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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娇袅 page 14 作者:亦舒

  可是随即气平了,怎么会同他计较。

  他若做得长远,自然会知道其中艰难,他若做不长,说破了嘴他也不明所以然。

  在这个行业,不论男女,可以全身而退的并不多,许多人老大了,犹自在圈中打滚,兜兜转转,新人一个个出来,他一层一层被压下去,终于落在阴沟里,吸毒、酗酒、精神失常,像公路上被辗死的猫狗,开头血肉模糊,不忍卒

  睹,后来渐渐成为马路上无数污渍之一,下几场大雨,冲得一干二净……

  年轻人低下头,他已经逃出生天,还同这等海底怨魂计较作甚。

  “我以为你回去了。”

  年轻人抬起头来,发觉仍然是苏珊。

  他知道她的意图,他说:“这就走了。”

  “可以载我一程吗?”

  他很温和地回答:“我们不同路。”

  “你怎么知道?你根本没问。”

  年轻人站起来,“相信我,小姐,你不会愿意与我做同道中人。”

  他没有向明珠话别,自顾自离去。

  换了一身礼服,原来为着遇见碧如,如此,也不枉一身打扮。

  她积习难改,看样子余生都会周游列国,享受人生。

  她不会再循正途去打点人生,旅游社的男生有一个好处,对他们真可以无话不说,毋需任何伪装,索性一见面就可以道出心事。

  这也是欢场最受欢迎之处,灯红酒绿,彼此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公平交易,没有谁会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来。

  待厌倦之后,只需通知旅游社一声,没有任何麻烦。

  年轻人在马路上踯躅,这条大路,像全世界都会中所有马路一样,一入夜,总有寄生虫出没。

  流莺迎面而来,“先生,可要谈天?”

  华人真是含蓄,管夜之女子叫流莺,多么曼妙伤感。

  年轻人知道街上不宜久留,转身回停车场去。

  年幼之际,居住环境欠佳,也曾在街角见过流莺,奇是奇在面貌衣着一如家庭妇女,并不妖冶,静静站楼梯口,不言不语,亦不出声兜搭,如一个影子似。

  有人追上来,“先生——”

  他给她一张钞票,“回家去。”

  她立刻伸手抓住钱,裸露的手臂上瘀痕针孔累累,衣衫单薄,冷得浑身战栗。

  她已经不是任何人可以救得了的灵魂,年轻人叹口气,往前直走。

  一路走一边背脊冒出冷汗,这也可能是他,他见过若干前辈,老了,在夜总会门口替人开车门,在厌恶的眼光下讨打赏,抓住有限钞票,急往街角找毒品,可是精神好的时候,还喜数当年风流事迹……

  年轻人同自己发过毒誓,他宁愿死,也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

  每天他都密谋抽身,越红计划越周详。

  如今求仁得仁,还有什么好怨。

  他驾车回家。

  一打开门,便听到轻柔缱绻的歌声问候他:“为什么——不见你——再来我家门——难忘你——初恋的情人。”

  他喜欢开着无线电,那样,比较不那么寂寞。

  他锁上门,在宽大舒畅的浴室里淋浴,仔细洗刷,像是想把过去所有伤痕洗净。

  那是没有可能的事,它们总会在那里,无数疮疤、瘢痕,有些碗口大,几乎死在它手里,有些扭曲如蜈蚣,曾经造成很大的痛苦。

  没有人保护过他。

  可是,他仍然十分高兴,他保护了明珠。

  他睡得很好。

  曾经一度,他讽刺自己:“亏你还睡得着。”渐渐习惯了,已改为这样想:为什么还没有睡着?”

  第二天明珠打电话来。

  铃声一响,他都忘了是什么声音,家里整整一年没装电话,半晌才知道去接听。

  “你不辞而别。”

  年轻人沉着声音,“别得寸进尺,做人要适可而止,出来吃饭已经十二分难

  得,想叫我耍猴戏,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明珠吓一跳,“是是是。”

  可是年轻人已经笑出来。

  明珠放下心来,“苏珊说,昨夜你碰见了一个人,不多久,你就跟着她走了。”

  年轻人诧异地更正,“不,她管她走,我归我走。”

  “可是苏珊说,你的心跟着她走了。”

  苏珊的观察力好强。

  但是,容貌过于平凡,一颗心再精灵剔透,也是枉然。

  他笑,“是吗,有这种事?”

  “我说才不可能,我哥哥一颗心还没交出来给任何人。”

  他哪里有一颗心。

  即使签了器官捐赠卡,猝死,医生打开他的遗体一看,也会讶然说:“噫,此人无心!”

  无心之人亦可存活,像科幻小说。

  “今日有何节目?”

  “睡懒觉,别骚扰我,记住电话只作紧急用途。”

  主卧室光线较强,他走到比较明凉的客房,一头倒在床上,一觉睡到下午。

  他决意蓄须明志。

  靠肉体吃了这么些年的饭,真正厌倦,丑一点,粗犷一点,可洗前耻。

  他驾车下山去添置杂物。

  车子驶到一半,忽然右边私家路上有一辆红色跑车疾退而出,司机根本没有看倒后镜,年轻人连忙转胎,本应来得及闪避,可是那司机一慌,忘了踩煞掣,车尾硬是冲下来,年轻人努力再闪,结果他的右手头灯还是被撞个稀巴烂。

  两部车子停住。

  年轻人长叹一声。

  如此大胆驾驶,司机准是女人。

  他下车理论,又再叹息一声,这位女司机,不是十六岁,就一定是六十岁,真叫他口难开。

  那时,女司机也下车来,尴尬羞愧得讲不出话来。

  年轻人抬头一看,微微愣住。

  她是华裔,年约三十多岁,雪白鹅蛋脸,头发拢在脑后,用一方丝巾缚住,身段高佻,穿白色套装。

  外型正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他恼意全消,看着她找地洞钻的样子当享受。

  他探过头去,鼻子同她的脸距离不过一公尺,轻轻问:“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那位女士摊摊手,懊恼万分,“我猜我只是一个很坏的司机。”

  “啊,”他笑了,“叫一位女士承认此事还真是不容易。”

  她为之气结,一双妙目睨着他。

  “我赶时间,此刻无暇与你解决此项意外。”

  “那怎么办?”她急了。

  他沉吟,“赔偿是免不了啦。”

  “我愿意负责。”

  他皱着眉头,“那就好,晚上八时,我到府上来。”

  那位外型秀丽的女士忽然明白了,她看着他英俊的五官,似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有点发呆。

  她左边耳朵热辣辣烧起来,可是,她没有拒绝,她听到自己说:“那么就八点。”

  他上车,把车驶走,那撞破的灯头哗啦一声掉在马路上散成亮晶晶一千片一万片。

  他朝她摆摆手。

  车子落山的时候他想,也许,他会把真名字告诉她。

  石孝文?不不不,他并不姓石叫孝文,他另外还有一个真名字。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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