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就知道我们气氛很随和,公司不计时,算的是贡献,有人一天上班三小时,也有人做十八小时,心血相等。”打工世界,真是蛮可怕的。
祖琪并没有与邻居约定时间。邵恒光回到姐姐家中,受到一顿斥责。
“彭家男宾络绎不绝,还会少了你不成,红色跑车去了,来部黑的,白的走了,又轮到你?”
“她很友善可爱。”邵恒光说。
“你不是她前夫,你当然那样讲。”
“前夫,她结过婚?”邵恒光意外。
“嘿,连人家的历史都不知道,贸贸然,胆粗粗,就上门去。”
邵恒光笑说:“我念的是科学,姐,讲究求证。”
“她已有孩子。”
“姐,你也有一子一女。”
“我怎么同,我有丈夫。”丁太太甚为骄傲,她守妇道,她是好女人。
“有丈夫或无,生孩子与否,都是人家的私事,一种个人选择。”
“可怜的孩子唷。”
“你不是那孩子,你怎么知道他的苦乐。”邵恒光有心与姐姐抬杠。
“做你的子女又很幸福吗?你思想那样偏激,心胸如此狭窄,是一件好事吗?”丁伟观听完这话,不禁大笑起来。
丁太太铁青着脸,悻悻然说:“好人难做。”她回楼上去。
过一刻,丁伟观问小舅子:“七号的间格,与我们这里完全一样吧。”
“全部相同。”
“装修怎样?”
邵恒光一怔,姐夫竟这样好奇。
他故意这样答:“黑色天花板,金漆墙壁,到处是玻璃、水晶、羽毛、织锦、薄纱,灯光幽暗,音乐曼妙,美酒、水果随处放着,半裸的女侍……”
他姐夫知道他调侃他,也站起离开起居室。
这小子可恶,他想。回到寝室,刚来得及听到妻子喃喃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丁太太年纪并不大,可是脸色很黄,表情刻板,对,一点风情都没有,他叹口气,更衣。
真的吗?真的像恒光形容那样吗?水晶缨络叮叮作响,灯下坐着一个美人,眼波像潮汐,叫人晕眩……丁伟观又叹口气。
第八章
第二天一早,恒光刚想出门,姐姐电话来了,“一早去什么地方?”
他答:“上班。”
“我答应过爸妈照顾你。”
“谢谢姐姐,我已经二十六岁。”
“我知你能干,可是,你要当心陷阱。”
“是,是。”他唯唯诺诺。
回到公司,他亲自设计一个简单的动画绘制课程,忙碌整个上午,然后,他打电话给彭祖琪。
祖琪声音磁性,她轻轻诉说:“昨夜不住打喷嚏,可能是感冒。”
也可能是整夜被人念住名字的缘故。
“可以来上课吗?”
“啊,求之不得呢,什么时间?”
“一星期两次,周三及周五上午十至十二时。”
“刚刚好,吃完中饭,可去接放学。”
邵恒光放心了,没想到她这样乐意,他有点飘飘然,喜悦得在办公室兜圈子。他的双臂举到半空,停顿,凝住,他发呆。
他不小了,从前,他也恋爱过,那是一个小小美女,叫他伤心,说起她,至今脸色还会变得苦涩。现在,那种爱慕的喜悦又出现了,这次,也得不到家人的赞同,这次,是他的家人。
坐在酒吧里闲谈,一班男同事也牵涉到这个题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喜欢没良心的美女?”
“她们真是赏心悦目。”
“说得对,我可以整晚凝视那晶莹的大眼与小巧丰满的樱唇。”
“我曾经爱过一个洋娃娃般美女,我愿意爬在地上吻她走过的路。”
“细腰可以用两只手握住……是,我就是贪恋美色,这是男子天性。”
“我偏不爱平庸女,多贤淑也不管用。”
“你会替她洗内衣吗?”
“为什么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彭祖琪穿着宽松的毛衣长裤,都看到她美好身段,上帝真正偏心,一整套般精致:连耳朵、额角、发脚都那样好看。
叫他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又不敢明目张胆,放肆贪婪地盯着看,只得偷偷地看。
稍后,彭祖琪来了。
一身乳白,头发束脑后,再简单不过的装束,可是人一出现,带来艳光,全体男同事拧转头来行注目礼。
祖琪看见邵恒光说声好。
“这是你的位子。”
灯光特别调校过,又故意选了液晶荧幕屏,好使她双眼不受刺激。
祖琪坐下来,自手袋取出一支铅笔,夹在耳朵后边,表示准备就绪,可以开始学习。
邵恒光见祖琪那样可爱调皮,微笑,同时有点心酸。呵,如果她是他的妻子,他永远不会放她走,他情愿抱住她大腿痛哭哀求。
这时,祖琪笑问:“咦!怎么了?”
邵恒光回过神来:“对,我们开始。”
他使尽浑身解数,打算把本身绝学传授给彭祖琪。可是同事们不住来打扰。
“我来借本书。”
“阿光,这位小姐要杯咖啡吗?”
“可是新同事?”
“阿光,彭小姐,同我设计的一套动画女主角一模一样。”
邵恒光啼笑皆非。
祖琪习以为常,她揉揉眼,“哗,真累。”
“那么,先休息一会。”
“一般人以为计算机工作最快速不过。”
邵恒光笑,“还不是经人手一步步操作,在电影银幕上看到的三秒钟特技,可能是二十四位工作人员三个月的心血结晶。”
“可是效果新奇美观,也就值得。”
“仍然有兴趣?”
“当然。”
“你可以增加上课时间。”
“真的?那我天天来。”
邵恒光心花怒放。
祖琪却有点唏嘘,为了想走出家里,这样做,不知是否太着痕。也顾不得了。
那一边,郁满堂起了疑心。
他在办公室里问司机:“太太每日上午到什么地方去?”
“一间计算机特技效果制作公司。”
“干什么?”他不置信。
“上课。”
郁满堂抬起头,想了半晌:“嗯,你去接她吧。”
司机退下。
有窈窕的人影自小小休息室走出来,靠着门框,闲闲说:“仍然关心她的动与静。”
郁满堂不回答。
“要把你自她手中抢过来,不是易事。”
郁满堂不答反问:“绮德,本地有动画制作公司吗?”
是,这身段苗条的女子,正是杨绮德,她轻轻答:“有,彭祖琪去的那一间,叫水星工作社,是一家拥有全新数码化设备的制作公司,共有职员一百五十人,在同业中享有盛名,该公司员工平均年龄只有二十七岁。”
郁满堂看着她,“你知道得不少。”
“我有一个朋友在水星工作,一日,他兴奋地告诉我,他找到了卡通故事公主的造型,他说,新同事叫彭祖琪。”
郁满堂嗯地一声。
半晌,郁满堂问:“祖琪有什么目的?”
这时,杨绮德的声音有点苦涩,她答:“彭祖琪做人,几时有过目的。”
明明是贬,郁满堂听了,反而放心。
杨绮德终于忍不住问:“满堂,为什么爱她?”
郁满堂抬起头来。
“她不贞,又不忠,可是你仍然深深爱她,为什么她可以得到厚爱?”
郁满堂没有回答,过一会儿他轻轻说:“志一有双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杨绮德斟出威士忌加冰,递一杯给老板。
她自己喝尽了来壮胆:“今日,我想与你讲清楚。”
郁满堂看着他一向懂事的助手,“同我摊牌?”
“不,我不敢,只是不吐不快。”
“你说吧。”
“杨绮德哪一样不如彭祖琪呢?我跟你这么多年了,我认识你在先,我学识涵养都胜她多多,家庭背景不差,也有许多人说我长相标致。”
郁满堂一直不出声。
杨绮德幽怨地说下去:“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尊重你,对她来说,你只是一间银行。”
郁满堂缓缓问:“讲完了?”
她点点头,叹口气。
“你终于不耐烦了。”
“是。”
“你有你的目的。”
“不错,做人总有目的,我的确想做郁太太。”
“这就是祖琪难能可贵之处了,她像稚童般,漫无机心。”
杨绮德驳斥:“你双眼受到蒙蔽,心甘情愿被她奴役,从头到尾,她不过是为着钱。”
“你呢?绮德,倘若我是木匠、司机、工人,你会不会留在我身边十年?”
杨绮德变色。
“你讲得太多了。”
杨绮德心有不甘,“我稍微多说一两句,你就严重警告,你太偏心。”
郁满堂说:“我累了,不想再说。”
“十年来,你走到东,我跟到东,满堂-”他打断她:“女子一怨,便不好看,我要静一会儿,你出去吧。”
杨绮德泪水夺眶而出,她掩着脸退回休息室。
忍耐那么久,最坏的事终于发生。
别的第三者,只盼望男方愿意离婚,可是郁满堂离了婚也不心死。
他三天不同她说话。
周末,下午同事都散得七七八八,郁满堂找她。
她无奈地走进他的房间,心情像待宰羔羊。
“请坐,”他说:“今日杜琼斯升了百分之二点五。”
“好消息呀。”她勉强附和。
郁满堂笑笑,“不错,捱出头了。”他想说什么呢?
杨绮德觉得悲哀,这么多年了,她老是只有听他安排的份,彭祖琪真厉害,拒绝听令于他,一于走自己的路。
杨绮德的确不如彭祖琪。
“绮德,这些日子以来,委屈了你。”
“想补偿我,也很容易。”
“绮德,你有点日文基础,不如继续进修。”
什么?她一呆。
“绮德,我想送你去东京读书,为期一年,你说如何?”
她急得浑身颤抖。
郁满堂说下去:“对你好,对我也好,你想想是不是,一年后再说吧,日文说得流利,对你前途大有帮助。”
“可是——”“学费、食宿、飞机票都给你最好的,薪水照发,学校及公寓已经替你找妥。”
杨绮德绝望地问:“不去不行吗?”
“你可以立刻离开敝公司。”
杨绮德说不出话来,她悲痛地控诉:“你竟这样对我。”
“绮德,留你在身边,糟蹋你前途,浪费你岁月,你渐渐只有一条路:成为一个怨妇,去日本走一趟,对你有益无害。”
杨绮德脸色灰暗,缓缓坐下来。
“绮德,也许,在东京,你会遇到合适的人。”
她不出声,她说错了话,多管了闲事,他现在觉得她讨厌,要叫她离开他身边,她在他心中,微不足道。
他站起来,话已经说完,再也没有其它的事,“祝你前途似锦。”他说。
他离开办公室。除却在彭祖琪面前,他真是一个精明厉害的人。
杨绮德在他办公室呆了很久,清洁工人进来收拾,见有人,又退出去。
半晌,马经理推门进来,“咦,杨小姐,你还没走?”
杨绮德抬起头,疲倦地问:“马经理,我是否应该离开公司?”
马经理劝她:“这样匆忙,走到何处去,叫你去读书,照支薪水,有什么不好,别傻,好好利用这机会,一年之内不知会有多少奇遇,千万别自动弃权。”
杨绮德低下头:“是。”
“飞机票等都已准备好,你随时可以出发,不要气馁,郁先生一高兴,会叫你回来。”
杨绮德知道这件事已成定局,她站起来,缓缓走出门去。
马经理看着她忽然佝偻的背影,摇摇头叹口气。
那一边,祖琪每天有了好去处。
她成为动画短片《伏苓公主》的真人版,动画师把她的面形身段描绘记录下来,经过技巧变成画中人,过程奇趣无比,祖琪兴奋莫名,她也尝试参与制作。
与同事们熟稔之后,她把弟弟带到摄制室参观。
志一异常意外:“妈妈,爸爸说你没有工作。”
祖琪微微笑:“我天天在这里上班。”
“多好玩,妈妈,你真能干。”好惊险,祖琪在弟弟背后作挥汗状。
大家都笑了。
弟弟离开制作室的时候对母亲佩服得五体投地。
祖琪对邵恒光笑说:“以后,我在他面前,地位不一样,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呀。”
“应该请你吃饭。”
“啊,那我欣然接受。”
这不知算不算约会,祖琪并没有刻意打扮,但是坐在餐厅一个角落,仍然吸引目光。
在烛光下,他们的话题相当奇特。
啊,不是卿卿我我,互诉衷情。
只听得邵恒光说:“已有研究员发明一种叫电子邮局的新软件,优点是比此刻的电邮快十倍,容量无限,传输十多二十张图文,眨眼完成。”
祖琪听得入神。
“这个系统一旦推行,会风靡全球,明年四月将在互联网上开始使用,我们十分感兴趣,已派同事去联络接头。”
他们说得全神贯注,丝毫没有注意,餐厅近门口处站着一个熟人。
领班立刻迎上去:“郁先生,请这边,今晚的龙虾新鲜极了……”
可是郁满堂已经看到了祖琪。
只见她凝神地看着伴侣,似孩子般专注,这种目光足以把任何异性溶化。郁满堂呆在那里,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立刻失去胃口。
祖琪没有发觉任何人——盯着她。
半晌,郁满堂同女伴说:“我们换一个地方吃饭吧。”
女伴很顺从,一点问题没有,静静跟他离开。
其实,他要是听得到祖琪在说些什么,也许不至于那样反感。
她说:“你们的制作厂像科幻特技总汇,什么先进的电子产品都有,弟弟兴奋极了。”
“请常常带他来玩。”
“可以吗?”
“欢迎,我们制作室根本是孩子天地,缺乏童心,不可能留下来。”
祖琪微笑,说得有理。
“看得出你疼爱志一。”
祖琪不出声,但双目黯然。
她举杯喝尽香槟。
邵恒光劝她:“别喝太多。”
“呵,香槟不要紧。”
“许多人认为酗酒是脏汉在街边捧着一瓶廉价酒拚命灌,然后醉倒在垃圾堆上。祖琪,都是一样的酒精,斟在水晶玻璃杯中同样有害。”
“是,导师。”
邵恒光轻轻说:“我有一个朋友,过量喝香槟十年,结果血液不能凝结,全身出血,险些送命。”
祖琪骇然放下酒杯。
“我情愿你多吃点甜品。”
“你也嗜甜?”
“唉,谁不爱甜头。”
“来,同党,让我们尽情享受。”
同从前的约会不一样,他俩像一对无所不谈的好朋友。邵恒光并没有送祖琪鲜花糖果珠宝首饰,他给她最好的礼物,叫知识。她甚至学会做一些简单的维修工作。
正有充实感觉,一日,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那是一个星期六,同事们一般比较迟上班,祖琪到办公室,看见有一个少女坐在她的位子上。因为并非公司正式职员,她不好意思出声,斟杯咖啡,在荧幕上读报。
“喂。”
有人叫她,祖琪抬眼,那年轻女子招呼她:“还有没有咖啡?”
虽然面带笑容,可是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喂,再斟一杯来。”
祖琪暗暗好笑,她同她少年时差不多嚣张。
她指指茶水间,“请自便。”
少女有三分姿色,十八、九岁模样,光穿白衬衫蓝布裤已十分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