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此仆心仆命。”
“外头有劲敌,据我所知,杨氏与黎氏也会出席这次展销会。”
有贺点点头,“订单有限,你得到的一定是别人失去的。”
“你来就是说这个?”
“泳洋与亮佳把婚期押后了。”
芳好说:“他们的事他们自会处理,旁人不宜插手。”
有贺忽然问:“这样理智,会有快乐吗?”
芳好的声音冷下来,“我的事我自会处理,旁人不宜插手。”
她推门出去,留下有贺一个人呆坐。
半晌,亮佳进来拿东西,“咦,方先生你一个人在这里?”
有贺转过身来。
亮佳看到他漂亮的面孔上有一丝失落。
她不禁问:“方先生有话想说?”
他答:“有,但是,没有听众。”
他落寞地站起来。
亮佳笑答:“方先生太谦虚了。”
“亮佳,告诉我,叶小姐平日喜欢什么,她有何消遣?”
“她的嗜好很普通,她爱吃,不挑剔,闲时看侦探小说,听流行音乐。”
真的毫无新意。
“她心底下最盼望什么?”
亮佳愕然,“我不知道,这是叶小姐的私隐。”
“你们是姐妹淘。”
“叶小姐待人亲善,可是我们也不会越界,我与叶小姐是上司下属关系。”
“亮佳你善解人意,精乖伶俐,林泳洋几生修到。”
亮佳微微笑不出声。
他说:“到了德国再算吧。”
亮佳不知他指什么,是届时再努力追求吗?她不敢理老板闲事。
上司越是随和,越要尊重及保持适当距离,上司若难以服侍,更需噤若寒蝉。
到了飞机场,才发觉只有方有贺及肥胖模特儿乘头等,叶芳好与其余同事坐在经济客位。
方有贺大表意外。
他顿足,立刻去换飞机票,可惜三等换头等易,头等转三等难,他徒呼荷荷。
航空公司见贵宾不悦,立刻派员安抚,那人大惑不解:“方先生,去年你一共乘搭本公司飞机二十三次,全属头等,今日经济客位全满。”
方有贺扬扬手,叫他毋需再讲下去。
真没想到叶芳好如此克己。
他们很热闹,一行数人挤在一起玩牌聊天看书,说说笑笑,十分开心,羡煞方有贺。
他只能在头等舱与小胖下国际象棋,三两小时之后,已经腻到极点。
他偷偷与亮佳说:“我与你更换位子。”
亮佳悄悄答:“叶小姐随时要与我说话。”
她俩坐在两个俊男之间,不愁无人殷勤服侍,两名助手在旁边听音乐打拍子。
“为什么不坐头等?”
“叶小姐说出差费用越省越好,需为公司着想。”
方有贺对叶芳好又多一层认识。
这十多小时的旅程是白白浪费了,他与伊人隔着半架飞机。
半夜出来巡视,看到他们累极入睡,横七竖八,连一向端庄的芳好,都把头枕在壮男的肩膀上。
这边肩膀应该是他的,方有贺酸溜溜地想。
他一个人回头等舱看电影。
小胖在吃宵夜,大快朵颐。
他呆了一会,也闭上双眼。
终于忍不住,又回去看芳好,发觉她已醒来,正在手提电脑上做功课。
他蹲在走廊上,与她说话。
“我替你在奥登堡酒店订了房间。”
芳好说:“我跟大队在市区租了一间两房公寓住。”
方有贺着急,“那种地方要茶没茶,要水没水,多不方便,全队都来住奥登堡好了,费用由我负责。”
“这不是豪华旅行团,一行七人,开销需精打细算,我们是小公司,量入为出才是正经。”
方有贺呆在那里。
“公寓主人去了度假,暂时出租,地方虽小,设备齐全,欢迎参观。”
方有贺颓然。
这时,服务员请他回座。
芳好朝他微笑。
方有贺觉得这是一种惩罚,他从前的女朋友,一个个磨着他无论什么都要求最贵最好最高,忽然碰见一个刚刚相反的叶芳好。
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
又一个意外,原来同行的团友统统没有寄舱行李,唿哨一声便可以上车。
方有贺大惑不解,“展览品呢?”
亮佳笑,“一早托速递公司寄到。”
他们租了一辆七座位,朝他摆摆手,绝尘而去。
方有贺拖着一件大行李,觉得自己既落伍又老套,简直是上一代的人。
他懊恼之极。
回到酒店,淋浴后也不休息,换上便衣出门,吩咐司机驶往舒密特展览馆。
早上九时,天空彤云密布,随时要下雪的样子。
走进展览馆,只见人山人海,多个摊位负责人已经开工。
找到三十八号,看见七个同伴全体穿上贺成牌浅灰色运动衣裤,好不整齐,连俊男与小胖均一起加入落手落脚干活,叶芳好站在一张小櫈子上指挥,凝聚力非同小可。
方有贺鼻子有点酸。
他简直爱慕这个女子。
他趋向前,“我可以做什么?”
芳好想一想,“我刚想去买早餐。”
又吃?
他立刻把握机会,“我去。”
芳好说:“丰富一点。”
“遵命。”
在门口他碰见行家黎氏夫妇。
“咦,方少爷也在这里。”
他俩十分优悠,像是来度假般,可见工夫全交给手下。
他们告诉他:“杨芝芝的八十八号摊位十时正有舞狮表演。”
方有贺转身,拨电话回大酒店,叫经理听电话:“我要求外卖。”
“方先生,我们不做外卖。”
“我给你十五分钟,我要五客烤牛肉三文治,五客烟三文鱼软乳酪三文治,十杯大咖啡,送到舒密特展览馆,我在A号门口等。”
经理没办法,“方先生,你是贵客——”
“我不会亏待你。”
他挂上电话。
早餐十五分钟后果然送到,由二师傅亲自押送。一共四只大纸袋。
方有贺给了丰富小费,“明朝、后朝,一样照送。”
二师傅笑,“方先生尽管吩咐。”
方有贺捧着食物进内。
亮佳欢呼一声,“这么快有得吃。”
打开盒子,香闻十里。
“咦,”有人说:“什么快餐店做得这样好三文治?”抢到手狼吞虎咽。
只有芳好心中有数。
小胖问:“我吃两份可以吗?”
有贺答:“这二份全是你的。”
他自己只要了一杯咖啡。
他看着他们把摊位搭起来,挂上贺成及蝴蝶字样,心中感动。
就在这时,众人听到锣鼓声。
芳好愕然,“这是甚么一回事?”
“杨氏摊位舞狮。”
“大会规定不准有类似活动,以免场地变成杂技汇演。”
“杨氏通过外交人员联络高层,这是某领使馆助庆节目,独一无二,只不过凑巧在八十八号摊位前演出。”
芳好点头,“我明白了。”
亮佳说:“我去看看。”
“正式展出后日才开始,杨氏已经开始搞作,不容小觑。”
芳好答:“杨氏宣传费用庞大,并无盈利。”
小胖手脚勤快,把杂物收拾乾净丢掉,又回工作岗位。
中午,方有贺站得有点累。
亮佳与管理员交涉,指出灯架上有三枚灯泡不亮,这番投诉,全靠模特儿布朗做翻译。
他走到黎氏摊位去参观,只见几个外籍临时员工在按章工作,毫无诚意,计时收费,年轻经理正与洋妞搭讪。
方有贺自觉幸运,力不到不为财,今次一定可以接到订单,因为客户眼睛雪亮。
他拉大队去吃自助餐。
奥登堡酒店变了他们饭堂,饱餐后又挽一大篮水果到现场分着吃,士气高昂。
方有贺笑,“原来我负责粮草。”
芳好给他戴高帽:“三军无粮不行。”
做到展览馆收工,又去中华街吃中国菜。
这样乱吃,芳好仍然腰肢纤细。
饭后跟他们到小公寓参观,只见三个女子睡一间房,四个男人睡另一间,打地铺,睡袋整整齐齐排地上,似行军,又像学生露营。
厨房有一大箱泡面。
大伙轮流淋浴,换上贺成牌睡衣裤。
方有贺不想走,他带了一瓶红酒,自斟自饮,不多久,先醉倒在客厅梳发。
芳好替他盖上毯子。
小胖笑,“方先生真是怪人,他为什么不回酒店豪华套房?”
大家朝芳好眨眨眼。
他们开会至深夜才睡。
第二天芳好头一个起来,梳洗完毕,叫醒亮佳及助手,其余人等也纷纷起来,两间小卫生间挤满。
方有贺醒了,只觉人家一身肥皂清香,自己一嘴酒气。
他说:“我先回酒店,随后送早餐来。”
芳好点点头。
她头发湿漉漉,素脸,非常可爱,方有贺乘她不觉,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
大家看到,起哄鼓掌。
方有贺鞠躬,“谢谢,谢谢掌声。”
他回酒店要了十客奄列。
因为展览就在明天,气氛紧张,模特儿开始彩排,满场都是裸男。
亮佳见了食物,欢呼:“民以食为天。”
“哗,伙食奇佳。”
芳好投以赞赏一眼。
布朗与斯健两个模特儿脱下外套,吸一口气,站在摊位前,在所有俊男之中,毫不突出。
小胖说:“轮到我出场。”
亮佳说:“不,你是秘密武器,明天才轮到你,以免他人抄袭。”
因为亮佳已经看到,全场全无肥胖模特儿。
摊位已经摆好。
这大概是全球最多漂亮年轻男人的地方,亮佳看得麻木,她同斯健说:“你背上汗毛切记除掉,还有,腿上擦些婴儿油。”
又把布朗叫来,“你颈上长了疱,喝多点水,早些睡,明天搽遮瑕膏。”
助手忙着替两个模特儿吹头发。
就在这个时候,亮佳看到人群中有一张熟悉面孔。
不会吧,她苦笑,怎么会是他,不可能。
也许是心里思念过度。
可是,那人走近来,笑着叫她:“亮佳,有贺叫我来帮帮眼。”
真是林泳洋。
亮佳的鼻子发酸,眼泪噗一声落下。
她连忙伸手擦去,林泳洋过去与她拥抱,把下巴抵在她头顶上,他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亮佳哽咽。
芳好过来说:“咦,伙头将军找来生力军。”
她看到亮佳眼角濡湿,知道这一对台风打不甩。
林泳洋这次追上来是做对了,李亮佳出差在外,紧张、劳累,又置身陌生环境,心灵脆弱,渴望精神支持,林泳洋现身,胜过千言万语。
方有贺喊:“早餐来了,谁要芝士蛋,谁要火腿蛋。”
今晨还有果汁、牛奶、水果,隔壁摊位的洋妞忍不住过来讨一只香蕉。
总经理摆茶水档,大才小用。
第二天十时正,大会会长致辞,祝各个商家好运,一轮掌声,展览正式开始。
林泳洋陪方有贺走遍每个摊位,手提摄影机,摄录资料。
回到贺成蝴蝶一组,只见一个胖子穿着内裤站在摊位前,好几个超体重客户在亮佳面前询问详情。
亮佳向有潜力买主详细介绍产品。
有贺说:“看到没有,俊男反受冷落。”
“我不知道蝴蝶做特大码。”
“腰头四十二至五十二,是真正的超大码。”
“那边有模特儿演出默剧,又有人玩魔术。”
“全落伍了,噱头难敌实力。”
“蝴蝶牌原来是无敌牌。”
有贺说:“我去办午餐,你留下陪亮佳。”
他走出大门,发觉下雪了。
鹅毛般雪花,自空中缓缓飘下,落在他头顶肩膀,他本能地缩缩身体。
身后有人说:“最爱雪景,百看不厌。”
站在他身后是芳好。
他连忙答:“我也是。”
“来,我与你一起去中华街买雪菜肉丝面。”
“才三天就想吃家乡菜了。”
“去看看这边上海菜水准如何。”
雪花落在芳好额上鼻上,有贺伸手替她弹去。
司机把车开过来,他扶她上车。
“你瘦了。”
“展览完毕,回家一睡足就会胖起来。”
他想握她的手,她忽然把手拢进大衣袖子里。
第五章
那间中菜店叫福乐,芳好叫一碗肉丝面试吃过,觉得不错,叫了十二客。
店土亲自出来招呼,他十年前自上海到汉堡打工,辗转来到杜索道夫,娶了德女,开店做老板。
他坚持亲身挽食物到会场,带着瓷碗,面汤盛茶壶内。
区区几碗面,如此殷勤,叫芳好感动,这同方有贺与店主说沪语有关?
摊位后有小小空间可以吃面。小胖一边吃一边叫好,助手利用时间替他用蜜腊脱胸毛。
方有贺忽然问:“为什么要清除所有毛发?”
芳好涨红面孔,别转头去。
亮佳笑答:“洋人规矩,露体毛不礼貌。”
泳洋说:“可是他们往往一把大胡髭。”
芳好放下碗筷出外看守摊位。
有贺喃喃说:“一到外国,我们就变成挣扎中的小公司。”
“是呀,怎同轩士或骑师比。”
“第一O二号摊位展出全透明网纱及趣味性内裤,有一件萤光,黑暗中会发亮。”
女孩子笑着涌去参观。
方有贺想,男女终于平等了。
芳好与一个英俊的金发男子商谈了很久。
有贺不放心,走过去自我介绍。
那是美国一间连锁百货公司代表,愿意接洽。
美国人做事大刀阔斧,开口三万打,可是也希望得到极之优惠折扣。
他愿意请芳好晚饭。
有贺想看芳好怎样回答。
只听得芳好说:“今晚我们到福乐饭店吃火锅,不如你也来参加我们。”
有贺放心,她懂得照顾自己。
下午黎氏与杨氏都过来看过究竟,态度已无前时嚣张,好奇地问长问短。
芳好对他们十分冷淡,由亮佳及泳洋出马招呼。
有贺轻轻问:“不喜欢他们?”
芳好答:“寒天饮冰水,滴滴在心头。”
有贺明白到蝴蝶创业时也许受过这些人白眼。
芳好说:“家父离开我们之际,这些人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有贺点点头。
那天晚上,他们涌进福乐吃火锅,洋人又带了洋人,只得分三桌,亮佳与泳洋大力热情招待。
店主特地做了肉丸、蛋饺、汤团,像吃丰富的家常菜,鲜美无比,又不油腻,落足心思,小馆子也能做出成绩来。
芳好只吃了一小碗年糕。
饭后,美国人与芳好握手,“我明早来摊位签约。”
芳好向他致谢。
三日展览结束,成绩斐然,大家都雀跃。
曲终人散,各摊位拆除布置,灯光熄灭,打道回府。
“谁愿意留下,可以乘机漫游欧洲。”
人人都心动。
亮佳笑说:“我与泳洋想到巴黎住三天。”
芳好马上说:“玩得高兴点。”由衷替他们开心。
方有贺试探说:“芳好,我邀请你去南欧。”
芳好答:“我得回去处理业务。”
有贺从未试过这样辛苦地讨好一个女子,而且一点结果也没有。
他低头不语。
连亮佳都有点同情他。
回程,他提早把头等票换了经济票,满以为可以坐到芳好身边。
可是不知怎地,航空公司优待她,升格把她搬到商务客位,气得方有贺要打人。
他没想到会与芳好满飞机捉迷藏。
结果他被夹在两个座位之间,左逼坐着无人带领的顽童,连续十多小时骚扰他:把汽水倒在他裤子上,用橡筋弹他面孔,叫他带往卫生间……
右边是个回家度寒假的中学生,一路玩电子游戏机,得到积分便大声欢呼,活脱小人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