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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留下的梦 page 6 作者:叶雯

  “我看你最好还是找个借口,如果不想让你妈咪知道的话。”冬瓜说。

  我苦着脸。这当中有许多内情是冬瓜不知道的。倘若真的有事,那还无所谓,我怎么告诉妈咪,我是因为数学测验考零分才被留校的?妈咪是绝对无法忍受我这项被留校的事实!何况她又很在意我所有的表现传到亲戚间对她的影响。而且,爷爷是和大伯、二伯住一起的,我们那些公、叔、伯、姑、表之类我永远也搞不清楚关系的关戚也都住得不远,到时候我那张零分的考卷,还有因为被罚留校而迟到的事实——唉!我可以想像得出妈咪的脸庞上晶凝出的冷漠寒意。

  怎么办?

  冬瓜和玫瑰讨论了半天,还是讨论不出个所以然,两个人一起望着我。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只有自求多福了!

  这时上课钟响了,劳勃瑞福带着一身阳光走进教室,溢满一室晚秋的暖意。劳勃瑞福当然是属于阳光的,那么裴健雄呢?裴健雄应该是一颗寒星,闪着青冷的光,却没有一丝热。

  奇怪,我怎么会想起他!我抬头,眼光四处游移。十月午后的阳光正透过窗玻璃暗自挪移,光影交织错落在无声静谧的世界中。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有点不舍和惆怅。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美丽,终将会过去,青春,慢慢在老去,每一季都有新的阳光,可是流年在暗中偷换,每个日升月落,再现的,不过是多了几季沧桑的阳光。

  我收回游移的目光,落定在讲台上劳勃瑞福的身上。他正看往我的方向,我望着他,忘了回避,竟怔忡起来。

  我和劳勃瑞福可能有未来吗?他心里对我怎么想?他对我好,只是一种礼貌的关怀吗?——是的!我看他对每人都一样好。可是,他对我的态度,那种老朋友似的温暖——唉!我的心纠结纷乱,越想越迷乱。我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下课钟声随风飘送,劳勃瑶福收拾好课本离去,我的心隐隐有些痛,为的是什么,却说不上来。

  回到家后,妈咪还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坐在黝暗的客厅,胃还在痛着。这时候,我竟然一点也不担心明天的事,人在某种哀伤过后,总会有种意外的清明,大概此刻我的心就处在这种清明中,我竟然一点也不担心明天的事。

  我就这样一直坐在黑暗中,直到午夜将至,夜有点凉意了,才听得大门开启的声音。

  妈咪打开厅灯,看见我坐在客厅里;神情依旧淡淡的,没有一丝讶异或疑问。她自顾忙着自己的事,我依旧坐在客厅中,一动也不动。

  一直等到她卸好妆,洗完澡,一身清爽的回到客厅,我才移动一下身子,把担心了一整个礼拜的事说出来。

  “妈咪,明天我不能跟你一起去爷爷家。”

  妈味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看着地上继续说:“明天下午数学老师补课。所以,我是说,请你自己先到爷爷家,我等下课后再赶去。到那里大概是五点半左右。”

  我实在不是说谎的料,这么一点小谎都说得结结巴巴巴,口齿不清。

  “补课”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临时宣布的。”我仍然看着地上。

  “好吧!我会告诉爷爷,你下课后立刻过来。”

  妈咪说完这话便起身离开客厅。我继续呆坐了好半响,才关掉电灯隐入黑暗中。

  今天的天空蓝得像太平洋一样,高高阔阔的,凉风轻轻地吹送,满天洒满璀璨的秋光。秋末冬初最多是这怡人的日子和阳光。我趴在桌上,耽溺在这样如梦的境域中,几乎忘了自己所有的立场。直到裴健雄的声音从遥远的那方传来,我这才一惊,回到现实的框框。

  裴健雄正重新讲解一遍上星期六的考题。被留下的同学都聚精会神地融入其中。我算了算,包括我在内,总共十一个。难怪他上次气成那个样子!十一个,占全班的五分之一强!这还只是四十分以下的,那么,不到六十分基准的人岂不更多?我还奇怪他明明说以六十分为基准,怎么今天才留校四十分以下的。原来!

  我想起自己那枚刺眼的鸭蛋,心头一暗,勉强自己集中精神,注意裴健雄波动的所在方向。

  好一会,学校的课钟在星期六无人的午后依然忠实地响起。我没有带表的习惯,不过,凭经验断定,那是四点的下课钟。

  讲解已经告一段落了,我原以为可以圆满闭幕了,谁知裴健雄竟回身在黑板上写下五道题目,然后面对大家说:“请将这些题目做完交上来。先写完的人可先行离开。”

  我愣在当场,良久,才回过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抬起头来,只见裴健雄悠闲的坐在讲台上,身前摊着一本书。四周的同学只剩下三、四个而已。

  我还有一题尚未解答出来。这时钟又响了,陆续又有一、二位同学交卷离开。我看见裴健雄瞥一下腕表,心里更急。五点半一定得赶到爷爷家才行!

  在最后一位同学的身影远离视线以后,我终干写完最后一个字。我丢下笔,快步跑上前交卷,赶得太急,竟忘了讲台是筑高于教室平面的,结果脚踝狠狠踢上水泥台壁面,重心不稳,整个人扑倒在裴健雄身上。

  那一踢,那种锥心的痛,让我不禁锁紧了眉头。我急着想站直身子,可是不等那种剧痛过尽,着实难于行动。

  然而,这情形又实在叫人难堪我不小心跌倒,扑靠在他怀里,他竟然也不扶正我的身子,倒像是我主动投怀送抱——我扶着倚背,撑直了身子。这一牵动,痛得眼角渗出了好几滴眼泪。

  我勉强站立,面对着他,心中有股莫名的恨意,觉得无限的委屈。

  他伸手抹去我眼角的珠泪,说:“爱逞强就是这样的后果。”

  我惊愕地看着他,忘了适才心中所有的恨怒和委屈。他突然着魔般,粗鲁地把我推开说:“还不赶快走!”

  我又看了他一眼,是一张冷漠没有表情的脸。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差错?刚刚——我再看了他一眼,他一把把我拉过去,冷漠地威胁:“我那么好看吗?你那么依依不舍?”

  我挣脱他的手,一踱一跛地跑到校门口,拦了辆计程车。结果,还是迟到了十几分钟。我喘口气,走到妈咪身旁。妈咪一张漂亮的脸,粉凝了毫无表情。

  “怎么现在才到!”

  我低着头:“下课晚了,赶计程车过来的。”

  “快去和爷爷奶奶请安。”

  我四处张望,还来不及开口叫爷爷,二伯母就尖着噪子,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我说嘘嘘啊!什么时候来的?正等着你开饭呢!”

  我笑了笑,瞥了妈咪一眼,妈咪还是没什么表情。

  找到了爷爷和奶奶,大伯和他的宝贝儿子正围着他们说说笑笑。

  看见我,大伯点点头。他的小儿子闵怀仁看我还穿着制服,夸张的说:“闵怀椿你这么用功,现在才下课!”

  我瞪了他一眼。闵怀义——大伯的大儿子,Y大的学生,往我的方向走过来,搭着我的肩膀说:“别理闵怀仁胡说,你还没跟爷爷和奶奶请安吧?”

  我叫了声爷爷、奶奶。

  爷爷笑呵呵的:“嘘嘘到了!爷爷还以为你不来了!”

  奶奶也笑驾着:“小没良心的,这么久都不来看奶奶!”

  我也笑了:“我这不是来了!我是怕常常来看您们,把您们给看老了,那多不孝!”

  “小丫头伶牙俐齿的。”奶奶又笑又骂:“你要真有那个心,把奶奶看老了也没关系!”

  “好了啦,奶奶!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跟您鞠躬赔礼。”

  说完,我深深一鞠躬,奶奶开心的又笑起来。

  吃饭时,两个大圆桌密密麻麻地,坐了二十几个人。

  两个大圆桌,长辈和小孩隔开了坐。大人那桌除了爷爷、奶奶和妈咪外,还有大伯、二伯夫妇以及大姑和大姑丈,再来就是小姑和她未婚夫,还有小叔。小孩这桌则除了大伯的两个儿子和女儿闵怀静,还有二伯三个宝贝蛋;老大闵怀礼,双胞胎怀智。怀信兄弟。此外就是大姑的两个女儿:尹若雪、尹若霜,还有我。算起来,今天晚上聚在一起的都是“自己人”。还好,其它那些个叔公伯公姑婆的都没上门——光是想,就叫我头昏。

  我们几个小孩年龄都相当,除了怀义和怀礼上大学,若霜还在国中念书外,其余的都在高中念书,所以彼此的功课成绩,常常是每次聚会时,伯姑母最喜欢谈论比较的话题。每次家庭聚会,就见她们几个女人凑在一起,比手划脚的,一点上流社会贵夫人应有的气质也没有。每回我总看见妈咪耐着性子的微笑着,常是一言不发地直到曲终人散。

  我实在是不懂妈咪,明明是厌恶至极,为何还要一次一次地忍耐着?当然我的不争气带给她很大的难堪,只不过在人前,妈咪永远不动声色,永远是高贵美丽迷人的贵族名媛形象。

  妈咪的确高贵又美丽,的确动人又大方。闵家每个男人都喜欢她,包括最野最不受教的闵怀仁,每次看见妈咪都涨红了脸,慑嚼了半天说不出话来。闵家的女人,我想除了奶奶,大概都对她又妒又羡。总算爹地死得早,我又不争气,妈咪没什么和她们在爷爷奶奶面前争宠的,妯理之间才显得那么平静和气。饶是如此,我还是看得出来,爷爷奶奶最钟爱他们这个美丽动人、又温顺柔静的三媳妇。

  像吃饭这种小事,就看得出来他们对妈咪的偏爱。

  大圆桌子,爷爷奶奶大位上座,爷爷坐在右首边,依次是大伯、二伯、大姑丈、小姑的未婚夫、小叔,奶奶坐在左首,她旁边的座位照理应该是大伯母,奶奶硬是偏心,让妈咪挨着她坐,再过去才是大伯母。二伯母、大姑和小姑。起先大伯母自是不悦,好在妈咪一向周到,又安抚着奶奶,一场风波顺利平息。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

  我想,妈咪的处境也是难艰的。爹地的家庭是地方上的望族,财大气粗的,多土又多金,一半一动随时都有人在旁叮咛监视,外公虽然书香传家,家训开明,但豪门既入,一切便都由不得自己。所以,妈咪并不只是单纯的嫁给爹地,而是嫁给整个家庭。爹地当初之所以坚持搬出来在外面组织小家庭,我想,也许正表示了他对妈咪的温柔和体贴的爱意。闵家三少奶奶虽然是很诱人的头衔,毕竟有它磨蚀人心的为难处。然而,爹地一片体贴妈咪的爱意,终究是惘然。豪门既入。一切就都由不得自己了。闵家,造就了妈咪的美丽高贵,造就了社交界的一颗珍珠——蚂咪原来可以将一切掌握的那么好!天生的豪门中人!可是就因如此,我的童年记忆,甚至惨绿年代,不识“母家”这种温情的深切滋味!

  我正想得出神,突然飞来一根鸡骨头。

  我抬起头,闽怀仁那家伙正啃着一块鸡骨头,不怀好意地笑着。“嘿!听说你暑假熬了一碗当归大补汤,滋味怎么样?”

  我吃我的饭,铁了心不理他。

  “什么当归大补汤啊?”若雪睁大双眼,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做作!

  “若雪,你不要听怀仁胡说八道。”怀义好歹是个大学生,比起怀仁有气质多了。

  “大哥,你就是偏心,老是坦护怀椿。”怀静跟她母亲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任性又骄纵,处处以自我为中心。

  “怀静,你别听怀仁胡扯了,他自己被当了一屁股,差点高中要念四年。”怀礼含了一口“雪里红”,半开玩笑的说。

  “闵怀礼,你竟敢掀我的底,看镖!”

  说着,一块鸡骨头横过桌面,直捣怀礼的脑门。

  双胞胎兄弟见状,一人一手碗盘,将“飞镖”截下,“当”的一声扣落在桌上。

  敢情他们平时就是这样打打闹闹的。若雪姊妹在旁拍手叫好,怀静埋怨她的裙子被弄脏了。我看着他们胡闹,有种不关己的冷漠。

  我安静吃我的饭,全然不管他们正闹得天翻地覆,偶尔接受到怀义传来微笑的眼光,也是不理的。怀静在一旁一直叫着“不要闹了!”也没人理她,整个桌上早已杯盘狼藉,骨头纷飞。怪的是,长辈们竟没人出面制止。

  终于泯怀仁抽空瞥见了我“安稳”的吃着饭,大叫“休战”,气呼呼地坐下来:“不公平,我们斗得死去活来,你却安如泰山吃你的太平饭!”

  “你们闹,关我什么事!”

  “当然有关!要不是因为你的‘当归大补汤’,我们怎么会打起来。”

  “怀仁,你别又闹了!”怀义喝他一声。

  “大哥,你都是偏心,有什么不好说的!害我裙子都弄脏了!”怀静愤愤不平地说。

  怀智撇了撤嘴,很不屑地说:“女孩子就是多嘴又好事。”

  “闵怀智,你说什么!你说我多嘴又好事!”

  怀智耸耸肩,摊了摊手,一副“我可没说什么,是你自己说”的吊儿卿当。

  怀静气得抓起筷子朝他丢过去,一场战争又从此开始。

  我皱了皱眉,饭也不吃了。怀礼闪到我身边说:“你真了不起,一桌子的人因为你吵翻天。”

  我转过身子面对他:“自己吃饭撑着,闲得没有做,何必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嘿!你很不友善。”

  “你错了!我一向很友善的。不过,那要着对象是谁。”

  “这么说,你是冲着我的?”

  “随你说吧!”

  说完我便想起身离开,突然传来大伯母的声音:“你们在闹些什么!还不都坐好!”

  “都是怀智啦!他说我——”怀静先告状,说到一半即咬住嘴唇,顿住了下面的话。怀智和怀信双臂交叉,相视而笑。

  “没什么啦!妈。我们只是闹着玩!”怀义息事宁人,企图粉饰太平。怀礼笑看了我一眼。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全都安静坐好。”

  也许是我敏感,我觉得大伯母说那些话时,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

  怀静忿愤地坐回自己的位子,若雪和若霜忙着低声安慰她。过一会,三人就有说有笑,当我不在场似的。

  “喂!你到底有没有喝了那碗当归大补汤?”怀仁不晓得什么时候又溜到我身旁,压低了嗓子,就跟作贼一样。

  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闵怀仁,你未免大无聊了,刚刚的教训还不够吧?”

  “我只是好奇,”怀仁耸耸肩:“听我妈跟二婶说得活灵活现的,不弄清楚我怎么甘心!”

  我倒抽了一口气,原来!

  “好奇心那么重做什么?你自己不也差点升不了级!”

  “还说呢!被我妈骂惨了!你呢?有没有被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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