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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page 2 作者:亦舒

  “对,他担任导演。”

  “呵,”之洋好不意外,“令尊好才情。”

  “我也认为难得。”

  之洋说:“那,我先回去了。”

  “我再与你联络。”

  之洋终于说:“时珍,你也很寂寞吧?”

  时珍答:“母亲去世后,整个家静下来,家母一向是我最好朋友,我当然伤心,可是我将来总会有自己的生活,最惨的是父亲,他唯有寄情研究这部机器。”

  之洋忍不住问:“他有无制造与亡妻相会的梦境?”

  时珍摇摇头,“不知道,他很豁达,希望他不会沉湎过去。”

  之洋颔首。

  “不过有一首著名的词,那意境与家父心情相仿。”

  之洋抬起头来,“是苏轼怀念亡妻的‘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吧?”

  “是,”时珍说,“他做梦时常回到那扇窗前,推开,看到镜前年轻的妻,转过头来朝他微笑。”

  “她有没有把他认出来?”

  “没有,接着的两句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之洋神驰,“怎么写得出那样的好句!”

  “不过苏氏一生也不幸福,之洋,是不是上帝给了人一样,就夺去一样,使人的快乐永远不得完全?”

  之洋不知如何回答。

  “然则我这么笨,必定有晚福?”

  之洋笑着拍拍时珍肩膀,“你笨?才怪,我方是真笨。”

  时珍啼笑皆非,“喂,我们姐妹俩别争着认笨可好?”

  之洋离开了李宅。

  下次,到小飞侠的世界里去旅游,比较不伤脾胃,外国人的世界,外国人的感情,假装投入,扮得再仅,不过是假洋鬼子,梦做完了可以依然故我。

  回到家,月亮已经升上来了。

  之洋变得非常文艺腔,对着光环吟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忽然想起一事,立刻找时珍:“时珍,目录里有无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

  “明天吧,之洋,明天再说。”

  之洋只得挂上电话。

  心灵空虚,没有寄托,故此老是缠住朋友不放。

  之洋睡了。

  “之洋,醒醒,之洋,醒醒。”

  之洋睁开双目,是她的闹钟叫她,从前,闹钟里配上曾国峰的声音,好让她一早听到他叫她,同他分手之后,闹钟已换上自己的声音。

  晨钟暮鼓,叫醒你自己的,不过是你自己。

  之洋等时珍来叫她。

  她做一杯咖啡坐在电脑荧幕之前看昨夜有什么人找过她。

  “……林之洋小姐,阁下银行户口某号已经超支,请迅速与我们联络。”

  “林之洋小姐,你预留的函授机械工程课程……”

  “之洋,多日不见,请与母亲通话。”

  “之洋,明日是奥比斯生日,我们举行晚会,请电某号,或携酒一瓶,自动前来相会。”

  看完留言,她在荧幕上读报纸上头条新闻。

  生活不算寂寞了,那么多人关心她。

  正在此时,一盏小小红灯亮起,有人插进来讲话:“之洋,是我时珍,研究了一个晚上,已可控制时间掣,已能无限期逗留在某一梦境中。”样子疲倦,显然一夜未睡。

  之洋吃一惊,“无限期?”

  “不,说笑而已,家父怕人沉迷做梦,已设安全掣,最久可以逗留三分钟。”

  “才三分钟?”

  “那已是令人整夜辗转不已的长梦了。”

  之洋十分兴奋,“让我们立刻进入梦乡。”

  “且别忙做梦,先吃饱穿暖再说。”

  之洋只想逃避现实,真实生活令她失望,她觉得每天太阳出来必须消磨太多的时间令她受尽折磨,不如躲到李宅的实验室去。

  时珍笑,“看你样子,好像已经上了瘾似的。”

  “说得不错。”

  “我马上来接你。”

  之洋欢呼一声。

  自古到今,人类都一直专注搞自我麻醉的玩意儿,越来越精,自在意料之中。

  两个女孩子见了面,先紧紧握手。

  时珍说:“首先,要有心理准备,我们可能会到一本小说里去。”

  “花多眼乱,不知怎么挑选才好。”

  “记住,你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之洋凝视时珍,“就似我们的生命,转瞬即过,也只是一场梦。”

  时珍笑,“我不会这样想,老板骂起我来的时候,不知多有真实感。”

  “上班滋味如何?”

  “想到余生最好的时间都要虚掷在毫无意义的公务上,甚觉悲惨。”

  之洋按住她的手,“我们到底会漫游哪一本小说?”

  时珍说:“随意抽签。”

  “不不不,我不去聊斋。”之洋害怕。

  “你这人乏劲。”

  之洋怪不好意思,低下头,“我厌世,但怕死。”

  时珍从来未听过这样趣怪新奇贴切的形容,不禁笑出来。

  “来,随便按钮,但求刺激,不计后果。”

  之洋面孔皱起来,有点儿痛苦,所有抉择均不容易,她闭上双目,伸手一按。

  耳畔听得时珍说道:“这个梦较长,约有三十秒。”

  之洋紧握住时珍的手,一齐进入新世界。

  一看就知道算是现代世界。

  繁忙的街道,车辆熙来攘往,之洋与时珍间避到行人路上。

  她们面面相觑,糟糕,到什么地方来了?

  看仔细一点,时珍轻轻说:“不是今天,像是上个世纪末的街道。”

  之洋颔首,“对,汽车尚用汽油,污染空气,遗害无穷。”

  “主角呢,怎么不见女主角。”

  “快开场了,不用心急。”

  “咄,一本书应该好戏连场,绝无冷场。”

  说时迟那时快,一部车子“嗖”一声停在她俩面前,有人跳下车来同她们打招呼:“两位小姐久候了,快上车,卫夫人在等你们。”

  之洋与时珍被推着上车。

  时珍问那中年瘦削汉子:“贵姓?”

  那男子答:“叫我老蔡得了,我是卫宅的管家。”

  之洋侧着头,卫夫人,这该是哪一部小说?名著里好像没有卫夫人,时装小说又很少会被承认是名著,之洋一直在动脑筋想书名。

  有趣极了。

  忽然时珍说:“我已经请到了!”

  之洋一早知道好友比她聪明。

  “不,”时珍眨眨眼,“我比较知道父亲的阅读习惯。”

  车子往郊外驶去,停在一层精致的小洋房门口。

  老蔡说:“请随我来。”

  之洋悄悄对时珍说:“我又不明白了,书中人怎么会让我们参予剧情?”

  时珍笑笑,“并无稀奇之处,一切由家父编排,你我大可客串演出,自得其乐。”

  之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门铃一响,大门开启,一位女士开门出来,只见她仪容高雅,态度可亲,之洋觉得她十分面熟,不知在何处见过。

  “两位来了,快请进内,卫君正在等你们呢。”

  电光石火之间,之洋明白过来,这是那位先生的妻子,姓白,她与时珍跑到极受欢迎的科幻小说情节里来了。

  之洋大乐,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我们来了,与你讨论狮身人面之谜以及古玛耶文明。”

  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走出来,“你们说什么?”他语气急促,“谁在这种时刻同你们谈风花雪月?时珍的父亲失踪已有整个星期,大家快坐下来商量如何寻人。”

  之洋大吃一惊,“李梅竺教授失踪?”

  时珍更是吓出一身汗,“家父明明去了旅游!”

  “旅游?你因何得知?”

  “他留下了一张字条,写得很清楚,陆沉古大陆亚兰提斯已修筑完毕,他是少数获得预先参观的一分子。”

  “字条可是他亲笔?”卫先生质问。

  时珍慌了,“应该是。”

  “你连父亲的亲笔都不肯定!”

  之洋忍不住,朝卫先生瞪瞪眼,“李教授多数用电脑写笔记,极少用笔。”

  卫先生一听,觉得也有道理,不语。

  他说:“你们跟我来。”

  第二章

  她们随他直进书房去,只见卫君书桌上仪器十分先进,不像上一个世纪的产品。

  之洋说:“我明白了,这里的仪器是李梅竺教授替你设计的。”

  时珍推之洋一下,抱怨道:“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

  之洋把好友拉到一角,轻轻说:“时珍,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篇小说。”

  时珍一怔,“我怎么忘了?”

  “你爱父情切。”之洋眨眨眼。

  “他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好不担心。”

  这时卫先生呼喝她们:“二人絮絮说些什么,还不过来?”

  卫夫人捧上香茗,解围道:“他年纪大了,有点儿独裁。”

  卫先生将两张字条放大了打到墙壁上,“这是李梅竺的字迹真本与假版。”

  之洋一看,“唔,假本甚为生硬,不似一气呵成,好像一个个字样抽出来拼凑成。”

  “讲得对。”

  之洋说:“技巧拙劣,是哪个笨人干的?”

  卫先生冷笑一声,“他不是笨,是精明过了头,采用地球上最原始的方式写成这封信。”

  时珍眼睛睁得老大,“他是什么人?”

  卫君跌坐在椅子上,“不是他是她!”

  之洋大感好奇,“她来自——”

  “她肯定不是本太阳系的女性。”

  之洋与时珍同时“哗——”地一声。

  卫君说下去:“她倾幕李梅竺才华,故涉嫌将他掳劫——”

  之洋“啊”一声,“强抢民间男子!”

  时珍也说:“这故事我在什么地方看过?”

  卫夫人在一旁提点:“王老虎抢亲。”

  之洋一时尚未醒悟,时珍却苦笑,“不不不,家父又未曾男扮女装。”

  之洋一听,明知不是笑的时候,也“嗤”一声笑出来,太趣怪了,李梅竺教授被外星女性抢到窝穴中成亲?

  时珍更加哭笑难分。

  卫夫人这时轻轻说:“至要紧是品格端庄大方,是什么地方人,倒也不重要。”

  卫君说:“人类门户观念的确太深,从前,隔一条村便是外姓人,老死不相往来;稍后,南方人与北方人又合不拢,异族自然不可通婚;到现在,一提起外星人,脑海就出现一条八爪鱼。”

  时珍问:“有没有线索?”

  “字条上有痕迹留下。”

  “指模?”

  之洋说:“她未必有手指。”

  时珍呻吟。

  卫先生说:“讲得不错。”

  “到底是谁干的好事,我们又如何营救李梅竺教授返家?”

  之洋一边问心里一边觉得好笑,可见李教授童心未泯,寂寞之余,设计一个旖旎的故事,幻想他被外星女性强抢去成亲。

  知父者莫若女,时珍忽然说:“也许,他不愿返家?”

  卫先生却不觉可笑,严重警告:“此时不回来,以后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时珍答:“那也只得眼光放远一点,希望他同她相处得来,希望他们生活愉快。”

  卫夫人凝视时珍,“你真的以你父亲的幸福为重?”

  时珍坦然说:“自从家母去世后,他郁郁寡欢,我当然希望他可以再度得到快乐。”

  卫先生大赞:“好好好!”

  他忽然转向荧幕,“听到没有,李兄,你可以出来了。”

  之洋与时珍大奇,“什么?”

  只见荧幕上出现笑容满脸的李梅竺。

  时珍大嚷:“爸爸,你在何处?”

  之洋比较镇静,她看着李梅竺教授的映象。只觉他比往日更加潇洒清癯,都说一些男性到了中年会魅力毕露,说得非常正确。

  只见李梅竺笑道:“时珍,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啊,以后,父亲如有机会选择对象,你可要尊重父亲的意愿。”

  时珍冲口而出,“你不是真失踪?”

  教授哈哈笑。

  时珍气结。“是同我们开玩笑?”

  这会儿,连卫先生与卫夫人都笑了。

  时珍顿足,“如此作弄我们!”

  就在此时,梦醒了。

  时珍与之洋的手仍然紧紧相握,适才梦境历历在目。

  之洋有许许多多疑问,因为涉及时珍的父亲,一时未能开口,她把问题在心中整理一下,才说:“教授简直料定我们会来偷用这部仪器。”

  时珍一愣,一拍桌子,“孙悟空跳不出五指山。”

  “而且,这次我们并没有指定选哪个故事。”

  时珍说:“太巧合了。”

  “教授打算再婚吗?”

  “没听他说过。”

  “时珍,我觉得你应当与教授联络一下。”

  “你说得对,这上下我也有点儿挂住他。”

  两人离开实验室,到住宅去与教授通消息。

  电话接通,李梅竺教授在荧屏出现。

  时珍说:“父亲,我牵记你。”

  “不是小孩子了,”教授微笑,“我很好,勿挂念。”

  “父亲,你安全吗?”

  “当然安全,缘何问起这种问题?”

  时珍支吾,“你离家已有一段时间。”

  这时李梅竺教授有所发现,“时珍,你身后站着的是什么人?”

  之洋连忙站开来,好让对方看清楚她,“李教授,我是时珍的好友林之洋。”

  李教授呵呵笑,“当然当然,之洋,你是我们家的老客了。”

  之洋腼腆,“我常来打扰。”

  “不,”李教授感慨,“之洋,你永远受欢迎。”

  之洋“嗤”一声笑出来。

  可是时珍尚有怀疑,这真是她父亲吗,抑或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录映片断?

  她决定问父亲两个不能事先准备,也不能他人冒充回答的问题。

  “爸,我幼时最喜吃什么?”

  李教授看着女儿,“手指。”他答对了。

  “之洋身上穿什么衣服?”

  “白衬衫白长裤。”

  时珍点点头。

  “时间紧凑,我不能多说了,再见。”

  两个女孩子松口气。

  之洋笑,“你看你,时珍,一副疑幻疑真的样子。”

  时珍叹口气,“这年头,真与假简直分不出来。”

  “那岂非更好,真假其实并不扰人,是我们一旦分晓斤斤计较而已,如果假足一世,保证无事。”

  “你讲得对,之洋,很多事上,人应装作糊涂。”

  之洋感唱,“怪不得老人家总说,生活过得去算了,其余不要大计较。”

  时珍拍拍她肩膀,“我就是希望你能把不如意事大而化之。”

  她们道别。

  回家途中,之洋只觉得空气污浊潮热,交通拥挤不堪,她一颗心又浮躁起来。

  她留恋李教授设计的梦境,最好自一个梦游览到另一个梦,永远不要回到现实世界来。

  怪不得从前服食麻醉剂的人称飘飘欲仙的境界为旅程,之洋相信她已找到那理想的旅游地点。

  时珍有时珍的生活,旅游时不必老是拖着她,之洋不介意孤身上路。

  那套机器操作容易之至,三岁孩子都会用,但凡最先进的事物首要条款便是简易。

  只需要时珍手中那条开机器的锁匙便行。

  而之洋注意到,锁匙也不过只是随意放在右边第三格抽屉里。

  李宅一切设备都只用来防君子,之洋咕咕笑:“我是小人。”

  第二天一早,之洋留意时间,估计时珍已去上班,偷偷出发到李宅,把车子停在比较隐蔽的地方,上去大门前按铃。

  电子管家设备问:“哪一位?”

  “李家的熟朋友林之洋。”

  电子设备翻查记录,“林小姐你昨天才来过。”

  “不错,请开门。”

  电子设备找不到不良记录,“可是,主人并无吩咐我今日款待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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