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灵,我们有一个新决定。”
丘灵小心聆听。
“我们打算搬到东岸与启儒相聚。”
“那多好,启儒一定好高兴。”
“也不净是为他,我们也想改变一下环境,重头开始,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而且,活着要有活着的样子。”
说得太好了。
“丘灵,你愿意随我们到东岸?”
丘灵用力点头。
第七章
稍后启儒回来才知道这件事。
他不相信这个好消息,半晌,才看着丘灵,一定是她感动了他父母,用的最什么办法?
启儒佩服得五体投地。
然后,他与母亲谈过,惊骇得睁大双眼说不出话来。
他静静找到丘灵,悄悄地问:“你扮丽儒同妈妈说话?”
丘灵摇摇头。
“是不是真的?”
“那日我一回到家,她已经倒在地上,说见到丽儒。”
“不关你这小精灵的事?”
“我怎么敢扮丽儒。”
“你同丽儒可有感应?”
丘灵摇摇头。
连启儒都盼望接触,也许你不自觉,也许丽儒真借你同母亲说话。”
“你们思念丽儒太苦了。”
启儒着着天空,你无意之中成为灵媒。”
“我没有假扮丽儒,相信我。”
“让凌家搬到东岸重头开始吧。”
第二天,丘灵又碰见她不愿意看到的人,一切在意料之中。
他跟在她身后。
“实在山穷水尽了。”
丘灵不去理睬他。
“随便在凌家偷点东西出来:首饰、摆设……救救急,否则,狗急跳墙,谁有好处?”
丘灵仍然不出声。
“我查过你,你在澳洲悉尼的事,我也知道,真奇怪是不是,有人双双服毒自杀,抑或是他杀?”
丘灵忽然转过头来,冷冷地问:“你现在住甚么地方?”
他一怔,“呵,为了你,我住在小旅舍里已经个多月,欠租。”
“带我去看看。”
“甚么,你愿意到我处?也好,不然你也不知道我环境有多窘迫。”
她跟他到旅舍。
地下床边都是空酒瓶,可见廉价旅馆不是天天有人收拾。
“我需要钱。”
“多少?”
他试采地问:“你拿得出多少?”
“我并没有承继到大笔遗产。”
“这我也知道,但是,女孩子总比较有办法。”
他说得对,丘灵的确想到一个办法,不知行不行得通。
“我明天一早带钱来。”
“真的,不骗我?”
丘灵肯定点头,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我会盯着你,丘灵,你是我唯一目标,你跑不掉。”
丘灵离开旅舍,没有即时回家。
她到旧货店买了一架手提电脑,再分别到三间银行,一共提了一万元旧钞票。
回到家,她立刻在电脑上操作,天才的她只花了个多小时已经达成目的。
第二天一早,她走到市中心,用公共电话亭打了一通告密电话,接着,又买了两瓶酒。
然后,到旅舍找到主角。
他还没有睡醒,从前花梢亮丽的衬衫现在似一张抹台布。
他宿酒未醒,“你这么早来?”意外了。
丘灵沉默地关上门,从口袋拿出那叠钞票,一不小心,整叠掉在地上,那人连忙抢着拾起。
他没想到有那么多,数一数,竟成万,他意外,这女孩如此疏爽,看样子还可以接二连三上。
他把钱塞在袋中。
丘灵放下两瓶酒,他看到了,立刻取过开了对着瓶嘴喝。
“谢谢你,丘灵。”
丘灵轻轻站起来。
他的一只手搭上她肩膀。
“丘灵,你对我,可也像她们那样,非常好感?”
丘灵轻轻拨开他的手。
他呼吸的气味,像一堆腐臭的垃圾。
他尴尬地笑,“我求财得财,应该心足。”
丘灵连忙打开门走。
那人继续喝酒,忽然看到茶几上一具手提电脑。
“咦,”他说:“丘灵忘记功课本子。”
他想去叫她。
“不过,她还会再来,哈哈哈,不由她不再来。”
他倒在床上,手紧紧按着口袋裹的钱。
他随即听到急促的拍门声。
回来了。
他点点头,挽起电脑,打开了门,预备交还丘灵。
可是门外站着的是两个穿黑西装的大汉,面孔似腊像一样,告诉他:“联邦密探。”他俩出示证件,一涌而入。
那一天,丘灵照常在学校度过。
教授问她:“丘灵,你可是要转到东岸读书?”
“完全是家庭私人原因。”
“我们也知道留不住你。”
“家人要往东岸居住,不得不走。”
“到了东岸,一定有更佳发展。”
丘灵知道解释无用,只得笑了。
忽然有同学进来,“大家快看十二台本地午间新闻。”
各人才转移了注意力。
只听得新闻报告员说:“联邦调查局控告一名华裔男子未经授权进人美国空军电脑部门,他被指擅自从赖特——帕德森空军基地的一套价值一亿四千八百万元的电脑资料库,下载一个密码档案,从而进人美国空军部的电脑系统,查看战机及武器的备战状态……
丘灵微微笑。
大家惊呼,“我的天。”
“这人有通天彻地本领。”
教授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丘灵,“丘灵也做得到。”
丘灵一声不响。
“丘灵阅读密码犹如我们做一加一”
丘灵维持缄默。
“嘘,犯案人也是华裔,别叫丘灵敏感。”
可是还有人说:“这种案子最犯禁忌,起码判五年徒刑。”
丘灵心安理得。
有一段日子不必见到花衬衫了。
丘灵开始喜欢搬家,每次搬迁,都是新的开始,可以摆脱过去。
从前,肯定流浪的吉卜赛人也是这样:犯下案子,偷了钱包,拐带幼儿,立刻离开现场,走到另外一个地头,受害人没有苦主,只得罢休。
丘灵躲到东岸近郊住宅区。
她像是真正摆脱了过去,上学放学,终于同所有同龄的女孩子一样生活。
虽然她的学业优异,不过,在天才班里,很多同学比她更高明,班里甚至有十一岁的硕士生。
她总算长多一点肉,多了一丝笑容,仍然不愿多话。
毕业后,她在大学找到工作,尚未够年龄考取驾驶执照,但是,已经支薪,经济独立。
一日,在华文报上看到一则小启示。
“丘灵,生母寻找,请电邮下列号码联络。王荔婵启”。
凌家不看华文报章,可是公司里华人比较多,有人问:“丘灵,看,这人与你同名同姓”,丘灵不动声色。
广告刊登了两天,停止了。
王小姐想必还在其他城市报纸上刊登这则启示。
丘灵没有回覆,开头,她千方百计要拉住母亲衣角,生母用尽全力掰开她的手,摔开她,拒绝见面,现在,这个奇怪的女人又着人登报寻找她。
王小姐是老好人,没想过这一则启事对丘灵生活的负面影响。
丘灵一连好几个晚上没睡着。
凌家还有一个人辗转反侧,那是即将要做新娘的锺颖儿。
颖儿见丘灵房里有灯,敲门进去聊天。
“你还在做功课,丘灵,你真用功,叫我羞愧。”
丘灵耐心微笑,她喜欢颜儿,这女子思想天真简单,非常难得,世间少有。
颖儿忽然哭泣。
“怎么了?”“我害怕结婚。”丘灵不禁好笑,是有这种新娘,临阵退缩,怕得不得了。“可是,喜帖都已经发出去了。”“我怕结婚,怕生孩子。”她掩着脸。“放心,启儒会好好照顾你一生。”“我怕他有一日会离我而去。”丘灵沉吟,不知怎样安慰她。“丘灵,你怕失恋吗,你怕结婚吗?”丘灵摇摇头,“我不怕。”“你怕甚么.。”“小时候,伯母亲离开我,以后,不再怕甚么。”“你真幸运,胆子好大。”丘灵忽然笑,“是,我运气不错。”说着颖儿又不高兴起来,“婚纱不好看,做坏了。”这时,有人敲门,“两个女孩还没睡?”是凌太太。颖儿这才回房去。第二天丘灵自实验室回来,看到颖儿站在会客室一张茶几上正在又一次试婚纱。那件礼服端庄华丽,衬托得她像公主一般。丘灵站在门边看了半晌。裁缝正在修改不满意的地方,启儒在一旁看报纸。“咦,丘灵,你回来了。”丘灵微笑,“新郎不应预先看到婚纱。”“谁管这些。”他把丘灵拉到一旁,摊开报纸,给丘灵看。“丘灵,生母病重,请迅速联络,王荔婵启”。“这是找你吧。”丘灵点点头。“你可有与这位女士联络?”“没有。”启儒说:“我明白。”丘灵有点高兴,“启儒,你真的了解?”“他们又一次破坏了你平静的生活,你时时被动,不知如何好,太不公平了。”丘灵不住点头,“启儒,你说得真好。”“你对生母,恐怕已没有太多记忆。”“有,冰冷的公堂,判刑的刹那,一次又一次被拒见面,到陌生人家中住宿……”“那么,别去理会这则启事。”“这个广告令我愤怒。”“幸亏看华文报的人不多。”“可是你看见了,我也看见了。”这时,颖儿拎着锻裙角走进来,“启儒,我这里需要你。”丘灵立刻识趣地走开。她回来拿一点资料,又往实验室去。办公桌上有人剪出报上启示并加备注:“丘,或者找的是你?怕你看不到”。一定有这种好心人,怕事主看不到。
“你有没有看到?”刻意提点,然后密切注意当事人表情,希望有一场好戏。“是给你看的吗?”不干他事,可是他热情关注事态发展,强逼当事人解释。丘灵倔强脾气发作,人越是逼她,她越顽强抵抗,那日回家,凌太太叫住她。“丘灵,过来一下。”终于,凌太太也看到启事。她温和地问:“你打算回应吗?”丘灵摇摇头。“这位王荔婵女士是什么人?”“当地社会厅的一位感化官。”“她仍然在跟你的个案?”“看样子是。”“丘灵,你尚未满十八岁,我必需向当局报告这件事,让他们跟进。”“我早已经成年。”“的确是,但法律上——”“可否当作没有看到过这段启事?”凌太太抬起头来,“为甚么不呢,我一向不读报纸。”丘灵笑了。锺颖儿说得不错,她十分幸运。启儒与颖儿的花园婚礼在一个五月天举行,共邀请百多位亲友。颖儿两位好友做伴娘,实着孪生子似粉红色裙子,花蝴蝶似游遍全场。丘灵完全是观光客身份,穿普通衣裳,躲在人群中,偷偷喝香槟。“丘灵。”丘灵转过头去,不相信双眼。在悠扬的音乐里,站在她面前的,正是久违了的王荔婵女士。丘灵觉得她像雨果名着悲惨世界被追踪的苦主尚凡尚。她跟上来了。
丘灵的过去又追上来了。
王荔婵胖了许多,但一眼仍可认出。
“丘灵,你一点也没有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丘灵摆明她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每个领养局都有资料记录,我很花了一点劲。”
“为什么一定不放过我?”
王荔婵讶异,“丘灵,我没想到你不高兴见到我。”
“我当面与你说明,我不想见她。”
“可是我记得你──”
“你记得的我只有十二岁。”
“你现在还未满十六岁。”
她这样一说,连丘灵都吃惊,甚么,当中只过了四年?为甚么天长地久,已似前生之事。
丘灵怔怔地。
王荔婵与她到一角坐下。
“我这次私人旅游,顺道来看你,丘灵,我一直挂念你。”
丘灵回过神来,“家庭生活愉快吗?”
“托赖,还好,”王荔婵环顾四周,“你终于找到一个妥当的寄养家庭。”
“你说得对,王小姐,再好,不过是个寄养家庭,若牢牢记住这一点,生活不是过不去的。”
换了别人,也许认为丘灵反应过激,可是,王荔婵知道丘灵一切,她并不觉得过份。
“使人宽慰的是,你终于长大了。”
“呵,时间自动照料了这一点。”
王荔婵听出丘灵语气十分苍凉,与快乐热闹的婚礼成为强烈对比。
恐怕丘灵的馀生也会这样度过:世界再欢乐,她是她,拉不上关系。
往后得到再多,也换取不到她的欢乐。
“你母亲在狱中病重。”丘灵不出声。“她想见你,要告诉你,你生父是谁。”“我不想知道。”“你不想弄明白,你读书成绩这样好,遗传自什么人?”“自一个遗弃我们母女的人。”王荔婵微笑,“你比我想像中更加倔强。”这时,凌太太招手,“丘灵,请过来拍照。”王荔婵轻轻说:“我在这里等你。”拍完合照,启儒拉着丘灵跳舞。婚礼歌手有一把异常清越的声音,唱起情歌来,如泣如诉,像一个失恋的人。丘灵问:“决定到甚么地方度蜜月?”颖儿三日两头改变主意,从大堡礁到迪士尼乐园都考虑过。“我们去巴黎。”“那多好。”
“在市区玩一个星期,然后到南部葡萄庄园休息。”
丘灵微笑,“这一定是你的主意。”
“要是待颖儿决定,哈,三年之后吧。”
“大事上她可不糊涂,挑了个好丈夫。”
“丘灵,谢谢你。”
舞罢回到原来的地方,王荔婵已经走了。
有侍应生过来递给丘灵一张便条,“丘小姐,一位王小姐留给你。”
丘灵摊开一看,字条上写:“丘灵,我住在威士汀酒店,下星期三走,有意思请与我联络。”
凌太太走近,“刚才那位太太是谁?”
“是邻居的友人,走过来看热闹。”
凌太太坐下来,“启儒结婚,我已无后顾之忧。”
“他们会幸福的。”
“我也这么想,凌家吃了许多苦,应当否极泰来。”
丘灵握住凌太太的手。
新郎新娘换过便衣前来话别,凌太太送他们上车往飞机场。
众亲友渐渐散去。
丘灵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嗅着花香,把客人喝剩的香槟全部喝光。
喝太多了,觉得愉快的晕眩,她打一个阿欠,脚步浮浮走回屋内,找到一张长沙发,宾至如归那样躺下去。
怪不得有人每天自下午三时就开始喝,喝醉了甚么都不计较,日子容易过。
她很用力地打一个饱嗝。
还是做梦了。
这次,梦见自己洗澡,在一个清澈的瀑布下冲洗身上污垢,不知怎地,所有疤痕都在泉水下消失,丘灵觉得非常高兴。
仿佛重生了。
书房里其实另外有一个人。
那年轻的男客穿着整套礼服,一看就知道是伴郎之一,此刻他已脱下外套,解开领花,正在电脑荧屏上观看资料。
他看到那瘦削的少女摇晃地走进来,痛快地倒在沙发上。
他过去想与她招呼,发觉她已经憩睡,嘴角挂着一个甜笑,双手交叉叠胸前,像是一点遗憾也无的样子。
他很少见大人有这样满足表情,不禁讶异,少女面目娟秀,但额角上有一条疤痕,本来可用刘海遮掩,但是她没有那样做。
这少女是谁?
凌太太走进来,“咦,遇方,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