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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留下的梦 page 14 作者:叶雯

  裴健雄面向海和我一式的姿态,清冷低沉的声音随风传来。

  “当年刚出国念书不久,家里寄来一些家常生活照片。有一张是在闵伯伯宴席上照的。我一眼就被边角上的女孩吸引住。照片中,那个女孩还小,清静纯丽却毫无一丝笑意的冷淡深深虏获我的心,我认得她,她就是当年那个小嘘嘘。我一直放在心上,却不便向家人探问。我总是想,女孩还小。

  说这些实在是很可笑。可是从少年开始,我就淡于和异性间的交往,怎么也没想到,后来竟会恋爱上比我小七岁的当年的儿时玩伴。关于爱情这回事,大概就只能心动过那么一次。从此以后,我一心只想尽快学成回国寻找那个女孩。我拒绝所有倾慕的追求,甚至拒绝家里安排的相亲,一心就想着那个女孩。

  林校长和我父亲是多年的好友,去年夏天我回国以后,他知道我无意接管我父亲的事业,便请我暂时帮忙执教一年。我尚在犹豫中,谁知竟巧在参观女中时遇见那个女孩。当然,经过这么些年,女孩已不再是槐树下那个小女孩,可是,一样清净纯丽的脸庞,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多年来一心恋慕的影像。

  而且,虽然她改了名字,可我知道,怀椿,就是怀念椿庭,怀念她亡故的父亲。

  我答应在女中任教,执意教她的班级;她的心里,却根本不曾有我这个人存在!”

  裴健雄抬起头,背靠在堤墙上,双手插入裤袋,原本凝视海浪的眼神回落在身上。

  “我想她是讨厌我的,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一直以为她还小,不急,却忽略了过去那些年中,她的生活中不曾有过我这个人的印象。好几次,我克制不住心里对她的思慕,渴望对她紧紧的拥抱,然而,面对她坦白陌生疏离的眼神,我整个心都紊乱了。”

  “我应该早告诉她我就是钟健雄,可是,我以为她该认得出我来。该死的我竟忘了这一点——我等候她,从黄昏等到黑慕,终于让我等到。那个夜里,面对她,我一直压抑住拥她入怀的渴望,我怕——我没自信。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看待我,不敢流露出太多的感情——”裴健雄甩了甩头,希腊神只雕像般完美的脸庞,热情如少年的脸,溢情的眼眸,贪婪地注视着我。

  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思绪混杂纷乱了极点。“真的是我吗?我不敢相信,你一直那么冷漠遥远他拉我近他身前,缓缓低低地承诺:

  “就是你,我错在不该让你接近他!告诉我你心里是否对我有着几分在意?”

  “你知道,他有一脸阳光般灿烂的微笑,很温暖。”我依旧以相同的姿态瞪视海面汹涌的波涛,然后答非所问:

  “你知道我妈咪吗?优美、典雅的贵夫人。她一直很信任我,相信我饿了会自己找饭吃,冷了会自己找衣服穿,病了会自找医生看——大概连死了,也相信我自己会找棺材盖。我想,我妈咪也许是很爱顾我的,可是你看,她是那么高贵,那么美丽,实在不适合一般平凡主妇习以为常的琐碎。从来没有人知道我心中真正的叹息,真正的渴望。我多么希望有人呵护怜惜,可以撒娇任性,可以传靠思慕——”我摇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对裴健雄说出心中最深的隐藏。“难!从内心深处要认定一个人是那么的难!”

  然后,我面对着他:

  “我一直感受不到你的热度,你像是冰一样的人,感觉温度在零度以下。而他——”我露出一丝薄薄微弱的微笑。

  “我从他身上感受到阳光般温暖的温情。”

  裴健雄的神情像是有点颓丧,低垂着头,一抹阴霾横在两眉之间。然后他猛然抬起头,抓住我的双手,语气急切而热烈:

  “说,你的心里当真从来没有过我?”眼神是那样热切渴望,我心中不禁怦然一跳。

  我缓缓挣脱他的手,避开他的眼光。故作轻松地说:

  “有的。周末午后的杀手,破坏我自由恣意时光的恶魔。”

  他朗声的笑了,连人同外套将我抱围在他张着的拥抱中。

  离开海滩后,我们并不多话,偶尔视线接触了,对视一笑,恋痕在彼此眼底。只是孤独久了,我仍然不习惯两个人的相依;裴健雄也是冷淡惯的人,虽然特意怜惜,我们之间的亲密,还是一贯低调的波距。也许我们两人都该学习如何谈恋爱。

  回到市区,天色初暗,胡乱吃个东西后,两人就冻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对街霓虹灯青红黄蓝紫绿地闪呀闪的,看半天才知道是电影看板。裴健雄不由分说就拉着我跑向对街。

  海报上标榜着什么本年度最令人惊栗的、恐怖悬疑的经典之作。结果,凶手一开始就被我盯得死死的,乱没意思!所以我一直无聊地处在半睡半醒的朦胧间,直到散场的灯光大亮。

  夜寒沁身,我身上罩在裴健雄的外套,衣服太大.两边袖子空荡荡的,显得笨兮兮。裴健雄敲敲我的头说:

  “羞羞脸,睡的跟猪一样,睡饱了没有?”

  我点头,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实在怪不得我,谁叫那凶手那么差劲,破绽那么多!一出场就被盯死,业余得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那要怎么样才算有吸引力?”裴健雄笑吟吟的:

  “青面撩牙?还是横眉竖目?或者额头上刻着‘我是凶手’?”

  “你这样说就更不对了,”我笑说:

  “所谓悬疑,就是要出乎人意料之外,摆明了凶手是谁,那还有什么看头!”

  裴健雄斜睨着我,依旧笑意盎然的。

  “好了,别胡扯了。走,送你回家。”

  回家!我的神采顿时黯淡下来。回家了,面对的还是那一屋子冷清,我倒宁愿在街头游荡吹冷风。

  “看!”我举手挡着街灯,抬头望向夜空,“天狼星。你知道天狼星吗?”

  “是的,我知道。不过那不是天狼星,天狼星不会那么黯淡。”

  “你知道?”我眼睛亮了起来。裴健雄含笑不答,又敲了我额头一记,我也不再多问,反正天狼总是闪耀在冬夜的天空中的。

  “后天就开学了,明天会很忙吧?”我问。

  “是有些事情要处理。明天你好好休息,顺便温习功课。”

  “算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每回钉在桌前,我都弄不清楚到底是我看书。还是书看我。”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陆佳禾对我做的好事来。“你该不会也送我一碗当归大补汤吧?”

  “什么?”裴健雄看着我,一脸迷惑。

  “当归大补汤。”我倒回答得很坦然,没什么羞愧感。“就是补考啦!陆佳禾,那个奇葩,去年送了我好大一碗。”

  裴健雄听我这么一解释,失声笑了起来,还笑得很开心!

  “当归大补汤!亏你想的出来!我倒真该请你喝一碗,寒冬进补最适合不过了!”

  我一时不明白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遂静默不语。他看我沉默不语,将我拉人怀里,双手围兜着,低下头,轻声耳语:

  “傻瓜!骗你的。不过;你真的需要好好补一补,这么单薄,我看了都心疼!”

  我轻微抵抗,挣离他的怀抱。他一愣,问说:

  “生气了?”我摇头,呐呐地说:

  “不是。我只是——只是——唉!我不习惯!”

  他又愣了一下,随即会意,重又将我拉近身,变本加厉地紧揽着。一边又在我耳边低语:

  “傻瓜,你总是要习惯的。我喜欢拥抱你的感觉,喜欢和你的这种亲密。”

  他说的真露骨,我不禁羞红了脸,一直烫到耳根。我连忙扯离话题:

  “好呀!吃补冬,当归鸡最好了——不,不过。麻辣火锅也不错——不!还是不好,太辣了!吃黑枣炖嫩鸡好了。”

  “贪吃鬼!”裴健雄笑着又敲了我一记。他的笑容煞是迷人。

  一辆计程车慢驶过我们身旁,司机探了探头,裴健雄招呼他停下。

  车内的空气暖和许多,两人反而沉默下来。大概司机先生自己也觉得气氛僵硬别扭,扭开了收音机,机器里传出了轻快的旋律,赫然就是《雨的旋律》。我转头,恰好裴健雄也转头凝视,两人相视而笑,都想起那个大雨昏黄的黄昏。

  车到巷子。下了车,他握住我的手,兀自依依不舍。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原来可以这样深情款款而毫无顾忌。或许冷漠的人,其实有着一颗份外炽热的心!裴健雄此时对我的意怜,和他冷漠的外表一点也不搭调。世事真是奇妙,当初怎么想,都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和裴健雄俪影成双!那时连幻想都觉得太荒唐!

  “好了,我要走了。”我说。

  然而,我回身走不到两步,他便自身后紧紧环在我的腰,脸埋入我的后颈鬓发中。我觉得极度的不自在。也许我因为不习惯相偎依,所以难懂爱情的缱绻缠绵。

  “我实在是没自信,真怕它只是一场梦。”他低喃着。

  真的吗?高傲的裴健雄竟会会说出这种没信心的话。

  我突然怀疑起自己。老实说,我才是真的没有自信。我实在是不相信自己有那种魔力,能让裴健雄这样的男子恋慕一心。

  人类不过是皮相的动物,外表美好动人的,吸引异性的荷尔蒙自然就浓烈。以裴健雄贵族般的气氛,动人的外型,佐以优越的家世环境,闻香而近的各色才女佳人自是不乏其数。我有什么好,值得他一心恋慕?就算是真的,众色女子心系暗恋的裴健雄,真的能坚定他的情感,一辈子对我呵护怜惜?

  我不禁怀疑了,口气僵硬而生冷。

  “我有那点好,值得你这样对我?你当然也知道自己长得好,众星拱月的,总有些明亮的星子值得你心动吧!旁的不说,上次望海楼那个女孩,就让人一见惊艳——”

  “我谁也不要,只要你!”裴健雄用力将我扳过身子,粗鲁地打断我的话。“相亲的事我早拒绝了,我只要你,只要你。”

  他的神情有一丝怕人,却又那样坚定地重复他不变的承诺。迷人的黑眼眸,情意深长。这辈子,我只求一次倾心相遇的那人会是裴健雄吗?我不知道。可是,从没有人像裴健雄这样让我心跳,让我脸红,让我心动——甚至,这样地让我依恋不舍。

  我羞怯地将脸埋入他胸前,小声地说:

  “那么,我也只要你。”

  “这样,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成天担心长出一脸绿胡子的滋味有多难受!”

  他亲爱地理理我的头发。我想,这是他最缠绵的爱怜了,比什么亲密相依都要来得温存。

  雨丝这时蒙蒙地飘起,我脱下外套递还给他。“晚安了,午夜游魂。赶快回去吧!否则感冒了,我可担待不起。放心吧!我不会让你长出一脸绿胡子的!”

  开学快两个月了,关于我和裴健雄的事却还是个秘密。

  裴健雄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我们的事,是我制止他这么做的。为了避免无谓的困扰,我硬是要他漠视他的感情。可是,谈何容易!他依然故我,总是深情款款的,若得许多对我嫉妒怀恨的猜忌。压抑自己的感情绝对是不健康的,可是如果这样能避免无谓的困扰,那就值得了。

  裴健雄听我这样说,斜睨着我:

  “你就那么在乎别人的闲言闲语?”

  惜惜双人鱼扫校*寻爱*小说制作室我摇头:

  “你是说,只暂时任教一年吗?再两个月就结束了,何必为了争一时之气而惹得满身不愉快。”

  “我只是怕你受委屈而无法坦然。”

  “不会的。真到那时候,谁还在乎得了那么多!”

  “这样就好,我不要你觉得受委屈。我们的事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懂吗?”他不放心地敲敲我的头。

  “懂。”我用力点头,摸摸被敲打的部位,装痛。他不安慰,反而给我一记更大的响头。

  恋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什么样的不愉快都可以付诸一笑。甚至连我一大早起床,看见妈咪在门上的留言——我们母女的关系生疏到连见面都要特别拨出时间来,也不觉得多大的伤感。我只是呆视着门墙,然后将纸条撕下丢入垃圾筒,再慢慢地换好衣服出门上学。

  我的数学还是一样的破,并没有因为裴健雄的爱恋而突然长进。大概真是无药可救了。奇怪以前家教林先生说我的理解力还算不错,怎么——算了!这大概和许多物理定律一样,理论是一回事,天晓得实际上又该是怎么一回事。

  裴健雄在课堂上倒不显得对我特别的“偏爱”,大概他也知道我约莫朽木难雕,舍不得让我太难堪。上课时他仍是冷漠如常,问题在课间下学后,只要遇见了,管它周遭什么人在看,他都会亲爱的和我罗唆上好几句。

  玫瑰终于忍不住了,逼着我,一意要证实她的怀疑。

  “闵怀椿,你觉不觉得,裴裴最近对你很特别?”

  我皱着眉说:

  “特别?什么意思?”

  “他常常主动找你谈话,看你的眼光也很微妙。你们之间,感觉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密感——”

  连玫瑰这种迟钝的人,都会感觉到我们之间气氛的不平常,其他人心里怎么想,大概也清朗不到那里去。

  “玫瑰,你少胡扯。你怎么不讲他身边那一堆亲卫队!她们整天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不更亲密?”我还是味着真心否认了。

  “那不一样,”玫瑰紧盯着,毫不放松:

  “她们是自己黏过去的,而你却是裴裴主动找上的。”

  “没什么不一样,幻想的本质都是相同的,而梦是一条丝,穿梭那不可能的相逢。”我想起最近看过的一首诗,不禁就顺口用上了。

  “那么,你们相逢了没有?”玫瑰突然冒出这一句。她还是认定我和裴健康之间有所瓜葛。

  我静静看了她一眼,才慢慢说道:

  “那要看我做的是什么。”

  “你做的是什么梦?”玫瑰压低了嗓子,显得神秘又暧味。

  我拿起课本朝她脑袋瓜轻轻一敲,半开玩笑地说:

  “我做的是春秋大梦。”然后立刻将话题岔开;问她:

  “你别老问东问西的。你自己呢?和李奎怎样了?”

  玫瑰耸耸肩说:

  “还不就是那样。李奎最近迷上电影,和他那票同学成天什么意识流、蒙太奇的,又什么楚浮高达雷奈——啊!反正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也搞不懂。冬瓜又闷骚,什么心事不愉快全问在心里,问了也是白搭。你又神秘兮兮的——我像是被遗弃的童养媳!”

  我白了她一眼。“什么叫闷骚?什么童养媳?别尽学别人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玫瑰吐吐舌头,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冬瓜从外面走进教室,她立刻迎上去,雀鸟似的叽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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