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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留下的梦 page 17 作者:叶雯

  那真是个集千种美好于一身的女子: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所有形容美丽女子的赞美,她全都包揽在身。

  她正不知在说些什么,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她散发着神秘光采、动人的脸庞上。甚至连裴健雄也流露出一分经心的关注。这是个我陌生的世界。我竟从没有去想到,存在裴健雄和我之间以外的时空。我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出声叫他。靠门处,有位老师正在批改试卷,看见我,问我有什么事。

  “我找——”我正想说我找裴健雄,突然一阵心悸,硬是将话吞下肚里。

  我对那人笑了笑,说没什么事,掉头走开。那一刻我心里觉得很荒唐,我该怎么对人称呼裴健雄?裴老师?多滑稽的名词!但难不成对那人说我找裴健雄?仔细想来,我们的关系是尴尬的。

  让我黯然的,还是因为了一个宛香玉。冬瓜的话是不正确的。宛香玉的柔媚,即使冷漠如裴健雄,也不可能“睬都不睬一眼。”

  我走到公车站牌等车。正午时分,大概司机都回家吃午饭睡觉去了,等了半小时,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同站候车的人见车久久不来,大都三三两两退到后勤地带小吃店先祭五脏庙,只剩下我和一、两张陌生的容颜。我倚着站牌,神情由冷漠而不耐,正想离开,校门口处走出来一群姿意潇洒的男女。居中的正是那个态如弱柳之姿的柔情女子,而后面护花的,赫然就是那个裴健雄!

  我背对他们,装作没看见。直到人群由我身后经过以后,才又倚着站牌,等候迟迟不来、该死的公车。摹的一轮黑影遮去我大半片天空,我皱着眉,抬头瞪了黑影一眼,却瞪着了裴健雄那双黑亮清冷的眼。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又朝那男女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巧宛香玉正回头探看。公车赶巧这时到站,我甩开裴健雄迳自上车。

  也不知是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凑兴赶在这时候搭车,实在挤得不像话。等我好不容易挤到车腹间,早累得全身乏力。玫瑰常笑我是“苍白少年”,一点逃难的本钱也没有。这时候她如果在我身边——一定骂我没出息。玫瑰不知道,我之所以那么“无能”,那么讨厌挤车,主要还是因为厌恶那种和陌生人身体肩背相粘黏的恶心感。还好这时候,在我身边的是裴健雄——

  我为了避开他不得已才上了这辆车子,然而我当然没能甩开他。打从上车,他就紧跟在我身后,一直到我挤到车腹间,他始终不吭声地如影随形。

  这司机的技术实在烂透了,车子颠来覆去的。偏偏站在我左右方那个足瞪三寸高跟鞋,一头长发烫得又黄又焦像蛇尾巴的女人,好好在摆在眼前的把手不抓,硬是要横过我身后,抓握车间的支架,害得我弯腰压背,不舒服极了。我忍了又忍,请她换个把手,她还是相应不理,惹得我火冒三丈,挺直身子,肩臂用力狠狠往那女人手臂压下去。那女人叫痛,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冷冷地回视她。谁怕谁!

  裴健雄把一切看在眼底。他挪了挪身子,勉强腾出身前一小块空间,对我说;“过来。”我想装作没听见,可是车子实在颠簸拥挤得不像话;再说,我实在恶心透了和一大堆陌生人身体粘贴一起的呕腻,只有乖乖地站到他跟前。他双手分别抓握住我身后的顶头和车座间的把手身体环护住我,把一切令我恶心窒息的陌生人的骚动隔在距离以外。

  两人站的这样近,讲话就方便了。他低头在我身边说: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凶悍?”

  我盯着他,口气不太好:

  “我本来就这么凶悍。况且,许多事都是相对的,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他。如果对别人太客气了,相对的,只有委屈自己。”

  “可是太凶悍了,你心里又会觉得不愉快,破坏了一天的心情。”

  这倒是真的。我叹了口气说:

  “所以,最好我不犯人,别人也都别来惹我。”

  话声刚落,车子一个大踉跄,害我差点仆倒,还是裴健雄及时将我抓住。

  “抓紧我。”裴健雄叮咛着。我周遭没什么可供抓握的把手,车身如果不稳,我就跟着东倒西歪。我看了看,抓住他的手臂当把手。

  他看我抓稳了,问说:

  “不是说好来找我的?”

  听他这样问,我又莫名地烦躁起来,回答的口气很不耐烦。“我是去了,可是没看到你。”

  “撒谎!”他倒直截了当:

  “我一直待在办公室,根本没看到你来。”

  “是吗?你没看到我?”我哼了一声:

  “我看到你倒看到了什么香什么玉的。”.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标准任性、嫉妒、小家子气的小女子姿态。可是我心里实在又酸又气,控制不住那种酸意。

  “你既然去找我了,怎么不叫我?”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满脸泛滥的得意。

  我没好气的回他:

  “怎么叫?叫你裴健雄还是裴老师?”

  他玩味地注视着我,唇角一抹邪恶的笃定。

  “生气了?嗯?”

  我别过头,心里气他竟然什么也不解释。

  他将我的脸扳回来,拍拍我的脸颊说:

  “好了,别气了。你总不能要我一句话也不跟别人交谈吧!”

  车子这时进入市区了,触眼尽是繁华的景象。车厢内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因应有这片繁华最原始的如唤。

  裴健雄揽住我的腰,避开人群的骚动。

  “别再胡思乱想了。”他手用力,将我更带近他身前,几乎是紧靠在一起。“我说过,我谁都不要,只要你。你才是我最宝贝的。”

  他的话声低沉充满诱力,我只有乱七八糟的点点头,软弱在他的温情下。然后我抬起头,视线越过窗外,叫了声“糟糕”,抓住他,一路挤下公车。

  这路边的景色全然不对,我搞不清是一开始就搭错了,还是坐过站。只有楞楞地看着裴健雄。他给我一记爆米花,大声说:

  “小迷湖,是不是坐错车了?”

  我一劲地对他傻笑,他朝我摇摇头,拦住一辆计程车,把我塞进车里。

  “进去吧!迷糊蛋,别一直站在那里傻笑!”

  天空仍然未见清朗,可是低垂的长空,散透着几些撩人遐思的天光。

  2晴空碧丽如洗,美丽的暑假已经过了一半,时距明年七月六考的日子也往前推进一个月。几乎每科任课老师都不厌其烦地提醒叮咛我们:高三了,该收收心了,好好为联考打算打算。黑板边角处每天变换的数字,也以显明的姿态明白昭告我们,距离七月大考的日子不远了。搞得人心惶惶,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任重道远,少背了一篇论语孟子就觉得罪恶深重,对不起古圣先贤。倒是我,局外人一般,老觉得那遥远得跟我扯不上关系,累得玫瑰和冬瓜每天见到我,催魂似的,这个要背,那个会考,直罗唆个不停。

  这日子,荒凉得叫坠落。

  而妈咪是完全不管我的事了,全心陶醉在她的爱情里。这样也好,反正我也习惯了,少了妈咪在身旁反而更逍遥——虽然有时,只是有时,一个人在外游荡时,看着天上的浮云,想着想着,会觉得有点心酸。

  家教林先生辞教以后,有半年了,妈咪提都不提关于我课业的事。妈咪既然不管,我也懒得为功课操心太多。好几次冬瓜找我一起上家教班,我都不置可否。甚至暑假的辅导课,我也只是尽义务似的,每天背着书包摇摇荡荡上学去。反正只要到了就行了,至于心到不到,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甚至对于裴健雄,我也是全然心不在焉的神情。当他告诉我他答应林校长继续任教一年时,我也只是“哦”一声算是回答。我神游于自己的恍惚迷离中,陷身在虚无缥缈的空洞里。

  就在那个时候,风里飘荡吹来关于他和宛香玉暧味不明的呢喃。我听了,只觉得陌生得很,像是在听别人的传奇,而忘了主角其实是自己。我的态度冷漠到冬瓜都看不过去,她把我拖到角落质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茫然地看着她。

  “拜托你不要装这一副死样子好不好!”冬瓜竟然蹦出超乎她淑女端庄的粗鲁话。“你不是跟裴健雄很好吗?他怎么跟宛香玉揽混在一起?”

  我想了想,然后说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不会问他!”

  “问他?”我皱着眉,觉得好麻烦:

  “要问什么?”

  冬瓜摇摇头,骂了句:

  “你实在不是普通的笨。”我耸耸肩,自顾自在走开。现在我什么也不关心,我只爱坐在房间的窗台上,迎着仲夏午后慷懒而适意的凉风,看尽高潮晴雨的天空,和眺览窗台外,那一片无边无尽的都市风情。就那样任风砍指拂,想像夕日沉落的地方,是一片湛蓝无垠的大海,也许是太平洋,也许是大西洋,也或者是地中海,金光灿烂或者火红炫耀,将我融化入那一道温热至极的霞光之中。

  每天,我就这样在窗台上,坐望夕日消沉,说不出心中是欢喜或者悲伤。那有着一头暖软柔顺和波浪般起伏金发的小王子说:

  “一个人悲伤时,总是特别喜欢夕阳。”有那么一天,他在他小小的星球上,看了四十四次的落日、我合上书,忘了问他,那一天他是不是觉得特别悲伤。

  在我的窗台上看到那颗小行星,可是,我想在我坐望夕日浮沉的同时,小王子也许也正搬着他的小倚凳,看着夕阳璀璨的金光。

  然后,我开始往天文台跑。每天辅导课一下课,我就迫不及待地往天文台的方向推进。在同学们各自穿梭转战于各大补习班家教班的同时,我却一路游晃到天文台的星象馆。

  我找不到小王子的小行星,却陷溺钟情于M四五的绚丽璀璨。夜夜我像游魂一样,终夜仁立在顶楼天台,守候着和M四五遥夜的相会。

  开学第一次高三模拟会考,我的成绩滑落到数百名以外。美丽的女导师,拿着成绩表,对我皱眉说道“怎么搞的?闵怀椿,这样的成绩,你还考不考大学?”

  我对她微笑,心里想,我考不考大学干你什么事!

  我把考卷、成绩单那些垃圾全清入垃圾筒中,留下M四五的海报在我抬头可见的方向,面面相对。

  开学了,回家得晚,我赶不上落日金黄的时刻,依在窗台上看起月升星转。我把灯全调暗,让房里犹剩的天光由铁灰的暮色沉沦至漆暗的墨黑中。

  在黑暗中可以想起很多事,可是我常常什么都不想。有一回不小心,勾动了一番心事,滴下几颗眼泪,那一天便早早地睡了,不再理会满月的光华。

  玫瑰以为我因为功课烦心,直劝我放宽心,反正联考还是明年的事。后来透过冬瓜知道我跟裴健雄一些二三事,恍然大悟,却自作聪明,自以为此刻正值我情绪的非常期,不宜刺激我,只是一劲柔声相劝,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什么“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一概对她们微微地笑,没有多余的语言动作辅助表示我全然了解她们的话,玫瑰以为对牛弹琴,高声骂我白痴,一脸恍惚低能的傻笑。

  而妈咪根本不知道我的生活到底起了些什么变化。好几次我夜游到子夜时分才回家,却见她房内的灯光依旧是晦暗的,我们母女疏离到同住一个屋檐下,连句虚伪表面的客套话都显得奢侈多余。

  妈咪依然是那样的高贵、优雅,明艳照人。可是,我从不曾感受到发自她内心一点沸腾的热度。从前她把全部的爱给爹地,后来爹地死了,她用剩下的精力周旋在事业和社交上。现在,她把重燃的热情,如数灌溉她和亢久明共生的爱苗,吝啬地不留给我一丝光芒。或许她以为我不需要她的关注、她的温热——我一直都那么独立自强的不是吗?还是我的冷漠使她忘了,关于我冰封的心,需要一腔滚烫的热情来消解。

  对于妈咪,我从来不存在什么奢望。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习惯独自面对一屋空荡的冷森寂寥。走在路上看见形容亲呢的母女,也学得不觉痛痒。有种人,少了关爱和温暖一样可以活得很好。我想,大概我就是那种人。可是为什么每每在华灯初上微寒昏黄的街头,听得“甜蜜家庭”这首歌,一种酸楚热辣的泪就会盈满我的眼眶?

  我觉得好累。M四五尽管如何璀璨明亮,依然不入我心里那块为黑洞包转的荒凉地带,而给我一丝微暖的光热与尘埃。

  3早来的秋风催黄了夏枝的鲜绿,还来不及记忆夏艳各款动人的风情,秋月就以绝美凄凉的姿态,高挂在菊月寒露的中天。秋来是旅人感伤落寞的时节,也是每个不快乐的灵魂,黯淡销魂的季节。

  校园里的枝枝叶叶,敌不过秋来的萧索,落满了一地浓浓的秋愁。偶尔随风扬起,漫天飞舞,像煞天女拨散的花絮,每朵飘零,都象征一个未完的梦。

  梦!接替劳勃瑞福,新上任的历史先生说:

  “高三生不应该有梦。白日梦如果做太多了,将来只有沦落到补习班痴人说梦。”同学听了吃吃笑,台上的先生也颇为得意自己的创见。

  人究竟算不算是薄情的动物?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劳勃瑞福的这些人的记忆中就烟消云散。当初那些热烈,那些痴迷,随着劳勃瑞福的离开,就此幻化成空,转而投注在另一种新鲜上。这也算是另一种仕海浮沉吧?一代新人换旧人!

  劳勃瑞福飘洋过海而来的信上说:月是故乡圆,不过倒真的是异乡的大。末了,问我好不好?

  好,很好,非常好。我笑出泪来,在信上这样回答。劳勃瑞福啊——我很想念他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

  可是我最想念的还是裴健雄。暑假以来,我茫然失措于荒凉混沌的心绪中,对裴健雄冷淡而疏离。

  暑假的时日,他天天等不到我的人影,开学多日来,我又游移不定。虽然他仍旧任教我们教学,但是除了课堂上相遇,多数的日子,我又游离在自己虚无的世界中,而忽视他的存在。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对我包容还是修养太好,他一点也不质问我对他的冷落。

  或许他对我的热烈变淡了。宛香玉终究不是世间男子轻易抗拒得了的女子。

  胡柔柔并不因为宛香玉和裴健雄的传言而对我的敌意稍灭。看见我,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微微冷冷的笑。也许她本来就讨厌我,而不是因为裴健雄的缘故。我想她对裴健雄,大概也只是夏日闲梦一场;梦醒了便了无牵挂。真奇怪啊!人类的情感!爱恨憎怨可以来得那么强烈,也可以消失得那么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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