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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欢记 page 8 作者:亦舒

  “你当然不会知道,可是母亲与我都大感蹊跷。”

  “也许,只是……同伴。”

  “怎么样的同伴?”

  承欢不语。

  “多久的同伴?”

  承欢不敢搭腔。

  “她声音充满焦虑忧愁,你想想,她是什么人?”

  当然只有一个答案。

  “承欢,她是他的情人。”

  承欢虽然早已知情,此刻听到由辛家亮拆穿,还是十分吃惊,啊地一声。

  “母亲心情坏透了。”

  “可要我陪她?”

  “不用,家丽已经在这里。”

  紧要关头,麦承欢始终是个外人,这也是正确的,她与辛家亮,尚未举行婚礼。

  辛家亮说:“承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有空吗,我们在新居见。”

  承欢愕然,问她?她一点意见也无,也不打算说些什么。

  她同辛伯伯辛伯母还没来得及培养感情。

  想到这里,承欢不禁羞愧。就这样,她便打算嫁人辛家。

  “承欢,承欢?”

  她如大梦初醒,“我这就去新屋等你。”

  她比他早到,发觉电话已经装好,铃声响,是辛家亮打来,“我隔一会儿就到。”

  又过了半小时,承欢坐在客厅沉思,对面人家正在露台上吃水果,有说有笑,十分热闹,承欢渴望回父母家去,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狗窝。

  这时,辛家亮到了。

  他脸色凝重,像是大难临头的样子。

  承欢心中暗暗可笑,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辛伯母反应激烈是在意料之中,辛家亮则不必如此。

  “承欢,我觉得难为情。”

  承欢问:“事情已经证实了吗?”

  “家丽四处去打探过,原来不少亲友都知道此事。”

  “什么?”

  辛家亮叹口气,“尤其是在公司做事的四叔,他说那位朱小姐时时出现,与父亲已有三年交往。”

  承欢有点发呆,比她与辛家的渊源还久。

  “父亲竞骗了我们这样长的一段日子。”

  承欢忽然道:“不是骗,是瞒。”

  “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

  一听就知道辛氏姐弟完全站在母亲那一边。

  “他大病尚未痊愈,自然是接他回家休养。”

  “就那样?”

  承欢终于忍不住发表意见:“你想当场审问父亲,如他不悔过认错,即将他逐出家门?”

  辛家亮愣住。

  “他是一家之主,这些年来,相信辛家一直由他掌权,你别太天真,以为抓到他痛脚,可以左右摆布他,他肯定胸有成竹。”

  说太多了,这根本不像麦承欢。

  可是这一番话点醒了辛家亮,他犹如头顶被人浇了一盆冰水,跌坐沙发里,喃喃道:“惨,爸没有遗嘱,母亲名下财产并不多。”

  承欢啼笑皆非,没想到未婚夫会在此刻想到财产分配问题。

  可是这其中也有悲凉意味,明明是他承继的产业,现在要他与人瓜分,辛家亮如何压得下这口气。

  “我要回去劝母亲切勿吵闹,承欢,谢谢你的忠告。”

  “明日可需要我去接飞机?”

  “承欢,你是我的右臂。”

  他匆匆离去与母后共议大计来应付父王。

  一杯斟给他的茶渐渐凉了。

  承欢叹口气,站起来,跟着离开公寓。

  回到家中,看到母亲戴着老花镜正在替承早钉纽扣,父亲在一角专心画一张新棋盘。

  承欢忽然满意了,上帝安排始终是公平的,每个人得到一点,也必定失去一点。

  她轻轻坐下来。

  麦太太放下衬衫,“承早自小到大专爱扯脱纽扣。”

  “叫他自己钉。”

  “他怎么会。”

  “叫他女友做。”

  “还没找到呢。”

  “催他找,原来没这个人,也相安无事,一旦找到,立刻叫这名女孩做家务、跑腿、照顾老人,还有,出生入死,生儿育女。”

  麦太太笑,“以前娶媳妇,真像找到一条牛。”

  “现在时势不一样了,儿子白白变成别人女儿的饭票。”

  “那也要看对方人品如何。”

  “教育承早,千万别娶婚后不打算工作的女子。”

  “咄,你妈我也从来没有职业。”

  承欢搔着头皮,咦,这倒是事实。

  “不少有优差的女孩子全副薪水穿身上或交娘家,其余还不是靠丈夫。”

  轮到承欢跳起来,“嗄,这不是说我?”

  第二天下午,承欢特地告假去接辛志珊。

  他坐着轮椅出来。

  后边跟着那粗眉大眼高挑身段的朱小姐,人家虽然经过许多折腾,可是看上去仍然十分标致。

  辛家亮一个箭步上前说:“爸,回家再说。”

  可是朱宝翘用肯定的语气道:“救护车在门口等,他需先去医院。”

  头也不抬,吩咐护理人员把轮椅往大门推去。

  承欢看到辛伯母双手簌簌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辛家丽连忙蹲下问她父亲:“爸,你回家还是去医院?”

  辛志珊很清晰地回答:“我必需住医院观察。”

  轮椅一下子被推走。

  他们一行四人接了个空。

  辛伯母举步艰难,背脊忽然佝偻,一下子像老了二十年,辛家姐弟只得搀扶她在咖啡座坐下,承欢做跑腿,去找了杯热开水。

  辛伯母一霎时不能回到现实世界来,承欢觉得十分残忍,可是为着自己着想,又不能开口劝导。

  辛家丽声音颤抖:“承欢,旁观者清,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承欢说:“先把伯母送回家,我们接着去医院。”

  辛家亮头一个赌气说:“我不去!”

  承欢劝说:“他总是你父亲,也许有话找你说。”

  家丽已无主张,“承欢说的有道理。”

  “哪家医院?”

  “回家一查便知道。”

  一看,辛伯母仍然双目迷茫,毫无焦点,注视远方。

  承欢忍不住坐到伯母身边去,在她耳畔说:

  “伯母,要嚷便嚷,要斗便斗,千万不要自暴自弃。”

  这一言提醒了梦中人,辛太太一捶胸,号陶大哭起来。

  承欢反而放心,哭出来就好。

  大家连忙离开飞机场往家跑。

  承欢负责查探辛志珊到了哪家医院。

  匆忙间电话铃响,承欢接听,“辛公馆。”

  那边问:“你是承欢?”认出她声音。

  承欢一愣,“哪一位?”

  “我是朱宝翘,适才匆忙,忘了告诉你们,辛先生住求恩医院。”

  “谢谢!”

  朱宝翘笑笑,“不客气。”

  这个电话救了他们,现在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去探望父亲,天地良心,这朱宝翘不算不上路了。

  辛家亮叫姐姐,“来,我们马上走。”

  辛家丽摇摇头,“你们去吧,我留下陪妈妈。”

  到头来,有女儿真正好。

  承欢去握住家丽的手。

  家丽说:“不要争什么,只要父亲健康没问题就好。”

  承欢激赏这种态度。

  她与未婚夫又马不停蹄赶至医院。

  那朱宝翘也十分劳累,正坐在接待室喝咖啡。

  看见他们,她站起来。

  “医生已看过辛先生,还需留院数天。”

  辛家亮这才看清楚了父亲的女友,她年龄与他差不多,观其眉宇,已知她聪明果断,并且言行之间有种坦荡荡无所求的神情。

  他原先以为她是狐狸精,斜视媚行,风骚入骨,吸男人精血为生,现在看来,觉得不大像,她皮相同一般亮丽的女性都会差不多。

  乘坐那么久的一程长途飞机,又紧急在医院照顾病人,真是何苦来。

  承欢大惑不解,辛志珊并非有钱到可以随时掷出一亿几千万来成全任何人的财阀,由此可知朱宝翘付出与收入不成比例。

  世上有的是英俊活泼的小伙子,承欢本人就从来不看中年男人,她嫌他们言语噜嗦,思想太过缜密,还有,肉体变形松弛,头发稀疏……

  将来辛家亮老了,那是叫作没有办法的事,大家鸡皮鹤发,公平交易,可是此刻麦承欢是红颜之身,叫她服侍年纪大一截的异性,她觉得匪夷所思。

  对方再有钱有势,她也情愿生活清苦点。

  坦白说,她不明何以这位朱小姐会同辛志珊在一起。

  她听得辛家亮问:“出院后,我父亲到什么地方住?”

  这回连他都看出苗头来。

  朱宝翘回答:“待会你问他。”

  她把头发往后拢,露出额前心型的发尖,怎么看都是一个漂亮的女子。

  辛家亮忽然说:“他已经五十三岁了。”

  朱宝翘抬起头来,“我知道。”

  两人心平气和,像朋友一样。

  “我与承欢,将于下月结婚。”

  朱宝翘露出疲乏笑容,“恭喜你们。”她一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承欢愿意相信这是爱情,因此更觉神秘。

  看护推门出来,“辛先生问,辛家亮来了没有?”

  辛家亮连忙拉着承欢一起走迸病房。

  辛志珊躺在病床上,外型同平时当然不一样,脸皮往两边坠,十分苍老。

  辛家亮往前趋,承欢站在一旁。

  将来,瞻仰遗容,也必定同一情况。

  只听得辛志珊轻轻说:“在鬼门关里打了一个圈子回转来,险过剃头。”

  承欢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一笑,心想有年轻貌美的红颜知己陪伴,到哪里逛都乐趣无穷。

  他说下去,“这次经历,使我更加珍惜眼前一切。”

  他终于找到藉口。

  “我不能再辜负宝翘,出院后我将搬出去与她在一起。”

  果然如此。

  “我会亲口同你母亲讲清楚。”

  辛家亮大为困惑,“可是——”

  “财产方面,我自然有所分配。”

  辛家亮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父亲老实不客气地说:“当然你是这个意思,人之常情,无可厚非,我自然不会叫你照顾你母亲,财产分三份,你与家丽一份,我与你母一人一份,我会吩咐律师公布。”

  辛家亮无奈,不敢不答应。

  辛志珊挥挥手,“我累了。”

  辛家亮只得站起来。

  “慢着,”他父亲又说,“承欢,我想单独与你说几句话。”

  承欢有点意外。

  辛家亮亦扬起一条眉,“我在外头等你。”

  承欢走过去。

  辛志珊微微笑,“别人的女儿怎么会这么聪明!”

  承欢知道这是在说她,不胜讶异。

  “谢谢你替我保守秘密。”

  啊,承欢恍然大悟,那天晚上,她看见了他们,他也看见了她。

  承欢微笑,不做声。

  “你怎么看这件事?”

  承欢面子上什么都不做出来,心中却想:辛伯伯,色字头上一把刀。

  他又说:“将来,孙子有你一半聪明缄默,我家就受用不尽了,”停一停,“你出去吧,叫宝翘进来。”

  “是。”承欢答应一声。

  回家途中,辛家亮好比斗败公鸡。

  他不住抱怨:“可不要把印刷厂分给我,我见了都头痛。”

  承欢觉得可笑,只得安慰他:“真不喜欢,也可以卖掉,生财工具出让,七成新,价廉物美。”

  “人家会怎么想。”

  “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人管谁怎么样想了。”

  辛家亮抬起头,“他竞为着她放弃了一切:家庭、事业、金钱。”

  “所以她跟着他呀。”

  “我怎么同母亲说?”

  “他自己会开口。”

  “怎么开得了口!”

  承欢不语,当然开得了口,他又不是第一个那么做的人,子女都已成家立室,责任已完,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事。

  承欢这时做了一件十分勇敢的事,“我不陪你回家了。”

  “承欢我需要你。”

  承欢说:“朋友再陪你,此事已成事实,必有一番扰攘,一时摆不平,请留前斗后。”

  辛家亮知道这都是事实。

  “还有,我们的婚礼势必不能如期举行,你去推一推。”

  “承欢,真抱歉。”

  “不要紧,大可先注册……这个慢慢再谈吧。”

  她自己叫车子走了。

  母亲在家门口等她,“怎么一回事,承欢,怎么一回事?”惶惶然慌张万分。

  承欢坐下来,“辛伯伯忽然得了急病。

  “有无生命危险?”

  “不碍事。”

  “他们有无嫌你不吉利?”麦太太紧张兮兮。

  承欢啼笑皆非,“妈,你真想得到。”

  “只得往后挪三两个月。”

  “唉呀,好事多磨。”

  承欢微微笑,“可不是。”

  麦太太大惑不解,“你好似不甚烦恼。”

  承欢笑说:“搔破了头皮,有什么用?”

  “怎么会生出这许多枝节!”

  “都是你,”承欢有心同母亲开玩笑,“当初旅行结婚,省时省力,我早已是辛太太,还用拖至今日呢。

  谁知她母亲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当真懊悔。

  第六章

  她一声不响到房中,翻出缝衣机,做起窗帘来。

  承欢跟进去。

  缝衣机叫无敌牌,车身上有金漆蝴蝶标志,由母亲二十余年前自上环某拍卖行内以三十元购得,旧货,可是一直用到今日。

  承欢把手按在母亲肩上,“放心,妈妈,我不会嫁不出去。”

  麦太太落下泪来。

  “缘何担足心事?”

  “不知怎地,近日我中门大开,凡事伤感,时时悲从中来。”

  或许是更年期内分泌失常影响情绪,要看医生。

  “我约了毛咏欣。”

  “你去散散心。”

  在门口,承欢发觉人影一闪。

  “谁?”

  那人影缓缓现形。

  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孔,化着浓妆,眉描得太深胭脂搽得太红,可是脂粉贴脸上显得油光水滑,一点也不难看。

  承欢辨认半晌,冲口而出:“娄小慧。”

  “是,麦姐,正是我。”

  承欢笑问:“参加什么舞会?”

  小慧忸怩,“我上训练班。”

  “什么班?”

  “香江小姐选举的训练班。”

  啊,承欢悚然动容,陋室多明娟,又一个不安于室的美貌少女将脱颖而出了。

  承欢细细打量她,“我听你母亲说,你想出外读书。”

  小慧笑,“将来吧,先赚点钱再说。”

  “你想清楚了?”

  “只得这条路罢了,先赚点名气,以后出来走,无论做事嫁人也有些什么傍身。”

  “那不是坏事。”承欢颔首。

  “我妈叫我来问你拿些忠告。”

  承欢讪笑,“我有的也不过是馊主意。”

  小慧一直在笑。

  “你今年几岁?”

  “十八了。”

  穷人的子女早当家,十八岁就得出来靠自己双手双脚站稳,前辈父兄叔伯阿姨婶婶爱怎么嘲笑揶揄践踏都可以。

  穷家女嘛,谁会来替她出头,再欺侮她也无后顾之忧。

  承欢想到此处,牵牵嘴角,“事事要自己争气。”

  “是,麦姐。”

  “气馁了,哭一场,从头再来。”

  “是,麦姐。”

  “总有十万八万个人要趁你不得意之际愚弄你。”

  小慧骇然,“那么多?”

  “可是记住,成功乃最佳报复。”

  小慧握住麦承欢的手,“麦姐,虚荣会不会有报应?”

  承欢想一想,“要是你真够虚荣,并且愿意努力争取,你的报应会是名利双收,万人敬仰。”

  娄小慧笑得弯腰。

  承欢叹口气,“这是一个奇怪的社会,但求生存,不问手段,但是我相信你我本性善良,凡事不会过火。”

  小慧说声时间已到,匆匆而去。

  承欢看着她的背影,那是一个美丽的V字,肩宽、腰细、丰臀、长腿。

  这是一个十分重功利美色的都会,长得好,且年轻,已是最佳本钱。

  这自然是一条凶险的路,可是,你不是要图出身吗,既然如此,豺狼虎豹,利箭穿心,也只得冒死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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