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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留下的梦 page 9 作者:叶雯

  劳勃瑞福朝我热切地微笑,我对他轻轻点头,身子一矮就跨入车中,没注意他身后不远处裴健雄的动向。

  还好冬瓜和玫瑰没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出现,她们的注意力全给怀礼攫走了。

  怀礼长得可以说是英俊、潇洒——不只是他,闵家每个男人都有着一副诱惑女人的皮相。加上他们家境优裕,从小就一帆风顺,小小年纪便有着一般男孩缺乏的风度,这样的男子自是容易令人倾心的。不要说是风度翩翩,女朋友一把抓的闵怀礼,就算来的是毛躁不驯的闵怀仁,相信玫瑰和冬瓜脸上的神情,也是同样的腼腆和迷醉。更何况闵家有的是钱。“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七分天赋,外加三分修饰,闵家男子从爷爷到怀智、怀信双胞胎,个个是潇洒迷人,诱惑力十足的万人迷。

  像怀礼,才大三就开车上学,这点又增加他诱惑女性的资本。这个年代,谁还受得了在吵杂颠簸的公车上谈情说爱?更何况,车子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表征,没有几个女孩赶脱得出这种例外。

  而怀礼不愧是闵家的男孩,才多久的功夫,和冬瓜、玫瑰就热得像老朋友一样,把她们的名字、电话、地址套得一清三楚。我有点后悔要怀礼送她们回家,怕自己原先的好意,到最后害了她们。

  “你女朋友已够多了,不要再去招惹她们。”她们两人都下车后,我立刻警告怀礼。

  怀礼满不在乎地耸肩:“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她们。”

  “我告诉你,闵怀礼,”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她们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准你碰她们。”

  怀礼看了我一眼,语气平顺地答道:“得了吧!闵怀椿,男欢女爱,两情相悦的事你管得着吗?”

  “两情相悦?哼!你未免动情动得太快了吧!”

  “很难说,我一向是博爱大众的。”

  “你对谁博爱我都不管,我只要求你,不要招惹她们。”

  车子这时已经开进闵家的前院,怀礼把车子停妥,解下安全带。

  “省省吧!亲爱的堂妹,管好你自己就好。那两个男的是谁?该不会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吧?穿黄衬衫那家伙对你笑得那个样子,没有鬼才怪!还有另外一个看你的那神态——亲爱的堂妹,你可真不简单!”

  我停顿了几秒钟才转头面向他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闵怀礼,天下只找得出你这种人才会有这种肮脏的思想。”

  “是吗?你真的不懂?算了吧!算是我弄错了。反正你管好自己就好。”

  怀礼用力关上车门,绕过车头,为我打开车门,搀扶我下车。我心神恍惚迷离,由着他搂着我的肩膀走向大门。

  到了屋里我才如梦初醒,挣脱他的怀抱。大家都在,就等我们吃饭。我放下书包,在怀仁身旁坐下。

  席间,大家都谈些不着边际的事,没有人问候妈咪。因为太刻意了,反而显得做作。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一张张脸都变成了陌的容颜,像是一群间谍,磨刀霍霍准备向我逼问口供。

  我心里有了底,反而意态更加从容,和他们谈笑风生的。我拍怀仁的肩膀,他低头沉思,饭动也没动。

  “怎么了?生病了?你今天怎么这么乖?一句话都不说?”

  他猛地抬起头,粗声地说:“噜嗦!”然后就猛扒饭入口。我也不以为意。他可能是听了什么风声,觉得难过。妈咪一直是他的偶像,我看他对妈咪比对他母亲还崇拜。说他是恋母情结又不像,那么——我知道他一直很喜欢妈咪,只是不知道喜欢到什么程度。会是那样吗?

  我瞥了怀仁一眼,他又是低着头,饭菜动也不动的模样。

  也许是真的。心理学上那个名词叫畸恋。畸恋?我又看了怀仁一眼——可能吗?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不禁为自己的道貌岸然感到羞耻起来。

  相恋不是只求对方的灵魂。和年龄立场无关的吗?情之所钟不也是和一切立场无关的吗”我一直执着的信念,怎么应验到怀仁身上,就可耻的动摇疑惑起来?

  也许我不能接受的是,他们之间婶侄的关系,还有因为,她是我妈咪。这样说来,我和一般人有什么两样?我还是和世俗的人一样,不能接受礼法传统所不容的事实。倘若怀仁真的喜欢妈咪,而妈咪也喜欢怀仁,我可以接受吗?——荒唐!对!就是这句话,荒唐。我最真实,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这句话。原来,我和一般人还是没什么两样的,无法接受私心里所不能接受的事。借着传统礼法的名义施加压迫。

  我突然觉得可耻起来,原来我并不是我一直自以为的那样超脱和清朗;我一直执着的信念,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有条件的宽容罢了!倘若今天妈咪和怀仁不是这样的亲戚关系,而只是一般的红男绿女,我想,我顶多一笑置之,佩服他们有这样的勇气——原来,礼法的枷锁是这样的沉重,到头来,我还是陷在它的桎桔中。

  所谓伦常,让世事些许可悲哀的事避免,因为有些事,是天经地义的,我也不否认伦理至常的道理。然而,很多礼法传统都是没有道理的。就惹感情的事,除了血亲不可乱伦,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堂而皇之戮害两情相悦的事?

  我知道怀仁对妈咪崇拜,只是青春期一时的迷惑,假以时日,他会遇到他真心爱恋、倾心相对的女孩。但如果,我说,只是如果,怀仁的“喜欢”不是一时的迷惑,而妈咪也对他真心相待的话,问问我的心,我会真诚接受这个事实吗?

  不!不!我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我对他们说有点晕,就离开餐厅跑入浴室。

  我打开水龙头,冲洗了脸,觉得神清气爽许多。抬头面对镜子,却突然对自己陌生起来。

  我低头又冲了一次脸。谈感情,扯上肉体的事,难免带点肮脏。

  如果他们只是精神恋爱,我想我可以接受。可是,可能吗?肉体的交欢是感情至极的升华。人虽是感情的动物,也是肉欲的动物,否则这世界,性感的女人就不会比感情的女人得到男性动物更多的关注。

  是的,人原本就只是肉欲的动物,和一般动物没有两样,发情只是为了延续后代子孙使命,每个怀孕的女人背后,都代表了一个欲望横陈奔流的暗夜。什么时候,肉欲升华为爱欲交织的挣扎,聪明的人类进为自己的情欲纠葛,装点成美丽的神话,不知情的是我们,在懵懂无知的年代,陷身落入原始的恋荒神话。

  我甩了甩头,水珠四溅,再冲洗一次脸,然后用农袖擦干脸,走到前厅。

  大伯母和二伯母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看见我来,立刻停止交谈。二伯母堆起一脸的假笑,说:

  “阿椿啊!头晕好一点没有?不要太用功了,弄坏身子划不来。”

  我对她点了点头,有点兢兢业业烦。前厅只有她们两个,其它人都还在餐厅里。

  二伯母看我不回答,又继续说:

  “你妈咪最近怎么样?好不好?”

  我听了,更烦了。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然后才说:“我妈咪很好,身体很健康,谢谢二伯母关心。”

  “说这什么话!二伯母当然很关心你们的!”说着,就要靠过来。我微皱眉,还好这时电话响了。

  找怀礼的。

  我扯着喉咙喊叫:“闵怀礼电话。”

  我看见二伯母对大伯母表示一个嫌恶的表情。我知道,她嫌我大声喊叫粗鲁没教养,不是淑女应该有的表现。

  我这么一喊叫,餐厅里的人都围过来了。我的目的就是要这样。

  怀礼瞪了我一眼,伸手接过电话。整屋子的人都在看着他,他只好三言两语就把电话解决掉。

  奶奶这时过来坐在我身旁,大家都很有默契,不约而同地称托有事离开,只剩下爷爷、奶奶。二伯母和我。

  我心里冷笑着,却又不忍太伤奶奶的心。有时我觉得很奇怪,爹地这样的人;有着阳光般朗笑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手足连襟!?

  其实他们也不是不好,也许是我太苛责。他们只是——唉!怎么说呢?他们只是环境太好了些,太有钱了些,气焰难免高涨了些,态度不诚恳了些。

  对待我。他们其实算是非常客气友好的。

  奶奶拉着我的手,好一会才慢慢说:“嘘嘘,你知道,奶奶最疼你了,也最关心你和妈咪。你告诉奶奶,妈咪是不是有要好的朋友了?”

  我看着奶奶,从她诚恳的眼里,我相信她是真正希望妈咪幸福的。可是大家族有大家庭复杂的因素和自己不可作主的无奈。妈咪一旦再婚,牵动的不只是她个人而已,而是整个闵氏家庭。更何况,妈咪一直是闵家最耀眼夺目的明珠,爷爷奶奶最钟爱的三媳妇,她的所作所为,无形中都牵动了闵氏家庭,关系着闵家的声名。

  当年爹地死后,四方亲戚,包括爷爷奶奶,都劝妈咪多为自己着想。或者再婚,或者什么的,妈咪硬是不肯。事隔多年,妈咪的一举一动,仍牵动着闵家神经的每一根筋。

  妈咪是不可能一辈子孀居的。如果我是造物主,是爷爷奶奶,我也绝对不忍心看她独自一个人寂寞——那么美的一个人,美得让人忍不住想疼惜。凭妈咪的风华,绝对是值得一个好男人呵护、怜爱的。可是谁也不知道妈咪心里究竟怎么想。只要她还在闵家一天,就永远是闵家最受钟爱的三媳妇,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但是,如果她再婚呢?一旦她再婚,她就不再是闵家举足轻重的三少奶奶,不再是人人称羡的贵夫人。我知道妈咪也许不在乎这些,可是爷爷在乎,奶奶在乎,大伯母、二伯母更在乎。

  一旦妈咪再婚,意味着爷爷奶奶从此要失去这个最钟爱的三媳妇——虽然感情依旧在,但是意义不会再是一样了——同时也意味着妈咪在闵家势力的消长,大伯母或者二伯母终于可以取児代之了。

  我正视奶奶,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奶奶,妈咪没什么要好的朋友,我知道没有。如果有,我一定会知道,我一定会告诉您。您不要担心这么多,妈咪只是最近工作比较忙而已。”

  奶奶脸上的表情有种释然又有点忧伤。我知道她矛盾的心情。她一方面希望妈咪能再找到幸福的归宿,一方面又怕失去妈咪这比女儿还钟爱的媳妇。

  二伯母一脸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奶奶和爷爷都没有注意到,只有我,抓住她那一刹那的心情。

  “那我上回在街上看见的。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的会是谁?”二伯母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我们都听见。

  原来是她!我还以为这次的闲言闲语又是闵家哪个眼綫传来的,原来是她!上天真是捉弄人,我很喜欢双胞胎兄弟,却很讨厌他们这个母亲。

  奶奶听了二伯母的话,又紧张地对我看来。我拍拍她的手,安慰说:“我知道妈咪公司的海外总公司,最近派遣了高级专员前来视察,妈咪身为经理,当然要亲自负责接待,以免显得怠慢。”

  奶奶点点头,瞪了二伯母一眼。

  二伯母自讨没趣,便离开前厅。

  好险!幸好妈咪的总公司真的派人到台湾!二伯母看见的那人一定是亢久明!妈咪真的已经和他友好到了可以公然出入的程度了吗?

  我急着想回去,便托辞还有许多功课,奶奶也就不再留我,吩咐怀礼送我回去,怀义和怀仁却抢着说要送我。

  怀仁要送我的理由,我可以猜得到,但怀义呢?他又是为什么?

  我狐疑地看他一眼。

  他朝我一笑,对奶奶说:“奶奶,还是我送怀椿回去吧!”奶奶没异议,怀仁却涨红了脸,坚持要送我回去。

  我心中突然很同情他,纯情的少年情怀啊!

  我转身向怀义说:“谢谢你,怀义,下次吧!今天就请怀仁送我回家。”

  “这么晚了,骑机车危险。”怀礼越过众人,狡桧地拥着我,神情亲呢疼惜:“是我护送公主前来的,就该我护送公主回去才对!”

  因为还是高中生,家里不给买车,所以怀仁的交通工具是一匹马力一二五的野马。

  怀仁更涨红了脸,对怀礼怒视。我轻轻甩掉怀礼的臂膀说:“才八点而已,还不晚。而且,我相信怀仁会慢慢骑的——”

  怀仁不等我说完,就拉着我出门到车库。他把安全帽递给我,然后发动引擎。我跨坐在他身后轻轻揽着他的腰。

  怀仁把车骑得飞快,风从两旁呼啸而过,直到巷子口才减慢速度。巷子口杂货店里,胡妈妈和杂货店李妈妈正不知在发表什么高论,看见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怀仁才在门口把车停妥,她就已经跑到我们跟前,手上拎着一包盐。

  “阿椿啊!我看就像是你。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本来想向你们借点酱油的,没想到你们都不在。你胡伯伯真受折腾人,这么晚了才想吃个什么牛脯的,我家临时又没酱油盐巴的……”叽哩呱啦连珠炮似的,一边说还一边瞄着怀仁。

  怀仁绝对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听着不耐烦,拉着我就往楼上大步走开,我不想得罪胡妈妈,对她微笑又点头,才小跑跟上怀仁。

  怀仁一路拉着我上楼,胡妈妈在后头跟着。到了四楼,胡柔柔正好把门打开,冷漠地瞥了我和怀仁一脸。也许是我敏感,我觉得她特别留意怀仁拉着我的手。

  我打开门,把书包丢在沙发上,怀仁却站在门外不动。

  “进来吧!妈咪不在。”丢下这句话,我就忙自己的事。直到洗完澡才回到客厅,怀仁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电视。

  我不知道该和他谈些什么。他抢着送我回来,无非是希望能看到妈咪。偏偏妈咪不在,我又不能拆穿他的心事,只好也沉默地看着电视。

  怀仁一直等到十一点,妈咪还是没有回来,送他到门口,我把告诉奶奶的话再对他说一遍,希望这样他心里会觉的好过一点。

  果然,他的神情舒缓许多,看着他骑车离去的背影,我有点惆怅。”青涩懵懂的年代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我们可爱又可叹的青春岁月,什么时候才会延展成功人的金色时光?我仰头望着冬夜疏冷的星空,觉得微寒凄清。

  妈咪直到午夜过后才回来,我在黝暗的屋里仍可透视出散发自她睑上,那种异样的光采。

  “二伯母说在街上看见你和一个朋友在一起。奶奶叫怀礼接我去他家,问我你是不是有要好的朋友。我说那是海外总公司派遣的专员。怀仁送我回来,等你到十一点才离开。”

  我不等妈咪有什么反应,说完就离开这个黑暗隐入另一个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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