开会,遇到以罗绍康博士。”

  “他自称博士吗,他还未考到那个衔头呢,别叫他骗了才好。”

  沁菲亚笑着说下去,“我告诉他,我们家祖,同一位姓罗的中国人,有深厚的友谊,没想到讲出来名字来,他是你们的祖先,巧得很。”

  “你说的是哪一位。”

  “罗四海。”

  “啊,罗四海是我们父亲的祖父。”

  沁菲亚李奥纳颔首,“到你们,已是第四代华侨了,中国人盛行早婚,子孙多。”

  丽莹看大哥一眼,“绍康可是要待事业有成才会结婚,是不是,绍康?”

  绍康暗暗瞪妹妹一眼。

  丽莹不加理会,“请问我们罗家同祖上哪一位是好友?”

  “铁路工程师亨利柯德唐,那是我太外公。”

  “那是一八八五年左右的事了,”丽莹吃一惊,“超过一个世纪,那年太祖父刚刚只身抵达温哥华,他才是十多岁的少年人。”

  沁菲亚笑,“是,家父亦这样说。”

  “他怎会知道?”

  “亨利柯德唐一直有日志记录各种大小事宜。”

  “罗四海也有日记,到家父出生那日他才停止记录。”

  沁菲亚微笑,“你们有无读到罗四海自冰河中救我外婆沁菲亚柯德唐的故事?”

  丽莹又愣住了,“哪是你外婆?他没说是女孩子,他只说是一个少年。”

  “他真是个君子人。”沁菲亚也讶异。

  丽莹很高兴她这么说:“他的确是那样一个人,从不居功,从不夸耀。”

  沁菲亚看绍康一眼,“绍康也是这样。”

  丽莹看大哥一眼,心底不得不暗暗赞许佩服这洋妞。

  “绍康说,令尊及令堂在香港的时候居多。”

  “是,家父喜欢香港,他说做生意最好到香港。”

  “我也听说过许多关于香港的事,”沁菲亚笑,“传说中香港人都非常有钱。”

  “不,”丽莹说:“家母说一般来讲,日本人同台湾人更富有。”

  绍康插嘴,“丽莹,你不是有事待办吗?”使一个眼色。

  沁菲亚恁地识趣,“我去打一个电话。”

  一待她走开,绍康便说:“你口气怎么像主控官。”

  “你见异思迁,当心何凯怡取你狗命。”

  绍康不悦,“狗口长不出象牙,你讲到什么地方去了,凯怡是你我表妹,我们一向当她如亲人。”

  说到激动处,兄妹互相形容对方是狗,幸亏长辈们听不见。

  “爸妈都喜欢凯怡。”

  “我也喜欢呀。”

  丽莹纵纵肩,“不管我事,我这就去接凯怡。”

  她向沁菲亚告辞。

  沁菲亚对往事念念不忘,“罗四海与亨利柯德唐都得享长寿。”

  绍康笑,“太祖父活到一百岁,据说我在褪褓时他还把我抱来抱去。”

  沁菲亚赞叹:“真是奇迹。”

  那边厢丽莹自车房取了麦塞底斯跑车,往飞机场驶去。

  她知道何凯怕不会带行李,头等舱乘客又第一批出来,不消三十分钟已经接到她。

  “这边,凯恰。”何凯怡,一身名贵便装打扮,同罗丽莹差不多年纪,可是看上去尖锐好多,虽然姓何,又有一个典型的中国淑女名字,但是她长着棕褐色头发,以及一双绿汪汪的眼睛。”

  更奇的是何凯怡一口流利的奥语,比罗丽莹活络得多。

  “香港如何?”

  “无懈可击。”

  “这次来干什么?”

  “趁美国经济不景,乘机容刮地皮。”

  “你们何家真相信地。”

  “咄,怎么不信,生要住在地上,死要葬在地下,不信地信什么。”

  罗丽莹笑,“用得着那么多间屋子吗?”

  “丽丽,所以说你可爱,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投资之道。”

  丽莹给她接上去:“可是我穿的吃的并不比你差。”

  “这才叫人生气!”何凯怡拧拧丽莹面颊。

  “对,听说你要订婚了。”

  何凯怡脸上露出悻悻之色,“谣言。”

  “怎么会,我明明见过那柏德烈许。”

  何凯怡改口:“吹了。”

  丽莹恃熟卖熟,想何凯怡也不会见怪,愕然问:“好好的怎么会一下子完结?”

  何凯怡不出声,按下电动车窗,把头探出去吹风。

  半晌,她才说:“许家嫌我来历不明。”

  “什么?”丽莹几乎怀疑自己耳朵有毛病。

  “你知道我知道他们也知道,丽莹,我其实并不姓何。”

  丽莹反问:“这同恋爱结婚有什么关系?”

  “这同与许家攀亲戚有很大的关系。”

  “咄!”

  “我们没见面已有个多月,完了。”

  “凯怡,很多人都随母姓。”

  “是,只不过,我母亲也不姓何。”

  “有严重的分别吗?”

  “丽莹,你堂堂正正,名正言顺姓罗,一代一代,有族谱可查,一直追溯到加拿大敷设铁路那一年去,你当然不觉得这姓字有什么特别可贵。”

  “慢着,你太外婆姓何。”

  何凯怡笑着摇头,“不,她也不姓何,她甚至不是中国人,她应当姓罗滋嘉斯,可是她父亲,一个葡萄牙人,不承认她。”

  丽莹不耐烦,“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凯怡,你真不够豁达,像许家那样势利的人,不理也罢,像许某那种没有脊椎骨,年近三十,尚口口声声爸妈,不喜欢的人,趁早一刀两断,是你运气。”

  半晌,何凯怡却说:“我想喝一杯咖啡。”

  丽莹一抬眼,看到麦记招牌,便把车子驶进停车场。

  买了纸杯咖啡,二人对着喝起来。

  “锦衣美食,何凯怡你为何愁容满脸。”

  凯怡一手按住丽莹的手,“别胡说,我怕折福,千万不可误会,我并非不快乐。”

  她们身边坐着一对衣着普通,五官平凡的夫妻,带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幼儿在吃点心。

  丽莹有个弱点,她酷爱孩子,情不自禁,同那小小女孩挤眉弄眼。

  那孩子一边把炸薯条往嘴里塞,一边看着她咭咭笑。

  那平凡的母亲便搭讪说:“叫姐姐呀,同姐姐说,你叫什么名字,你叫露露麦梁是不是,本来姓梁,可是太爱吃麦当劳,故改姓麦梁了。”

  丽莹绝倒。

  凯怡说:“看到没有,那才叫幸福。”

  “小姐,人家也是很辛苦的。”

  那一家三口临走前还向她俩摇手。

  丽莹说:“你要是肯静下心来结婚生子,也很容易。”

  “不行,何家的女子都有奇怪的命。”

  丽莹也听父亲说过,凯怡的太外婆是个奇女子,嫁给一个姓庞的男子,可是不知恁地,不久分开,那人一直没回来,她等到晚年,忽然不耐烦起来,把女儿改了姓何。

  她们都长得美,都不相信异性,都姓何。

  像何凯怡,她不是不知道她父亲是什么人,可是不屑提起他,也不愿意去找他。

  其实父女都住在香港,不过凯怡住山顶,她父亲住山腰。

  凯怡的父亲是殖民地一个小小的政务官,姓阿瑟,据他说他是伦敦人。

  凯怡一直想同中国人结婚,并且想挑一户好人家,那么,她的子女可以有一个堂堂正正的姓字。

  车子直奔温哥华市中心。

  丽莹倒不是开玩笑,她郑重说:“嫁到罗家来吧,不过你可别嫌罗家祖宗只是名苦力。”

  “法律改了吗?我可嫁给你?真先进。”

  “胡诌什么,嫁罗绍康。”

  “绍康同我,没有火花。”

  丽莹一听,反而放心。

  “罗家对我好,我知道。”

  丽莹亦觉安慰,“好几代了,一直要好,我们是真的谈得拢,并非单凭祖宗的情谊。”

  “两家都幸运。”

  “凯怡,我真视你如姐妹一样。”

  “少肉麻。”凯怡笑了。

  车子驶到海滩路一幢大厦停下来。

  何凯怡这才伸个懒腰,“长途飞机,累坏人。”

  一踏进公寓,还来不及看那著名的英吉利湾风景,就倒在客房的床上沉沉睡去。

  由丽莹帮她脱了鞋子,关上房门。

  电话铃响起来。

  丽莹去接听,“妈妈,请放心,我已经接到凯司。”

  罗太太在那头笑道:“凯抬在香港的社交版上颇闹了一点新闻,心情欠佳,你好好招呼她。”

  “怪不得一路上牢骚不绝。”

  “那许家没福气,娶不到能干媳妇。”

  这句话说到丽莹心坎里去,“叫他们将来娶个妖怪。”

  罗太太笑,“你多陪她。”

  电话才放下又响,是大哥绍康,“接到凯恰没有?”

  “唔,你还是关心她的。”

  “真是废诸,她人呢?”

  “元龙高卧。”

  “我作东请她吃晚饭。”

  “你打算介绍沁菲亚给她认识?”

  “正是。”

  百多年前结识的三家人,千里又来相会了。

  “也好,速战速决。”

  “丽丽,我不一定娶实了沁菲亚。”绍康没好气,“言之过早。”

  “我却有第六感你会。”

  “你与你那齐天大圣式的灵感。”

  丽莹却不生气,“可是,我又觉得,罗家的儿子,始终会同何家的女儿结婚。”

  绍康说:“下一代吧。”

  “罗绍康的儿子,娶何凯怡的女儿?”

  “也许是罗丽莹的女儿,嫁何凯怡的儿子。”

  “啊,”丽莹心惊肉跳的笑,“那么,我的外孙姓什么?”

  “你知道凯怡家的风俗,无论怎么样,人人都姓何。”

  “不会的,廿一世纪了,事情会有进步的。”

  “丽丽,今晚见。”

  傍晚凯怡自然醒来,

  丽莹同她说:“给你看一样名贵文物。”

  凯怡擦着湿头发走近,“什么阿物儿。”

  丽莹递上一只银相架,“看,这是复制品。”

  凯怡一看,哗呀一声,“这人是谁,这人同绍康一个印子印出来似,圆头大耳,还有,这个女子怎么同我这样像?”

  “这是罗四海同何翠仙的合照。”十足十罗绍康与何凯怡上古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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