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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爱拖一天就是错一天 page 9 作者:亦舒

  「杨小姐,请随我们到派出所签收,警方亦想知道证物内容。」 

  周元忠问之珊:「你可支持得住?」

  之珊点点头。

  他们坐警车离去。

  之珊在警署签收了那封信。

  她拿着白色信封的手有点颤抖,忽然一滴泪水落在信封上,那个珊字立刻化开,变成一小朵紫蓝色的小花。

  原来紫色墨水会得融化,同蓝黑色耐水墨汁不一样。

  之珊用手帕抹乾脸颊,拆开信封,取出内里毛边信纸,摊开来。

  她身边的警务人员立刻趋向前去看。

  娟秀的钢笔纸这样写:「小之珊,麻烦你帮我处理身后事,我选择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生无可恋,与人无尤,梅以和。」

  大家回到座位上,默不作声。

  「杨小姐,你愿意承担这件事吗?」

  之珊答:「我负责。」

  一切由杨子开始,也应由杨子结束。

  信件仍交还警方保管。

  周元忠轻轻问:「你同情她的遭遇?」

  之珊拾起头,「因为彼此都是女性。」

  周元忠对以前的同事说:「表面是自杀,但背後自有玄机,如果是我,会作广泛调查。」

  之珊按住元忠的手,她忽然牵牵嘴角,「去调查杨子行的甄座聪律师。』

  警方立刻出动。

  周元忠看牢之珊,“这对杨子的声誉——」

  「梅以和叫我料理她的身後事,这些,正是她的身後事。」

  警署外又一次挤满记者,青周刊的记者抢过来问:「杨小姐,杨子行的新闻是否多了一点?」

  之珊不出声。

  电视台的摄影机几乎碰到她肩膀,周元忠保护她上车。

  「梅以和是你甚么人?」

  他们关上车门。

  「杨子行是否女性陷阱?」

  记者得不到回应,竞用手大力拍打车窗,像暴徒一样。

  阿忠开动车子驶走。

  之珊问司机:「阿忠,你见过梅小姐一次可是?」

  阿忠答是。

  “交甚么给她?」

  「我不知信封里是甚么,甄先生叫我到停车场交给一位穿黑色套装的梅小姐。」

  「你觉得信封里是甚么?」

  周元忠轻轻说:「之珊,不可诱导证人作答。」

  阿忠却不介意,「尺寸大小厚薄,都似现钞,数目不大,若是干元面额,只约两三万元左右。」

  「谢谢你,阿忠。」

  「我原是杨先生司机,但是甄先生也是老板,我也得听他命令。」

  之珊再说:「阿忠,谢谢你。」

  周元忠说:「之珊,从这里开始,警方会得处理。」

  「我去找之珩开会。」

  「之珊,你累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我不要你管。」

  可是之珊已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忽然之间一切归於黑暗,她昏倒在车里。

  「即使不能更好,也尽力而为、绝不半途而废。」

  之珩说:「我也是,她是比较懦弱,的确有不少这样可怜的女性。」

  「我真为她心酸。」

  之珊忍不住掩脸落泪。

  「的确是至大浪费,幸亏她已没有家人,如果她母亲还在,不知要伤心到甚么地步。」

  「呵,我有一个同学,在母亲去世后才去纹身,她说,现在,老妈不会为任何事烦恼了。」

  有人推门进来,「谁,谁烦恼了?」

  之珊一看,原来是周元忠。

  她欢喜得发呆,「你来了?」

  周元忠莫名其妙,「来接你出院呀。」

  「我以为你生气。」

  周元忠不明所以,之珩眨眨眼,“我不要你管』 

  周元忠说:「呵我不是那样小器的人。」

  之珩点头,「是,趁女友睡觉还带了水果来,便宜了大姐。」之珊说:「大姐你——」之珩哈哈大笑,「到了今日,总算有点做姐姐的乐趣。」之珊看着周元忠,「我若说话鲁莽,你别见怪。」之珩又在一旁作出注解,「还是生平第一次陪小心。」她站起来去帮之珊办出院手续。元忠走近,之珊抱住他手臂不出声。元忠也没说话。过一刻他问:「还能考试吗?」「没问题。」出院後两日之珊赴试场,只取得及格。之珩取笑说:「杨家奇耻大辱。」之珊自己却很满意,「我一向不是满分狂。」母亲打了贺电来。父亲问她:「及格了?」

  第七章

  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病床。

  之珩俯视她。

  「没事了,医生说你空着肚子到处走,饿极不支,吊半日葡萄糖可以出去。」

  「我有事告诉你。」

  「周督察都与我说了。」

  「他人呢。」

  之珩一边剥橘子一边间间说:「你叫他不要管你的事,人家脸皮薄,耽不住,回家去了。」

  「我——」

  「之珊,说话时候,想想别人感受,你的言语有时似刀削一般,剜人心肺。」

  之珊低下头。

  「姐姐为甚么早婚,姐姐为何离得那么远,就是因为每每被你气得食不下咽,几度失眠,避开你最好。」

  之珊的下巴碰到胸口。

  “这是你私事,我不理,公事怎样处理?」

  之珊抬起头,「对付甄座聪。」

  「以彼之道,还诸彼身。」

  「是,向新闻界发布梅以和与甄座聪的关系,也叫他坐立不安。」

  之珩吃掉剥好的橘子,才叫护上进来。

  医生替之珊检查过後说:「杨小姐随时可以出院。」

  之珩忽然问:「换了你是梅以和,你会怎样做?」

  「我会活下去。』

  「活得更好?」

  「即使不能更好,也尽力而为、绝不半途而废。」

  之珩说:「我也是,她是比较懦弱,的确有不少这样可怜的女性。」

  「我真为她心酸。」

  之珊忍不住掩脸落泪。

  「的确是至大浪费,幸亏她已没有家人,如果她母亲还在,不知要伤心到甚么地步。」

  「呵,我有一个同学,在母亲去世后才去纹身,她说,现在,老妈不会为任何事烦恼了。」

  有人推门进来,「谁,谁烦恼了?」

  之珊一看,原来是周元忠。

  她欢喜得发呆,「你来了?」

  周元忠莫名其妙,「来接你出院呀。」

  「我以为你生气。」

  周元忠不明所以,之珩眨眨眼,“我不要你管』 。」

  周元忠说:「呵我不是那样小器的人。」

  之珩点头,「是,趁女友睡觉还带了水果来,便宜了大姐。」之珊说:「大姐你——」之珩哈哈大笑,「到了今日,总算有点做姐姐的乐趣。」之珊看着周元忠,「我若说话鲁莽,你别见怪。」之珩又在一旁作出注解,「还是生平第一次陪小心。」她站起来去帮之珊办出院手续。元忠走近,之珊抱住他手臂不出声。元忠也没说话。过一刻他问:「还能考试吗?」「没问题。」出院後两日之珊赴试场,只取得及格。之珩取笑说:「杨家奇耻大辱。」之珊自己却很满意,「我一向不是满分狂。」母亲打了贺电来。父亲问她:「及格了?」

  「姐姐会与我用心做。」

  同一日,之珊为梅以和举办安息礼拜。

  小小教堂里人并不多,周元忠静静帮着打点。

  之珩来了,躬默祷後离去。

  之珊听到脚步声,转身去看,却是那位曾欠周元忠一个人情的先生。

  中年的他难掩悲切,憔悴地垂头坐一角。

  之珊轻轻走到他身边。

  他与她点头,「之珊,你有一颗慈悲的心。」

  全身黑衣的之珊坐他旁边。

  一直到仪式完结都不见其他人。

  他们站起来时才发觉有人匆匆送花篮进来。

  之珊看到花牌上写着「杨子行甄座聪」字样。

  那位先生愤怒,之珊一声不响,拎起花篮,拿到教堂外边,大力甩过对面马路。

  如此乾脆,叫那位先生笑出来,他随即落泪。

  之珊与他握手道别。

  那天晚上,之珊与青周刊的副总编辑会面。

  那位年轻的女士叫年百余,再三声明新闻必需独家。

  之珊并不多话,把一些关键性文件交她手中。

  年小姐是一个非常精灵人物,只看了部份,立刻打电话回编辑部。

  她接着坐下来问了几个问题,之珊详细回答。

  不久,年小姐的助手也到了。

  她们交换一个眼色,略谈数句,已经决定编辑方针。

  「先刊登这一部份,给予他否认的机会,然後在下一期,拿出证据,击破他谎言口。 」

  之珊不出声,她把有关彩色照片交到编辑手中。

  「我们先走一步,有事再联络。」

  那天晚上,周元忠说:“这次又要牵涉到梅以和名字。」

  「她已经安息,她不会知道。」

  「之珊,你认为你做得对?」

  之珊露出无奈的神情来,「我并无选择。」

  「你憎恨此人?」

  「我已不记得他是谁,对自己的冷酷亦深觉可怖,此刻我公事公办,必需把他逐离杨子。」

  「当心。」

  「我聘请你保护我。」

  「你想做我老板?不不不,我是你朋友,我有这义务。」

  之珊才不会说「我欠你太多”这种愚昧的话,多么老套……

  我欠你,你欠我,怎样偿还,如何不值……

  她只微微笑着接受他的好意。

  他那样做当然有他的乐趣。

  既然如此,他已得到报酬。

  过一天,他们在报摊上看到甄座聪大头照做封面的青周刊。

  那标题真惊人,血红大字「杀尽天下负心汉」 。

  之珊买了一本,喃喃说:「再也不会有人记得王晶晶一案了吧。』

  她有一种善恶到头终有报的感觉。

  回到车上,之珊打电话问之珩:「怎么样?」

  「他没有上班,门口都是记者。」

  反应同杨汝得事件一样。

  「有没有把他住址告诉记者?」

  之珩笑,「你说呢。」

  之珊也笑:

  「较早时我听见阿忠在门外自言自语:『人那么多可怎么办,我要到环回路三号去通知甄先生』。」

  「记者可收到消息?」

  “一半人立即赶到环回路去了。」

  「他会不会退出杨子?」

  「没有这样快,十天八天之後吧,可能有表示。”

  「公司这几日如何?」

  「照常营业,杨子行内,不姓杨的,始终是外人。」

  之珩说忙,挂断电话。

  有更震撼的新闻来了,王晶晶失踪事立刻撇到一旁,那女子的彩色骤然褪色,在市民心中淡出。

  杨汝得有电话找之珊。

  「之珊,怎么一会事?」

  「我也不知道,陈年芝麻事,不知如何被记者翻了出来做新闻:当年的案件,被绘成连环图,深入浅出,教市民好好上了一节法庭课。」

  「呵。」

  「梅以和已不在人世,这不过是一件绯闻,说不定有人还会说那女子咎由自取,不明後果自负,不知愿赌服输。」

  「我已退出杨子,不干我事。」

  「你退得及时。」

  「天翻地覆,杨子可会关门?」

  「啐!」

  杨汝得已大彻大悟,哈哈大笑,挂上电话。

  之珊觉得父亲有人情味,够豁达,她替他高兴。

  比他更看得开的是谈雅然女士。

  她找之珊:「你替我买日本某牌子乳霜……」

  之珊百忙中劝说:「那只牌子北美不准进口,自有原因,据说含一种有毒化学品,面孔漂得雪白,却中了剧毒,如何是好?」

  「叫你买就买,航空速递到。」

  「是是是。」

  谈雅然绝口不提杨子近事。

  之珊试探:「母亲可有看报?」

  「我仍识字。」

  「可是很热闹?」

  「不管我事,不过,之珊,你逼虎跳墙,小心为上。」

  「我明白。」

  「我担心你同之珩。」

  「我们知道该怎样做。」

  「是吗,孙伯母的女儿要嫁黑人,生黑孙,她也说知道怎么做,李阿姨的儿子坚决要到非洲某国难民营当三年义工医生,他也说知道该怎么做。」

  「不要紧,他们有朝一日也会为人父母,就遭到报应。」

  「快奇包裹来。」

  之珊百忙中去替母亲买乳霜。

  才三瓶日晚霜两盒粉,五位数字。

  之珊看着账单,「你有没有搞错?」

  售货员陪笑,「杨小姐,这只牌子是比较贵。」

  之珊叹气,「简直不道德呢。」

  有人在身後叫她:「之珊。」

  之珊警惕,一转头,看见刘可茜。

  之珊沉默。

  「真巧,之珊,这百货公司二楼有咖啡座,去坐一会可好?」

  之珊点点头。

  咖啡座上三三两两坐着逛街累了的憔悴名媛,之珊觉得格格不入。

  “这里的妒忌蛋糕不错。」

  “这种蛋糕,好吃得叫其他甜品妒忌——谁想出来的名字?」

  刘可茜不回答。

  之珊问她:「为甚么回来?」

  她黯澹地笑,「不舍得。」

  「多出丑。」

  「叫杨汝得多看一眼,在所不计。」她死心塌地。

  「他已是个糟小老头,王晶晶事件把他彻底摧毁,你见到也不会认得他,今日他养鱼种花过日子,不问世事,不看新闻。」

  刘可茜张大嘴,又合拢。

  「有人召你回来,是谁?」

  「你知道是谁。」

  之珊叹口气。

  「之珊,当初你爱这个人,我们都担心。」

  之珊觉得可笑,刘小姐自己一笔糊涂账,又来管别人的闲事。

  之珊问:「甄某答允你甚么?」

  「他说可为我出口气。」

  “当日你情我愿,为甚么越想越不甘心?」

  刘可茜低下头。

  「本来给你自己一点时间,你会找到更好的人更佳工作,现在你一次又一次提醒大众,你是怨毒弃妇,人家怎么看你呢?」

  刘可茜不出声。

  从前,之珊在学校有烦恼,给男同学欺侮,与她过不去,逼得她哭,总由刘可茜劝慰她,没想到今日事情完全调过来。

  她低声说:“这两天,已经找不到甄氏,他好像失踪似。」

  「来,我带你见家父。」

  「之珊——」

  「见过他你会明白。」

  之珊驾车把刘可茜载到近郊,车子在平房附近停下。

  刚好杨汝得穿短裤背心捧着一只皮蛋缸出来,与邻家老太太交换种花心得。

  刘可茜大惑不解,「我们不打算进去,难道是等他出来?」

  之珊只觉凄怆。

  她根本已经不认得他了,还念念不忘复仇、仍然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回顾这一段失去的感情。

  之珊轻轻说:「那穿短裤的人就是他。」

  刘可茜变色,「之珊,你说甚么?」

  「看仔细点,那是杨汝得。」

  杨汝得教老太太如何处理大理花过冬,声音很响亮,可以听见他这样说:「把大量灰土埋在根部,可以保暖……」

  刘可茜发觉那中年汉的确是不久之前风流倜傥,运筹帷幄的杨汝得。

  她如遭雷击般呆住。

  说完话,杨汝得回转屋内。

  最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他忽然咳嗽一声,又趁无人看见,在门前吐了一口痰。

  刘可茜耳边嗡嗡响。

  门终於嘭一声关上。

  半晌,刘可茜颤声问:「怎么可能?」

  「他自得其乐,优哉悠哉,有何不可?」

  「可是——」 

  「不用每星期到银行区最名贵理发店,不再穿意大利西装皮鞋,不必往著名菜馆午膳,不再打理杨子行……他已恢复自我。」

  刘可茜发呆。

  「他不再是你认识的杨汝得,你已获得释放。」

  之珊把车驶走。

  回到银行区,她把刘可茜放下。

  下班时分车挤,之珊缓缓又兜回行人斑马线,发觉刘可茜仍在原来的地方呆若木鸡般站着。

  之珊叹口气,加油把车子驶走。

  她约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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