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个会,留三天,顺道探访你。”
祖琪欢喜得咧开嘴笑,像小女孩般开心。
“郁满堂今晚请我吃饭,你也来吧。”
祖琪立刻恼怒,表情转得比幼儿还快,“你有什么必要通知他?”
“咦,他也是亲戚。”
“早已断绝关系。”
“他说昨天才见过你。”
“我不去。”
“祖琪,你永恒十六岁般脾气,真叫人佩服,只有郁满堂才可忍受。”
祖琪却缓缓说:“只有在大哥面前,才可放肆,也还得趁大嫂不在跟前才行。”
祖琛连忙说:“你放心,我接受你。”
“呵,祖琛,祖璋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祖琛劝她:“祖琪,已经好几年了,你尚未恢复过来?”
“记忆犹新,非常痛楚。”
“祖琪,有见过弟弟吗?”
“他很有主见,时时自己上门来玩上半天。”
“郁兄说,你们到现在才彼此有点了解。”
“谁知道他做什么,办公室里常常涌满人,像一大盘那种喂金鱼的红沙虫,稍微一点消息,立刻万虫窜着蠕动,触目惊心,可怕到极点。”
祖琛说:“那里原是蝼蚁竞血之地。”
“你也赞成?我很高兴。”
“所有商场都一个典型。”
“弟弟将来要做读书人。”
“郁兄说想志一承继他的生意,二十年后再讨论这问题未迟。”
他们兄妹有说不完的话题,郁满堂派来司机,祖琪把大哥载到第一书店,介绍冯仕苗给他认识。
他们在咖啡店小息,祖琪问:“书店怎么样?”
“学外国模式,相当成功。”
“喂,可否给高些评价?”
“书店老板追求你?”
“你怎么知道?”
“瞎子也嗅得出来,那人看着你的神情,可以熔掉一只冰箱。”
祖琪诧异,“你没有更好的形容了吗?”
“那人——”“他叫冯仕苗。”
“你的追求者众,谁耐烦记住名字,况且,我再也不管你的闲事。”
祖琪挽着他手臂进进出出,祖琛去开会,她在场外等他,替他选购衣物,另外,也替学华买了礼物。
这几天她一直戴着那副翡翠耳环,一件首饰好看到某个程度,也无所谓与什么衣物配搭。
“真不舍得你走。”
“喂,我还没有走。”
“可否到你家附近买个房子住?”
“你会闷死。”
“你们都那样说,安居乐业的你们不想多人骚扰才真。”
祖琛只是笑。
她陪他到郁家吃饭,弟弟走出来叫舅舅,在客厅打转,嘴巴鸣,扮救火车。
祖琛吓一跳,“这简直是小小的祖璋。”
郁满堂却说:“志一十分精明,将来会做生意。”
祖琪对小孩仍然客气,“弟弟,别在客厅扔皮球,这水晶灯的缨络是你打烂的吗?你好象愈来愈顽皮呢。”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郁满堂说:“祖琛,回来帮我忙。”
祖琛再一次推辞,“我不会做你那一行。”
“一通百通,你来替我管这班伙计。”郁满堂说。
祖琛笑,“他们野心勃勃,三五分钟做数百万交易,怎样管理?”
“你来了就会上手。”
祖琪忍不住说:“你讲完没有,口气像黑社会头子,一味想踢人入会。”
郁满堂只是笑,他最近红光满面,看得出正在走运赚大钱,少不免有点得意,家里几乎酒池肉林,吃得好,喝得刁钻,什么都要最上等。
祖琛说:“到郁家来一趟,就知道东南亚经济已经复苏。”
弟弟走过来,把巧克力糊在他名贵西装上。
祖琛奇问:“你任由志一在客人间跑来跑去?”
他答:“有时开会也把他带到会议室,我只得这个孩子,想争取时间亲近他。”
连祖琪都有点感动。饭后由舅舅着志一满屋游走一番。
郁满堂说:“一个家原本要这样热闹才能算数。”
祖琪告辞。
在车上,祖琛说:“他对你留恋。”
“他这人很奸诈,你少听他那套,他不知有多少女友。”
“那当然,离了婚,他不能吃素。”祖琪哼了一声。
第七章
晚上,冯仕苗打电话给她:“大哥来了,你忙得不可开交。”
“是!”祖琪说:“巴不得二十四小时陪着他。”
“你们兄妹一直这样友爱?”
“娶了大嫂之后,我已自知收敛。”
“真代你们高兴。”
“你呢?你与你大姐呢?”
“我们不大合得来,她是标准家庭主妇,相夫教子。”
“那是一条光明大道。”
祖琪听到祖琛叫她,连忙挂上电话。
“祖琪,学华托你买化妆品。”祖琪立刻抄下牌子,保证立刻办到。
礼物装满一只大箱子。
祖琛骇笑,“我的天,都要打税的呢。”
“都替你算好,支票也已开出,你过关时连单据交上就行。”
“这不是打秋风吗?”
“欢迎之至。”
“祖琪,我觉得最近你生活得很好。”
祖琪感慨,“你指我不欠物质,当然,否则跟住郁满堂干什么,就是为着不劳而获。”
“你不如跟他学一门手艺。”
“绝不,我会继续吃喝玩乐。”
“以及,结交男朋友。”祖琛给他接上去。
祖琪问他,“你说,冯君是否有点像祖璋。”
祖琛笑了,“你觉得像就好。”
祖琪把大哥送到飞机场,碰上几个他开会的同伴,那几个人见到祖琪,目光似苍蝇碰到蜜糖一样,粘住了再也不愿飞开,净在她身上打转,借故搭讪。
祖琛笑着介绍:“我妹妹。”
幸亏时间到了,祖琛与同伴走进海关,可是来送飞机的人追上来,“彭小姐,我送你出市区。”
祖琪连忙说:“我自己有车。”
那年轻人看着她雪白的面孔,以及不住晃动打秋千似的耳坠,发起呆来。
这时,司机已找上来,“太太,这里。”祖琪朝那人笑笑,说声再见,转头离去。
“太太,去哪里?”
“你去什么地方?”她反问。
“到郁先生公司。”
“载我到门口停下就可以。”她不想别人知她往何处。
祖琪下车后走一段路到第一书店,正好有位作家在举行小型讲座。
祖琪走过去轻轻在长坐下。气氛真好,外边商业区的红尘似乎不能入侵,书店宁静斯文,是另一个世界。
那作家声线很动听,他说:“文字的能力有限,很多感觉非笔墨可形容,像伤心欲绝这种事,你还可以讲得出来?那你还不算太过伤心。”
说得真好,祖琪黯然垂头,她买了三本作家著作,请他签名。
作家抬头看到祖琪,怔住,“噫!”他说:“你像是拙作的女主角走出书来。”
祖琪见他当面赞她,不禁腼。
她问他:“一个人的外貌可是比内心重要?”
“不,首先得有一颗善良的心。”
祖琪点点头,“谢谢你的忠告。”
“不客气。”他去为其它读者签名。
祖琪问职员:“冯先生在吗?”
“冯先生在阁楼会客室。”
这几天冷落了他,祖琪想作出补偿。
会客室里有两间小小会议室,其中一间房门虚掩,是在这里吗?祖琪听见说话的声音。
她已走到门前,觉得不宜偷听别人谈话,便速速转身。
但是,房内两人对白已经钻进她的耳朵。
——“你要结婚了。”是一个年轻男子。
“嗯。”那是冯仕苗的声音。
“真没想到你会结婚。”
“我自己也没想到。”
“车祸以后,满以为你会大彻大悟,挣脱枷锁,忠于自己,不再虚伪,谁知,你挑了相反的道路走。”
祖琪在会客室的梳化坐下来。
她知道他们说的话,与她有极之密切的关系。
“不久将来,你将生儿育女,说不定,陪着保母带着子女去贵族幼儿园轮候报名,做尽一些俗世中俗事,不过,你父母最高兴。”
“可能。”
那不知名男子忽然饮泣,祖琪吓一大跳。
只听得冯仕苗说:“别沮丧,家人不是一直希望你出外升学吗?”
渐渐,那人情绪平复下来。
“你不必为我前途设想,冯仕苗,我富裕过你百倍,我的名气大你千倍。”
冯仕苗轻轻说:“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人说:“我走了。”
会议室的门打开,一个极其英俊高大的年轻人走出来,祖琪看着他,他却没有看到任何人,低着头走出去。
祖琪认识他,他是城内最著名的男演员。
到这个时候,祖琪再笨,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站起来离开是非之地,可是双腿发软,不听使唤。
一次又一次受挫折,叫她懊恼得抬不起头来。
这时,会议室门再一次推开,冯仕苗走出来,他一眼看到祖琪。
“祖琪,”他意外惊讶地走到她面前,“你几时来的?”
祖琪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冯君明白了,轻轻在她身边坐下。
这时,有伙计走进来,“冯先生,你在这里——”冯仕苗扬扬手叫他走。
职员退下去。
他问:“你都知道了?”
祖琪点点头。
“你可愿意接受我?”
祖琪看着他,“我对任何人没有歧视。”
“我知道你会明白,你自己也经历不少事,所以会了解我的处境。”
祖琪忽然很幽默,“是,我俩堪称难兄难弟。”
原来,这是他挑选她的主要原因:因为她经验丰富。
祖琪觉得自己是睁眼瞎子,有眼无珠。
“祖琪——”所以他急于要结婚。
所以他父母看见他带女友回家是那样高兴,没有多余要求。
“我都想过了,祖琪,让我们去注册吧,我向你保证,我会做一个好丈夫。”
祖琪双腿渐渐可以活动,她搓揉着双膝,呵!以后再也不想穿裙子,如果今日穿的是长裤,至少可以挣扎着站起来。
她叹口气,“我累了,我想回家休息。”
冯仕苗看着她,“祖琪——”祖琪不想多讲,取起手袋,走出门去。
幸亏今日无意中知道了事情的底蕴,日子愈久,愈是难缠。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的心,都是天底下最黑暗的地方。
祖琪叫车回家。
一进家门就找止痛药,太阳穴似中了枪似的,每次呼吸都痛得想呕吐。
佣人迎上来说:“郁先生找过你。”
祖琪扬扬手。
她走进卧室,倒在床上,这时,才缓缓落下泪来。
“祖璋,”她轻轻说:“我们兄妹是否受到诅咒?”
祖琪觉得眼花,只得闭上眼睛休息。
一定睡了很久,佣人进来好几次轻轻推她,“小姐,小姐,肚子饿否?”她怕小姐睡不醒,祖琪一转身,佣人又放心走开,隔一会儿再来。祖琪在深夜才醒,一点胃口也无,只觉口渴,她在厨房找到冰冻啤酒,开了一瓶饮尽。
“给我一瓶。”
祖琪吓一跳,看到郁满堂站在门口。
“咦,你自出自入,算是什么?”
“佣人说你睡了十多小时,像是昏迷,十分担心。”
“我明日就把这个佣工辞退。”
“你没事吧?”
“我无恙,你请打道回府。”
“祖琪,坐下,我有话说。”
“郁先生,你不是闲人,为何在此浪费时间,你不如金睛火眼去盯牢市场变化。”
“祖琪,你是真心讨厌我?”他叹息。
祖琪不出声。
“为什么,是因为我长得丑?”
祖琪看着他缓缓说:“我不至于是那样肤浅的人。”
“你们一家都是俊男美女,两个兄弟站出来宛如玉树临风。”
“不,郁先生,你并不丑,你做事有魄力,不计细节,手段大方,你有男子气概。”
郁满堂第一次听到祖琪称赞他,感慨万千,又是高兴,又忍不住辛酸,孩子都已三岁,他才有机会与她坐下来谈话。
他问:“那是为着什么厌恶我?”
“你真想知道?”
“请一吐为快。”
“是你那种气焰,一种生意人特有的恶浊,以为金钱万岁,自那日你握着屋契走进来,就有叫人难忍不可一世的表情——”郁满堂跳起来,摸着自己的面孔,“怎么会,不可能,我没有那个意思。”
祖琪说下去:“你有钱,你买下一切:买买买,房子汽车珠宝,声誉名衔博士学位,朋友女人佣人,金钱万岁,你说,你有什么不是买回来。”
郁满堂一额头是汗,“祖琪,所有资本主义商业社会都如此运作,你怎可怪我。”
祖琪悲哀地低下头,“对,是我自己先在身上挂个出售招牌走到你跟前。”
“祖琪,丈夫照顾妻子生活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要是觉得闲着无聊,可以学做生意,说不定比我赚得多。”
“郁先生,你真会开玩笑。”
“祖琪,事在人为,创办E湾网上拍卖公司赚了一亿美金的老板正是名家庭主妇。还有,最新畅销书作者,写《亨利宝塔历险记》共销八百万册那位女士,两年前还在英国领福利金度日。”
祖琪忽然笑了:“多谢鼓励。”
“如不想做事,清闲也是福气,无论你怎么看我,我始终觉得女人应受保护爱惜。”
大家把心底话讲出来,舒服不少。
半晌,郁满堂说:“不过,我会检讨我的嘴脸。”
祖琪吁出一口气。夜深,静寂得连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幸亏冰箱里有的是冰冻德国啤酒,两个人一下子喝掉半打。
祖琪轻轻问:“杨绮德女士呢?”
“你还记得她名字。”
祖琪哼一声。
“她早已离开公司到寰亚机构办公。”
“她们够能干,一下子三级跳,名利双收。”
这时,郁满堂凝视她。
祖琪怪不自在,“看什么,我自知鱼尾纹一大堆。”
郁满堂却说:“就猜你已经知道冯君身分。”
祖琪震荡,“你怎么晓得?”
“祖琪,这不是一宗秘密,冯君也没有刻意隐瞒,社交圈很多人都心中有数,是你特别天真,又不懂得留意蛛丝马。”
半晌,祖琪自嘲:“是,见有个把追求者,乐得眼睛都花了。”
“要是真的喜欢他,其实可以放开怀抱。”
“哪里有喜欢到那个地步。”
“有些女士不介意男伴这种过去。”
“她们也许另有苦衷。”
郁满堂又开一瓶啤酒。
祖琪说:“我,只爱自己。”
郁满堂忽然说:“不见得,假如有子弹射向祖琛祖璋或是弟弟,你必定会不加思索飞身去挡。”
祖琪张大了嘴,他真了解她。
“你只是没找到值得爱的男人。”
他放下瓶子站起来,取过外套。
祖琪说:“喝多了不要驾车,叫司机来接。”
“这么晚了,不好叫醒人家。”
“我送你。”
郁满堂笑,“真是孩子气,你喝得比我还多。”
“那么,在梳化上睡一觉。”
“谢谢照顾。”
祖琪呆半晌才说:“郁先生,没想到同你聊天可以推心置腹。”
郁满堂却说:“这些许本事也不能感动你。”
他倒在梳化上,呼噜呼噜扯起鼻鼾来。
祖琪睡了大半天,这时清醒了,无事可做。
郁满堂的手提电话响起来,祖琪顺手把它关掉,喃喃说:“又不是塌了高楼。”她回到卧室去。
祖琪整晚看电视上演的旧戏,天蒙亮,听到有汽车驶进私家路来。
她下楼去看个究竟,只见司机气急败坏说:“太太,郁先生是否在这里,公司遭人纵火,我们到处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