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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色佳 page 10 作者:亦舒

  忽然心底升起一丝罕有喜悦,呵,升格做大学生了。

  也许什么都学不到,也许毕了业也等于失业,可是这毕竟是一个值得羡慕的身份。

  蔷色对留学已有丰富经验,可是大学给予他们的自由,却令她讶异,前后才隔一个暑假,之前什么都受管制,之后一切凭自主选择,太奇妙了。

  蔷色选读新闻及政治科学两项科目,登记当日,已结识了一大帮同学。

  回家时嘴角含满意笑容,进了电梯,按下十字,有人急急跟进来。

  “你好。”

  蔷色连忙也说:“你好。”

  那人说:“你不记得我了。”

  蔷色抬起头细看那人,“我们见过面吗?”毫无印象。

  那人微笑,“我叫贾祥兴,我有个妹妹,叫适适。”

  蔷色呵一声,适适。

  “你来访友?”

  “不,我住这里。”

  贾祥兴不信有如此好运气,“我住八楼。”

  蔷色并无进一步表示,“那多好。”这三个字一点意思也无,可是讨人欢喜,不会犯错。

  电梯到了十楼,她轻轻走出,说了声再见。

  为什么拒人千里之外?

  因为蔷色相信,约会的异性,至少要叫她的心大力跳动几下,或是手心冒汗,不能太舒服,否则,还不如在家看电视。

  而这位某君,就是令她太松弛,堪称一点感觉也无。

  反而是他的妹妹适适,活泼明朗,蔷色愿意再见一次,甚至多次。

  说到曹操,曹操即到。

  门铃一响,门外正是贾适适。

  她带来一盆水果。

  “原来是芳邻。”

  “欢迎请进,告诉我关于纽约的寻幽探秘之道。”

  适适笑,“你喜欢看一个城市的阴暗面?”

  蔷色问:“你可是学生?”

  “我比你大,早已毕业,我们兄妹开了一片小小画廊。”

  “生意好吗?”

  “过得去,扣除生活费用,所余无几,每天叫做有个地方去,那日在大都会参观他们的礼品部、想占为已有。”

  蔷色问她要啡啡还是要茶。

  适适说:“我兄弟受你英国口音迷惑。”

  蔷色笑答:“叫他加强意旨力,否则殆矣。”

  “告诉我关于你。”

  “乏善足陈。”自身有何可说。

  适适看着她,“那么,告诉我,长得美,是否天下乐事。”

  蔷色征住,“美,我?”

  “你不知道?”适适吃惊。

  “不不不,我手脚太长,脖子太细,我怎么算美。”

  “那么。”适适笑,“举个例,谁是美人。”

  “我的继母。”

  适适说:“呵,她也在纽约?”

  “不,她已去天国。”

  “对不起。””

  蔷色笑了,“不关你事。”

  两个年轻女子,一直聊到华灯初上。

  “由我作东,出去吃饭。”

  “我猜想你哥哥也会参加。”

  “总得有人付账呀。”

  “我请你好了。”

  适适忽然异常坚决,“我们挛生,心意相通,十分相爱,我万万不能丢下他,你要是喜欢我,也得接受他。”

  蔷色骇笑,“好好好,快去叫他。”

  这时电话铃响了。

  蔷色一声喂,脸色便融解下来,适适在一旁看着,不用问,女人明白女人,对方必是她意中人。

  她深爱他,以致眼中胸中已无法容纳他人。

  适适恐怕她兄弟要失望了。

  她去唤他吃饭。

  电话另一头,正是利佳上。

  三个年经人在楼下会合,散步到意大利餐馆。

  蔷色从早到晚,都是白衬衫蓝长裤,看上去更加清逸可人。

  一顿饭时间,蔷色没说什么话,可是一直很客气。

  ——“我不吃肉,继母病重时许过愿,愿吃素若干年。”

  “不,我不介意一个人住,宿舍条款太严格,像做修女。”

  “希望学习独立生活多过吸收学问。”

  饭局散后一起散步回家。

  看着甄蔷色入屋,贾祥兴问妹妹:

  贾适适答:“零。”

  “不致于那样悲观吧。”

  “再拖廿年,她不过永远把你当作老朋友。”

  贾祥兴泄气,“谢谢你。”

  “她的心属于别人,你看不出来?”

  “谁?”

  “不知道,给她一点时间,她或许会告诉你。”

  “在她公寓里,你有否见到什么人的照片?”

  适适笑,“那是很肤浅世俗的做法,你若真爱一个人,你会记得他的样子。”

  贾祥兴低下头,“又来迟一步。”

  “看样子不止一步。”

  “贾半仙,看样子你真的料事如神。”

  “她不防我,单独与我在一起时,活泼得多。”

  “真羡慕你。”

  那边厢蔷色回到室内,放下锁匙,更衣休息。

  利佳上在电话上并没有说什么,只问声好。

  开学之后一切忙碌起来,不消数过,自有来约会的同学,蔷色对洋人比较轻松,他们比较受得起,看得开,而且不大容易被伤害。

  这天,一位姓史蔑夫的同学一连提出好几个要求。

  蔷色笑答:“我的答案按次序是不、不、不、可、不。”

  史蔑夫问:“应允哪一条,可是出来跳舞?”

  “不,是借脚踏车给你。”

  “咄!”

  “喂,得些好意需回头。”

  “放学我来拿车子。”

  傍晚史蔑夫来了,蔷色知道他是半工读苦学生,平时食用比较差,特地做了牛排请他。

  这洋小子感动了,他问:“你这样守身如玉,为的是谁?”

  蔷色微笑,“你说呢?”

  “那幸运的人是谁?”

  蔷色感喟,“他不一定觉得幸运。”

  “什么!”

  “他天天吃得到牛排。”

  史蔑夫温柔地说:“你收服了我,蔷色,不论几时,吹声口哨,我即赶来,你懂得吹口哨吧。”

  蔷色笑起来,收了碟子,拿到厨房去。

  史蔑夫帮她洗盘碗。

  “告诉我关于你自己。”

  每个人都那样要求。

  “我是一个学生,有什么可说?”

  这时有人掀铃,蔷色去开门,门外站着贾祥兴,与史蔑夫一照脸,开头大家都一怔,然后立刻知道对方不是假想敌,立刻松懈下来,不过,又觉得多一个人始终讨厌,于是采取沉默。

  贾祥兴同蔷色说了几件事,放下当天中文报纸,看了史蔑夫一眼,告辞而去。

  史蔑夫正喝咖啡。

  蔷色笑,“又不见你问他是否那个人。”

  史蔑夫不暇思索,“当然不是。”那只不过是名跑腿。

  蔷色不服,“你怎么知道?”

  “咄,你当我昨天方才出生?”

  蔷色只得笑了。

  那年冬季苦寒,一场雪接着一场,蔷色听见同学抱怨说:“像他妈的西伯利亚”,靴底沾满融雪的化学盐,车子寸步难行,天天迟到不是办法,蔷色只得加倍早起。

  十分辛苦的时候也问:这些都是为什么呢,一转念,想到若非继母搭救,甄蔷色岂敢妄想有机会到外国来吃这种咸苦。

  讲师进课室来,“蔷色,只有你一人准时来听课。”

  蔷色微笑,“我就住在楼上,我无借口迟到。”

  翌日风雪更大,飞机场随时关闭,上学前,贾祥兴来看过她,同她说,晚上一起吃意大利面可好,蔷色答应,他忽然大力按她的头。

  这个动作令蔷色想起一个叫耳朵的人。

  她已经不大记得耳朵的五官,他身段彷佛比较矮小,同贾祥兴差不多。

  那日,课上到一半讲师忽然解散学生,因下午天气会更加恶劣。

  蔷色独自来到停车场,鹅毛大雪向整个广场扑过来,睁眼只见白蒙蒙雪片飞舞。

  蔷色居然还有兴趣张大嘴迎接雪花,年轻真是好。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一得高大的身型站在面前。

  眼花了。

  怎么可能。

  可是那人对她喊:“蔷色,还不快开车走。”

  她拨开面前大雪,看得一清二楚,是,是利佳上。

  他终于看她来了。

  蔷色笑道:“你挑得个好日子。”

  “我自多伦多来。”

  “到该埠做什么?”

  “我将担任多大一年客座教授。”

  蔷色一怔,多市与纽约只需一小时飞机。

  雪下得更急了,利佳上头上与长大衣肩上很快积有一层薄雪。

  蔷色踏前一步。

  利佳上已经这样说:“多市与纽约最近,我可以时时来看你。”

  蔷色哽咽,可是声音尽量平静,“还不快上车。”

  忽然之间,她踏前一步,双臂紧紧搂住利佳上,脸埋在他胸前。

  利佳上轻轻说:“多谢温馨欢迎。”

  蔷色说:“我一直纳罕,靠在这个胸膛上的感觉如何。”

  “可否告诉我?”

  “大衣太厚,毫无感觉。”

  “笑死我。”

  他们终于上车,幸亏吉普是四驱车,雪地行走不成问题。

  到了公寓,利佳上说:“恐怕我得借宿一宵。”

  “你没订酒店?”

  “有,可是此刻车子难以抵达。”

  “没问题,我有睡袋。”

  他脱下大衣,斟一杯酒喝,“有无食物?饥肠辘辘。”

  厨房只有隔夜白饭,“腊肠蛋炒饭如何?”

  “杀死人,快拿来。”

  蔷色马上走进厨房。

  她的手艺认真有限,可是蛋炒饭并不难做。

  捧着碟子出来,看到利佳上正在读文件。

  他取出膝上计算机,“你的打印机可否借给我一用?”

  蔷色指给他看,“请便。”

  他一边吃炒饭一边接驳计算机。

  “唔,这是我吃过最好的炒饭。”

  “谢谢你。”

  蔷色浑忘与邻家有约。

  她泡出一杯龙井茶。

  利佳上讶异,“何来这样好的茶叶?”

  这才猛地想起,“是邻居送我。”

  门铃响了。

  蔷色出去开门。

  是送茶叶的人。

  贾祥兴一见她便说:“你怎么不过来?我以为你叫风雪挡住了。”

  蔷色不语。

  “别开窗,否则你会以为住在咆哮山庄。”

  他伸手去拉蔷色的手。

  这时,他听见室内有人说:“蔷色,我需要更多纸,还有,可以添饭吗?”

  他愣住了。

  第六章

  他怎么可以那么笨,他连忙松开蔷色的手。

  他应当一早自蔷色眉梢眼角看出端倪。

  只见蔷色心思有点恍惚,可是有掩不住的复杂神情,既高兴又无奈且为难。

  那叫她的声音,是何等沉着与自信。

  贾祥兴不由得退后一步。

  他听得自己轻轻说:“适适做了一大盘肉酱意粉。”

  蔷色点点头。

  “你若不方便过来,我取来给你。”

  “麻烦你了。”

  贾祥兴回家去。

  他妹妹看见他笑嘻嘻过去,灰头灰脑过来,不胜讶异。

  “发生什么事?”

  “蔷色的男朋友来了。”

  “她向你介绍?”

  “不,我没见到他。”

  “那你怎知那是他?”

  贾祥兴枕着双臂,“我感觉到。”

  “我这就过去拜会他。”

  “你顺便送食物过去吧。”

  “喂,别颓丧,不到最后一步,不知谁胜利。”

  “你说得我好象有机会下场决战似。”

  “反正是零,不打这场仗白不打。”

  适适捧着食物过去。

  来开门的是一高大英俊的男子,他需欠身迁就适适的高度,他亲切地笑道:“你必是贾小姐了。”

  适适凝视他。

  他只穿着普通衬衫西裤,可是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潇洒自然,身体语言可亲之至,他立刻接过她手中盘子,并且延她进内。

  适适后悔叫哥哥打这一仗,她不应对亲生同胞花言巧语。

  适适也看到了蔷色,慢着,她应当心花怒放才是,为何反而脸带愁容。

  噫,她同他的关系可能有点复杂。

  适适坐下说及天气,怎么样整天没有一个人客上门等等,然而扯到下雪实在可怕等。

  他们静静听她发表意见。

  适适终于识趣地的告辞。

  回去同哥哥报告:“他好似比她大彼多。”

  “长得怎么样?”

  “我所见过最富魅力男士。”

  “哗,你的职业便是看男人,见识无比广阔,所言不虚。”

  “谢谢你。”适适啼笑皆非。

  “他如约会你,你会出去吗?”

  “你开玩笑,天涯海角,在所不辞。”

  听见妹妹如此说,贾祥兴怔住了。

  适适不会说谎。

  “为什么?”

  “那是一个使女人觉得像女人的男人。”

  “啐,我使你觉得像什么?”

  “妹妹。”

  “因为你真是我的妹妹。”

  “不,某些异性从不令我们心跳,他们永远是兄弟、同事、好友。”

  贾祥兴悻悻然,“我不幸就是这一类。”

  适适不再谈这个话题。

  贾祥兴把窗打开一条缝子,雪片纷纷窜进来,可是一遇暖空气,立刻融化。

  他寂寥地回到自己房间去。

  早上,雪停了,市政府铲雪车天未亮就开始操作。

  蔷色捧着热茶杯在窗口看街道风景。

  利佳上在沙发上醒来,问道:“交通如何?”

  “步行最快。”

  “学校可开放?”

  “听收音机才知道。”蔷色笑嘻嘻,“同幼儿园生一样听特别新闻报告。”

  “你希望逃学一天?”

  蔷色转过头来,“我一向是好学生。”

  “过来这边。”

  蔷色并没有走过去,皆光靠着窗,身形苗条。

  利佳上叹口气。

  半晌,他说:“我该出门去办事了。”

  蔷色缓缓走向前,蹲下挫他身边,“我一直纳罕,靠在这样的胸膛之上,滋味如何。”

  她轻轻把脸靠上去。

  她听到他心跳,体温汨汨转到她脸上。

  利佳上问她:“感觉如何?”

  “你仍穿着衬衫。”

  他揭开毯子,“多谢你提醒我,我得换件衬衫,行李袋放到何处去了?”

  蔷色亦唤醒自己,“我给你做早餐。”

  “一块无牛油面包与一杯清茶即行。”

  “你是我所认识节食最成功的人。”

  利佳上笑笑。

  他也是少数清晨起床就好看的人。

  他淋浴更衣。

  蔷色知道他行李里起码带着半打白衬衫。

  “百货公司几点开门?”

  “你要买什么?””

  “女同事托我买件银色面子羽绒外套给她女儿。”

  蔷色骇笑,“银色,那是一种可以穿在身上的颜色吗?”

  利佳上笑了,“有人喜欢。”

  “所以这世界多姿多彩。”

  他们又开始回避对方,尽谈些不着边际的话。

  刚欲出门,适适过来问:“要不要同一辆车?交通非常挤塞。”

  利佳上很客气,“我要到皇后区探朋友。”

  适适只得耸耸肩离去。

  利君对蔷色说:“朋友对你很好。”

  “出外靠朋友。”

  上一句是在家靠父母,可是,甄蔷色并无父母。

  无论在何处,她靠的都是自己。

  怎么样说每一句话,怎么样走每一步路,都小心翼翼,没有表示怕人家觉得她冷淡,太过热情又怕人家嫌弃,无论坐同站,都似多了一只手或是一条腿,那种感觉,真是卑微伤心。

  再沉默、再低调,一个无人纵容的孩子仍是多余的孩子。

  即使将来出人头地,名利双收、家庭幸福,那烙印是永久的烙印。

  她陪他去买礼物,试穿示范,售货员劝她也买一件,她连忙双手乱摇。

  深蓝色对她来讲已经很好。

  利佳上忽然觉得肚饿,买路边热狗来吃。

  蔷色坐在路边等他。

  “你要迟到了。”

  “不怕,十一点才有课。”

  “我送你,放学我来接。”

  “小心驾驶。”

  她还是迟到了。

  讲师与同学都以诧异目光看着她。

  脱下外套在角落坐下,蔷色发觉白衬衫上有一点黄色芥辣印子。

  这一点芥辣分明是陪利住上刚才吃热狗时溅上。

  她坐得有那么近吗,不是有大衣罩着吗,白衣上的渍子往往来得最神秘不过,而且,芥辣是无论如何洗不掉的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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