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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留下的梦 page 19 作者:叶雯

  我索性躺在沙发上,不理他。

  “你这样,你母亲会担心的。”

  我坐起身,粗声——几乎是用吼的:

  “我妈咪才不会担心呢!她根本不管我,不问我功课的事。甚至我渴了、病了,她也不会知道。是呀!她是很美很高贵,那又怎么样?我又何必为她念书,帮她做面子!反正她现在也不在乎这些了,我又何必死读这死人的东西——”

  说到这里,珠泪夺眶泛滥成灾溃决而出。忍耐了这么久,我终于还是爆发了。

  裴健雄轻轻拭去我的泪,反而勾出我更多的泪水。我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中用?我也不知道。大概从认识裴健雄起,在他面前总不自觉的觉得软弱。

  我到浴室冲净了脸,裴健雄倚在门边,看着镜子里的我说:

  “就算是为我念的吧!好好考上大学,享受青春,体会人生,这才不负啊!”

  我重又回到客厅,他坐在我身边,继续说:

  “就这么说定,以后下课我帮你复习功课。”

  我摇头,低头看着蓝白花纹不规则相间的地砖仿佛踩在云上。“不用麻烦了,我还是跟冬瓜她们到补习班去好了。再说,你有自己的事要处理。”我抬头对他微弱地笑了笑:

  “放心好了,我会好好念书的。”

  “也好。”他说。又亲爱的拨乱我的头发,鼓励地对我微笑。

  深锁在我内心所有的秘密不快终于都告诉了裴健雄。我枕着他的臂膀,突然觉得好累,所有的倦意刹时袭涌上来,很想好好大睡一场。

  他哄我入睡,反复呢喃最让人心动的那一句誓言。

  4春暖花开,时移事往,随着新日子的来临,旧日子的纷扰不快逐渐褪淡去远。

  黑板上边角泛白的阿拉伯数字已进入倒数一百天,七月那道关卡明晃地问在每个人的心田。满山春花开得灿烂耀眼,看花的双眼,藏隐着早谢的恐慌。我们这群苍白少年,在青春最该璀璨的时分,夜夜拥着书本而眠。

  早该是这样。每颗璀璨的星子,在距离以外,闪耀的也只是零度以下的暗淡。青春这回事,总有些阳光和雨丝以外的沧桑。虽然有些时候,我仍然不明白,如果好好考上大学,享受青春,体会人生,才算不负,那么,这时节,我究竟又对了什么相负?对十七岁的阳光吗?还是这一花一草一木,这一片大好的柔柔云天?

  玫瑰笑我是“问题”少年,这节骨眼了,亏我还想得出这一大堆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问题。我真羡慕她们那种全心为目标冲刺的专注。这些日子以来,和她们一起补习数学,我的根基不好,吸收有限,自然就容易离心纷乱,倒累得她们课后费神为我讲解。

  这等时节,每个人念起书来都六亲不认。活泼的,渐趋沉静;轻俏的,逐日安宁,全心全意只为那唯一的目标,为赋新词成了件浪费时间的事。夕落时,操场边再看不到追日的少年,月升后,夜读的窗也不再有阴晴圆缺的喟叹。这一生总该有一次认真的时刻,管它值与不值,管它负与不负,总该啊总该,好好撩撩这恼人的七月大考。

  嗯,总该。我不必为谁而读,我只想,只是想,好好为自己这一段铭心的岁月,划下一个圆满的句点。

  妈咪仍然遗忘给我一丝光和热,秋尽,冬残,到春暖,我的渴盼落了空。我终于了解,妈咪是自私的。也许,她是爱我的,但可能她更爱自己。这些都无所谓了,其实,我又何尝了解过妈咪的渴望——

  我们母女,一样的自私。

  而随着春花开始飘散,亢久明像空气一样,充斥在我们家各个角落。我对他由点头而招呼而寒暄而短谈,意识上,我已经接受了他。时间真是骇人的东西,所有的怀疑生涩与陌生,就被消融在它的转移中。

  亢久明有时会问我功课生活的事,我每每将话题岔开。可是,不谈这些生活的琐碎,相识不深的人,再怎么亲密相近都显得客气而生疏我们之间,就是保持着这一点的距离,客气而冷淡,有礼而生疏。

  惜惜双人鱼扫校*寻爱*小说制作室毕竟,融化一颗心,不是件容易的事。

  然而,他和妈咪之间必定有了某种的承诺。说不准是什么,可是我想,大约是相依相守。他常不经意地拍拍妈咪的手,以示鼓励安慰或亲呢。这种不经心的小动作,若非也曾爱恋过,否则很难体会出他们之间,那种爱在不言中的缠绵。我想,妈咪是决意从此以后托付给他了。一向尊贵优雅动人无比的妈咪,终于也有这样的软弱。关于妈咪的幸福,我始终保持沉默。两情相悦的事,又何须旁人说太多。

  多半的时候,亢久明和妈咪有他们自己的天地,彼此的体已话要说。偶尔一两次,三人一同外出郊游,俨然甜蜜幸福天伦之家,和乐融融。这样的快乐虽是短暂,不知怎的,竟让我有种暖达已久的幸福想像。

  妈咪仍然在服装公司工作,沉重的工作压力一点也没有使她明艳照人的脸庞,有着任何一丝的疲惫或憔淬。而也许再度的青春幸福使她觉得过去忽视我太多,在我以为她仍遗忘给我一丝光和热的春雨绵绵里,好几次夜深人静,在我夜读的时候,妈咪推开我的房门,端给我一杯暖暖热热的牛奶。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动着,背对着妈咪,在热气袅绕的模糊中,眼眶的热泪,暗暗地滴入眼前的牛奶里。

  妈咪是我心口永远的痛处,这样一点温情就足够弥平我心中所有的旧痕与新伤。在那许多次的夜里,妈咪缘着床沿而坐,关掉了房灯,上弦月在窗外好奇地窥探,母女俩在黑暗中相对默默。

  一直到月转星移了,我才把灯打开,目送妈咪的身影陷入光圈之外的黑暗中。

  妈咪问我,会祝福她吧。我重新又关掉电灯——过去,那往日的明辉又在闪烁,但它微弱的光却没有一丝热——我用力将枕头压住自己的脸庞,夹死这首“失眠人的太阳”。

  妈咪竟然问我会不会祝福她——哈!

  在她的内心,原来也是渴望我的祝福吗?

  知道了妈咪的心,所有的不谅解,就随它化入尘埃吧!这么多年来,原来妈咪一直是那样的孤寂,而我,不过是另一个妈咪。

  哈——哈——

  5五月艳阳天,天气热的跟灶上的蒸笼一样,凝神细看,每个人的头上都冒着丝丝的白烟。

  再过一个礼拜,课程就全部结束了,三年的甜酸苦辣到此即将告个段落,所有的恩怨不平,也都将随着日子的结束,转化成不关痛痒的记忆。

  虽说,聚散是不停的,情缘自浅深,分离聚合皆前定,这情景却每每让我想起大观园破败后,一干众人各自为命的凋零。

  玫瑰“啪”的一声,书本朝我脑袋敲了一记,说:

  “什么时候,还在悼念这些不着边际的闲事。拜托你实际一点好不好?”

  我摸一摸头,朝冬瓜苦笑说:

  “那天我突然变笨了,一定都是玫瑰的罪过。”

  “对付你这种人,就是要用这种手段。一天到晚风花雪月的,联考可不会考你林黛玉究竟是一块石头变的,还是一株草转世的!”

  “玫瑰说的没错,闵怀椿,”冬瓜附和说:

  “你就是喜欢乱想,想太多了。剩下不到四十天了,还有心情感伤那些聚散离合。”

  “她啊,”玫瑰在一旁拼命加油添酪:

  “天上飘朵白云,地上吹片落叶什么的,都可感伤个老半天。我看到时候,她不是成了补习的难客就是南阳街的游民。”

  冬瓜打了她一下说:

  “你少大嘴巴。”然后转向我:

  “念得怎么样了?”

  我笑说。

  “还好。如果玫瑰不在背后诅咒我的话,也许会更好。”

  玫瑰嘟着嘴又要辩驳,钟声当当地响,堵住她的抢白。

  其实每科都已经教的差不多,剩下的全是些复习的东西,课上不上倒也无所谓了。是以每科老师大都放我们自习。反正高三这时候,一支脚差不多都跨出校门了,往后的发展,各凭造化,七月大考日再分明见生死。

  我干脆丢下书,趴在桌上蒙头大睡。天气这么热,太用功伤神,热死宝贝的脑细胞,那多划不来。反正是最后一堂了,既然精神不济,勉强自己专心,陡然浪费时间。

  玫瑰把我摇醒的时候,钟声正好响了第一响。我睡得满身是汗,汗津津的,衣服沾贴在身上,极不舒服。

  我几乎把全身都打湿了,才甘心地回教室。冬瓜和玫瑰正好要离开。她们俩参加了考前总复习班,我因为讨厌补习班幽暗萧索的气氛,所以还没有参加。我还是宁愿自己一个人念,自在又逍遥。

  我慢慢地把书包整理好,然后才闲闲地摇晃出教室,晃到楼梯间,正好遇着了裴健雄。

  “嘿!真高兴看到你。请我吃饭好不好?”我半是撒娇,半是央求,嘴角却又不禁泛起笑意——怎么每次见面都离不开吃饭这回事!果真是无救的饮食男女。

  他轻轻捏一下我的鼻尖,笑说:

  “贪吃鬼!就只想着吃。有没有想我,嗯?”

  这时的裴健雄,怎么看都令人难以相信他会是那种冷漠孤傲绝情的男子。然而,裴健雄的确是冷漠的;他只对我热情,裴健雄也的确是寡情的,他只疼惜我一个人。他不晓得伤了多少痴情的心,可是受着这样一个诸色女子暗暗倾慕,却只对我一人倾心的男子的爱怜,我心中有种莫名的虚荣。以前我吝于对他表示我内心的感情,如今我总不经意在他面前流露出些许缠绵。有时,看着他专注于某事的神情,就不许他离开,他每每因我的无礼取闹,摇头苦笑不已。

  这时听他这样的问,我竭力点头微笑,希望看来妩媚动人。他拉着我,快步跑出校门,惹来许多人侧目。我不经意地回头,冷不防遇到宛香玉花容月貌里,两道冰冷的眼光。

  爱情这东西,不是为它苦,就是因为愁,幸运的得尝它的甜。既然裴健雄全心地待我,我也将自己交付与他,只好对不住大千红尘里倾慕爱恋他、为他痴迷、因他愁苦的各色女子。

  车到繁华处,裴健雄轻轻揽住我的腰,进入那家名叫“相遇”的餐厅。

  再回首,恍然如梦。劳勃瑞福是一段美美好好的记忆,可是我更珍惜与裴健雄的“相遇”。

  我环顾四周,景物依旧。依然还有火腿蛋炒饭,钢琴手也依然老弹些慵懒忧郁的蓝调。

  服务生端来热腾腾的炒饭,我一口气将它吃个精光,一点也没有姑娘家该有的矜持。裴健雄在一旁频频劝我慢点吃,小心噎着。我央求他再分一些,他小气的只肯给一点点,怕我吃涨了胃又不舒服了。

  自从那个黄昏,知道了劳勃瑞福往事的那个黄昏;很久的时日,我都没有再闹过胃痛。裴健雄却老心疼我太单薄,嘘寒问暖,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那次胃痛把他吓坏了,所以他特别喜欢环住我的腰,说什么这样可以护住我的胃,不让疼痛再作怪。我当然不相信他这种谬论可是他说的认真,我也只好姑且听之了。

  两三口我就将盘里的东西解决掉,服务生端来一杯咖啡。我微微皱了眉头。老实说,我挺不爱喝这东西,乌漆嘛黑的,又苦又涩,入口满是失恋的味道。

  裴健雄看我颦眉蹙额犹豫排斥的样子,放下杯子笑说:

  “喝一口试试看吧!培养一点情调。”

  广告片里常见众家俊男美女,徜徉悠游在如诗如画的风景里,品茗着好似香醇诱人的咖啡,整个基调充满了欧式迷人高雅的风情。于是咖啡就这样和浪漫情调画上等号,甚至还胡言乱语些什么贵族的品味。

  我拿起一旁的白天水,喝了一口,冲他一笑:

  “那我宁愿少一点情调。”

  裴健雄将他的咖啡端到我桌前,跟着坐到我身边,用充满温情的声音说:

  “试试看吧!就算是为了我,为我喝一口,嗯,一小口就好。”

  他这简直是故意强人所难!每次遇到我有什么不喜欢吃的东西时,他就用这种最最柔情的方式逼我就范。

  我叹了一口气。就着他喝过的那杯,浅浅尝了一口,他看着,满意地笑了,在我额上轻烙一吻,然后欢喜的搂了搂我。那情景倒真象是忧愁的父母,看着苍白不健康的宝贝乖乖地吃下药后,高兴地搂他们入怀那种满心欢喜的愉悦。裴健雄什么事都宠我。唯独吃喝读睡这些事,他会试尽各种方法要我听话。

  离开“相遇”,面对着繁华景色,一刹时倒不知如何是好。我们沿着红砖道缓步行走,两旁的路树,迎着夜风,婆娑作响起来。

  一路上,两人的身影随着路灯的变移,前后飘忽不定。我仰头迎向夜空,并不认真探看,街灯刺眼,索性闭上了眼睛,甩动满头乱发,在风中张扬。真想就此躺卧在这片广漠的大地,让神魂舒放自由翱游在神秘宽广的宇宙里。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我突然朗口而出。在这有风清明的夜里,我仿佛看见醉态可掬的酒仙,昂首对天,举杯邀月,而月光从婆娑私语的乐缝中,洒落他一身银白的光华。

  闭上眼使我失去了方向,我仿如醉酒的太白,步履在云雾袅绕的仙乡中。一个天旋地转,在我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时,我发现自己趴卧倒在冰凉人行道上,手肘和左膝处,针刺似的发疼。

  “怎么样?疼不疼?”裴健雄蹲在一旁,满脸关心。

  “还好……啊——”我试着站起身子,膝处的疼痛,让我不禁眉眼深锁。

  “你实在是叫我不放心!才稍一不注意,就跌成这个样子。”裴健雄边说边摇头,招了辆计程车,把我扶进车里。

  到了他公寓门口时,他打开大门,回头问我:

  “走得动吗?”

  我点头:

  “我试试看。”然后一跛一跛往大门走去。他大概看着难过,拦腰将我抱起,一边威胁说:

  “下次再这样迷糊,我就把你丢在路边不管你。”

  “放吧!如果你舍得的话。”我低垂着眼,装作满腹的委屈。

  他叹了一口气,俯身亲吻我,情意缱绻。“唉!就是舍不得。”

  我偷偷地笑了,将头倚靠在胸前,紧紧搂着他,直到进入屋里了,还恋恋不舍。

  他小心地把我安放在沙发上,然后蹲下身察视我的膝盖。

  “还好,不碍事,消毒一下擦个药就没事了。”

  我看着他细心地为我消毒上药,内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情意、执起他的手,轻柔地吻了一下。他反握住我的手,双手将它合在掌中,眼里有着难喻的感动和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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