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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 page 13 作者:亦舒

  “这便是他的出身。”

  “烈先生,你像是忘记,他是我的孩子。”

  烈战胜似有一丝恼怒,但一闪即过,他若无其事地吩咐:“把锁匙交给夏小姐。”

  “烈先生,我不能接受。”

  他取过荷生的手袋,打开,把锁匙放进去。

  荷生怕他下不了台,打算过两日才把锁匙归还。

  烈战胜建议,“我们一起午餐如何。”

  “我已经约了人。”

  荷生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让烈战胜知道,他行动也许太过激进。

  他只得退一步说:“我送你回去。”

  门阶上有青苔,荷生走得小心翼翼,正在这个时候,有人伸出一只手来扶她。

  荷生抬起头,好一个意外之喜,“言诺,你回来了。”

  烈战胜的意外程度并不下于荷生,他十分错愕,没想到言诺会擅自返来。

  “烈先生,下午那个会,我已交给史提芬赵。”

  烈战胜问他:“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声音中怒意可闻。

  言诺一怔,“我来接荷生。”

  “我不记得叫你来过这里,荷生可以坐我的车子。”

  荷生连忙说:“是我叫言诺来的,我一早约了他。”

  她没想到烈战胜会同言诺起冲突,急急挡在两个人当中。

  她接着说:“言诺,我们走吧。”

  她拉着他的手上车。

  车子驶离之后,荷生才笑笑说:“恐怕要害你被老板责骂了。”

  言诺看她一眼,“你开玩笑,刚才那件事已经足够令我丢掉工作。”

  荷生意外,“那么严重?”

  言诺点点头。

  “那你不该造次。”

  “我不放心你。”

  “言诺,”荷生实在无法不感动,“我可以照顾自己。”

  “烈火不这么想。”

  “对,他叫我与你结婚,你可知道比这更加荒谬的建议?”

  “他知道他可以信任我。”

  荷生忽然笑起来,“你们并不要我,你们要的只是我的孩子。”

  言诺不出声。

  “我关心烈云,请把她的事告诉我。”

  “她认得我,还问我,荷生姐在何处?”

  “言诺,我想跟她通话。”

  “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她只记得人,不记得事。”

  是的,荷生黯然地笑,烈云连快乐王子的燕子都记得。

  “还有,烈先生不是轻易接受拒绝的人。”

  这是言诺第一次谈到烈战胜的真面目,荷生静待他说得更多。

  “烈先生有非常强烈的占有欲,成功本身便是不停占有,知足的人往往止于某处,极难出人头地,烈战胜对事业对家人都要百分之百控制,他从来不会鼓励烈火与烈云努力事业,可见一斑,他的爱与恨,同样炽热。”

  他的子女也像极了他。

  第二天,荷生出去找工作。

  她看到图书馆里贴出招请临时工的广告已有一段时间。

  荷生一出现,管理员如释重负,“这是一份闷坏人的工作,希望你会做得久。”以往他们每星期换人。

  把破损的书页补起来,每小时的酬劳是十五元。

  工作的环境倒是十分清静优美,不久,工作人员习惯这个面貌清秀的东方少妇默默坐在一个角落努力操作。

  言诺来看过她,并且玩笑地说:“别心急,做得太快,你会失业。”

  其他人都以为他是荷生的爱侣。

  荷生问:“烈先生有无责备你?”

  言诺侧着头想一想,“没有。”好像有某种预感。

  荷生答:“那好,请你代我把这串锁匙还给他,我不打算搬到那所房子里去。”

  言诺不语,他仿佛有点担心,“据我所知,他不会在此刻放弃。”

  言诺说得很对,过两日,荷生抵达图书馆的时候,看到烈战胜坐在她的位子上。

  “早。”荷生说。

  “你是乘公共车来的?”

  “不,我步行,可以省一点。”

  烈战胜震惊地问:“你以为我会任你过这种生活?”

  荷生坐下来,握住烈战胜的手,“烈先生,你一直待我至好,一直给我自由,请不要在这个时候放弃对我的关怀。”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安排?”

  荷生正欲用最简单的言语解释她要独立的意愿,烈战胜却已经问她:“是受了言诺的影响吧,他一直在等机会。”

  “不,不是他,你千万不要误会。”

  “我一直以为你与他已一早没有纠葛。”

  荷生按住烈战胜,“听我说,这与言诺完全无关,我只想过自己的生活,你也已经默许我。”

  “现在情况不一样,荷生,把婴儿给我,你可以走到天涯海角。”

  荷生不置信地看着烈战胜,她终于见到他专横的一面。

  “我不会把我的孩子交给任何人。”

  “我不是任何人,我也不会任由你带着孩子嫁到言家。”

  “我不想再说下去,烈先生,我要开始工作。”

  烈战胜在盛怒中站起来,一手把桌上一大叠硬皮书扫到地上,静寂的图书馆中发出震天的忽喇喇一声巨响。

  他说:“我不会就此罢手!”

  众人转过头来错愕地张望。

  烈战胜已大步踏出,他身上大衣扬起,如一件张牙舞爪的巨氅,充满逼力威胁感觉,他卷出大堂,大力拍上门。

  荷生受了震荡,她跌坐在椅子上,突然感到胎动,她连忙说:“没有事,别怕。”

  工作人员前来问候:“你不要紧吧!”

  荷生摇摇头。

  她慢慢蹲下,把书本逐一拾起。

  荷生见过他炮制出来的人版,烈家三兄妹是最好的榜样,她怀疑在他屋檐下难以有真正快乐的人存在。

  这种不快会得互相传染,荷生后悔态度太过强硬。

  那天晚上,言诺来看她,一进门,他便说:“荷生,我有事与你商量。”

  荷生奇道:“我也正想说这句话。”

  “那么你先讲好了。”

  “不,言诺,你请先。”

  “荷生,烈先生要派我做一件事。”

  荷生心一跳,“那是一件什么样古怪的事?”

  “他要我护送烈云返家。”

  “可是烈云尚在接受治疗。”

  “荷生,你想到些什么,不妨与我直说。”

  “我想到许多许多,很远很远,我像是忽然开窍,以前所不明白的细节,此刻一一解了开来。”

  言诺脸色凝重。

  “言诺,你试想一想,陈珊女士怎么会让烈云返回琪园,她好不容易才把女儿带出来。”

  言诺抬起头,沉吟良久,“烈先生说,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荷生说:“这不算,我们每一个人都付出代价。”

  言诺托住头,“那又是为了什么?”

  “有人要你暂时离开此地。”

  言诺笑起来,“我不懂,谁会施调虎离山之计?”

  荷生看着言诺,“你不妨猜一猜。”

  言诺终于说:“荷生,那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假设。”

  “是吗,吉诺,在你心底下,你敢说你从来没有这样怀疑过?”

  言诺不出声。

  “他一直有个想法,我系受你唆摆,正如他一直以为,烈云受着烈风摆布一样。”

  言诺站起来,“荷生,你想得太多了。”

  荷生说:“他并不容许前面有障碍存在,只是他没有想到,在清除异己的时候,连带牺牲了烈火与烈云。”

  言诺说:“我相信烈先生出自好意。”

  荷生叹一口气,他自幼尊敬烈战胜,他信任他,也是人之常情。

  若今日图书馆一幕没有发生,荷生不会这样烦恼,在烈战胜的逼力下,她很自然要作出抗拒反应。

  “烈先生现在要我听令于他。”

  言诺在狭小的客厅踱步,“他至少应该知道,夏荷生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

  “真可惜,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荷生笑。

  “荷生,你需要休息,在图书馆里,先挑童话故事修补,此刻你不适宜看推理侦探小说。”

  荷生问:“你会不会去?”

  吉诺考虑,“我会先了解一下真相。”

  荷生把言诺送到门口。

  言诺转头问:“医生有没有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荷生微笑,“重要吗?”

  “女婴多可爱。”

  荷生一直维持着那个笑容。

  言诺一走,她便关熄灯火。

  她知道有人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因为她身份特殊,因为她知道得太多。

  自从认识烈火那一天开始,她就有这个感觉,现在证实并非因她多心。

  言诺第二天一早就拨电话到麻省陈女士公馆。

  他要经过一番内心挣扎才能作出行动,以前,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烈战胜。

  他接到的指示是要在第二天下午抵达麻省陈府,自陈珊手中接走烈云,回家旅程已经安排好。

  陈宅的电话很快接通。

  言诺要求陈珊女士说话。

  那边的管家却道:“陈女士出了门。”

  “她什么时候离开?”

  “你是哪一位?”

  “我是烈战胜先生助手。”

  “陈女士出门就是为着到纽约与烈先生会合,许是班机延误?”对方说:“你们可以查一查。”

  言诺乘机问:“烈云小姐可好?”

  “她情况一如以前。”

  “谢谢你。”

  言诺轻轻放下电话。

  陈珊根本不在家,怎么会有人肯把烈云交给他。

  荷生起码已经猜对了一半。

  假如他依着指示准时抵达,必需留在当地,等烈云的母亲回来,那可能是一天,或许是两天之后的事。

  烈战胜为何要调走他?

  言诺深觉讶异。

  当初,让他过来陪着夏荷生,也是烈战胜的主意。

  彼时他已不在乎这个外人,他甚至不介意制造机会让她与旧男友重修旧好。

  现在,事情完全不一样了。

  烈战胜前后判若两人。

  言诺看着时间,荷生在这上下应该抵达图书馆。

  他猜想得不错。

  第十章

  夏荷生在图书馆附近的咖啡室吃早餐,这两日她吃得比较多,肚子饱的时候有种非常满足的感觉。

  今早,荷生觉得也该是把消息告诉她母亲的时候了,只是,该怎么开口呢,真是难。

  这个时候,她最宽身的衣服也显得有点紧,面孔圆圆,增长的体重似乎有一半囤积在那里。

  刚预备结账上班的时候,荷生一抬头,看到了她的母亲,她几疑眼花,揉一揉双目。

  可不正是夏太太。

  夏太太静静坐到女儿对面。

  荷生十分讶异,“你是怎么找来的?”

  “烈先生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

  荷生看看表,“我工作的时候到了。”

  “荷生,你应该让烈先生照顾你。”夏太太的声音相当镇静,“一个独身女子流落在外,有许多不便。”

  荷生笑笑,喝一口咖啡。

  “烈先生让我来劝你。”

  荷生说:“看样子,娘家已经不欢迎我。”

  “你肯搬回家来吗?”

  “我不想增加你的麻烦,”荷生说,“现在我这个身份,相信到任何地方去都不会太受欢迎,等多几个月再说。”

  “烈先生说你的倔强令他恼怒。”

  荷生说:“他的专横也令我难堪。”

  这个时候,言诺赶到了,他付了茶资,笑说:“荷生,你去办公,我陪伯母谈谈。”

  他永远是夏荷生的救星。

  荷生如蒙大赦,披上外套,一溜烟逃走,动作依然灵敏。

  夏太太感动地看着言诺,“你一直在照顾她吧?”

  言诺说:“我们是好朋友。”

  夏太太抱怨,“你不应放她走,生出多少事来。”

  言诺安慰伯母,“即使如此,她也心甘情愿。”

  “我真的担心她。”

  “不用费神,荷生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比我们都理智勇敢,我对她充满信心。”

  夏太太苦笑一下,“你总是帮着她。”

  “相信我,伯母,荷生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子。”

  这边厢荷生出了咖啡室,走到街角,看到一辆黑色大车停在当眼之处,她看了看车牌号码,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敲敲后座车窗。

  紧闭的黑色玻璃车窗过了一会儿落下来。

  后座位于上却不是烈战胜。

  荷生仍然对那陌生人说:“请回去同烈先生说,他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

  她缓缓走开。

  中午,言诺来接,荷生笑道:“难怪要支开你,你永远在旁碍事。”

  言诺陪她散步到公园,“伯母已经回去了。”

  “我还得多谢烈先生,他免我对母亲坦白之苦。”

  “在这几个月里边,他仍然会不住努力。”

  “也好,”荷生说,“这样他可以有点消遣。”

  “你那要命的幽默感好像恢复了有五成以上。”

  言诺说得对,荷生似已找到新力量。

  荷生停步,“吉诺,你去送烈云吧,这里我自己可以应付。”

  “也该有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烈火了。”

  荷生看着足尖,“言诺,请勿违反我的意愿,对他来说,这不一定是好消息。”

  “我明白你的顾虑。”

  荷生说:“言诺,试想一想,假使我们这些人统共没有出生过,上一代的生活岂非轻松得多。”

  言诺不出声,过一会儿他问:“孩子取什么名字?”

  “不是有三天假期吗,趁那个时候,好好地想一想。”

  言诺灵机一动,“荷生,我们可以一起去探访烈云。”

  荷生意动,嘴里只说:“被言伯母知道我俩一起行动恐怕又会触发一场误会。”

  言诺瞪她一眼,心里却十分欢喜,荷生已大有进步。

  第二天早上,荷生照常到附近的邮筒去寄信,猛地想起,昨日并没有收到退信。

  她不希望这是邮误,她希望烈火已经把信收下拆开。

  她有点激动,连忙回忆那封信的内容,热泪盈眶。

  中午,言诺来接她出门,她的心境犹未平复。

  荷生提着简单的行李刚走到门口,已经有人过来拦截,荷生认得那人,她昨日在街角车厢内见过他。

  那人一时情急,竟冒昧地问:“夏小姐,请问你到什么地方去?”

  荷生大大诧异,反问:“你是谁?我因何要向你汇报?”

  那人退后一步,连忙返回车内。

  言诺与荷生出发往飞机场。

  言诺看看倒后镜,“他跟在后面。”

  荷生无言,可以想象当年也有人这样盯住烈云,这是何等巨大的压力。

  荷生忽然说:“把车停到前面油站去。”

  言诺问:“什么?”一边已经把车慢下来。

  荷生吁出一口气,待车停下,她说:“我去买一罐苏打。”

  后面的黑色大车也跟着停下来。

  荷生走过去,司机佯装看不见她。

  荷生轻轻说:“我不打算开始逃亡的生涯,请告诉烈先生,我此行是偕言诺到波士顿探访烈云,我很安全,婴儿也安全,请烈先生莫紧张。”

  司机听了荷生如此坦诚的一番说话,十分惊讶,脸容宽驰下来,终于说:“夏小姐,谢谢你,你使我的生涯易过许多。”

  “不用客气。”

  荷生回到车子里,言诺问:“你同他说什么?”

  荷生回答:“原来走出迷宫的方法再简单不过。”

  “说来听听。”

  “只要伸手推倒面前的障碍就行,我们一直犯了大错,兜完一圈子又一个圈子,愚不可及。”

  言诺开动车子,直到抵达飞机场才觉悟过来,他说:“看情形你终于接受了烈先生。”

  “是的。”

  “并不容易。”

  “我知道,但我想再斗下去也没有意思,我愿意作出适当的让步,希望他也会体谅我。”

  言诺微笑,“烈先生只晓得进,不懂得退,商量一词对他来说,是由他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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