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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二三事 page 13 作者:亦舒

  她问:“有馅没有?人家亮佳就快生养。”

  “亮佳最争气。”

  “你别落后于她呀。”

  “正在努力,看到婴儿,喜欢到极点,打心里锺情出来,但是又怕生命无常,责任惊人。”

  “想得那么多,人类都要绝种了。”

  两姐妹,头碰头,说心事。

  “亮佳由泳洋接回家去了,知道是个男胎后,他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奇怪,男人还是喜欢儿子。”

  “也许因为可以一起打球游戏以及齐齐看裸女杂志。”

  “其实说什么都是女儿对家庭周到细心。”

  “姐姐,回蝴蝶去看看。”

  “蝴蝶已是人家的生财工具,夫复何言。”

  “他的还不就是你的。”

  芳好一听,既好气又好笑,“这是什么话,别人讲当是诬陷中伤,亲妹妹说出口,人家信以为真,他同我什么关系?他不过是我妹夫的大哥。”

  “姐,你把大门关上,又上了三十道锁,人家怎样进来。”

  “结好,”芳好第一次对妹妹说心事:“像他那样的男人,非要似妖精般能耐的女人才降得住,你见过那伏贞贞,对,只有她才可耍得他团团转。”

  “一个人总有过去。”

  “过去?”

  “都过去了,那妖精早去降洋人了。”

  结好自抽屉取出一本杂志,“看。”

  “我不要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越来越低级趣味。”

  “这里说伏贞贞到荷里活去参予拍摄大片。”

  芳好摇摇头,“不关我事。”

  “因噎废食。”

  “结好,自小你就没学好中文,滥用成语。”

  叶太太推门进来,“姐妹俩说些什么?”

  两人齐声答:“没什么。”

  叶太太坐在床边,“要同他立法三章,不准他夜游,不许他外游。”

  芳好嗤一声笑出来。

  “是呀” ,叶太太自嘲:“就因我最管不住丈夫,所以才劝女儿们警惕。”

  结好犹疑,“有手有脚,怎么锁得住他?”

  芳好说:“你少理妈妈那御夫术,全是馊主意。”

  结好说:“作为参考也好。”

  芳好说:“有成懂得自重,你请放心。”

  叶太太忽然说:“没有你俩,我日子怎么过。”

  芳好答:“你可以读书、做事业,以及再嫁。”

  “真的,有这么多可能性?”

  结好拥抱母亲,“是,都为我们牺牲掉了。”

  “不,是我生性懒惰,靠半间公司,一点赡养费,因循地生活至今。”

  芳好说:“这是什么,内心公布大会?”

  她想起床,被妹妹拉回被褥内,“不准逃避,听母亲说完了才准走,你现在又不用上班。”

  真的,目前一家三女均无工作,芳好是那种不辛劳做足一日就睡不着觉的人。

  “我得去找工作了。”

  “姐,我陪你回蝴蝶看看。”

  芳好说:“不如叫亮佳出来,我们陪她去挑婴儿衣服。”

  结好答:“好主意。”

  芳好总算脱了身。

  到了商场,从来不过悠闲生活的她觉得浪费时间十分不自在。

  幸亏亮佳说:“这些童装太名贵,不合我原则,小人儿穿得暖穿得舒服便可,中价货已经足够,不必夸张,我们去喝杯茶再说。”

  三个女人坐在茶座上,亮佳同结好说怀孕者乐,芳好目光却落在路过男士身上。

  她注视男人长裤下线条。

  “拳师裤。”她同自己说。

  又另一人经过,她又说:“紧身裤。”

  结好一听,觉得有趣,也加入猜内裤游戏:“这个是拳师,亦即俗称孖烟囱。”

  “是什么左右男人选内裤因素?”

  “习惯。”

  “芳好内衣最保守:永远白色。”

  亮佳笑,“我比较冒险,红黄蓝白黑都有,尤喜花边蕾丝。”

  “这个,牛仔裤这么紧,一定是穿蝴蝶牌弹性内裤。”

  芳好微笑。

  她们总有意无意忘记蝴蝶已经与叶芳好无关。

  “有成穿什么?”

  “两兄弟都穿蝴蝶牌:老板不相信自己牌子,怎能服众。”

  “泳洋也是这么说。”

  结好加一句:“有半打已经洗到第五十次,仍然光洁如新,连橡筋边都不变。”

  “作为内裤,算得是没话说了。”

  “从前,泳洋在夏天老会回家换内裤,现在可省下不少时间,因为蝴蝶牌够吸汗能力。”

  “试想想,如能把品稗推销到十四亿人口去……”

  大家精神一振。

  忽然有男人吊儿郎当走过,她们即时大笑起来。

  “嘘,嘘。”

  “我俩已嫁人,不必扮淑女。”

  芳好笑:“我不知何时嫁人,更不必虚伪。”

  三女性又继续猜了十多次,累了,才结束游戏。

  芳好去参观亮佳家的婴儿房。

  布置朴素,设备齐全,一个小人儿竟需要这么多装备,不可思议。

  亮佳笑说:“从前添一个孩子不过加双筷子,一切都用大人或是兄姐剩余物资,现在他们自己拥有一整套衣物用品,食物饮料也全部分开。”

  芳好啧啧称奇。

  “这是什么?”

  “这是耳孔探热器,一秒钟内可知温度。”

  “哗,这一个呢?”

  “它重播母亲心脏血液流动声音,好使婴儿觉得如生存在子宫般安全。”

  芳好笑,“让我也听听。”

  亮佳留她吃饭,她坚持告辞。

  回到街上,灯已全亮,暮色苍茫,路人匆匆返家,芳好却一人走往蝴蝶公司。

  他们下了班没有?

  看见旧同事又说些什么好?

  如果方有贺还在公司里,又该怎样招呼?

  可是芳好双腿似不听使唤,一直向公司走过去。

  她按了电梯钮,门一打开,出来的正是旧秘书,一见是大小姐,惊喜地笑,“叶小姐回来了。”

  芳好问:“下班了?”

  “不,去替同事买饭盒,方先生要粟米石班,你呢叶小姐?”

  “我不饿。”

  “要做到十点呢,不吃怎可以?”

  “那么,我请客,吃好点,你到梅木日本菜叫他们送寿司来。”

  “谢谢叶小姐。”

  方有贺吃粟米石班饭盒?

  他不是一个讲吃讲穿的专家吗?

  进了电梯,有人惊喜地跟进来,“叶小姐,你回来了。”

  原来是李童,这名年轻人是一个公平竞争社会的活见证:新移民,上进,勤力,得到机会,一步步做上去。

  芳好一向喜欢他,“李童,你好。”

  “叶小姐,真高兴看到你。”

  原来每个人都记得她,并且高兴看到她。

  蝴蝶公司灯火通明。

  李童推开玻璃门,“叶小姐,你的办公室在老地方。”

  有人叫他听电话。

  李童歉意,“叶小姐,我马上过来。”

  芳好点点头,走近办公室。

  那熟悉的枱椅像在叫她的名字,她心中亲切与安全感顿生,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她是一个工作女性,渴望回到工作枱去。

  她推开门。

  室内灯光柔和,桌子上枱灯开亮,像是有人刚走开去调一杯咖啡,这不像没有人坐的办公室。

  盆栽叶子碧绿,书架一尘不染,分明有人天天打理。

  芳好意外,她轻轻坐在角落一张椅子上。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她以为是李童找她,原来不是。

  那是一个剪子头、戴眼镜、身段略胖、穿卡其衬衫的男人,他走到书架前找资料,一边喃喃自语:“英国兰嘉郡电话簿……在这里了,唉,芳好,你真井井有条,在下佩服之至,你几时回蝴蝶来?”

  芳好瞪大双眼,他没有看见她,她也没有认出他。

  电光石火间,她知道他是谁了。

  这是方有贺。

  只见他取了资料匆匆走出房去。

  芳好怔住,动弹不得。

  人人都说他变了,芳好以为是陈腔滥调。

  大约是指他比较愿意回公司视察,兜个圈,与同事们聊几句,签几个字。

  没想到变的不止是工作态度,连人的外型都完全不同,差些没把他认出来。

  他不但胖了十多廿磅,还患了近视。

  胖还有个原因,工作辛勤,身体需要热量支持,只得多吃,缺乏运动,很快增磅。

  但是近视?很少听见三十岁才患近视,想必是一时用眼力过度。

  芳好意外到极点。

  还有,他的头发本来最讲究,一贯找最时髦发型师剪得略为凌乱,带点不经意潇洒,现在也不管了。

  芳好坐在角落发呆。

  这时,有贺又回转来。

  他站在书架子前,像是找什么,但半晌不得要领。

  忽然,他听见有人轻轻说:“兰嘉郡威坚逊纺织公司的布料样版在第三格左边。”

  有贺听见,立刻去看,“在这里了,谢谢。”

  他居然心无旁骛,低头离去。

  芳好笑得鼻酸。

  她还来不及站起来,方有贺碰地一声又推开门:“芳好!”

  芳好只得说:“可不就是我。”

  他走到灯光下,芳好凝视他。

  他五官英俊如昔,可是少了轻浮,添了厚实。

  有贺也看牢芳好,她似乎更瘦了,面孔只一点点大,但气色甚佳。

  他微微笑,忽然之间混身血液流动,全体细胞活转来。

  他福至心灵,灵机一触,把手中文件交到芳好手中。

  “还站着?快与兰嘉郡联络,威坚逊那边讲的土话不好算英语,大抵只你一人懂得,”他拍两下手掌,“快,快,开工!”

  他匆匆回到自己办公室,抹去眼角眼泪,伏在桌子上,喘口气。

  好了好了,她回来了,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十章

  不到廿四小时,人人都知道叶芳好回蝴蝶这件事。

  林泳洋回到家,大声叫妻子出来。

  亮佳问:“什么事?”

  泳洋说:“你坐好,我有惊人消息告诉你。”

  亮佳微笑,“医生忽然发觉,我怀的是双胞胎。”

  “你听着,叶芳好回到蝴蝶,已开始办公,与方有贺并排工作。”

  亮佳一怔,忽然号啕大哭。

  泳洋知道她欢喜过度。

  他拥抱她,“真是本年度最佳消息。”

  亮佳抹乾眼泪,“他们几时结婚?”

  “喂,一步一步来好不好,你别贪心。”

  “有贺胖了那么多,他丑得不像样子。”

  “你放心,芳好才不会嫌这些。”

  “他们真正冰释前嫌?”

  泳洋笑,“不是我偏帮有贺,他与她有什么前嫌?”

  “你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有贺明明追求芳好,却又忽然回到旧情人身边。”

  “但是芳好失去蝴蝶与他无关。”

  亮佳想一想,“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总之今日他们在一起就好。”

  “我也这么想。”

  叶太太却不同意。

  “你看,做男人多舒服多容易,一声浪子回头,得其所哉,毋需交待前事。”

  亮佳轻轻说:“方有贺也不算是浪子。”

  “绯闻满天飞,差些做了人家私生子的父亲,还有什么名誉可言?”

  “我们会包涵他。”

  叶太太长叹一声,“还有什么办法?”

  “芳好与他志同道合。”

  “芳好年纪老大,不然还怎么样?”

  亮佳辩说:“芳好选择很多,有本事的女性不论年岁,巴巴拉华德斯七十高龄仍是美国电视新闻的一颗明星。”

  叶太太面色详和起来,“你总是维护芳好。”

  亮佳双眼发红,“芳好时遭人误解,她又孤傲,不屑解释,而且不到三十岁便被人扣上一顶大龄帽子。”

  叶太太不出声。

  亮佳说:“我们最好佯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任他们自由发展。”

  叶太太问:“一字不提?”

  “是,完全不闻不问。”

  “不大好吧?”

  “芳好会感激我们。”

  叶太太说:“我愿意合作,我亏欠大女,我一定尽力成全。”

  亮佳说:“那我去通知有成及结好。”

  他们一家商量妥当。

  门铃一响,原来是大小姐来吃午饭。

  她抱怨肠胃敏感,酸的辣的都不能进口。

  老佣人说:“我去做红米粥,加两粒盐,最暖胃。”

  大家陪着她闲话家常,绝口不提蝴蝶,也不说方有贺这三个字。

  如此忌讳,当然需要高度技巧。

  不久叶太太便觉得头痛,告退出门去打牌。

  亮佳说:“最近情绪是有点异样,喜怒无常,忽尔十分悲哀,觉得没有把握做个好母亲。”

  芳好安慰:“尽力而为罢了。”

  亮佳紧握芳好双手。

  “别怕,我们这帮阿姨及婶婶一定支持你。”

  “芳好,生育期间,倘若我有三长两短,请你帮我带大这个孩子。”

  芳好举起一只手发誓,“李亮佳健康活到一百岁我也会尽力照顾这个孩子。”

  泳洋惊问:“你们在说什么?”

  车亏这时门铃响了,佣人去开门,惊喜地:“方先生来了。”

  泳洋与亮佳一起别转头,假装看不见他,只是说:“客厅墙壁这只蛋黄色真漂亮,我们的婴儿室也可以用这个。”

  芳好见了有贺,对结好说:“我们去广告协会看最佳广告短片选举,要不要一起来?”

  有成说:“我没有兴趣。”

  结好答:“我要陪亮佳覆诊。”

  各适其适。

  有贺与芳好坐一辆车里。

  芳好笑,“他们多么小心翼翼假装一切如常。”

  有贺也说:“难为他们,这样有幽默感。”

  芳好感慨,“家母不擅做戏,所以避席打牌去了。”

  “结好与亮佳也十分耿直,只把我当作透明。”

  两人笑了一会。

  稍后,芳好说:“我知做男性内衣并非火箭科技,只是一项小生意,不会导致世界和平,或是拯救饥民,但是做一件事总得做好它,我自觉很满足。”

  “我也是。”

  芳好笑起来,“几时变得这样服从。”

  “我由衷同意,并非应声来。”

  芳好说:“去看戏吧。”

  那一日他们遇见许多熟人,因为生意成功,朋友数量忽然增加,都亲切地走近招呼,溢美之词满天飞,而且,很明显地把他们当作一对。

  散场,芳好表示她只喜欢一只广告。

  “可是健美少女用大铁鎚在沉默大众前击破黑白沉闷大银幕那则?”

  “那个太激烈了。”

  “让我再猜:是妻子误会红色T形内裤属于第三者,结果,原来是丈夫自用。”

  芳好说:“我在想,蝴蝶可需考虑生产这类内裤。”

  “你娱乐也不忘工作,难怪刚才行家纷纷赞美。”

  芳好失笑,“那不过是江湖手足给面子捧场之语,听了舒服,过一会也就罢了,怎可信以为真,明早起床,你我还是得辛劳工作继续努力,千万不可骄傲。”

  说完,自觉口气真像个大姐,不禁笑出来。

  有贺自然也笑。

  “许久没听到满招损,谦受益这种话。”

  芳好轻轻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有贺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动了她,她又退回原地踏步。

  芳好轻轻说:“带我去吃那款鲜美无比的云吞面。”

  “立刻去。”

  这样过了三个月。

  天气已经开始潮热,芳好换上短袖黑色或白色小小上衣,结好仍然穿她锺爱的五十年代斜纹裁的花裙子,而亮佳腹部隆然,走路小心。

  叶太太每隔个多星期便问一次:“有消息没有?”

  “如常。”

  “没有进一步?”

  “没听说。”

  “还没有求婚?”

  “也许有开口,不过大家不知道。”

  “你们没留意芳好眉梢眼角?”

  “她很愉快很满足,我们看在眼内,代她高兴,觉得维持现状也无所谓。”

  “他有无把公司股份拨她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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