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珊到这个时候才有点佩服父亲。
甄座聪问:「几时来上班?」
「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说不到三句话,秘书过来请甄座聪过去见客。
之珊一个人,静静走向王晶晶房间,轻轻推开门。
警察肯定来过,一定觉得好笑。
见习生居然占有海景大窗办公室,桃木书桌,音响设备,窗台前一字排开百余本画册及设计样本书,甚有派头。
之珊坐下来,开启王晶晶的私人电脑,警方已侦破密码,可随时查看她失踪前游览过哪几个网址以及记录过甚么。
她看过法属波利尼西亚度假胜地波拉波拉的网址。
王晶晶是想去旅游?
同甚么人去,可是杨汝得?
之珊知道父亲不喜夏季出游,中年人不喜盛暑。
说到波拉波拉,有一次,有个同事硬是不信有这个奇趣地名,一定追问之珊:
「你去波拉波拉?那是何处?」,「是南太平洋一个岛屿」,「是吗,不是你创造」,硬是不信,又问:「你会玩托罗牌?是甚么游戏」 ,“吉卜赛人用来算命的一种纸牌」 ,「我怎么没见过」 ,之珊被缠得慌,赶紧疏远此人。
这时忽然想起这样琐碎事来,奇怪。
拉开抽屉,井井有条,正是女子本色,有只淡蓝色首饰盒子,打开一看,是铁芬尼银手镯,随意抛办公室,亦不上锁,分明已看不入眼。
之珊取过一看,眼尖,发觉手镯里侧,刻着字样:给c,二十岁生日快乐,R以及年月日。
这R,一定是王晶晶从前的小男明友。
不知进首饰店走过几回,终於鼓起勇气取出半个月薪水买下礼物,如今只被冷落在抽屉底。
警方有调查过这个R吗?
之珊忍不住拨电话给周元忠督察。
他听到之珊声音,十分意外,「杨小姐,是你。」
之珊开门见山说:「你查过R没有?」
他完全知道之珊所指,「那是一年多前的礼物,我们找到这个叫雷剑明的男子,他在一间家具店任职,无可疑。」
「你肯定?」
「我以肩章保证,他当晚与同事在店里开夜班。』
「王晶晶的电话单、银行账户……有无异象?」
「自失踪那日起,已无记录。」
「那么,失踪之前呢?」
「杨小姐,我们一早已仔细调查过,你愿意到派出所来喝杯茶吗?」
之珊追问:「她可有一次过提清现款?」
「没有,一切正常。」
「她的护照呢?」
「所有身份证明文件都在家里,佣人说衣物全部没动过。」
之珊气馁。
「杨小姐,你可愿协助警方调查?」
「警方应帮我调查才真,尽快还我父清白。」她挂上电话,在抽屉的暗格里,她找到一枚门匙。
这时之珊的手提电话响起。
整容所看护找她:「谈小姐已经苏醒,请来接她出院。」
之珊连忙赶去接母亲。
见到老妈那模样,也明白她为甚么不在美加做手术,只见一张面孔扎得像木乃伊,不知几时可拆纱布,无人照顾,实在不行。
医生给了镇痛剂,吩咐一番,一星期後回来拆线云云。
之珊问:「要多久才恢复自然?」
「三个月左右,但两星期内可消肿。」
即母亲尚要在她公寓内借住半个月,救命。
谈女士坚持不愿在医院休息,之珊立刻打电话到甄宅去借佣人。
之珊扶着母亲回家。
谈女士笑说:「当年我扶你学走路,今日你扶我。」
「下次找之珩。」
「之珩嫁了人,一心一意帮夫,专回娘家刮补贴,真是个好妻子。」语气不满。
「她应该如此。」
「你婚後会否有样学样?」
「我不会这么快结婚。」
「为甚么?」
「妈妈,请闭目养神。」
半夜,谈女士雪雪呼痛。
之珊问:「有没有後悔?」
「不痛不美。」
之珊叹口气,耐心喂母亲吃粥。
「甄家佣人好手艺。」
之珊不出声。
「是他贤妻林雨婷亲手训练出来的吧,没想到叫我们沾光。」
「妈,嘴巴管吃时少说话,会呛。」
「那么多与你年纪相仿的男生,唉。」
之珊忽然大笑起来,「他们?先担心考试,後烦恼工作,有的还住在父母家,嫌老妈的菜式不合口味,借父亲车子出去约会,吃饭与女友分账,要求多多,手脚毛毛,一脸豆豆,哈哈哈。」
一无是处。
「等他们成长,我都老了。」
「没有较好的人?」
“一个都没有,」之珊十分肯定,「全无脑筋,睾丸素主宰一切。」
谈雅然不由得笑出来,扯动面部,连忙掩住嘴角。
她回到床上。
这时,电话响起来。
是甄座聪的声音,「之珊,看电视,八十九台。」
之珊知道有大新闻。
荧幕映像一出现,便是血红色大字「突发新闻」。
「律师行见习生王晶晶失踪案有突破性进展,警方接到线报,据说王晶晶埋葬在雪利建筑地盘,现警方刚赶到现场发掘。」
现场记者说:「我们被围在黄线之外,不得进内,警方周元忠督察说,有无名氏打电邮到警署提供该项重要线索,警方正追查电邮来源……」
之珊忽然跳起来,披上外衣,便悄悄出门。
午夜,她飞车去近郊那个地盘。
天变了,先是电光雷,像高空探照灯在搜索甚么,然後,忽辣辣一个响雷,接着倾盘大雨。
水拨不住操作,之珊接近地盘时被警车拦住。
「小姐,请回头。」
之珊感慨,这种时候,哪里还回得了头。
她在雷雨中叫道:「我找周元忠,我叫杨之珊。」
警察用对讲机说了几句,他得到指示。
「周督察请你下车,跟我来。」
他取过一件警察用黑色漆布雨衣,罩在她身上。
地下已尽是泥泞,发散出一股霉臭气息。
呵,与那个噩梦何其相似。
警察并没有带她进地盘,他示意她登上一部小货车。
门一打开,原来货车内部经过改装,是一座小型控制室,里边坐着两名工作人员,已显挤逼,他们腾出空位让之珊坐一角。
三人都没说话,控制员调校荧幕光线,原来映象与现场摄影机直接接驳。
只见地盘内照亮如白昼,大雨似牛筋般落下,工人正出力挖掘。
可以看到周元忠正在指挥工作人员。
之珊握紧了拳头。
这时一个人忽然说:「有了!」
之珊一颗心像要从胸膛中跃出来。
镜头推近,只见深洞底有一堆烂布。
之珊别过头去,她双手簌簌发抖。
「唉,竞葬身此处,年轻女子生前不知多计较容颜,护肤护发,你看。」
之珊怔怔落下泪来。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只见工人用担架把那一堆东西抬出来,盖上黑布。
电光石火间,之珊看到一只红漆皮高跟鞋。
她叫出来:「不是王晶晶!」
控制室人员转过头来,讶异地看着之珊,「你怎么知道?」
他开启新闻节目。
记者在现场外这样说:「王晶晶父母已赶到现场,此刻看他们有甚么话说。」
镜头推近那对歇斯底里的夫妇,他们大声哭骂:「杨汝得,你也有女儿,明日你的女儿也有同样下场!」
之珊要呆半晌才明白他们诅咒她也做路倒尸。
呵,杨汝得祸延三代。
可是之珊并不生气,她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工作人员见她如此惶恐,给她一杯熟咖啡,之珊喝一口,略觉好过。
接着,货车门打开,有人叫她:「之珊。」
正是周元忠督察。
之珊一脸眼泪抬起头来。
「那不是王晶晶。」
周元忠讶异,「报告还没有出来,你怎么知道?」
「王晶晶品味甚佳,一向不穿那种红拖鞋。」
周元忠点点头,「你的线索很有用。」
他带她回吉甫车。
「你不该来,所有命案现场都非常可怕,连记者也不能进内。」
之珊不出声。
「回去吧,我开车送你。」
他过去同手下说了几句话,便坐上驾驶位。
大雨中两人都比较沉默。
然後,之珊双唇颤抖地问:「都会中有许多女子无故失踪案吧。」
「每年约有一二十宗。」
「大部份部难以侦破?」
周督察又答:「是,许多是悬案。」
之珊掩脸,「可怕。」
「毕业时,我在女同学的纪念册上签的句子是『慎交男朋友』。」轻轻一声叹息。
车子驶到家门,周元忠把车匙交回之珊。
「打扰你,周督察。」
他点点头,「不客气。」
之珊双腿发软,缓缓走回家门,他一直用目光送她。
回到家里,之珊倒了一杯拔兰地喝下,淋浴,躺床上。
她无法入寐,一闭眼就闻见腐臭,看见尸首。
清晨,佣人上门来,之珊叮嘱:「不要给太太看电视,只说坏了。」
之珊拔掉电视插扑。
她右眼眼皮不住弹跳,十分不安,心情烦躁。
老佣人不知用甚么中草药煎了一碗宁神茶,叫她喝下去,之珊渐渐喉头清凉,镇定下来,在长沙发上盹着。
她听见母亲起来,喝皮蛋瘦肉粥,还有虾仁蒸猪肠粉,香气扑鼻,她却醒不转来。
到了最後母亲推她。
之珊睁开双眼,「呵,妈妈,你已拆掉纱布。」
双颊如皮蛋,眼睛像核桃。
「会不会永远这样子?」
「你这张乌鸦嘴。」
「妈,你自己去诊所?」
「不,看护上门来照顾我。」
「看我睡了这些时候。”
「当然,有人半夜上街做贼。」
之珊不出声。
「可是去见甄座聪?」
之珊摇摇头,「不,不是他。」
「还有别人?我倒代你高兴。」
警署电话来了,「之珊,你估计正确,那女子不是王晶晶,是另外一个失踪女子,已通知她家人。」
之珊凝重地点头。
「因王晶晶案翻掀到其他失踪人口,始料未及。”
之珊讽刺:「你们太厚待王晶晶案了。”
「我在你家附近,来,我请你吃粤式酱油西菜。」
「十分钟後在楼下等。」
周督察见到之珊时她穿白衬衫蓝布裤,清丽脱俗,不需脂粉时装,真材实料。
他走近,「精神还算不差。」
之珊摸摸面孔,苦笑一下。
大雨过後,空气特别清新,他带她到一间茶餐厅,叫了海陆空大餐。
一只铁盘吱吱响冒烟捧上,上面有一只大虾,半只乳鸽及一块牛排,世上其实没有这样的西菜,但是滋味奇佳,还有一客红豆刨冰佐餐,之珊满意之极。
吃完,之珊问:「那女子是谁?」
「恕我不能透露案情。」
「那么,你讲一个虚构的故事给我听。」
「假设一个廿岁女子,在按摩院工作,嗜赌,欠债,一日失踪,家人也不甚在意,半年後,警方接获匿名线报,寻回残余的她。」
「有无人为她流泪?」
「有,昨夜我看见你哭。」
之珊不出声。
「每个罪恶的都会都有这样残酷的故事。」
「有无线索?」
「已经通缉她生前同居男友。」
之珊点点头,稍觉安慰。
她看见许多制服人员进来用餐。
「咦,警察好似都喜欢这家饭店。」
周元忠笑不可抑,「因为这是派出所的饭堂。」
之珊讶异,「饭堂的菜竟这样好吃,难得之至。」
这时同事们纷纷过来招呼,刻意地看着之珊笑。
周元忠说:「走吧。」
「你住宿舍?」
「是。」
「独身,无女友,可是这样?」
周元忠,「都给你猜中了,料事如神。」
之珊说:「我从你手足好奇眼光中得到端倪。」
他送她回家。
「我在想,下次你可愿到海滨小店吃红烧大虾。」
之珊笑,「盼望之极,有空打电话给我。」
周元忠一颗心雀跃,可是表面上不动声色;车子驶到市区红绿灯前停下,他才欢呼。
他高兴得太早了。
第二天一早八时三十分,副总督察便叫他进房说话。
“元忠,有人看见你与女友在饭堂谈笑甚欢。」
周元忠不出声。
「有人认得那女子,她叫杨之珊,是见习生失踪案主角杨汝得的女儿,元忠,你身为警务人员,应知规矩,你怎可约会证人?」
周元忠说:「警方尚未曾起诉杨汝得。」
“元忠,你当心被人利用。」
「多谢提点。」
「杨家人人都是律师,熟悉法律,擅钻缝子,无比狡黠,大家都知道你是老实人,
你当心受骗。」
「是,我知道。」
「处处都有漂亮女子,你可要避嫌疑。」
「是,我明白。」
上司叹口气,「升得这么快不容易,都说你洁身自爱无污点无瑕疵,大家都喜欢你。」
周元忠离开上司办公室。
他精神有点恍惚。
同事走过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听说你女友是名律师?」消息竟传得那样快。
「不,不是女友,」周元忠答:“言之过早,你们别误会。」
「条件那样优秀,人又漂亮,又愿随和地跟你在饭堂吃饭,我是你,就不会放弃好机会。」
「她可能是证人。」
「傻子,案件会有一天结束,届时她就是普通市民。」
两个人给他完全不同的意见,周元忠有点糊涂。
第三章
在家,之珊正视察母亲脸上手术刀的痕迹。
「真奇迹,竟会完全愈合。」
谈女士只觉得隐隐作痛,心中其实有点後悔,难以启齿。
「医生说这一两天就可拆线。」
「成日关在家中,不能外出,闷死人。」
「戴副大太阳眼镜,用丝巾包着头,我们出去逛街。」
「之珊,我想回家去,地方大一点,设备完善,有活动空间。」
「可要叫之珩接你?」
「孩于们快开学了,之珩走不开。」
「那么多住几天。」
谈女士终於忍不住问:「案子可有进展?」
「没有,人海茫茫,有人失踪廿多三十载:水成谜团,杨汝得已事业尽毁,半个世纪之後,仍然有人记得他曾为疑犯,没有人会聘用他。」
谈女士感喟:「他还以为他可以纵横四海。」
「他不再年轻,妈,他已将公司股权转让给我。」
谈女士愕然,「几时的事?」
「昨天早上。」
“这样大事你都不说?」
「当事人不重视的就不是大事。」
「他一定是畏罪。」
「妈妈,你知道他不是凶手。」
「公司业务由谁负责,甄座聪?」
之珊点点头。
「啊,机缘巧合,甄座聪终於扬眉吐气,爬到巅峯了。」
「妈妈,你一直不喜欢甄,为甚么?」
「因为他野心勃勃,无比狡黠,十多年来对杨汝得吹捧得无所不至,投其所好,标准损友,现在又追紧你不放,为的是甚么?」
之珊不由得好笑,「为的是一份牛工,一个刁蛮女,以及杨子行每年区区数百万利润。」
「你太看轻这几件好处,他出身寒微,财色兼收,又得到社会地位,梦寐以求。」
之珊觉得这是一个死结,不想多辩。
母亲吃了点苦头,深觉男人全是野兽,成见像磐石一般盘踞她心。
「近日,甄座聪有无日夜缠住你?」
之珊笑笑,「我已好几天没见到他,他忙得喝茶时间都没有。」
连谈女士都觉意外。
不过甄的电话随即来了,仍然气定神闲,「之珊,到我家来喝下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